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坐在屋脊上，仰头望着夜空，想道：今夜的月亮真是很圆呢，正如那天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很喜欢夜晚的天空，喜欢月光的温柔，喜欢夜风将她包裹在其中。只是夜凉如水，无人陪伴，倒也会在心底生出些寂寞来。
兄长，挚友，都是苏言当命来珍惜的人，但他们都对她太好了，都是把她当“女子”来看待的，而她不喜欢那样。
女子在他们的心中似乎总是柔弱的，需要保护的，而这对苏言来说，完完全全是一种负担。她希望变得强大，希望能够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希望自己不要拖累任何人。
儿时跟着堂兄们去武馆时，那些男孩子都不愿同她对战，都觉得赢了她又胜之不武，输了她又败得窝囊。上次同薛晓去武斗大会时，那些男子看到苏言，都觉得稀奇，甚至还有提醒她的对手要手下留情的看客。包括苏言现在带兵打仗，都有大批的人在身后说闲话，对她指指点点，觉得女孩子家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
亲人归亲人，挚友归挚友，就算是陈温，对苏言都有着对男子从不展现的纵容。苏言很感激他，却不喜欢他这样做，被自己的堂兄特殊关照，这让她感到极度不适。
到目前为止，在苏言认识的人中，只有三个人不会让她感到这种的不适。一个是陈峰，一个是宋宇，还有一个，是薛晓。
苏言的武艺基础是陈峰一手教出来的，对于苏言的实力，陈峰再清楚不过了，这种清楚让他无法把苏言当成一个女子来对待。至于宋宇，苏言为他解过围，所以他一直很敬佩苏言，自然不会将她当作“小姑娘”来看待。
到了薛晓这里，苏言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缘由了。薛晓对她有特殊关照，且总是一口一个“小丫头”地叫她，但和他聊天时，和他切磋时，苏言完全体会不到一丝一毫的懈怠。
薛晓虽看上去吊儿郎当，有的时候还会嬉皮笑脸，但他对任何对手都会严阵以待，包括苏言。
苏言托着腮，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百思不得其解。
宋宇拎着一只小竹篮，在苏言旁边坐下，只是她想得太入神，若不是宋宇开口说话，她根本不会察觉他的存在。
“不知道少侠喜欢哪种，所以就都拿了一点，你晚饭还没吃吧，”宋宇说着，从那竹篮里变魔术似的拿出许多糕点和一碗八宝粥来，“喏，给你。”
“谢谢。”苏言道了谢，拿起筷子，慢慢吃着宋宇带来的饭食。
“还在惦记他吗？”宋宇将双手撑在身后，扭头问她。
“嗯。”苏言应了一声。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害得少侠变成这个样子。”宋宇嘟囔着，“我记得你们还总是拌嘴来着。”
苏言耸耸肩：“我还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虽然在两人之中宋宇年龄比较大，可是苏言对他来说还是像一个很厉害的前辈，既然苏言说不清楚，他也就不再追问。
“最近战事很紧张呢，少侠，”宋宇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轻声说道，“陈大哥都忙得不可开交了。”
苏言咽下嘴里的豆糕，应道：“我想帮他批些公文，他不能一个人揽了所有的活儿。”
“也是呢，少侠真好啊，不像我，没读过多少书，武功也不强，根本帮不上陈大哥的忙。”宋宇说着低下了头，苏言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内疚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苏言最不擅长的活儿就是安慰别人。
她只得想办法转移话题：“叫我名字就好，不要总是一口一个‘少侠’地叫我了，叫人听去了怪不好意思的。”
宋宇夸张地瞪大眼睛：“你还会不好意思？”
苏言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少贫嘴。”
宋宇笑着喊痛，又看着苏言吃完碗里的饭，这才收了碗盘和筷子，慢慢地站起身来，双脚踩在又窄又长的屋脊上。
“那个，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宋宇眼中满是认真与希冀，手里还拎着竹篮，就那么站在苏言面前，“我想要拜少侠为师。”
苏言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但很快平静下来，清了清嗓子，道：“为什么找我？大哥二哥他们都比我强，哪怕是找了柳枫诚也……”
“陈大哥最近太忙了，我不好意思麻烦他，我和二哥还有柳枫诚又不熟……”宋宇显然是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语速飞快地回答完毕，又恳求道，“是少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少侠初见时就为我解了围，在陈家军里也很照顾我！”
苏言摇摇头：“这不是对你好不好的问题呀，我的意思是，我的水平其实和堂兄们没法比的，要拜师，当然要挑比较厉害的吧？而且我也没带过徒弟，根本不知道怎么教你。”
“我没关系的，而且少侠你要比你自己嘴上说的强多了！”宋宇怎么可能被苏言一两句话就劝退？独自生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死缠烂打的好处，尤其是对于善良的人，这一招总是有效。
谁知苏言这一回却软硬不吃了：“不行，我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宋宇还不甘心，“虽然我年龄是比较大，但是从没人规定拜师必须拜前辈啊！”
“做我的徒弟会被嘲笑的，明明是个男人却向女人请教武艺。”苏言闷闷地说道，“还是算了吧。而且我还没有要收徒弟的打算。”
“不试试怎么行呢，听说厉害的人在收了徒弟之后，水平都会有进一步的提高。”宋宇颇为耐心地说道，大有苏言不答应就软磨硬泡一晚上的势头。
苏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宋宇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瘦小的少年了，尽管和他一样站在屋脊上，苏言还是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虽然苏言个头不高，但是她的气势却从未输给过谁。她那双清澈的杏眼中总是带着自信与坚定：“我说我不会收你做徒弟，就绝对不会收，哪怕是大哥来劝我，我都不会改变我自己的想法。”
宋宇终于意识到拜师这事儿没戏了，垂下眼帘，目光追随着苏言那与夜风一同舞动的发丝。
苏言到底还是心软了。宋宇性格开朗，平时也经常帮她的忙，这样果断地拒绝他果然还是不太好。她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我会帮你的。遇到什么问题，或者想要一个陪练的话，你可以来找我。”
宋宇的表情上一秒还十分落寞，下一秒便拨开云雾见青天了：“真的吗？谢谢少侠，那就麻烦你了！”
“嗯。”苏言应答道，“我接下来要去练兵场，你要一起吗？”
“当然。不过这么晚去那里干什么？士兵大多准备睡了吧。”宋宇拎着小竹篮，跟在苏言身后。
“到那儿你就知道了。”苏言说罢，轻盈地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宋宇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得原路返回——从树上爬下去。
苏言看着他挎着篮子，有些笨拙地跳到一旁的树上，然后顺着树干成功下到了地上，勾起嘴角笑道：“真厉害呢。”
“少侠你就不要笑话我了嘛，我也不想这样啊。”宋宇故作委屈，“反正也顺路，我们先去后厨把这东西还回去吧。”
苏言点点头，这一回两人肩并肩地走，四只脚踩在青石小路上，“嗒嗒”的脚步声一定是宋宇发出来的。苏言早在地下城养伤的时候就学着薛晓收敛脚步声和气息了，就算是平时走路，她也习惯性地收紧小腿，这样就完全不会发出声音。
宋宇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尽量放轻了脚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苏言那样的程度，且这一行动颇为累人，所以宋宇在尝试失败后就果断将其放弃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羡慕苏言的轻盈与灵活了。
苏言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陪他还了竹篮和碗盘，然后抢先一步向着练兵场走去。
只过了约莫十分钟，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夜晚的练兵场空无一人，月光清冷地洒在地上，又是衬出了几分静谧来。
苏言的真正目的，其实是用那些木人桩。白天那里总是有人占用，苏言又不好意思滥用职权去赶人家下来，于是只好等到晚上再去了。
“我最近在练一套拳法，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二哥早就让我练些拳法，以应对赤手空拳的情况——武器被夺，掉落，或者是逃脱都用得到拳法。但是我一直没找到适合我的拳法，所以这件事就搁置了。”苏言开始对宋宇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来练兵场。
“然后……和你穿过榕树林，去往乱石滩的那一次，我忽然发觉自己在林中行走得很快。我想借助那个感觉，再尝试着研究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拳法。”
苏言说罢，走到了那些木人桩之间，将翊华从腰间解下，径直抛给宋宇，扭头对着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帮我拿着点，谢谢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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