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一如既往地没有,镇子图书馆本身就大不到哪去,书架不少了,但座位是真的少。就这么几个少得可怜的座位,还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或是大小姐在那唧唧我我。好在他们怕被图书馆馆长揍出去,所以并不敢在屋里吃东西,也不敢太大声。
毕竟让维洛切家成凶宅的邪教徒,就是馆长带头按死的。他是警长神父带过去的几个冒险者里唯一的B级,而且据说是因为得罪了教皇所以没人敢给他评A,其实早就够A了,不然以这种实力也不至于被贬在克里特这种小城镇。更离谱的还有人说他以前是皇室的宫廷魔法师,现在在养老,不知真假。
但不管怎么说,馆长相当能打,他不用看镇子里人的脸色,反过来,镇子里不需要看他脸色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不过馆长并不明着在图书馆出现,明明自己的地盘他进来却跟贼一样,这并不是说他要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溜进来,而是说:当有人在图书馆造次的时候,他的身后一定站着表情核善的馆长,然后他就会飞出去,在床上躺三天到三个月不等。这要看馆长的心情。
辞典比想象中沉得多,莫丽娅很快就不想拿着了,但她又没用完不甘心放回去。于是在自己看书的角落,她暂时把辞典放在较矮的书顶上,但辞典太厚了塞不进去。她只好最后看一眼正查的页码,合上书物归原处。她从篮子里取出之前盖着篮子的布料,打算铺在地上,看看能不能垫着书,或者垫着自己她好坐上去再把书放腿上。可是地板是那么脏,她把布塞回篮子挎走,打算把地板处理处理。
走出读书的角落,没多大一会儿,她突然感受到一种让人浑身恶寒的视线,但她习惯了。她知道这个来自哪,果然,在她的终点,一个瘦骨嶙峋的老爷子正恶狠狠地瞅着她,好像要把她眼睛剜出来一样。
“又来扫地了?我擦的地就那么不干净?嗯?”坐在地上的老头凶巴巴地横着眼睛,头顶秃得铮亮。
这里是图书馆真正的暗处,并没有顾客区那样漂亮的装修和精致发亮的棕褐色木条地板。作为放卫生工具的角落,生锈的长钉钉在掉漆的墙上,上面挂着拴着麻绳的笤帚,对面的干净石板上放着拖布,边上是水桶。
“干净,可我鞋不干净,给您踩坏了。您行行好,这些东西借我用用。”莫丽娅赔着笑,把篮子放在地上,动手去拿老头身边的拖布。
“不借不借,滚滚滚!”秃老头拉拉被汗粘在身上的背心,枯瘦的手拉动发黄的布料,把看着就硌得慌的锁骨露了出来。话虽这么讲,他却站起身,给莫丽娅让道,免得在这个狭窄的角落里碰着姑娘家。
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老实。莫丽娅拿到家伙,开始忙活。
“你那破布多少钱啊,那么宝贝?放地上都不行,我拖得就那么不入大小姐法眼?”身边老头的声音传过来。
你拖得还真不咋滴,这馆长没把你开除真是给你面子了。那么厚一层灰,鞋蹭一下都起皮,那个角落你真的拖过吗?就算拖过,多久拖一把?
想归想,莫丽娅继续忙活。想到地板干净后看书的快乐时光,今天出来得早,能看好久!这使她充满了决心。她轻声说:
“我今天找的书有点沉,拿不太住,又没占着座,总不好把书扔地上吧。您说呢?放坏了馆长把我打出去可怎么办啊?”
皇家文学院那帮老狗捧雅各四世臭脚赶工赶出来的雅各王钦定版辞典不沉就怪了,明明之前的思高本更好,又薄又好使。雅各这个狗娘养的,自己在位屁事不干,要死了觉出自己废物了开始赶业绩,结果跑这祸害辞典,倒给人添乱。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老头眼皮一翻,不太高兴:
“你就不会拿本薄的?”
莫丽娅没有回话,这次的拖布并不很脏,她稍微涮一涮就已经很干净了。
拖布这么干净,肯定没拖地。她没来由地确定了这一点,把拖布斜靠在石板上沥水,她拎着笤帚,笑着跟老头道别:“稍微借我用用啊,谢谢啦。”接着向自己看书的角落走去。
老头并没有坐回一开始的位置,他仍旧站在避让莫丽娅时呆着的墙边,看着莫丽娅的背影,一双浑浊的眼睛骨碌碌转得很快,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快乐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很快,莫莉娅·维洛切就把自己在的那个角落收拾干净,把灰尘扫到了簸箕里,接着轻车熟路把它们倒掉,然后送这套家伙到老头那儿。
那时候老头坐在另一个地方靠着墙闭目养神,篮子在他身边放着。等到莫莉娅拖地回来,老头不见了,只剩下篮子。
把拖布在水里弄干净,依旧靠在石板上沥水,莫莉娅洗了手,顺带着洗了把脸,站在这里等手干透了,才回到了图书馆的顾客区。
这回她把那本大辞典放进篮子里,把盖篮子的布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她故意让自己离开墙一段距离,省得被墙弄脏衣服,接下来取出辞典放在并拢的腿上,开始查她的名字。
莫莉娅·维洛切。维洛切Veloce是家族的姓,意思是快速,迅捷,也许当初皇帝命令没姓的赶紧编个姓的时候,起姓的祖先跑得很快吧。莫莉娅Moria,当初他爹非常拽地跟她炫耀,说这是古神话里的命运女神,比教皇和教会的历史还早。
那种古神信仰应该也算异端吧?虽说和现在的异端大不一样。和教会不一样的都算异,天主说“不与我相合的,就是敌我的”,不一样就是异端。但异端也不一定就是一家的。
莫莉娅有些无语,也许因为自己起了个这名字才被天主咒白了头发?也不知道十几年前还是个农民的老爹从哪整出这么个名字。
查找的结果让莫莉娅眉毛跳了跳,她现在想捶死她爹。她轻轻地把辞典合上放到布上面,左手扶住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莫莉娅Moria,名词,童样痴呆,一种癔症。患者会做出三岁小孩的言行,并且十分做作。他蠢得恰到好处以至于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反串,就是这种感觉。
她突然理解了。有一天弟弟放学回家突然问她名字怎么拼,她一头雾水拼完之后弟弟露出带着无限怜悯和同情的眼神,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一个瘦弱的人影正在靠近这里,但莫莉娅没有看见。
这名能不能改了啊?真是晦气。稍微琢磨了一下,她放弃了。
改名本身就得花一笔不小的钱,巡警那帮人说上要敲多少。再一个,在教会、异端、矮子三种思想三足鼎立的现在,她去改一个早就衰落的古神名字?典型欠收拾。
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没法改掉童样痴呆的名字,她轻微自闭了一会儿,接着又打开词典,开始找他爹吹的命运女神在哪。
影子站定,俯视着她。本就阴暗的角落并不会因为来人而被挡光,专心查辞典的莫莉娅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什么。
影子看着莫莉娅,莫莉娅看着辞典,直到影子插入莫莉娅和墙壁的缝隙,莫莉娅都没有发现。
“找啥呢翻半天?”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莫莉娅一激灵,猛地把辞典一合站起来,把辞典抱在怀里,一脸戒备往反方向垫了两步,转过身。
这套动作好像睡觉被打醒的猫,无论你打它的时候离它多近,它总能在一秒内从熟睡状态以离谱的速度完成睁眼竖耳起身跳跃回头等一系列动作,跳到几米外瞪着你,就像莫莉娅现在干的事情一样。
接着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老人,这个老人披着一件灰褐的破旧斗篷,向她伸出一只手:“拿来我看看。”
高大和俯视带来的威压整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有点被吓到的莫莉娅本能地遵循了命令,把辞典递了过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双骨节分明好像鹰爪的手开始翻辞典,莫莉娅仰视着老人满是老年斑的脸和有些耸动的眉毛,认出这就是那个扫地的老头。
原来他这么高啊。莫莉娅心想,印象里老头总是坐着,站起来的时候她基本都没怎么看过,只看着拿到的家伙。这斗篷完美藏起了老头干瘪的上半身,盖住了莫莉娅一看就觉得硌得慌的锁骨。
“垃圾!”老头低声骂了一句,把雅各王钦定版的厚词典啪一声拍死,震得莫莉娅一哆嗦。拎着辞典的那只手垂在下边,另一只手指了指莫莉娅。
他板着脸说:“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拿一本薄的。”说着就健步如飞像抄起板砖一样带着辞典走掉了。
老头一走莫莉娅就立刻收拾行李,把篮子和布整理到一起双手拎着,以随时都可以开溜的姿势等着老头。书应该放回原处,但老头把那本辞典带走了,不知道这算谁的责任,如果老头没有把大辞典带回来的话她就准备开溜了。
没有书又不能干活的时间非常漫长,她觉得再等一会儿她就要睡过去了。
唰——
她耳边突然响起一种奇特的声音,好像是特别重的推拉门在滑槽里滑动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个过程其实很短,在她还没判断出这是什么声音的时候,耳边炸开一声几乎震聋她耳朵的巨响。她颈后一凉,天旋地转,视野、声音和平衡感一起变得混乱,接着感觉自己像球一样咕噜咕噜在地上滚,像球一样。眼睛里还迷了东西,疼得很。
我有胖到可以在地上滚的程度吗?而且为什么着地的一直是脸?很疼的啊!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
只剩下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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