大家在吊着假煤气灯和吊轮铁索的破旧仓库里走动交谈,偶然被磞出的铆钉勾坏了昂贵的帕什米娜披肩,或是当季的古奇细高跟鞋卡进了铁轨缝里,还得优雅地微笑着继续谈话,既然不会真有火车疾驰而来,也万不可暴露了自己真实的经济窘况,因此心疼或惊惶的表情在这场合里是绝对粗俗不雅的禁忌。
阿毛赞叹着秀场阴郁如坟场的气氛,拍完了名人或奇异或绚丽的衣着之后,他满场飞舞,拼命对着刻意插置的纸灯笼、蓬生的干茅草、悬挂着破网和死兽皮的枯树、贴着彩绘玻璃透明纸的长窗、墙上凹龛里的几根白骨和头盖、从铁道伸展台延伸出来的两排电动幽蓝篝火按下快门。
根据入场时拿到的节目说明:这位才华洋溢且创作力丰沛的年轻设计师想要通过“类冥界”的颓废场景宣告旧世纪的死亡及新时代的诞生,他的叛逆是对稀释人性情感的后现代极简主义的彻底不满与反动,游戏于归返自然的色调和流畅的线条,来展现禅的天人合一境界,并且取撷贴近心灵的新世纪服装语言以预告春甦的信息……土黄与榄绿的光滑铜版摺页上印刷着模特儿经油画效果处理的曲线和同样漂亮的文句,像张精美的贺年卡,传递一种富足美好的节日气氛,至于上头印的文字,看与不看,寄者与受者同样无所谓。
我和见过几面的同业打了招呼,交换必要的最新消息。一个女记者压低声音告诉我,这个刚窜红的设计师其实是被某人包养,作品大部份是从国外不知名的设计师那里袭用的灵感。在她向我转手其他名流的新流言时,我瞥见一张浓妆的脸,似乎有点眼熟,正在寻思着那个亮丽的名字,随后又是一张两张相彷的脸闪过,打听之下,原来是一淘来见习的新进模特儿,同样的白脸黑眼圈,长发菸管衣,在人群间高傲地穿梭,去远了,高级香水的余韵仍像个艷鬼一样缠祟在你身上,倒很替现场增添了几分邪魅的灵异气息。
等到来宾在伸展台两侧用枕木叠綑的座位上陆续定位,高空中回荡着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向大家致上最热诚的欢迎,宣布这场春装发表会即将开始,灯光倏然一暗。黑暗中,仍有人不放过机会悉索地嚼着舌,另一头有人龀了一声,这才静了片刻,死寂的黑。因为知道这黑暗不会持续太久,所有人都安心地等候着。
一个男人悠长的叹息,像魂魄悠悠脱离躯壳。浓黑的雾中摇曳着一莹绿火,由远而近,走近了,是一张腐烂狰狞的面孔,漥陷的眼洞里缓缓流淌出鲜红的两道小溪,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前方。一声惊呼轻爆,这个血腥的画面停滞得太长了点,平静的黑暗开始骚动了。猛然一阵雷鸣闪电,眼前忽然出现更多的死人面孔,如幻魇丛生,在夜海里如浪轻轻推涌着。男高音清唱出一句圣歌,灯光骤亮,应声掉落的黑斗蓬和狰狞面具下,出现的是模特儿姣美的脸庞和嫩葱般的身躯,随着音乐节奏扭摆着她们不畏寒冬的青春美丽。开场惊悚的死亡戏剧,只不过是个不具威胁性的小小噱头,立刻就被快节奏的灯光和背景音乐给驱散了。
女郎们像蹬着高蹻的七爷游行,穿梭在古铜绒幔的地狱门和点着金黄篝火的阳关道上,用躯干架着一口口宽麻袋来而又去,每换一套新衣就转过一次轮回。新装并没有什么骇俗的设计,只在颜色和样式做了些小小的主题变奏,不同的模特儿穿着不同款式的新装出现,让人错觉是在重复看着同一段周而复始的录像带,不论是上班晚宴或休闲,都满怀着对春天的期待。
最后众星拱月出现一位赤脚的绿衣新娘,全身披挂了树叶和鲜花,端庄而不失轻俏地让来宾饱览她浑身的秀色之后,玉臂一舒,挽出一个长发蓄胡的高壮男人,接受大家英雄式的欢呼与喝采,整晚的奢华就为了设计师现身的这一刻而准备。
观众席里,我和阿毛也跟着拍红了掌心,互望了一眼,他在对我嚷叫什么,依稀是“太棒了”之类的话,我看见他的眼光热切地跟随着四处和朋友握手寒喧的设计师。今晚的重头工作才要开始,我挨到围在设计师身边的人群里,高举着袖珍录音机,免得遗漏任何一句镶在废话中的新贵名言。
交会在黑夜的峡湾-7.
和朋友做完交际仪式之后,他开始轻声细语地回答如蝗虫般从四方扑面而来的问题:他对今晚的成果很满意,特别要感谢的人太多了,讲到明天也讲不完。他幽默的亲和力赢得一片赞赏的笑声。
“请问,这次特别赞助的环茂集团王总经理为什么今晚没有出现?你的感谢名单上他排名第几?请问你们有什么特别的私人关系?”听声辨人,连珠砲的问题是从那个强悍的女记者嘴里发出来的,嗓门和企图同样尖锐。这设计师虽然才刚出道不到一年,应付闲人的本事似乎磨鍊得相当圆熟了,只见他仍然含蓄微笑,徐徐回答:
“王总经理是我的好朋友,当然这次发表会也要感谢他给了我们不少帮忙,由于他今晚另有要事,所以没法出席,不过他稍早也抽空看了彩排,提供我们不少宝贵的建议。”
这种现成漂亮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不过根据记者的职业道德,即使知道问了等于白问,也还是得问,或许就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套出一则独家报导。敬业的女记者大声压过其他人的问题,不死心地哗哗嚷着:
“可不可以谈谈你最欣赏哪位国际知名大师?你今天发表的作品是不是受到朵且伽巴娜或拉克华的启发?”
男人脸上稍稍露出一丝厌倦,幸而灭了半场的灯光和胡须作了几分掩护。只见他做作地偏头思考了半晌,耸肩摊手继续打着太极:
“啊!这个问题太大了,我要回去想想,可能的话,可能要写本书才能回答你了。”等捧场的笑声一结束,他才正色用严肃艺术追求者的口吻宣告:“对我来说,每个认真超越自己的大师都有他们的特色,都非常值得尊敬,对于我的创作过程也都有过相当的影响。我不能说我今天的成果全都是无中生有、自己凭空想象,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懂得怎么吸收前人的精华和养份,重新注入新生命在自己的作品中,就像今天发表会的主题一样:『春泥生花』…哈,说句笑话,刚才有个朋友跟我说,他一开始看到节目单很疑惑,还以为这场秀是用花生当主题(众人笑)……O.K.!言归正传,”他弹着纤长的手指,像要把被催眠的人们唤醒:“也就是说,我们的身体里和艺术里同样会流动着前人的血液,生生不息,有死亡才有生命,一个旧世纪的死去与毁灭,必然会用新形态,在新时代里延续下去……”
我正聆听这番颇富哲理的高论时,有人轻轻拉着我的袖子,转过头去,只见阿毛向后方呶嘴:
“刚刚那里有个女孩子向我问起你,你看看,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是那群见习模特儿中的一个,瘦得像一根柴,穿豹皮紧身迷你洋装,贴着长腿的高筒马靴,倚墙擎着苗条的凉烟,正对着我点头微笑…我仍旧叫不出她的名字,太抢眼的女孩总让我心生敬畏,就像面对一座随时可能倒塌压垮你的空心高塔一样,所以还是保持距离为妙。我也礼貌地对她颔首微笑,她扔了烟,拉扯一下短到大腿根的皮裙,朝我晃荡过来。我还在担心那截烟蒂会不会引起火灾,所幸立刻有个清洁工迅速把它捺熄了。
“嗨!范姐,你不认识我了哦?我是慧慧,蔡欣慧啦,以前在慈林育幼院的,你们剧团有来给我们演过戏。”
慧慧?那个小眼睛扁鼻子、老是和别的院童打架的黑丫头?再定睛打量,可不是她?仍是那对略显浮肿的无神小眼睛,现在抹了金色眼影便成了极具特色的媚长凤眼,鼻子也用粉彩修饰得有谷有陵,从前还不到我肩膀的身高,如今抽长得我不得不仰头才能和正视她丰盈的圆唇。谁会想到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十一岁女孩如今会变得这么出色---尽管靠近她你就能发现那不过是人工制造的美丽幻象。我不由得赞叹:
“哗!慧慧!你变得这么漂亮,我都认不出来了。你怎么离开育幼院的?什么时候当起模特儿的?现在过得怎么样?”
停顿不住的一串问,我的口沬简直快溢出嘴角了。她扬起左边眉毛佻达一笑,大概是新学会的勾魂表情:
“哇!你现在真像个记者,问题真多。”她回头向同伴做个手势,又懒散地回过一双娇滴滴的凤眼瞟着我:“我得走了,他们在等我。要不要一起来?我们最近发现一家很炫的Pub,那里的男人都挺正点的……哦,对了,讲到这个,你知道吗?吕老师是我第一个见过最帅最酷的男人。他最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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