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突然探身到后座，将帆布包里的东西通通倒出来。
里头装的不是妈妈为他准备的惊喜，而是一顶假发、一件做工粗劣的连身洋装和化妆包。
女人脸色一变，将车驶到路旁，“你在干嘛？把东西放回去！”
他一动也不动，发自内心感到困惑，“这是什么？”
“今天的试镜很重要，你不要搞破坏了行吗？”女人将东西塞回包包里，咬牙说道。
他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见她嘴里不停说着：“到底要毁掉我的人生几次你才高兴？生你有什么用？只会拖我后腿而已……”
那天回到家，他将自己关在房里，连晚饭也没有吃。当爸爸回到家问起时，她只是笑了笑，说他可能累了，好好睡一觉就会没事。
他是累了，可是一觉醒来什么也没有变好。
隔天一早，他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看见妈妈神采飞扬地从房间走出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你又要拍电影了。”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向她。被儿子那样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不想演戏了。”他说。
“还在跟我闹脾气？”她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笑着，“想参加运动会，以后也有机会啊。”大不了，妈妈以后给你找一部运动题材的戏，让你跑到吐，你就满意了吧？
“爸说过，我不想演就可以不演的。”
她似笑非笑地说：“那你爸是不是也说过，要听妈妈的话？”
说过。所以他也不奢望爸爸能为他说话。
他回想着过去在戏中和“妈妈”耍赖的场景，眼皮微抬，赌气地说：“就算你把我载去片场，我不讲台词的话，你又能怎样？冲到镜头前打我吗？”
“你突然说不演，那我怎么办？我花了这么多年栽培你，现在好不容易……”她稳住气息，别开头说：“算了，说那些也没用。”
她蹲下来，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勉强笑道：“我答应你，下次学校有活动我会尽量让你参加，这样可以了吧？”
他抿了抿唇，对她轻描淡写、缺乏诚意的妥协表达无声的抗议。
她假装没看见他的不满，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转过身象是变脸似地，又摆出和平时无异的笑容，“今天下午要试装，我先去买点东西。你没事就先看看剧本，放在你桌上了。”
但他明明说了不想演戏啊……原来他的“想”与“不想”，对他妈妈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事到如今，他似乎也没那么惊讶了。
女人出门后，12岁的小少年从房间拎出一个背包，戴上口罩和棒球帽，一声不响地离家了。
女人回家后不见儿子，翻遍整个家也只在剧本上看到他留下的一句话。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孩子，字写得歪歪扭扭，不是少一竖就是多一撇，笔划多的“戏”用的还是注音。
她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恐慌感油然而生，只好转而向丈夫求助。丈夫听了非常惊讶，立刻放下工作开车出去找人。
“儿子也到叛逆期了吧。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离家出走过，不会有事的。”电话那头的丈夫虽然难掩焦虑，还是努力安慰着妻子。
但她听不进去。从出生以来就格外乖巧不爱哭闹、总是任她摆弄的儿子第一次不听她的话，从她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感觉就像从她身上生生剥下一块。
剧组那边打了几通电话来，她起先还用“路上塞车”来搪塞，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老实交代，儿子失踪了。
她宁可用“失踪”这样骇人的字眼，也不肯承认他更有可能是“离家出走”，彷彿这样就能假装儿子不是为了逃离她而“自愿”走出这个家。
这一天，她发了狂地找他，象是无头苍蝇似地找。因为他总是在拍戏，没有同龄朋友，没有常去的游乐场，一直到晚上八点多，他爸爸才在科博馆外找到他。
爸爸问他为什么一个人跑来科博馆，他说，这是去年他们班校外教学的地方。他那时也想来，但是妈妈不肯帮他跟剧组请假。
男人听了，沉默地摸摸他的头。
小少年垂头丧气地上了车，“爸，我们不要回家好不好？”
“不行，怎么能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男人想也不想地说完，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通知家里，连忙打了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他只好改传语音讯息：“老婆，我找到儿子了。我们现在就回去，你别担心。”
男人猜想老婆得听到儿子的声音才能放心，便继续按著录音键，“舒人，你让妈妈这么担心，还不快跟妈妈说对不起。”
舒人转头看向窗外，清晰有力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要。”
男人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松开手送出讯息。
被夹在妻子和儿子之间，男人心里十分为难，但幸好儿子没有闹着不肯回家。他开着车，途经一家快餐店时看了心情低落的儿子一眼，于心不忍地提议道：“不然，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
舒人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失望的妈妈，也没想好要怎么做妈妈才会同意让他回学校，所以能晚点回家，让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们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耽搁酿成了悲剧，当他们回到家后，迎接他们的竟是那样的场景。
我叫宋梓洛，我不常为自己哭泣。不过，倒是很常看剧看到泪流满面。
说真的，电视剧总是教会我许多。只要全心投入，坐在电视机前感受到的悸动和悲伤就不会掺杂半点杂质，能切切实实地触及肌肤和泪腺。
是以在第一次真正爱上某个人之前，我以为我已经很懂爱了。
儿时哭闹，总是为了得到什么，奶嘴、玩具、拥抱，或是被允许看电视的机会。但成为大人后流下的眼泪，往往是因为失去了什么，在无可挽回之后。从这件事看来，孩子们似乎才是最精明的，不会把泪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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