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阁夜坐府中,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将那薄薄的纸页翻了几番。他少年时亲自提拔的的副手晨竹走上前,为他披上大氅,道一声:“莫着了凉。”
慕容阁放下书卷,用指腹揉揉太阳穴,微松了口气。他看着桌上散乱的棋盘,忽然说道:“叫子喻来吧,就说我想找他聊聊天,下下棋。”
两人是故交。当年他慕容阁在京城随皇上秋猎,见凡城太守陈升未到,来的是个方及冠的温润青年,有些惊奇,便多看了他两眼。猎时,皇上钦点慕容阁,慕容韵,慕容杰三兄弟赛猎,而那青年便被分到了他手下。一问才知,他叫陈墨,字子瑜,便是陈升的长子,也不知是怎回事,今竟替了他老子来参加皇家的秋猎。
没想到,这一替,竟是救了他慕容阁的命。
他仍记得那时候的情形——打草丛里射出一支暗箭,那箭稳得可怕,快得吓人,就直直冲着慕容阁的脑门而来。慕容阁虽有一身功夫,但当时他连大弓都张了开来,正要射杀不远处那只奔跑的梅花鹿,压根儿躲不开那一箭。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身后马儿一声嘶鸣,未见其人,白光光的箭影就先闪了出来,“铛啷”一声,那来势汹汹的箭矢便无力地垂在地上。陈墨修长的身姿立于他之前,方才竟是踩了马背跃出,接了这一箭。
“微臣多有冒犯,请殿下原谅。”他回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慕容阁收了弓,心中仍有余惊,强作镇定地说道:“陈家长子陈子瑜,护驾有功,理应当赏。”
他顿了顿,看着随行侍卫纷纷扑向暗箭射来的方向,又道:“今日这箭暂按下不表,谁也不许说出去。抓到刺客,能问则问,不能则斩,秋猎继续。”
末了,三行人回到昭新帝面前,纷纷献上各自的猎物,又赴庆功宴,从早到晚一趟下来,人也困乏,马也疲倦。慕容阁回到自己帐房内,想到明天还要继续,心生厌烦又难表露,索性往铺上一摊。躺了不久,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起身来,对候在一边的晨竹吩咐道:“去把陈子瑜叫来。”
晨竹点头,允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把人带到跟前。慕容阁对着他毫不掩饰地端详一番,只觉得他没有习武之人的模样,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身长不如自己,体格也是。
大概是考虑到要见的人是皇子,陈墨腰间并未佩刀,穿的也还是普通狩衣,往慕容阁面前一跪,拜道:“微臣应召而来,拜见殿下。”
慕容阁摆摆手,道:“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没外人看着,不必多礼。”
这话是假的,慕容阁养了一批人,独属于他,平日混杂在禁军里,只要慕容阁一句话,他们就能为了主子卖命。他亲自挑人训人,讲的最是高低次序,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养狗一定要让它明白谁是老大”。就算是日里的门客,见面也必要携礼而见,除心腹与挚友外,他都要仔细讲一番规矩。
陈墨并未因此放松下来,温润如玉的脸上未见一丝情绪。
“今日多亏子瑜,我才免了一死。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尽管帮你去做。”慕容阁把玩着手中的玉珠,半晌才看向他,如此说道。
“冲撞了殿下,不甚惶恐,哪能再多作要求。”陈墨还要再谦。谦礼是必然的,不推脱几番,哪还成体统。
慕容阁大笑:“这哪谈得上冲撞。子瑜初来乍到,令父又未同行,只怕你在这京城里受了委屈。你不自选赏赐,可你护驾有功,赏是一定要赏的,不赏显得我慕容阁多小气,多没面子。要不这样,子瑜这两天就住到我宫里去,陪我好生聊聊。”
“谢殿下。”陈墨又是一拜。
陈墨虽看着稳重,但那时到底还存着几分少年性子,住到慕容阁府上,不出三日便混熟了。慕容阁纯当是多了个弟弟,日里带他在京城各处游玩,夜里两人便对酌对弈,相谈甚欢,聊得很是投机。
陈墨的情况和慕容阁所述并无二致。他父亲陈升让他只身前来,一是有事要做实在脱不开身,二是要他出来历练历练,长长见识。他在凡城是人人敬仰的太守之子,在京城却是无人问津的一介小卒,他前来本应有人为他安排个好住处,可那礼部的小官看他没钱没势,就随便找了个无人修缮的破院让他住,说是他这一行加上随从也就三人,住大院是浪费空间。
陈墨不在意这个,暂且忍了。
秋猎前,昭新帝宴请众臣,给他分配的是皇上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末座,末了还要被小官挤兑,暗地里嘲笑。
陈墨懒得理奸佞小人,又忍了。
可有的人就是如此欠揍,你越隐忍,他便觉得你越好欺负,直至秋猎,陈墨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他隐忍,不代表他不计较,陈墨虽看着温和有礼,但心里可跟明镜似的。说陈墨记仇吧,他在得了皇子庇护后并未借势报复,说陈墨不记仇吧,这些人如何待他,谁好谁坏,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而慕容阁知道,陈墨记这些,是为了日后看清局势,不与小人一路。他从不是把利刃,更不是谁的棋子,他不爱权,却也不放过一丝往上爬的机会,慕容阁明白,陈墨心里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至亲与挚友,唯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在这世上护家人周全。
谁料。谁料不受宠的慕容杰自知老实待着一辈子坐不上龙椅,竟勾结数万人造了反,打得朝廷措手不及。陈升叫人连夜赶到京城,马都跑死了两匹,可这一封请求援军的求救信发了出去便杳无音讯。
凡城陷落惊动了慕容阁,他暗中派人一查,并未查出什么苗头来,心里却有了猜测。慕容杰要打凡城,涔北两道大关,他需要情报,需要朝廷中有人给予他支持,而梁青萍要人马,否则他顶多带着众太监闹事——一群宫里养大的太监,怎打得过皇帝的禁军?
对于梁青莲来说,野惯了的慕容杰自然没有从小养在身边的太子慕容辰听话,虽不是最优选,却也别无他法。慕容韵当然也有人支持他,不过支持他的是皇后,皇后同样野心勃勃,慕容韵在皇后面前便装作听话乖巧的模样,明面上任她差使,暗地里也有一套自己的谋划。
但慕容阁觉得他不足以使自己恐惧。
那一回凡城陷落,也定然是梁青萍那阉贼把信压了下来,蓄意勾结叛军,欲取皇权。
慕容阁叫人上了壶好酒,又把棋盘收拾干净,看见陈墨走进屋来,慕容阁便招呼他,两人面对面坐下。
慕容杰阻了他的皇帝梦,又与陈墨有杀父弑母之仇,所以这对挚友有了一个共同目标。陈墨要手刃慕容杰,为死去的父母和家仆报仇,他则要一脚踹开慕容杰,叫慕容杰再也不能挡他的道。
道若相同,更需彼此为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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