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虔混沌的大脑中，接收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讯号，紧接着，他那颗缓慢跳动的冰冷心脏之中，生出了一星微弱的火光。
有一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在呼唤他。
像是在漆黑的潭水中投下了一束光，微弱，却能给予溺水之人以希望。
柳虔有些迷茫地停在原地，如同一只木偶，僵硬且一动不动。乔安趁机大着胆子，企图将那把沾满鲜血的刀从柳虔手里抽出来，谁知他将那刀握得死紧，无论如何也不愿松手。
一般来说，习武之人最忌武器脱手，柳虔也不例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看似不怎么用力，却确实将赤莲刀牢牢地抓在手里。
乔安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不停地同他说话，同时大脑不停地思考着对策。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也没什么本事，但她并不后悔把两兄弟叫走。
看来现在只有乔安才能稳住柳虔的情绪。
柳虔的耳畔此时萦绕着乔安有如银铃一般清脆的声音，虽听不见乔安在说什么，但这个独一无二的嗓音的确是他所熟悉的。
她似乎很焦急，是遇到困难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必须去帮助她……
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只纤细的手，像是瞎子的世界里照进了一束微弱的光，柳虔也想要抓住属于他自己的希望。
麻木的四肢渐渐缓和，冰冷的身体也重新感受到了血液的温暖，知觉像涓涓细流似的，一点点充盈他的心。乔安知道，她快要成功，柳虔也快要回来了。
就差一点了，再一点点！
就在乔安心中焦急又欣喜万分的当口，她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大喊划破林中的寂静——
“乔二小姐，请您快些撤退，这里有我们顶着！”
柳虔眼神一变，乔安心中暗骂：谁允许他们来的，陈子瑜吗？他已经愚蠢到这种程度了吗？
乔安见势不妙，提起嗓门斥道：“没有陈大人口谕的，都给本小姐退下！一个也不许动——”
太晚了，乔安于一炷香的时间内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在此刻化为了泡影。柳虔霎时间转向冲在最前面的陈家军士兵，什么知觉，什么疲惫，统统都消失了，统统都被无尽的愤怒和仇恨取代了。
乔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反应，手疾眼快地一把拽住柳虔的袖袍，且死活不肯松手。柳虔一时间也停不住脚，乔安便瞬间被他拽倒在地，竟是被拖行了六尺有余，还好距离不很长，地也是草地，这才没有受伤。
地上战后的血迹还未干透，和泥土一起粘在了乔安淡粉的衣裙上，滚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乔安死不松手的态度引起了柳虔的注意，一挥袖子将她甩开。乔安一骨碌爬起来，挡住他身前。她那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本应有泪打转，却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只让人见到她略微嫣红的眼角。
乔安从小没吃过这种苦头，更没人敢给她这样的脸色看，她心里委屈，却知道眼前的事情比她自己更重要。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乔安站在柳虔的前面，替身后那人生生挡下了一刀！
“柳虔！你不能杀这些人，只要你碰了他们一根手指，你就会背上叛徒和奸细的罪名！你给我清醒一点！”乔安痛得发抖，眼泪也再收不住了，晶莹地从脸颊两侧滚落。
柳虔没有砍中她的要害，只是刀尖没入了她的左肩。这一刺刺在乔安身上，痛的是乔安，可柳虔却一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地，既不把刀从乔安的皮肉中拔出来，也不放开那把刀的刀柄。
乔安从前连走在路上摔了一跤，都有人在旁边大惊小怪，连做女红刺了手指，都会被丫鬟拉去上药。这样猛烈的疼痛，她还是第一次承受。
她太害怕了，害怕到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越抖便越疼，越疼便越止不住地抖。即使如此，在发现那些士兵想要上前干预时，乔安还是忍着疼痛，压着哭腔，以她最大的声音喊道：“全部都给本小姐退下！”
那些士兵竟是没有一个敢动的。他们当中有人听了陈家兄弟带回来的讯息，觉得是时候立功了，于是叫上一众兄弟，偷偷跑到了这里。他们本想着来个英雄救美，从“发疯”的“前任将领”手里把不会武功的乔安救下来，再去向陈墨讨赏。
谁知这柳虔根本不是人能战胜的，乔安也并非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到头来他们几十个大汉，竟是被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小丫头给救了。
“小姐……”那带头的无名小卒竟然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乔安泛着泪花的一瞪吓得把话一下子咽了回去。
柳虔看着渐渐在乔安肩膀处蔓延开来的殷红血迹，心脏竟是抽动着痛了起来。像是有人在他昏睡时给他狠狠地扎了一针，那刀虽刺在乔安身上，却痛在了柳虔心里。他连忙后退一步，刚将刀拔出来，就听见乔安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还杀红了眼的柳虔，现在居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一边后退，那把刀本比他鲜红色的衣袍更加耀眼，现在却一点一点地暗下去了。
这一切变化都被心细的乔安看在眼里。乔安捂着不断出血的伤口，与身体感受到的剧烈痛苦不同，她的心情欣喜万分。
在柳虔的身后，在悬崖前的空地后面，一缕具有穿透力的金色光线撕破了黑夜。
这个多事之夜终于结束了。被阳光照射的赤莲有如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量，血红的光泽消失了，变成了普通而黯淡的黑色。柳虔也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疲惫和疼痛在一瞬间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在确认柳虔不能再做出任何攻击性举动后，这才把力竭而昏倒的他背上马，然后带着负伤的乔安，一路疾驰返回莲都。
陈墨休息完毕，在城中等候多时了，见他们平安回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连忙叫人安顿好柳虔，又叫医师来为乔安治伤，这才抹了把汗，打算去看看自己的堂妹。
薛晓坠崖，她应该会很难过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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