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没有打算再补充其它更合理的说明,只是感慨这件令人震惊的悲剧说明世事有多无常,他那么一个出色的人,还有大好前途,有爱他的家人和朋友,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不痛彻心肺,这对于大家的感情来说都是一大损失……
我也许用了太多对她而言太文诌诌的字眼,因为我在尽情地宣泄这几年来对这事件的由衷感想时,我注意到她先是皱眉摇头,随后低了眼,掏出一根新烟来,并不点上,只是用滤嘴那端不停敲着铺了鹅黄方巾的桌面,噘着嘴,忽而又露出点不耐烦的微笑,不看我。看来这番话她不怎么感兴趣,我识相地住了嘴。
“真可惜!那么正点的男人变成了废物,还是死掉比较干脆。”
她松了口气似的说,语气里有种年轻一代身上常见的冷酷和缺乏同情心,彷彿我们谈的不过是电影上的一个被射杀的讨喜角色。一阵反感,我忍不住开口纠正她这种过份实际的想法,也像要给自己一点希望似的,说起我读过几个罕见的病例报导,经过多年的照护之后,原本被判定为终身无望的植物人竟然恢复了神智。
“哈!是哦?搞不好他哪天醒来,叮当!变成女人,他又那么会演戏,搞不好变成林志玲第二,那才好玩了。”
她对着空中吐出烟圈,那付流气无礼的神态露出她靓妆华服下的低俗本性,一对细描过的凤眼斜睨着,更显出那张粉琢脸庞如雪雕就。这句轻浮的玩笑使你不由得僵起脸孔,提高声音:
“他人都变成这样了,你难道连一点最起码的怜悯和尊重也没有吗?”
她伸伸软腰,倾身趴到桌上,瓜子似的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翻起眼珠子,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笑:
“哎哟喂!大姐发火了!你爱他爱得要命,我早就看出来了,也难怪,你看起来就是那种爸妈照顾得很好的乖乖牌,很容易就会被他骗了。说真的,这个人从头到尾都烂掉没救了,干嘛把同情心浪费在他身上?哦,你一定不知道吧?那次你们演戏的时候,我溜去上厕所,看到他在搞王德明。”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搞?她真的是用这个字眼吗?那是什么意思?
你还有印象,王德明是那里最清秀的男孩子,那时还不到十二岁吧?不可能,你记得从头到尾吕向捷都是在台上看着你的,再说现场有院长和老师们在,他怎能找到机会把那男孩子带出去?
不会的,就算他的私德有瑕疵,你却是清楚的,再说向育幼院童下手,那更不可能,他那样爱面子的人,难道不怕事迹败露毁了他苦心建立的名声?那慧慧为什么要说出这么夸大不实的指控?难道是因为嫉妒吕向捷对你的过份关注?还是她想引起他的注意,甚至想引诱他不成而造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而没向院方举发,难道他事后用了什么方式堵住她的嘴?
哦不!不是这样,这根本是无中生有的谎话,再怎么推测都有太多漏洞,她不过还是个孩子,看多了不入流的漫画小说,脑子里蓬长出许多秽草似的奇思异想,信口胡扯也是有的,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法为自己的清白和她对质了,她只顾自己说得爽快,哪里还怕被人拆穿?
“这种事,也能随便说的吗?”那彷彿不是我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怖而颤抖着:“你要是还有点良心,怎么还能这样侮辱他?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力在经营剧团,全都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要帮助社会上孤苦无依的这些人,去关怀他们……”
“嗐!拜托你,老姐,这些衰话我听了就起鸡母皮。我骗你我就是小狗乌龟蛋,没事我干嘛瞎掰?他又没欠我。我只是觉得很好玩,那是我头一次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像狗一样干的……”
我匆忙岔断她更难入耳的描述:“要是真有这种事,你怎么不去向院长或老师报告?还有王德明呢?他怎么也没说话?”
她翻个白眼:“谁会干这种无聊事?要是真去跟院长报告,你以为他会怎么办?先刮我们几大板再罚一天不准吃饭!反正在他眼里,我们都是没一句老实话的小瘪三。再说我们都喜欢吕老师,他每次来都会带些糖果饼干和故事书,又有戏看,比过年还好玩,谁会去告他的密?”
回想起来,在你加入剧团之前他起码去过那家育幼院两次了。她直起腰来,拨弄一头锈红长直发,打了个呵欠:
“哎,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不是他女朋友,不然不是当了超级王八…嘻嘻,错了错了,该怎么说?唉!管它的,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乱搞关系的人多的很,男的女的都搞,也没什么好希奇巴啦的。”
她轻松抛下这个结论之后,再三要我保证会把刊出这次专访的杂志寄给她,就赶着去内湖的摄影棚拍邮购型录,留给我一纸账单和怎么也凑不全的拼图。
你以为吕向捷已成为一个不再有生命的凝固照片,你以为早就从里到外看透了他,却从没注意衬托在他身后的浑沌黑影,比如说常和他到外地过夜出差的换帖死党大龙、在剧团里出没无常的几个安静且容易脸红的男孩子、在酒吧里借故向他讨火搭讪的半百男人、在街上和他擦肩而过还频频回顾的高级职员……原来他享乐并倘佯其间的秘密花园比你先前所以为的大了一倍以上,或许还不止。你记起他一脸憎恶地提起某个对他有特殊兴趣的老教授,也嘲弄过蝌蚪的爱好,是基于保守偏颇的性洁癖还是为了掩饰他自己博爱的天性?
你不该这么轻信慧慧没有根据的话,也许她只是寻你开心,在这个年纪又没有教条束缚的女孩,什么话什么事不敢做?
但吕向捷是口深不可测的黑洞,即使是变装甚至谋杀,哪样是你能确定决不会在这口黑洞里挖掘出来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又不是昨天刚出生,人间各样希奇古怪的欲念和想法你都听过看过了,你每天读遍报上各样骇人丑陋的社会新闻当作娱乐,为什么此刻你心上却像给蹭开一大块渗血的皮,止不住盐蚀般的痛?
人能看着被处决的死刑犯而无动于衷,却很难忍受自己的至亲好友被控涉嫌诈欺贪污,不光是出于私谊的缘故,更因为自己的基本判断能力遭到侮辱和质疑,这一点要比亲友是不是坐实罪名还更要紧。你能在理论上接受吕向捷用道德之名掩饰乱之实的可能,感情上却不能容忍自己的识人之明遭到污蔑。如果他原始面目的一角正如慧慧所揭露,那么你过去这些年来因他而生的热情苦恼、忧欢计算,岂不全像沙上筑城一样枉然?
否定和怀疑同时在心中撕扯着你,如同被两个孩子争夺的布娃娃,禁不起蛮力猛拉,乍然裂开的缝线里漫飞出填塞其中的破棉絮,那才是真正的你:既轻信又容易感情用事,既虚荣又自卑,怪不得吕向捷能轻易地引诱你,慧慧岂不也识破了这些弱点才能唬住你?
你不再关心那永久湮没的真相,那既神亦魔的男人如今成了一瘫尚能呼吸的软肉,过去的作孽纵使不能被原谅,也无从追究,徒然耗损还在鲜活流动与思索的生命。你应当朝前看,未来还有诸多快乐和荣耀的可能,和吕向捷相关的种种不该是牵绊着你前行不得的阻碍,如果无法遗忘,至少能当作警惕,他挥之不去的形影时刻提醒着你不再轻易受骗与受辱。
但我们如何能确定,当你自认为摆脱了过去的阴影向前远行时,你不是正朝着最初的起点往回走?毕竟地球是圆的……不,你想太多了,人活着固然有其限制,例如说,再怎么渴望自由也还是无法脱离文明社会乃至大气层而存活,我们就像生活在一只被封口的玻璃罐里,罐外的世界可见可想象却无法供我们生存,我们只能在罐内变换自己游走的方位和姿态,或动或静,但在这有限中仍有其无限,不在空间,不在光阴,不在他人嘴上,只在你自己心底。
你每天搭车在由家到公司的路上来回走一遭,路线不变,然而钟点有迟有早,天候有阴有晴,情绪时佳时劣时而晦涩难辨,同样的旅程反覆了七八百遍,你早已不再是那个斗志昂扬的新人,也不再是那个被主编退了几次稿就只想拿枪朝路人滥射的失败者。你走在同样的路上,看见和昨天同样的人同样的楼房草木,在橱窗反影上看到换了衣裳的自己,你如何能确定你今日眼见的一切不过是依着昨日和惯性模铸的膺品?
每一天细微的差异如同渗流过岩石表层的清浅水渠,看似漫不经意,慵柔无力,只要这水流从不间断,日子长了,再坚硬的石头也要被蚀刻出不复旧貌的深沟。你若不喜欢这现实的水渠将在你身上切出的纹样,你便不该甘于当颗不动的岩石。
废宅十年,我竟被萌妹子倒追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别追了,我都逃到东京留学了》、《看我拯救黑化少女,反派系统急了》、《穿书后,我爱上了虐文女主》、《魂淡!我是棋圣不是情圣啊》、《在约战变成精灵的我拒绝约会》、《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