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挨蹭蹭地贴近你,一只手灵巧地探进你的背包里,然后在你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他们一哄而散,消失在脸孔空白的人群里。
也许是在拥挤的地铁?还是在蒙马特广场上?你为什么像个乡巴佬,进了花都就得意忘形,只管往人多热闹的地方钻,却没发现自己成了某人眼中待宰的肥羊?你完全想不起扒手的脸,只记得在烤饼摊前找不到钱包付账时,那个棕发小贩玻璃珠般冰凉的铅灰眼。你看见自己窘迫的向他比手划脚,他懒得吭声,甚至不曾瞅你一眼,伸手夺去你手上还在冒烟的起司火腿蘑菇可丽饼,啪地扔到他身后的托盘上。
你羞愤又气急的走开,这下子,你彻底成了没有名姓也毫无分文的异乡人了。巴黎空气中的逸乐香气,瞬间化为残酷的嘲弄。在露天咖啡座上看人的悠闲顾客、昂首快步的时髦女郎,甚至吵着母亲买冰淇淋的孩子,在惊恐的你眼中,都变身成冷笑的恶魔。
坐在公园长椅上,你逐渐冷静下来。被扒去的钱包里,除了将近一百块欧元和地铁票,其他像签着中文的信用卡和身份证和提款卡,可能都会被顺手甩在街角的垃圾箱里。旅馆房间上锁的行李箱夹层里,还留着三张大钞,效期一年的环球机票、欧洲火车票和护照都还在,你离绝望的谷底还有一大段路。
处理完报警和挂失手续,你拖着疲软的脚步飘飘穿过半个巴黎,回到旅馆,扑倒在房间的床铺上。对面阳台早上晾晒的棕肚皮换成一条溼衬衫,水滴声咚咚,催促着不肯变黑的白夜。你翻个身,呼啸的救护车警笛几乎扯断你紧绷的神经,隔邻男女的调笑声像泼溅出来的热油,灼伤你插满碎片的胸口。万一那只从背后伸来的手,是一把刀呢?丢下过去,漂流到这里,只为了变成横躺街头的一具无名尸吗?
你用枕头拼命压住耳朵,你浸透在冷汗之中,还听见如呕如哽如狗哭的呜咽,那是你吗?充满了梦幻喧嚣和奢华欲望的巴黎,和你隔着一道厚硬的冰墙,连这个仰躺在床上止不住失声痛哭的躯体也彷彿和你无关。你悠忽上浮到天花板,象是俯瞰这房里一切的隐形灵魂,安宁中微带诧笑的想:啊!原来这就是完全的孤独。
超然的片刻,平息不了恶梦的纠缠,疑惧的黑影像打翻在桌上的墨汁,在独处的夜晚迅速蔓延开来。好容易捱到天亮,你退了房,拖着行李,到车站去划往南的快车座位。没有欣赏田园景致的心情,你紧揪着一颗心,身子绷得像张弓。直到火车抵达亚维侬,高中时代的死党绮就在车站外,你像座颓圮荒废的斜塔跌到她身上,哗然粉碎。原来,孤独并不如字面上的美丽。
五年不见,绮不变的只有菩萨般柔和的细眼。去掉长发和厚片眼镜的掩护,梳高的马尾很俏皮,露出明媚的圆脸,随兴的旧恤衫和及膝吊带牛短仔短裤取代了拘谨的连身裙,光颈子光胳膊,身上还散发着奶油香,像个刚放学准备去钓鱼的小男童。她拒绝热心的出租车司机,单手提起我十几斤重的行李,穿过层层的观光客和石阶,领我走向河边的石板路。
“这不算什么,”她笑瞇瞇回答我的惊奇:“以前在巴黎的餐馆打工,每天抬进搬出的面粉袋和生肉,比这个重了至少两倍呢!”
我喘吁吁跟着她爬上吱吱响的木头阶梯,终于抵达她信上提过的“夏宫”,一间附带厨房和半套浴室的旧阁楼。午后阳光穿过斜的天窗,斜的阳台、在微风中低唱的落地窗。披上被单的双人沙发床,跛脚下垫着茶杯的夹板桌,加上两张她戏称作“受难耶稣”的木头高背椅,木板箱凑合的书架,面纸盒大小的手提黑白电视……全是外头捡来的报废家具,蒙上一层绒灰。
计算机桌紧贴一碰就粉碎剥落的墙壁,纷杂的照片和从杂志剪下的食谱,遮掩着水泥墙上半露的红砖,就是她的卧室客厅兼书房了。
浴室很小,洗手台上面钉着泛潮置物架,明信片大小的镜子。凌空一条绳子挂着塑胶浴帘,把浴室隔成两半,地上的水桶探出一截黄水管,洗澡时把水管接上洗手台的水笼头,拉上帘子,就成了淋浴间。和她大学时代住的精致小套房相比,这里简直是难民营。
厨房却是另一个世界:擦得亮晶晶的烤箱炉子搅拌机,满墙的锅碗瓢盆、各式香料,橱柜里塞杯盘餐具和专业小道具。庞大的银色镜面冰箱旁,有张狭长的不锈钢料理台兼食台,就像通往天堂的伸展台。
“没上班的时候,我几乎都待在这里。刚学会的新菜色,要是不趁下班后做笔记,放假时再亲自做一遍,我根本就记不住。”
“用餐厅带回来的材料做?”
“当然。”
她狡猾的眨眨眼,又是我从没见过的新表情。从巴黎餐饮学校毕业之后,她父母逼她回绿岛、拒绝再资助她的事。她不想待在巴黎的中餐馆替没品味的法国佬烧杂碎和酸辣汤,又付不起昂贵的生活费,最后辗转打听到亚维侬这个机会。亚裔女性的身份是双重障碍,从洗碗盘点菜端菜,到获准进入厨房担任酱汁助手,已经是很难得的机会了,万一被逮着……
“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餐厅里肉啊蔬菜都是早上现买的,用不完的,打之后全都会变成厨余,多浪费啊你说是不是。”
她把冰箱门当镜子,把脑后的马尾解开来重新扎紧,利落卷成一个茄子髻。
“好啦,我该回去工作了,不然Pierre又要跳脚了。这个季节,观光客就像群饿狼,永远喂不饱。”
她在屋里快速导览:饿了可以吃什么、浴室的热水要怎么放、备份钥匙藏在哪里等等…然后用令人晕眩的速度消失在门后。
从昨晚到现在,除了旅馆一顿匆促简单的免费早餐之外,我什么也没吃,一放松心情,胃里就涨满飢饿。
睡不着,干脆起身到厨房去,草草煎个蛋和两片腌牛肉,煮了加橄榄油和蒜头胡椒干辣椒的意大利面。饭后再用炉上的摩卡壼煮杯带焦火味的黑咖啡,这就解决了免费的午餐。
出门走走,顺着河畔的铺石步道,加入观光客轻快的行列。要是不被商店街上的精致橱窗吸引,或者为意外邂逅的猫和墙上的彩绘停步的话,这古老的小城,半天就能走遍。
起初我还对每个近身的路人提警戒,等我想起身上只有几张零钞,不由得嘲笑自己太神经质。成了穷光蛋,就不怕失去,只有看上一款新奇的腕表和价廉的好鞋却买不起时,才会升起一丝愁怅。
在商店街逛累了,坐下来歇脚时,教堂前的广场就是现成的剧院:卯劲演出的卖艺人、带着全副家当流浪的年轻学生、忘我亲热的恋人、纵声谈笑的渡假者、紧跟着小旗子从不落单的日本观光客,还有许多像我一样晒着太阳发呆的猫狗和鸽子。
一个全身黑衣的年轻男子,把主教宫侧门的台阶当作舞台,出神入化地使着红黑两色的斗蓬和两张白面具,配合著录音机播放的交响乐曲,没有台词,演出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提琴婉转缠绵时,那两张面孔是沈沦在汹涌红浪**的一对情侣,乍然间,鼓声如阴云渐拢,徐缓沈浮在布缦间,若即若离的恋人疑心暗生,而后在狂暴的黑涛中随着急管繁弦相对咆哮撕扯,最后在一点温柔的回忆中再度和解。
棕发男人似乎没有别的戏码,也不在意丢进帽里的铜板愈来愈少,也许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把他的艺术练习得更纯熟。两小时之内,这齣不到十分钟的爱恨循环了三次,心上最初的新鲜感受和一点启发便渐渐消失了。
每场表演结束,男子沉默而僵硬地在掌声中弯身答礼,然后收拾起道具,从旅行袋拿出条毛巾来擦汗,坐在台阶上喝口矿泉水,抽几根烟,和前来搭讪的路人聊上几句。
只有在褪去梦幻的日常时刻,才能看清那件华丽的斗蓬沾满陈年的污渍,边缘也磨损得脱了线。那男人雕像般的面孔正青春,眼神却和田埂上休息的农夫一样淡漠沧桑。
我想起阿树。要是他在身边,或许我也会如同前方不远处那个躺在男友腿上的金发女孩一样,安心地闭上眼,唇上浮着恬静如梦的笑。或者阿树会像你左边那个拥着伴侣的意大利男人,用温柔的手指摩娑你的后颈和耳际,逗得你痒痒发笑。
幸福曾经伸手可得,我却放手了,只因为我的心还在他方。当初离开他的理由,我不愿再想起,悔意淡淡的生出,也淡淡的蒸发。自从随身携带的阿树照片连同皮夹丢了以后,他的样貌一天比一天还模糊。
没有爱情,也没有钞票,我是这城里最无牵挂的旅人,只有古迹和剧院的验票口能挡得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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