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就为了听到这么一个坐字，灰良坐上公交车穿城而过，他在终点站换乘另一趟，又坐到终点站，刚下车还没来得及活动活动，就被传统意义上顶级的白领女秘书搭话，跟着她钻进从外表到内部都尽显低调奢华的轿车里。从车内小冰箱里拿出来的气泡饮料有一股十分微妙的味道，一直喝到灰良想要点一杯漱口水的时候，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第二人生公司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转生订单，加之国家的大力推广，着实需要这一整栋写字楼来消化每天的流量。即便如此，接待客人的大门前依旧人头攒动，得益于前台和保安们积极良好的引导，才没有形成堵塞。
灰良则可以跟着女秘书的脚步，从员工通道进入，避开熙攘的人群，直达一般客人不能前往的楼层。
从电梯的透明玻璃望下去，看着那些逐渐变小、依然乐此不疲的人们，一股说不出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而灰良知道原因。
这个俯瞰人群的高度绝不是他灰良该待的地方。
电梯停在第二十层，他在女秘书后两步，踩着几乎可以当镜子照的地板，穿过走廊，进入房间，他的视线快速地扫视各处。
那位女秘书最终停在一扇门前，她没有去按门铃，反而礼貌地轻轻敲门，不等里面传来回音，便伸手打开房门，对灰良充满职业性地微微鞠躬：
“请进。”
等灰良进门，女秘书退出并把门带上，他才终于听到了房间里那个人一个“坐”字。
这个房间的装潢比起办公更偏向休闲的自宅，里面摆放的生活物品略大于工作物品，看得见一个完整的厨房，也能在流线型外观的几台打印机中间，发现一个3D打印的小玩偶，老式的唱片机上，不停旋转的碟正发出着柔和的音乐。
并且，整个房间只有灰良和她——大发明家赵能的妻子叁得二人。
她着一身西装，整洁体面，衣物上看不到一丝褶皱，而肌肤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从站姿和体态不难看出，她的身体状态十分健康，灰良猜人做到她这般程度，会有起码十位数的人关心她的身体健康，怕是想不好都难。
但她明显没有大量堆积护肤品的样子，也没有美容手术之后那种美的很教科书的脸。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这个人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灰良警官，第一次见我的人，都会惊讶我这一身价格不菲的衣服，和裹在里面的自然外貌，但我想说，随着时间过去，衰老是人的必然，我没有必要去追求外表的假象。”
——赵能要是活到现在也是老头子了，他的妻子现在理应也是个年老的样子。
灰良这么想着，礼貌地微笑道：
“您说的很对。”
“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这个老人首先问了个题外话，而灰良只擅长打直球：
“走廊比普通写字楼的要窄，不适合保安们施展人海战术，倒是适合有能力的个人发挥，从出电梯到现在，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坐办公室的角色，包括您的女秘书，连过道上也没看到的摄像头在这个房间里能看到的就有三个，总结一下的话...”
他把餐桌配套的板凳提过来一个，两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地坐了上去：
“如果现在您打算灭我的口，在我的同伴们发现我的尸体时，我怕是已经跟阎王爷报完到，牌都打三圈了。”
嘴里那气泡饮料的味经久不衰，他忍不住拿出口气清新剂，让柠檬的清香覆盖那股味道，收起小瓶子，他呼出一口气就跟吐出一口烟来一样长而缓，这才补充道：
“但您今天叫我来不是为了灭口，是为了，告诉我真相，对吧？”
叁得没有回话，她微微低头，脸上流露出的，明显是一股伤感。
“叁得女士，您知道，我灰良虽然经常跟自己领导耍嘴皮子，但我绝对不是擅长说话的那种人，还麻烦您直接告诉我...”
灰良一勇到底：
“那个【组织】的领头，是不是您？”
这反而给叁得听笑了：
“观察入微、勇敢、果断，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神秘人这么在意你了，因为你是个笨蛋。”
——被人称作笨蛋，倒是还蛮怀念的...
那个老人朝这边靠近，走到沙发边坐下，现在这个距离，灰良估计自己要扑上去制服她，只需要五秒。而她的回答也在这时传出：
“是的，就是我。”
“我猜，您现在是在对我坦白，不是认罪。”
“你没猜错。”
“...”
唱机演奏的音乐愈发柔和，把二人这一段沉默的对视衬托到足以搬上舞台。
就算本人此时此刻在这里承认了，灰良手上也没有能定罪的证据。之前理德农村那哥几个认罪认的很干脆，就是全部都声明他们自己是一个独立的团伙，其中一个站出来自称是这个团伙的老大，压根儿跟叁得联系不上。
像是放弃了什么的样子，灰良率先叹一口气：
“行吧行吧，那您请继续坦白。”
那个老人听到这话，露出满意的笑容，几乎是同时，之前的女秘书便推着餐车进了门，把卖相精致的点心、茶杯摆在桌上，又退出门去。
“不必客气。”
叁得端着一杯咖啡，示意灰良拿点东西吃，自己往杯子里加起糖来，灰良看着她加完六勺糖以后，才象征性地拿起一块他连学名都叫不出来的小点心扔进嘴里。
他能品出来这些高级点心的可口之处，就是要认真吃起来，这一盘子估计都只能吃个半饱。
嚼着点心，他端详起面前这茶杯来，亮白色的瓷面上恣意流转着金边线条，这杯子本身都是精美的收藏品级别。
叁得就在这个时候发问：
“在我对你坦白之前，我想先听听，你对整件事知道了多少。”
“好啊，您想从哪段开始听啊？”
“先告诉我这一点：关于我丈夫研究的转生机器，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转生机器，现在这个逐渐成为一个趋势的发明，它的发明者可以有很多理由，光是拿来写名人传，估计都能分上下册拿来卖。
就是灰良的逻辑可不会往“维护世界和平”、“梦想”、“自由”之类的词上想。
他脑袋里蹦出来的关键字是：转生、非法转身、转生需要遵守的规则、神秘人，还有...【无限转生】。
最后，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就两个字：
“永生。”
没错，在灰良看来，大发明家赵能是在攻破人类从很早以前就在尝试的终极命题。
叁得那充满皱纹的脸因为这个字眼变得沉重，只是说道：
“顺着说下去。”
以这个目的为前提，灰良有理有据的推导加毫无证据的瞎猜，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看法，这挨个说出来会有些长，他赶紧又抓了两个点心，吞下去之后，便畅所欲言起来：
“赵能先生发明了转生机器，对于大众来说，有着只能转生一次以及严格的年龄限制，这是确保转生安全的条件，是转生机器能够普及的原因，这给赵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和权力，甚至簇生出第二警官这种能一定程度和警察叫板的职业。”
“但他并不满足于此，因为只在安全范围内的转生就像是在全是软垫的儿童乐园里快乐玩耍，并没有探索到未知。我灰良不是科学家，不知道转生机器具体什么原理，但我猜要达到永生这个目标，赵能要在转生机器、转生的对象、次数和时间等等的因素里，找到正确的排列组合。”
“而要找到这个组合，就不可能面向大众，拿到台面上来说。赵能先生需要实验，小白鼠和小猴子这些实验用动物都是有极限的，这个阶段的实验对象必须是人，必须有很多人，就像是猜电脑开机密码，就算是靠调查知道了密码的位数和只限数字和字母，最终还是要依靠数量来拼凑出正确的排列组合。”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清香却沉重的气体：
“非法转生，就是赵能先生的实验台。”
“因为本来就是违法，所以年龄和次数的限制都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无视，人只要找到合理的借口，就能接受任何东西。”
“法律在束缚大众的同时也在保护他们，跳出这个的非法转生中遇到的任何情况都只能自己承受。想要淹没这种程度的事实，对于您和赵能先生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光一座P市每天发生的鸡毛蒜皮，就足够转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更何况...还有神秘人这个吸引众人目光的‘大明星’。”
“是的，赵能先生把自己的目的隐藏在大众之下，通过非法转生寻找着排列组合，那一批转生机器被神秘人劫走是不是赵能先生故意为止我不知道，但那些转生机器进行非法转生的数据，就像现在一样，最终都会回到第二人生公司。”
“如果这些推测都成立，那么现在，那一批转生机器都已经回收完毕，这个排列组合应该已经被找到，实际上，至少神秘人个人已经实现了无限转生，这也是我今天来想问的问题。”
灰良把话头抛给对方：
“现在，您手上的这个排列组合，是适合于所有人的，还是只适合神秘人的？”
叁得慢慢地把这一口咖啡喝完，才回话道：
“要是早点叫你过来的这里，事情可能不会发展到今天。”
“您这算是...”
“灰良，你推测的大部分都没错，你弄错的细节，我现在告诉你。”
接下来，这个现任第二公司、同时也是那个【组织】的头目，所述说的事情，即便是再柔和的音乐也调节不了灰良的心情。
“确实如你所说，赵能在利用非法转生收集资料。他很早之前就跟神秘人有联系，但我不清楚具体是在那一批转生机器被劫走前还是劫走后，他们之间有约定，但我不过问。”
——这话听起来有点推卸责任的味道。但会拘泥于推卸这种程度责任的人，会一上来就认罪吗？
这么想着的灰良只是问道：
“我还以为您和他至少是同谋呢，毕竟您和他...”
“是夫妻？你想这么说吗？”
“额...”
——糟糕，好像触雷了。
叁得开始激动起来：
“你知道那个老东西搞出来了转生机器这种级别的货色，发明创造是世界一流，但是管理公司？你只给他一个带充值服务的小超市，他都能因为管理不善而倒闭！他是典型的一项精通，其他的方方面面都基本等同于巨婴。”
“原...原来是这样...”
“经营世界级的公司，出席世界范围的会议，在一个个决策中选择，和上流人士们勾心斗角，连去逛街都得提前一周改写日程表，这样的人还能跟一个发明家去做他的无底洞实验？只要每个人的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那世界上就没有这样完美的人。”
就算是站在顶点的女人依旧是有七情六欲，依旧会感到疲惫，这对于灰良来说，算得上半分宽慰。
但他本人不是什么护花使者，更何况，面对着的是一个犯罪者，如果暂时无法将她逮捕，至少要在现在保持主动。所以他只是单纯把话题拉回来：
“那，您知道什么？”
真要说起来，已经推导到这一步的灰良，要说心里没数是骗人的，但他宁愿叁得说出任何惊天地泣鬼神的展开，也不愿听到她给灰良的猜想打高分。
“我知道，神秘人背叛了赵能。”
——好么，高分之上还多送了二十分，我当年考试瞎猜题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给力？
唱片机这个时候跳出一声杂音，叁得两手插在胸口缓缓道出真相：
“这本来不是你这个等级能够知道的事情。转生机器在实现转生前，会发送确认权限的信息，总站会根据权限的级别，对这台机器进行不同的处理。大众有大众的权限，上流人士有上流人士的权限，而赵能那个老东西，给了神秘人极高的权限代码，这样才可以实现数据的...”
“抱歉，您能稍微说的通俗一点吗...”
——这有什么办法，我对电脑可就只会下下软件打打游戏啊？
叁得轻微咳嗽一声：
“也就是说，神秘人的权限，让他使用的转生机器的记录，都只有赵能本人可见，就连我也无法查看。”
灰良立刻捕捉到重点：
“既然如此，那您怎么能确定神秘人背叛了他？”
没想到叁得直接反问：
“你知道神秘人现在已经能无限转生了，还问我怎么确定？”
灰良一拍脑门。
——玛德，真就灯下黑！
神秘人现在掌握着只在赵能之下的权限，如果【他】在实验中已经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无限转生排列组合，这个时候背叛倒也算说得过去。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可是，赵能先生不已经去世了吗？按理说，您和他并无子女，他死后的财产不都是归您继承...那权限不是也应该...”
灰良想着自己这一问恐怕又要触雷，正做好准备迎接一通苦水，结果他只看到了叁得那个朝着3D打印玩偶看去，略带哀伤的样子。
“他死了，但没死透。他还有想要完成的事情，所以他的灵魂依旧彷徨于世。”
——怎么又开始扯玄学了？！
灰良刚觉得自己的脑壳有些转不过弯，自己的肩膀上就有人搭了一手。
“我！？”
在这么个只有安静音乐的室内，居然有人能够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所谓一点气息都没有的靠近灰良，直到搭手都不被发现。
这算是灰良今天接触到的第二震撼的事，他利落地下身躲开，转头过去，一睹这个绝世高手的样貌。
他看到了大发明家赵能，正拄着拐杖，站在那板凳后面，和他对视。
“好么，对外宣传死亡，自己归于暗处是吧，您是打算买个紧身衣当超级英雄去吗赵能先生！？”
“嚯嚯嚯！我就喜欢看到其他人在这一刻被吓到的样子！”
那个老头子一副老顽童的样子，在单纯的为自己的恶作剧成功庆祝，但叁得却立刻拆穿了这个恶作剧：
“别闹，快给他看。灰良，你误会了，我说的没死透，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嘛，不就是假死嘛，电影里这样的剧情我见多了哎呦卧槽！！！”
让灰良爆发出粗口的，是一件他今天接触的第一震撼的事：那个赵能的脸就这么从中间打开，露出了里面机械的线路和模块。
大脑的位置是一团不规则的铁疙瘩，这是一个赵能模样的机器人。
“也就是说，赵能先生把意识传到了机器里？这还需要转生机器的永生干嘛？直接机械飞升了吧！！”
“冷静，灰良警官，人脑的意识从根本上就不存在上传到其它机器上的可能性，这个只是那个老头子按照他自己做出来的机器人。”
“叁得女士，准确的说，我是搭载了情感模块，拥有赵能签署的协议，在协议到期前具备赵能先生法律行使权的机器人。”
“好好，行，真是谢谢你特意强调这些...”
把脸部还原的赵能机器人，用惟妙惟肖的面部表情感叹道：
“等协议到期了，我肯定会被某人拆成超惨的样子...”
——这个感情模块的存在感也太高了吧！
灰良摇摇头让自己冷静，整理出思绪来发问：
“意思是，因为协议的关系，已经去世的赵能先生的遗产，现在都暂存在这个机器人上，等协议到期，继承权才会到您的手上。”
“正确。”
“如此，神秘人背叛的赵能，就是这个机器人了？”
机器人没有人的气息，移动的声音小到灰良都没察觉到，再加上现在这个看外貌根本察觉不到异样的皮，灰良觉得这个机器人肯定砸进去了不少银子。
这个机器人甚至能从灰良刚刚的话语中感到失礼，从而皱着眉头反驳他：
“在协议终止前，我和赵能先生除了存在形式外没有差别，希望灰良警官能在这段时间内，将我等同于我的主人。”
灰良举双手投降：
“抱歉，我一时半会还习惯不了，你还是给我说说神秘人吧，【他】怎么个背叛法？”
面对虚心请教的灰良，这个机器人两手背在身后，装出一副骄傲的样子，像是给不开窍的徒弟授课一般动着嘴：
“神秘人在实行非法转生的途中发现了【她】自己的排列组合，能够进行无限转生，这本来是属于计划范围内的事情。但【他】在此之后就切断联系消失无踪，恣意妄为，就在计划范围内外了。灰良警官，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她】是怎么从我们眼中消失的吧？”
擅长插嘴的灰良立刻跟上：
“跟把黑钱多转几个外海账号，兑换成外币再换回来的洗钱一样，【他】通过大量的转生，将自己的存在模糊在其中，就算每一条转生信息都会汇总给你，你也无法从这些数据里面分辨出哪一个是神秘人了。”
“非常遗憾，就是这样。”
这个沮丧低头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机器人，灰良姑且心中暂且称它为赵能一号。
倒不是为【她】开脱，但灰良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把过于大的诱惑摆在【他】面前了，这可不是无人看守又没锁的自行车，这可是永生啊？要是稍微背叛一下就能得到这个...
真要换作灰良来，他坚信自己不会背信弃义，但多少，也会有犹豫的吧。
“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啊，灰良警官，刚刚从你的面部表情里读出了百分之五十的轻视和百分之四十的愤怒，你可能在想一个不知生死为何物的机器人确实无法理解，请放下你的偏见，听我解释。”
赵能一号把玩着对它来说只是装饰品的拐杖诉说着：
“我们和【他】说好的，【她】在非法转生的实验结束后，会接受一次转生，在这之后，【他】会拿到合法的身份，拥有一套顶级的居所，以及足够享受富足人生的奖金，那个时候，【她】可以去任何合法的地方，做任何合法的事，甚至可以和你、和红苗再续前缘。”
灰良直插重点：
“但你们并不打算让【他】加入你们的永生俱乐部。”
“这是十分合理的，灰良警官。我想你也知道，永生这个终极目的，目前以及可以预见的一大段未来里，是不可能面相大众的，它只能服务于那些背负人类命运的极少数人。”
“大概吧...”
这个怎么都好的话题，赵能一号还在继续：
“【她】却放弃了这一切，打算把永生私藏，明知道这会让【他】成为人类的敌人。终日活在被追捕的阴影中，辗转与城市的角落居无定所，通过不断转生来躲避追捕意味着【她】成为不了任何人，这已经超越了普遍认为的孤独，【他】会陷入的是绝对的孤独。这样的永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有什么意义灰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有点生气，还只能憋着继续听这坨铁疙瘩瞎扯：
“人类是群居动物，【她】是绝对没办法忍耐这绝对的孤独，我敢肯定在像你一样优秀的第二警官们的努力下，【他】很快就会被绳之以法，这样一来，【她】存活的时间反而比不去拿这个永生要短的多。灰良警官，你告诉我，一段幸福、极度奢华的完整一生，和看似无限，其实飘渺而短暂的永生，为什么要选择后者？以人类的逻辑还是机器的计算，都很不合理。”
“你难道想说【他】已经疯了还是怎么？”
“我只是阐述这个【她】这个行为的不合理性，至于【他】疯还是不疯，等【她】落网就知道了。”
赵能一号手中的拐杖被像极了肌肉的手臂轻轻抛起，本人闲庭信步地退下几步，头也不抬地一伸手，精准接住落下的拐杖，顺势坐在打印机前，灰良顺势升了个懒腰，打了总结：
“所以，神秘人背叛赵能先生成了追捕对象，在赵能先生去世之后，叁得女士便集结各国闲人组成【组织】，继续追捕神秘人的工作，为了这一个目的，手段和方法大概不论，一直到今天，因为神秘人掌握着的密码，所以你们不打算让神秘人被除了你们之外的人抓到，这才会来妨碍我们，没说错吧？”
看到叁得微微点头，灰良背靠板凳，右手搭在风衣兜里，发出提问：
“神秘人背叛之后本身的行径难以掌握，你们也跟那时候的我们一样，围绕着那一批转生机器追逐，企图找到【他】，可既然那些机器转生的数据最终都会传输给你们，那你们怎么会跟我们一样被动？”
“问你呢，那个大天才造的小天才。”
本来不打算搭腔的赵能一号被叁得这么一怼，吓得把玩的玩偶脱手，伸手抓了好几下，落在地上摔碎之前，它的右手指分离开来，抓住玩偶之后又恢复原状，它松了一口气地将其放回桌上，这才回复道：
“再怎么说，这些数据都不能被任何他人发现，所以在传输时间和方式上有严格的限制，你可以理解为在我们接受到的时候，【她】早就转移位置了。”
——靠！要是我们能拿到这些数据，我tm早把【他】抓回来八十回了！
在心中狂喷的灰良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没有波澜，叁得看过来的是赞许的眼神，大概意思是“你小子还挺能忍的”。
然而赵能一号还有更过分的要说：
“为了安全，所有转生机器运行前都会对转生对象进行检测，来判断其年龄和转生次数是否符合要求，而每一台转生机器都有独一的一段代码，用来解除这个自检。”
就算是不愿意，代码这个字眼还是穿入灰良脑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碎片，逐渐连成一串。
理德农村里，【她】从吴编那个断手里拿到的就是这个，所以【他】的手机上才会显示输入成功，解除了8号机器的检测限制。只是...
“有必要把这个代码做的跟狗牌一样吗？”
“方便携带、简约，并且万一丢失被一般人捡到，一来不会起疑，二来说不定有人会送到失物招领处去，能大大降低丢失的几率，挺好的不是嘛。”
那个赵能一号很得意的样子，灰良只觉得脑袋有些疼，他倒吸气地揉着脑袋，提起茶杯来下意识地想喝一口，又将其放下，继续把想问的事情问完：
“让我猜猜，神秘人在【她】用代码解除转生机器限制的途中背叛你们，于是你们便组织人手在【他】继续解除限制的路上企图拦截。虽然没抓到【她】本人，但是清理掉了不少【她】的手下，而且还夺回了一些代码牌，吴编当时被卷入的就是你们的人和神秘人争夺这个代码牌的事件里。”
“猜的真准。”
“那沁阳的武馆爆炸呢？也是你们搞的？”
根据这个问题的答案，灰良即将采取的行动也会大幅度变化吧，而听到这个问题的叁得，那本来就有些生气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愤怒，赵能一号则拟态着悲伤的样子，从蜂鸣器起发出声音：
“那一次是我们的一次失败。在知道武馆里有二号转生机器时，带队的人决定开始一场突袭，去夺回二号。”
——知道武馆里有二号...
灰良嚼着字眼：
“也就是说，沁阳的父亲和你们没关系？”
赵能一号摇头：
“不能说完全没有，他是个遵守规则的人，我们和他有过约定，他的武馆地下室是可以进行转生实验的场所之一。”
“你们用规则来逼迫他...”
“我们绝对没有逼迫任何人，灰良警官，就跟你说的一样，规则在限制的同时也会施以保护，那个男人是完全理解这个规则的前提下，自愿和我们达成协议的，我们的规则让他必须保守秘密的同时，也让他的武馆经久不衰，充满活力。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有着十分优秀的文化和理念，只欠正确的宣传和人气，就能免于灭绝。”
“一面之词，那他为什么被你们炸死了？”
“你还是误会了，灰良警官，那场爆炸，不是我们做的。那一天我们得知二号转移到了他那里，立刻安排的突袭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
灰良不屑地哼了一声：
“因为是神秘人把二号转移过去的，你们不知道沁阳的父亲是被转生后的神秘人所欺骗，还是他已经是神秘人的同伙，真是讽刺。他完全遵守着你们的规则，却因为你们的不信任而死。”
估计赵能一号还装了过滤器，能自动过滤灰良的不屑继续讲述：
“我要声明，他的死绝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突袭的那天他的武馆照理是不开门营业，他和沁阳警官都不应该会在那里，我听说是临时接到熟人推荐的客人才开门迎客的。”
“你想说，这是个不幸的巧合？”
“是的，不幸的巧合。我们的人突袭到现场时，正好遇到王詹努在尝试转移二号，当时所有人都把他当做转生后的神秘人，杰克...也就是小队长打算开枪射杀他，詹姆斯下士挡在他前面，这个贫民区出身的男人认得出这种贫苦之人的样子，两人起了争执。王詹炳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一直在叫喊着今天不应该来人之类的话。”
赵能一号双手合在胸口，做着祈祷的样子：
“争执中，二号突然发出了响声，杰克趁机举枪，被詹姆士握枪改变了轨道，那颗子弹命中了王詹努的腹部，让他倒在血泊之中，所有人都被这个场面震住，但都没停下手上的活，只有杰克和詹姆士两人争辩的声音在持续，王詹努挣扎着往外爬去，这两人互相拦着对方，又开始叫其他队员执行相反的操作，一个命令他们去结束他的痛苦，一个请求他们去包扎他的伤口。”
灰良大概听明白了：
“结果谁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选择，就听到狗叫，你的人为了不被发现没有吭声，而沁阳就在外面见到了一身是血的王詹努，并且出去寻求帮助。”
赵能一号点头：
“结果队员们都理解错了王詹炳的意思，他一直叫嚷着今天不该有人来的原因是，本来今天没来人，他就可以只摧毁二号，但如今，他必须摧毁一切。”
“你是说...”
“王詹努引爆了炸弹，将一切化作灰烬的。”
本来，解开真相的时候带来的那种，笼罩在身边的迷雾全部消散的畅快，在这个单纯到扯淡的真相面前，完全不乐意出现，相反，一股怎么都好的无力感，直引人叹息：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手中那精美茶杯上的纹路，灰良慢慢起身：
“我都知道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
“等等。”
两手托胸的叁得，靠在窗边叫停着他，灰良知道她想说什么，而就连这个知道她想说什么的自己，灰良都感到一阵恶心。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糟糕，你也应该明白了吧？过来，与我们合作，神秘人有你这个放不下的人，我们这里有第二警官甚至是警察都没有的装备和设施。”
“你们不是想枪毙了【他】吗？交给警卫队不是正好，甚至不用亲自动手，何必叫上我一起费神费力...还是说...”
怒目圆睁，是非常适合形容他现在表情的词：
“你们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赵能一号插话道：
“我们一直想要【他】活着到我们这里，你也想让【她】活着上法庭。我们的利害是一致...”
在灰良怒喷回去之前，叁得先反驳了自己丈夫的作品：
“不，在警卫队出动的时刻开始，就意味着神秘人已经在法律意义上判处了死刑，我们眼前这个男人，只是想在【他】被击毙之前，以个人名义再见【她】一次，没错吧，灰良警官？”
“算你说得对吧。”
“既然是这样，你还是应该来我们这边，有我们的帮助，你这个愿望不仅容易达成一些，在这之后，我们将【他】送到法庭之上，让【她】接受正式的死刑，也好过被乱枪射杀。我不会说让你这个第二警官加入一个非法组织这种话，至少...”
叁得冲灰良举起茶杯：
“神秘人这件事上，让我们合作，如何？”
出于职业，灰良一直都主动或被动地持续锻炼着瞬时反应，听到这话的几秒里，有无数的片段组成的线条，线条组成的洪流在脑海中奔涌，而他眼中锐利的冷锋，精准的刺中其中一条，让其余在瞬间消散。
他拿起自己那漂亮的茶杯提到面前，然后顺势往下翻面。
【没有一滴液体从里面流到地上】。
“好啊，我可以和你们合作，但有两个条件。”
“但说无妨。”
“第一，神秘人落网之后，您和您组织的全部成员，都要去自首。又是实打实的枪械又是无人机爆破，过去犯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决不能就这么算了。至于赵能先生用非法转生做实验这事，您是打算让法律追溯给他还是自己揽下，死人为上，就看您了。”
“我做不到。”
叁得否定的很快，灰良稍微等了一下，才听到她的补充：
“全员自首是不可能的，现在还活着的成员的话，我一定带着他们一起去自首。其实这不用你操心，神秘人这件事了结之后，要让去我自首的人多的是，不差你一个。能接手第二人生公司的人才也大有人在，只要转生这项业务能一直持续下去，我和那个老头子都不在乎是谁掌权。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看的挺开啊。
灰良明白这话的意思，上面的人看来不打算沉默，那叁得这话就绝对可信，他不用担心这个组织相关的人能逍遥法外，那他只有一句话要说了：
“第二，我不管赵能先生的协议具体什么内容，但在协议达成的那一天，给我把这堆废铁拆了！”
他指向的是赵能一号，叁得这一下乐了：
“乐意效劳。”
看起来就算是装了所谓感情模块，灰良也没办法期待这个机器人能发出什么正常反应，赵能一号只是眨了眨眼，面部没有任何变化。
“你还真是淡定啊，机器人。”
“你在期待着我会发出悲鸣，或者歇斯底里的为自己的生存抗议，灰良警官。虽然我的感情模块计算的结果确实是反驳并问候一下你的亲人，但是我是机器，只是完成协议的必要存在，协议完成后，我身上的大部分功能和设备都是十足的浪费，拆解后合理利用才是合理。所以，对此我只能表示赞同。”
“哼，算你会说吧。”
灰良就这么站起，风衣的衣角随着身体摆动：
“之后我们这边的行动，会通过我来告知你们，你们那边要做什么事，也必须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这样就可以了吧？”
看到叁得默许的目光，灰良放下茶杯，又扔了两个点心进嘴里，慢慢嚼下去之后，最后说道：
“多谢您的招待，我来的急什么也没带，这点特产就当成是来自我们那边的问候，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他把那问候从腰间取下，放在茶杯边上，脚下生风，大踏步地推门而出，冲外面那位女秘书露出阳光大男孩的笑容。
茶杯边上，那一支亮银色的手铐，在明亮灯光下烨烨生辉，丝毫不逊色那茶杯精致的镶边。
“真是漂亮的回礼啊，叁夫人。趁着茶温度还合适，我来你捶捶背，来一套你最喜欢的按摩服务吧！来来...”
不同于站在那里看着手铐发愣的叁得，赵能一号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着甜点时间，它把带着软垫的椅子稍微往后拉开，催促着叁得：
“...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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