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年少时的初遇是羁绊的导火索，那么这一回独处，大概就是那引燃火线的一星火花了。
苏言今天少见地没有将头发束起，而是随意地披在身后，那一身暗红色制服收腕束踝，虽不比宽袖长袍飘逸，却也颇为适合她的身形，更勾出几分精神气来。
那轮圆月仍旧悠悠地挂在天际，洒下的月光似是那日崖下的潭水一般清冷。在冷色的月光中，她周围的木人桩，脚下的沙地，都变得黯淡而生寒了。唯有那抹暗红色，虽不艳丽，却还是如同火焰一般，在宋宇眼中热烈地燃烧。
苏言深吸一口气，调动了浑身的力量，随后双足一点，便向着一个木人桩掠去。
明明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但是苏言的每招每式都化掌为剑，以足为刃。一时间衣摆翻飞，她挥拳拳拳到位，出掌掌掌有力，步法却轻盈灵巧。辗转腾挪间，宋宇在她的眸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苏言就算是在独自一人练功的时候，眼中也是有对手的，不论那个人是强是弱，是男是女，她都在严阵以待。
宋宇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苏言的武功会一路突飞猛进了。
苏言一套拳法打完，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走到宋宇面前。她的一头黑发被汗水濡湿，一缕一缕地黏在脸颊上，翘起的发丝还在滴着晶莹的汗珠。
大概是觉得热了，她将缠在手腕上的头绳拆下来，随意将头发拢了一拢，绑了上去，然后对宋宇说道：“你要试试吗？打一遍大哥教你的拳法。”
宋宇点点头，也走上前去，站到了木人桩之间，仿着苏言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循着记忆，打起了陈家子弟必学的那套拳法。
苏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宋宇打拳，待到宋宇一套拳法打完，站定脚步看着她时，她对宋宇说道：“真是和大哥一模一样呢。”
“那是当然的吧，毕竟这拳法是陈大哥教我的，不一样才奇怪吧。”宋宇用手擦了把汗，然后随手甩在地上。
苏言摇摇头：“一模一样就说明你根本没学会，在实战中也不能运用得很好。大哥最擅长的是剑法，所以他打拳和舞剑时路子差不多，但我注意到你在用刀。刀的路子要比剑霸道的多，所以大哥的风格不适合你。”
“那我岂不是应该向陈二哥学？”宋宇微微皱眉，“还有，徒弟不就应该效仿师父的吗？”
苏言又摇头：“一直模仿的话是没办法实战的，你要找到适合你自己的风格。”
“可……”宋宇还想说点什么，刚说出一个字，就被苏言打断了。
“来跟我比划比划，你就知道了。”
宋宇转了转肩膀，点头同意：“好啊。”
于是两人再一次来到了练兵场的擂台边上。不同于上一次切磋，此时擂台周围灯火俱熄，且无一人围观。宋宇将自己的刀连同苏言的剑一起挂在场地旁边的武器架上，然后跟在苏言后面爬上了擂台。
苏言如一只随时准备扑食的猫，蹲伏下身子，紧绷了双腿。宋宇那边也不肯示弱，拉开架势等待苏言的进攻。
苏言挑起嘴角，数道：“三，二——”
“一！”一字一出，两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方掠去。宋宇本以为自己能够先发夺人，谁知苏言的速度比上次切磋时还要快上一截！
薛晓见势不妙，连忙转攻为守，降低重心，以防苏言突袭。苏言虽爆发力强，但是她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女子，若是从持久力来说，还是宋宇略胜一筹。在双方都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显然是身高体壮的宋宇比较占优势。
上次在那么多士兵面前输了她，这次他宋宇可得一雪前耻了。
苏言见他主动放弃先攻的机会，心道：宋宇果然还是作战经验不足。在没有十成把握能够战胜对方的前提下，先下手永远为强，后出手就会落入下风。
只见苏言挥拳向宋宇击去，被他抬臂挡下后，紧接着又出一掌。宋宇躲闪不及，只得硬生生挨下那掌，他痛得倒吸一口气，心道：苏言可真是一点儿也没给他放水，这一下怎么着也得在他身上打出紫印来。
“还没完呢！”苏言说罢，攻势便排山倒海地向宋宇压去。宋宇愈发觉得喘不上气来，只得迅速后退拉开距离，等待气息喘匀后，他这才打算进攻。
宋宇可不想被苏言完虐。他看准时机，在苏言发起新一轮进攻的时候，对着她的腰抬腿便是一踢。谁料苏言压根儿不躲，竟是伸手抓了他的脚踝狠狠一扯！宋宇瞬间失去了平衡，但在倒地之前，他也抓住了苏言的手腕。
苏言显然是在放倒宋宇之后，生出了几分懈怠来，这才让他得了空。这出乎意料的一抓叫苏言也一同摔倒在地上，和宋宇滚做一团。
不得不说，苏言不愧是上过战场的女人，即使对方有身高，体重，力量的三重优势，她还是有方法脱离困境。其实陈峰曾教过她如何应对这种情况，这时候，她二哥教给她的技巧恰好派上了用场。
宋宇那边借了惯性，一骨碌压到苏言身上，正打算制住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苏言抓住了。他暗叫不妙，连忙想要挣脱，可苏言却抓得死紧，就是不放手。
眼看着手腕被勒出红印，宋宇也急了，伸出空闲的右手就要去掰苏言，可他不知道，苏言就是在等他来掰自己的手！
宋宇的膝盖正抵在苏言腹部，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威胁。苏言于是将他的手腕向旁边一扯，这样一来，他的膝盖就偏移了方向。趁着他将注意力都放在稳住重心，和掰开苏言手指的时候，苏言的头对着他的胸口就是狠狠一撞。
这一撞可不轻，直撞得宋宇闷哼一声向后倒去，苏言陈氏脱离他的控制，用膝盖压住他的腿，同时右手按住了他的肩。好在她压得不牢，且体重很轻，宋宇没用多大力气就将她掀到一旁。
苏言意识到不能让宋宇利用他的优势，于是迅速站起身来，等待宋宇也一并站起来。在两个人都直立的情况下，苏言的重心更低，这使得她能更加灵活地攻击与闪避，且不会被轻易控制住。
宋宇知道苏言的意图，却也没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坐在地上耍赖吧？
考虑到这些，他只好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硬着头皮继续应对苏言的进攻。
苏言就等着他这一下起身呢，她趁着宋宇还没站稳的那一瞬间，上前就是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宋宇一直挨打，却根本伤不到苏言，心里一股闷火窜上来，却又毫无办法，他的拳法于是越打越乱，步伐也渐渐不稳了。
胜负已分。苏言在几轮交战后，看准时机便果断出手了，伸腿绊倒，按肩，锁喉，一气呵成。宋宇喘着粗气，无奈地说道：“我认输，我认输了。”
苏言这才从他身上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土，然后伸手把宋宇拉起来。握住苏言右手的那一刻，宋宇发现她那只本该白皙细嫩的手竟是布满了老茧，尤其是指腹和掌心，摸上去粗糙而生硬。这是要磨破多少个水泡，才能积攒起这么厚的茧子啊！而他眼前的这个少女，也仅仅十八岁而已。
“不错，比起上次来，你进步已经很大了。”苏言没有察觉到宋宇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心疼和钦佩，笑着拍了拍宋宇的肩膀，神态就像是在面对后辈一样放松，她怕是早就忘了宋宇比陈温还要大上一岁。
宋宇对她略施一礼：“今晚真是受教了。”
苏言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也好久没这么动拳头了。今年秋天冷，偶尔这么切磋也就当作是暖暖身子，挺好。”
宋宇看着苏言流了满脸的汗，又摸了摸自己身上被汗水浸得湿透的制服，暗道：这可真是“暖暖身子”呢。
“刚才少侠你说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风格……我该怎样才能找到呢？”在返回的路上，宋宇忽然扭头问道。
苏言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然后便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这才做出了回复：“我也不知道。但是在十二岁之前，我还不具备任何能称得上‘出色’的能力，既没有力量，又没有速度，还总是一昧地模仿二哥。”
苏言说到这里，略微頓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因为小时候家里条件差的缘故，即使是到了陈府，我也没怎么长高，比同龄人矮了一截。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吹笛子少年。我永远忘不了他的笛音——在他的笛音中，我忍不住将二哥教给我的拳法又打了一遍。”
“然后呢？”宋宇颇为好奇地问道。
“我至今不知道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但从那天之后，我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风格’。这种东西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不过我相信宋宇你一定能够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风格’。”苏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对他了露出一个难得温柔的微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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