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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爱情陷阱(3)

第173章 爱情陷阱(3)

直接向中央争取本乡权益,除了急公好义的廖灿丁以外,没有第二个人选,因此当过里长和镇民代表的他在乡亲的拥护恳请声中,慨然允诺,挺身参选,并且蒙长官垂爱,顺利击败对手,获得国民党内部提名,正式登记候选。

这是正史,是我初到竞选总部头几天,从成叠的文宣资料和老大酒足饭饱后的讲古中拼凑得来的。至于野史?那就有赖我后来一个多月的耳闻眼见和猜测。幸而那些来来去去的椿脚、串门子的有力人士都当我是个无害的装饰品,许多轶事毫不忌讳,当着我的面就谈论起来。现在回头想,那时我果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听多了那些黑的绯的事件,早就麻木了,反倒怀念起当年的大惊小怪。

“叫阿叔多生分?叫老大!你老爸还在的时候,就是太放不开,又没胆,才会一辈子只当个小公务员。人活着就是要爽快才能成大事,是不?……女孩子也一样,这个时代没分查某查埔,要紧的就是一字:敢!只要你敢,敢比别人抢先一步,敢冒险做别人不敢的事,管他王爷妈祖还是**也挡你不住!”

叔姪初见,他劈头就给我来了这么段国台语夹杂的职前训话,为的是表明自己不端架子,我望着他油津津的额头、随风摇摆的鼻毛和屁股形状的下巴,心想这家伙狂得很,有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爸在世时想必也没和他见过几次,他有什么资格论断?可是后半截话倒是深得我心,没想到这堂叔言谈粗鄙,倒有两性平等的进步观念,王爷妈祖和**都可以平起平坐了。大学时代跟着小默去参加过几次学生运动和演讲,那些人满口的政治词汇,就从没一句能讲得这么深得我心的。

可是他话音才落,两眼忽然直勾勾地望着门外。只见一个孔雀般的女人款摆柳腰,生张熟魏一路招呼着,扭了进来,他草草交待何总干事和我说明工作,便喜形于色地迎了上去。那时我还惊诧:这“堂婶”可真是时髦!何总干事听了我的呆话,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交待我“中文系毕业的,写几个毛笔字来看看”,我正要辩解说我大学念的是历史不是中文,他已经转身从铁柜里拿出一瓶开明墨汁、一只霉臭的大楷,挪开桌面,在旧报纸上摊开一张犹有摺痕的斑黄宣纸,要我随便写两个字。我踌躇了一下,瞥见屋角的红神龛供着莲花灯,便写下个现成的句子:“荷风送爽”。

总干事立在一旁,跟着笔划大声念了出来,赞道:“咦?不错,写得不错……”

老大耳朵尖,倒没被眼前的“堂婶”给迷昏了头,大声地朝这里问:

“爽什么?爽是自己知就好,若写了出去,人家还以为我连那根也要甲人比大小!”

说得一屋里的人都笑了,只有我还没立刻会意过来,只见“堂婶”尖长的红指甲往他鼓鼓的胸脯上戳了一记,嗔道:

“要死了!人家妹妹还没嫁,连这种话你也敢说!”

“谁不知道?像你们这种还没嫁的,会惊死人吓吓叫的步数才多呢!”老大涎着脸说,鬨笑声中,我意识到自己是不属于这地方的。

后来我隐约听说,那个经常来探班的女人叫什么桃的,是老大的合伙人,经营几家赌场和酒店;老大广结善缘,连一些有名号的“兄弟”也和他称兄道弟,每天嚼槟榔趿拖鞋进出总部的闲人不少,他们流连在我身上毫无遮拦的眼神,如同狭路逢见的野狗一样,有时甚至会让我做恶梦。我吞吞吐吐向母亲说,不想继续在那里工作了。

“你这孩子真奇怪,你阿叔外头做什么生意,又不关你的事,他每个月付钱准时给你就好了。你别以为自己念到大学毕业了就了不起,嫌人家脏,又不是生得丑,人家看你两眼哪有要紧?又不会少块肉!”

接着又哀叹起要不是父亲走得太早,要是当初不是他向工务局申请月退,而是一次领完整笔退休金的话……为了不再循环这些无止尽的“要是、要不是”,我只好沉默地继续抄写打杂,一面盼望着寄出的履历早日有回音,一面得压制心上日渐累积的格格不入之感。

收音机成天轰炸着卑靡的流行歌曲和卖药广告,来串门子杀时间的熟人前脚刚出,大家就开始挖掘他最新的丑闻作乐。在那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这世界似乎并没有适合我的位置,否则我为什么无法像那些同在屋里的人一样,可以为了猪哥亮一句低俗笑话开心半天,又可以为了一局牌的输赢争得面红耳赤呢?

那个夏天,漫长得让生命变短,炎热得令理想萎缩。小默搞了几年运动,出国念书去了;没有出国也没去当兵的大学同学,纷纷穿起套装上班去。大吊扇吱吱转着,苍蝇飞舞在午睡的人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排骨饭盒的酸菜味,收音机里,吴乐天口沫横飞地描述廖添丁如何飞檐走壁、以一挡十。这一切是何等单纯调和!唯有我手上那本原文的“傲慢与偏见”是最不合时宜的存在。我放下书,发了会儿呆,心里回响着奥斯汀式的嘲讽语句。

我提了笔、蘸了墨,准备动手继续写政见会的海报:“促进地方繁荣,根绝社会毒瘤”,总干事拟的标题,唔,不错,果然很有喜剧效果。讲古时间结束,电台插歌放的是重现江湖的“包青天”,真搞不懂,这类忠奸分明、济弱扶倾的老掉牙故事,谁都知道结局,却总不乏人捧场,到底是为了重温旧梦,还是想补偿那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完美愿望?现实里,大约只有对岸领导人敢说得这么露骨:“管它黑猫白猫,只要能捉老鼠的,都是好猫”,没握有大声说话的权势之前,一般人也都只好拿些漂亮话当无花果叶。心上一动,我再蘸满墨,提笔就在一张废纸上写:

“开封廉明包青天,台南义侠廖灿丁”

正在思忖着“廉明”和“义侠”似乎对不上,冷不防后头冒出一句喝采:

“好!写的好!到底是中文系毕业的!”

何总干事伸手拿了那纸,摇头晃脑念了两遍,又试着用台语念一遍,摇摇头:“不顺!”提起笔来一挥,涂掉“开封廉明”四个字,改成“第一公正”,回头解释:“庄脚人认字不多,笔划少一点,好记一点。哪!你看,这么一改,通顺多了,是不是?喏!在这里,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知否?”我只得点头领受教诲。

他去寻了两幅大红洒金的春联纸来,嘱咐我把这两行字誊上:“写好了,贴在门口。”

到了下午,老大一脸乌云地跨出奔驰车,首先就瞄到门口多了碍眼的东西,大声咆哮:

“这是谁贴的?”

没人吭声,我正待怯怯地举手认罪时,只见他瞇了眼睛再细看一回,咂着殷红的唇念出声来,脸上顿时拨云见日:“好!写得真好!哈哈,义侠廖灿丁……这是谁写的?”

何总干事上前一步,害臊地搔搔头招认,刚才随口诌的,不成样子。老大一高兴,拍肩拉手称赞他一番,“不愧是何师爷!”并且决定把这两句话加印在赶制中的广告旗上。不用说,和厂商交涉改版的麻烦差事自然是落在我头上。

于是那年好长一段期间,南绿岛街头随处能见到老大正气凛然的照片,夹峙在那两行神圣庄严的旁白当中。妇孺皆懂那文字的宣传重点,真把它当回事的人或许有限,至于它诞生时的反讽动机,就更加湮渺难考了。

但是我那两句没来得及登记著作权的文案,如同后来我在杂志里写的采访稿,说了等于没说,改改人名和日期,动点手脚,同样的话套在谁身上都没有差别。我记录受访者的谈话和事迹,不论和真实有多少差距,这些化为文字被读者接的内容,永远不会是真实本身。话说回来,谁会关心真实?我们读一篇报导,评断一个人,与其说是为了去了解这人或这事的本质,不如说是用来印证自己贫乏的经验、深扎自己不大牢靠的见解,再累积这些见解和经验去构筑自己心中的世界,而后声称自己这个残缺甚或扭曲的模型世界才是真确无误的。在我有限的认识中,老大的二十四小时永远不够用,睡觉对他而言是浪费生命,他走路很快,说话很响,放屁更响,眼神锐利,从不吃亏,也从不沮丧,吹牛是他的个性,权势是他的信仰。这种勇往直前的精神和胆量是我缺乏的,我望着电视荧幕想:如果有一天多数人服从的道德价值反转过来的话,他会是个值得被写在教科书上的励志楷模;但对于那些充当花俏背景的乡民游勇来说,或许他已经是个英雄了。真正的内里的他是什么样子,经过他多年的谎言吹嘘,层层粉刷,重重拆建,恐怕就连他本人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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