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薛晓便没了踪影。宋宇为她带来早饭的同时，也顺便捎来了一摞待批的公文。
苏言鼓起腮帮子坐在床上，浑身憋得难受，恨不得现在就掀了桌子跑路，但无奈陈温了解自己堂妹的脾气，特意叫宋宇来看着她。
“宋宇啊……”
“要出去的话就免谈。”宋宇毫不留情地说道。
苏言“砰”的一声摊在床上，把宋宇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查看她的情况。苏言一把推开他，说道：“你原来还肯跟我一起跑到悬崖地下找薛晓呢，现在怎么这样死板……”
“情况不同了，你现在是伤员。”
苏言扑腾着右臂，把床榻拍得梆梆响：“我不要木头桩子，快把那个话痨宋宇还给我——”
宋宇哭笑不得，把她从床上拎起来，让她靠着枕头坐好：“我都帮你批了两天份的公文，你还要我怎样？”
“带我出去……”
“不行。”
“……”苏言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吃了早饭，随手拿起一篇公文来看。
苏言现在真有些后悔了，她当初就不该向陈墨提出要分担公务的请求！像陈峰，因为他要操练士兵，组织集训，所以就完全不用看这些令人头疼的文件，更不会因为受了点小伤就要被关在房间里受罪。
见苏言不开腔，宋宇便自行挑起话题来：“薛逸尘昨晚回来了？”
苏言哼了一声：“是啊，你见着他了？”
宋宇摇摇头：“没，是你门口那两个侍从跟我讲的。”
“他们怎么说的？”苏言一下子警觉起来，并在心里做好了听到各种奇怪传言的准备。
宋宇在卷轴上写了几笔，回答道：“说是昨晚你叫人端热水到偏房，人家打开门一看，薛逸尘就在里面坐着呢。”
苏言松了口气，还好这事儿传到人家耳朵里的版本比较还原，并没有衍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版本来。
在她离开莲都的一段日子里，陈家军新招了一批士兵，这些新兵没见过苏言，却都从前辈那里听过苏言的名字，也都稀奇得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也能带兵打仗！于是，当苏言回来的时候，关于她如何当上将军的故事已经传出至少五个版本了。
苏言不知道当堂兄们和宋宇听到这些故事会作何感想，反正当她听见有人添油加醋地说她是“陈家的童养媳”时，苏言只想给那个家伙的嘴巴狠狠来上一下子。
虽然这些士兵在战场上都是英勇的战士，可每当苏言听到他们窃窃私语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这些家伙真的不是八婆转世，长舌妇投胎吗？
“还是多注意点为上。之前军队里的传言有多夸张，你也不是不晓得……”宋宇叹了口气，“这事儿要是传到你二哥的耳朵里，以他的急脾气，非要把你和薛晓一起揪出来问个明白。”
苏言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要是和男人同寝一个屋檐下就能让我哥生气的话，他早就气死了。按你这么讲，那你天天给我送饭也会叫人说闲话，堂兄他们关照我，也会被人嚼舌根了。”
宋宇一时间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也只好应和两声，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这时候，苏言的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紧接着，薛晓就从窗户钻了进来。宋宇见状皱起眉头，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怎么从门进来吗？”
薛晓见宋宇在房间里，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大咧咧地笑了：“太麻烦。那侍从跟我不熟，我要进屋还得等他们通报一声，一来一回时间就长了，还不如我直接走窗户。”
“那也不能……”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一会儿就跟他们说，以后看见你不用拦，和宋宇进来一样，直接放行就好了。”苏言摸了摸下巴，这样说道。
薛晓面露惊异：“这小子居然能随意进出你住所吗？”
苏言点点头：“对啊，之前你总是外出，老长时间不回来一次，我就没想起跟侍卫嘱咐这件事。不过你这次倒是回来得快，我还以为你又要十天半个月没消息呢。”
薛晓摆了摆手：“我就是去找老刘聊了一会儿，顺道看了一眼枫诚。”
苏言看看薛晓，又看看宋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找不出任何异常之处来，只听见薛晓喋喋不休，看见宋宇一言不发。
最后，宋宇放下了手中的笔，又将铺了一桌子的公文卷轴收拾好，把瓷碗瓷盘竹筷子都收入篮中，说道：“我先去把这些交了。”
罢了，宋宇便挎着篮子，捧着那摞公文和卷轴离开了。
苏言看着他的背影，扭头问道：“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薛晓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满脸无辜地说道：“没有，绝对没有，自打回来，我们两个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那奇怪了，他平时不这样的。”苏言还是有些担心，望着遮住房门的屏风，嘴里念叨着，“难不成受人挤兑了？不能啊，他和大哥关系那么好，谁敢挤兑他呀……”
宋宇为何如此反常？苏言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她只得放弃思考，转而问道：“枫诚兄状况如何？烧退了吗？”
薛晓点点头：“休息得好，病情自然会好转，医师说他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待枫诚兄清醒了，我非要叫你向他道歉不可，”苏言说道，“我可不听你辩解，这事儿就是你做得不公道。”
薛晓无可辩驳，耸了耸肩，一屁股坐在了苏言对面，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许多，苏言见此，竟莫名紧张起来。
“我今早去找了老刘，他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我师从何人了。”薛晓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他只在盘问别人时会露出这样的锋芒。
苏言点头承认，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虽然这事儿她并没有刻意去隐瞒，但是未经允许就偷看人家的手记毕竟不太好，万一他问起自己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你怎么知道的？”
心想事成这个词不应该用在这里啊喂！苏言苦着脸，不知是否该如实招来。
薛晓换了一只手来撑下巴，方才的锋芒在一瞬间全然不见了踪影：“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在那本手记中央夹了一片银杏叶，可我上次翻起它的时候，那叶子却夹在了书末。”
苏言一愣，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那手记里没有夹什么叶子啊……”
话一出口，苏言就得知了薛晓的意图，瞪大眼睛，提高了嗓门儿说道：“好你个薛晓，居然诓我！”
“错，这叫智取，”薛晓露出得意的笑容，随后便现出几分窘迫来，“不过那样的东西被你看到，还真是……不过这也怪我自己没收好。”
苏言见他这副模样，又想起那手记前几页那拙嫩的字体，不禁“扑哧”一声笑，换来了薛晓的一个白眼。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同我说起？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绝对会跟我打开天窗说亮话……”
苏言抬起头，直视薛晓的双眸。她略一思考，答道：“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慢慢地，我就觉得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了，就像我最初很想杀了你，现在却与你成了盟友一样。”
“你当初在凡城救下我，不管初衷如何，我都必须接受‘你救了我’这个事实。你现在是我的好友，也曾保护我，照顾我，虽然你是因为我是‘苏怀之女’才这样做的。我想明白了，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你因何而做’，而是‘你做过何事’。”
虽然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时机，也许薛晓问及此事也只是出于偶然，但这些话憋在她苏言心里已经很久了，她早就想把这些话统统说出来。
薛晓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问题居然能换来如此认真的回答。他怔愣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苏言看着他，像是下了决心，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说道：“我好像见过我父亲几次，但印象不深…….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请你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
薛晓轻叹一声：“我先说一句，我对他的了解也很片面，所以我没办法把有关他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说给你听。”
他看向苏言，确认她能够听下去，这才继续说：“老师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没有老师，我就不可能活到今天。你和他很像，但又很不像，因为他是个孤独惯了的人，而你不是。”
“他有好友，但从来不信任他们。对我也是一样，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给予过我真正的信任，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我的恩师。”
说着说着，薛晓抬头望向窗外，陷入了回忆：“我所掌握的刀法、步法、易容术等等，全都是他授予我的。他很强，强到我不敢相信他会被人所害。”
“但除此之外，他也只是个连家务都做不好的邋遢大叔罢了。我其实不了解你的饮食喜好，但我常年给老师做饭、跑腿。他嗜甜，和你一模一样。当时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你买了桂花糕，没想到你竟也如此喜欢……”
苏言从未见过这样的薛晓。他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毫不厌倦地将他与苏怀的故事一一讲给苏言听。
比起我，其实薛晓更像是那个“苏怀”的孩子呢，苏言看着侃侃而谈的薛晓，不禁这样想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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