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小庭院。
枯树下。
古池旁。
老狗慵懒地卧在玉满堂的脚边，睡意昏沉。
玉满堂坐在石桌旁，神色古井无波，宛若一汪死去多年的水。
他的心早就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面前的茶水放得凉，被管家热了一遍一遍。
玉满堂不喝。
茶继续变凉。
管家自然不去过问城主大人的私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人现在的心情应该是不怎么好的。
倒不如说······他的心中淤积了满腔的愤怒，只是找不到一个发泄的点罢了。
唉······
管家默叹。
退了下去。
城主大人，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位城主大人了。
至于惹得玉满堂木=怒发冲冠的因素，管家早就已经知道了，镇国公家的大小姐已经将他与邪道勾结一事大肆宣扬出去了。
这是大罪。
为天下人所不齿的罪。
武林将再也容不下他。
人们将唾弃他。
成为洞中老鼠。
而身为管家，他什么都不用做。
他只需静静地看着这座大楼的轰然倒塌便可。
冷笑一声，摇了摇头，管家转身离去。
可悲，可叹，可哀。
可恨。
人走。
茶尚未凉。
玉满堂终是拿起了杯子，注视着叶片，沉默不语。
老狗或许是被阳光晒得热了，悠然地睁开了眼，苍老的它用大脑袋蹭了蹭城主的腿。
也唯有此时，玉满堂才会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摸摸它的头。
若没有人来煞风景就好了。
“大人啊。”
师爷大笑道。
一屁股坐到玉满堂对侧。
将粗糙如枯木的脚搁在桌上。
那模样，好一番惬意呵。
“您打错了算盘。”
师爷不见一丝一毫的懊恼，反而一脸看城主笑话的模样。
玉满堂神色不变，眼中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寒芒，又被他深深隐藏起。
“师爷若是来看鄙人笑话的，还请回吧，你的地盘不会太平的。”
六扇门的人动了。
他们找到了邪派的分堂。
由一位老妪领头。
呵······
居然是她。
那一日将她喊来，自己竟然天真地以为她不过是卖包子的老大娘，真的碰巧见到了白虎，将白虎收养。
老妪藏得太深了，装得太像，即便圆滑如自己，也没能发现她的异样。
城主惊讶，师爷又如何不吃惊，恨得牙痒痒。
又不得不放弃此处分堂。
她太强。
想当年，这位也是武林的传奇。
可惜英雄年老，传奇的女侠也渐渐地老去了。
即便如此，那也不是师爷这么一分堂的堂主所能制约的人物。
“大人，我那分堂不过是想放便放了的地方，而你呢，你的复仇大计又如何？”
最终，也不过是一个被一位十八的少女摧毁得一干二净的地步。
师爷冷冷地笑着，却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不劳您费心。
您要做的很简单。
给我力量。
然后，杀了陈飞绝和他的女儿。
我的儿子死在他的手中，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玉满堂淡淡道，双手却是紧握。
久久不曾松开。
“哈！”
师爷狂笑。
捧腹狂笑。
似是累了，指着玉满堂，故作十分惊讶。
“哟哟哟，玉满堂啊玉满堂，你可真是一个被恨昏了头的混帐啊！”
师爷对这段过往了解得可是相当透彻的哟，要他说啊，便是他那同门之中，也有做不出城主儿子做的事的人呢。
虽然很少。
一两个至多。
“你太傻。”
但师爷喜欢。
唯有玉满堂这种已无法明辨是非的人才最好掌控。
您瞧瞧，这位可敬的城主大人，早早地投身他们的大计中了哟······
“师爷，你只需说，你会不会帮我即可。
我不听废话。”
玉满堂怒然拍桌。
生生将石桌砸得粉碎。
茶杯落地，碎片满地。
惊得老狗忽地跳起，心惊胆战地叫唤了两声，又不敢去触玉满堂的眉头。
苍生皆有灵，便是老狗也能懂点城主的被漆黑侵染的心，悻悻地叫了两声，跑远了。
老狗事夹着尾巴逃走的，大概······是去找管家了，老狗不是很喜欢师爷的。
管家见到自己向他跑去，会带着它出去避避风头，买点好吃的吃。
还会去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坐一会儿。
城主目送老狗远去。
重重一叹。
似乎很疲惫了。
“你帮不帮？
不论回答如何，我都要在陈飞绝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帮，为何不帮？但我帮了您，那些报酬可一点儿都不得少，主上大计实现在即，我却丢了那么一处分堂，这报酬不但不能减，您还要加一点点。”
师爷的笑容很贱。
看得玉满堂分外不舒服。
眉头微皱，终是颔首。
“陈飞绝的命你拿去。
还有他的女儿以及我的命，算是多出来的报酬。”
玉满堂的确没了活下去的必要了，行尸走肉地活，不如一捧黄土盖于身。
师爷讶然地张大了嘴，旋即疯狂地鼓起掌来。
“好，好，好！好一个魄力！”
他激动啊。
如此一来。
便是两帝境，一尊境的内力了。
主上神功大成之日指日可待，而他也能免去了责罚。
那日从城主府中出剑时，陈衣雪那帝境的剑意实实在在地吓到了师爷。
但那丫头若真的想要对付城主，还远远不够格，若是她真的敢动手，只会下场悲惨。
师爷满意地离开了。
这城主，他太喜欢了。
城主怔怔盯着师爷。
不语。
只笑。
他已入黑暗，此生回不到光明了。
管家似乎在城主府大门处等了很久，待师爷离开后，才牵着大黄狗走入，手中捧着一株开得正灿烂的白菊花。
“大人，花。”
他特意去买的。
除了给老狗买吃的，这件事他记得最牢。
这是城主最后能给管家留个好印象的事了。
无论如何，他可以算是好父亲。
但他不是好父亲。
“这个时候了？”
城主稍稍恍惚了。
接过白菊，脚下微微一软。
颤颤地向后院走去，将白菊死死捏在手中。
他的儿子玉缘良，正是在许久前的今日被陈飞绝亲手杀死的。
他恨！
他憎！
通红着眼，玉满堂缓缓来到了后院。
那里有着一座不起眼的墓碑，葬着的，正是他的儿子。
倒是讽刺极了，陈飞绝亲手将玉缘良的尸骨送来。
在那一刻，他们互相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恨意。
将白菊放于墓前。
玉满堂退后数步。
掏出随身的城主长剑，割破手心，将赤红一滴一滴地滴落于这座朴素的墓碑前，眼中闪烁着不属于自己的疯狂与仇恨。
他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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