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保持着警惕,他在努力表现得和往常无异的同时,也时刻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但是直到入夜,都也没有再发现什么异常的事情了。
晚饭过后,希尔盖带着几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到家门外叫嚣,但是和高大柯西对峙时气焰嚣张的几个人还是熄了火,被柯西用几枚银币打发了。
村长也表达过对外人的担心,但是在母亲打包票说柯西绝对不是坏人以后也勉强同意了让柯西留宿一晚。
没有发生什么让人头疼的事情,似乎一切在渐渐好转。
他不再那么紧张,但也丝毫不敢大意。
洗漱过后,趁着喝水的功夫哈尔用宽大的睡衣做遮掩,将水果刀藏在了身上,在如常和母亲互道晚安后,他将小刀带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哈尔迅速换下了睡衣,衡量了安全性和灵活性以后,他穿上了一身皮甲,而后将睡衣套在外面做遮掩。
去年在镇里的集市上,他用十枚铜币和一名佣兵交易了他这身老行头的时候只想着某天可以穿着在某位姑娘面前耍帅,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需要它。
几次尝试后他找到了一个能最快取出刀的位置和角度,然后用枕头将水果刀遮盖,入睡之前,他将手压在枕头之下。
“当我看到任何有违常识的东西时,不要怀疑,我是正确的。”
“小心所有的异常,如果遇到了任何的情况,不顾一切地向柯西靠近,由他解决问题。”
最后,他复述了一次柯西对他的告诫,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忘记。
这已经是哈尔所能想到的自己可以做到的全部了,而剩下的只能交给柯西。
侧躺着的哈尔摸了摸木墙,柯西和他只相隔了这几十公分。
这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竟然成为了最让他心安的支撑。
哈尔尽力使自己自己保持清醒,但今天的经历对精神的冲击实在太大,精神又高度紧绷了太长时间。
无论他有多么冷静的头脑,又是如何想以主观的意识对抗疲倦,他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在沾到枕头后,他还是迅速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哈尔的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黑影在门外停顿了一会儿,确认哈尔的呼吸始终均匀平缓后,黑影无声地进入了房间,缓缓靠近到了哈尔的床边。
背对身影的哈尔在此刻已于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当房门被推开时,他便醒来了,很快,但还不够,向柯西求助已经来不及了,眼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无论对方是谁,一定都不是以自己的体力能正面应对的,他拼命思考如何才是机会。
结果是唯一的机会就是对方想动手的那一瞬间。
心怀不轨,可能想杀死自己的人,甚至不一定是人的东西就在他的背后,哈尔的眼底却是死水般的平静。
哈尔抓紧了水果刀的握柄,保持着平缓的呼吸调节身体的状态,也让自己维持冷静的思维。
不管身后的是什么,他都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抵抗,他不要把生死和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人生属于他自己。
他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去感受身后的动静,他能嗅到沉重的呼吸,他能听见血液的奔流,他能感受到肌肉的鼓动。
吱呀。
受力的地板发出了一声几乎若不可闻的呻吟,身后终于有动作了!
哈尔抽出小刀转身向后刺去,举刀的手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
他仍没有放弃,快速伸出左手去接被锁住的右手中的刀,同时抬头寻找敌人可能存在的要害。
他在黑夜里看见了一双如同燃烧的炭火般的眸子。
“是我。”
才遭受了突如其来的攻击,柯西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哈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空,连水果刀也握不住,但水果刀刚脱手就被柯西拿在手里。
“做的很好。”柯西简单地赞赏了哈尔的防备措施。
“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跟个鬼一样飘进来干嘛?咱俩可都是男的,你别说是来夜袭我的。”瘫软在床上的哈尔有气无力地抱怨着。
“今晚我要在这里休息,看见你被子没盖好打算帮你拉一下。”
说着柯西便就地躺下了,他摊开被子盖在身上侧头向床上的哈尔说道:“麻烦分我一个枕头。”
哈尔这才发现柯西居然还带了一条被子来的。
刚获得了短暂休息的哈尔此时根本懒得动弹,翻了个白眼随手将一个枕头扔下床去
“有床不睡,非要来睡地板是什么毛病,反正不就在隔壁。”
“那样会来不及。”
“什么意思?”
柯西双手背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就是字面的意思,在隔壁的话我就会来不及救你的命。”
他的语气如水平淡如水,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哈尔的心湖,他猛的爬起身来。
“今晚会发生什么?”
“可能吧,会有些麻烦。”
“我能做些什么?”他死死盯着柯西的眼睛。
“你先休息就好了,有事我会喊你。”柯西的话轻松的就像说晚些叫他出去放羊一样。
话虽如此,哈尔怎么能安心休息,随时就可能有什么东西想杀了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一阵混乱以后,哈尔还是冷静了下来。
刚才自己尽力做到了所能做出的最佳决策和全部准备,但刚才的那一刺却被柯西瞬间就轻描淡写挡住。
他理解到柯西的武力很惊人,能被他称为麻烦的事件中无论如何自己都没有作为战斗力的意义,自以为准备充足地参与其中多半也只是成为负担而已。
但一定也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眼下他有用的,只有自己的头脑,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冷静下来,回顾有关最近发生的怪事的一切,尽量分析出有用的信息。
他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孩童的失踪、父亲和大家身上怪异的感觉、母亲突然流露出的如同人偶般的表情,将现有的信息整理清楚。必须首先从时间线入手。
哈尔思索了一会儿,猛的一怔,他愕然地睁开了眼。
时间。
他惊人的记忆让他清晰记得每一个被留意的时刻的景象,记得当时所听见的声音,甚至记得阳光照射在院子里的角度,能记得皮肤的触感,明明能记得所有的事情和当时的感受,但他就是无法回忆起时间。
冷汗猛然从背后冒出,哈尔在此时真正恐惧了。
他飞速整理了脑中能调用的所有信息。但是时间,他无法记起任何与时间有关的东西。
刹那间,无数的信息如决堤泄洪般野蛮地从脑中的某一处冲出,几乎要把他的脑袋冲破。
家里的日历从来没有被翻过页,教堂的时钟指针从来没有转动过,镇上的钟楼从来不曾被敲响。
然而这一切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觉。
时间,是时间!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哈尔的脑海中浮现。
这里,这个世界没有时间
吭,吭,吭。
缓慢而有节奏的闷响传入了房间,如同一团烟雾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让恐惧的哈尔更加背脊生寒。
柯西爬起身,点起了床头的蜡烛,他的动作迅速,哈尔甚至没弄明白他是如何点亮的蜡烛。
柯西后撤一步,左右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墙板以后走到了木墙之前,一拳打穿了墙板,从墙后他取出了他那硕大的背包。
“走了。”
循着声响,柯西向屋外走去,哈尔思索了一下,虽然自己拿着小刀没有多少意义,那也聊胜于无,便将水果刀插在腰间,手持烛台紧随其后。
两人向着声音越靠越近,竟是慢慢来到了厨房附近,声音的源头就在其中。
哈尔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他抗拒面对将可能面对的事情,却没有迟疑。
他明白异常正在蔓延,唯一的选择就是在柯西身边寸步不离,无论发生什么。
惶恐之间,哈尔已经跟着柯西进入了厨房。
那声音的源头没有什么怪物,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型在灶台前不断抬手又落下。
没有人比哈尔更熟悉这个形象,哪怕在烛光下只有一个轮廓,他也清楚那是谁。
是他的母亲。
“妈……”哈尔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听见呼唤,母亲自然地回过头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啊?小心明天又没精神哦。”她的笑容温暖,声音柔和,如往常一般絮叨着。
“妈,”哈尔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这么晚了你又在干嘛呢?”
“给你准备早饭啊,你今天不还抱怨呢吗,说白天在山上的时候很容易饿,我也觉得也是,毕竟小哈尔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嘛。”
“所以我呀,就打算多准备几个包子让你带上山去,肉馅的包子吃了不容易饿,我这不就准备着肉馅呢吗。”
母亲说话间,手下动作不停,刀和骨相撞,发出让人胸口发闷的重响。
“妈,老爸还没赶集回来呢,村长今天送的肉我们也都吃完了,咱家哪来的的肉啊?”
眼前的情形显然是异常的。
危险,非常危险,要尽快远离异常!
哈尔倒竖的汗毛和剧烈跳动的心脏都在提醒着他。
但他没有后退,他并不恐惧,只是觉得很痛。
看着母亲的笑,他的心脏在抽痛,他很痛苦,却还是展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像往常一般。
他预感到无论生死,或许这是他和母亲最后的相遇。
“小哈尔,你记错了啦。”
吭。
随着一声骨头被斩断的声音,一小截带骨的肉飞了出去,落在了哈尔的身前。
“哎呀,小哈尔帮妈妈把肉捡一下,洗洗还能用的,别浪费了。”母亲依然低头处理着肉馅,催促着哈尔帮忙。
哈尔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没有动作,继续笑着问道:“妈,这是什么肉啊?”
“上次从镇上买回来的还有剩,我就——”
“妈!”哈尔低下了头,他再也没法露出笑脸,大声问道:“你是妈妈吗?”
烛光之下,他脚边的,是一段血肉模糊的手指。
“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呢,我当然……”母亲有些无奈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过身来,看见哈尔的时候她愣住了。
哈尔咬紧了牙关,倔强的不肯哭出来,他的双眼通红,眼睛里满是哀伤和恳求。
“妈,现在的你,是我的妈妈吗?”
哈尔的母亲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她向后退了半步,踉踉跄跄地立住了身型。
她一会儿看看砧板上的碎肉,一会儿看看自己自己满是血迹的围裙,像是刚刚才发现了这血腥的现实。
母亲的面部开始剧烈地抽搐,时而露出迷茫的神情时而又似疯狂。
“他们,他们要吃人,他们都要吃人,一个又一个,现在轮到了你。”母亲像疯了一般将灶台上的东西统统扫落一地,桌上的肉馅连同碗筷和切肉刀散落一地。
“我不能……不能让你被他们吃掉,你是儿子……是小哈尔,我,我必须要保护你的,因为你是小哈尔啊……”母亲像是脱力一般,颓然靠在灶台边,支撑身体的手颤抖着,不断说着零碎的话语。
“我,他们……都杀了,我把他们都杀了,丈夫、弟弟、博里……不能原谅,他们想吃你,不管是谁都不能原谅!我只要把他们都杀了就没人能吃你,我要吃了他们!”
“妈!”
母亲柔和的声音此时变得尖锐又沙哑,她死死抱住头,如同一头野兽般痛苦地嚎叫着。
“现在的她是有危险。”柯西说道。
但哈尔再也顾不得这些,他推开柯西拦在他身前的手,冲上去接住了母亲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跪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深陷苦痛之中。
她的身型肉眼可见地变化着,全身的皮肤都在迅速地变得干瘪,灰黑的指甲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不断生长。
“妈!妈你会没事的妈,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柯西!帮帮我!柯西!”哈尔死死抱住母亲单薄的身体,向柯西大吼着。
令他绝望的是,柯西摇了摇头。
“我无能为力。”
“妈,别离开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哈尔不停轻声呼唤着母亲,母亲的表情却越来越麻木,如同今天早些时候看到的一样。
在哈尔注意不到的时候,母亲已经悄然举起了不能再被称之为手的利爪向哈尔的头上落去。
“小哈尔,我的孩子,你是我的骄傲”她干枯的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她的手终于按在了哈尔的头上。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如同每次她在安慰和鼓励他时那样。
母亲用力推开了哈尔,扑向了灶台,在哈尔反应过来之前,从刀架上取出了一把剔骨的尖刀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这位客人,”母亲无神的眼睛望向柯西,“请带他走吧,让他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她的生机迅速流失,却没有一滴血从伤口流出。
这位母亲在最后的时刻将自己的孩子托付了出去。
柯西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他点了点头:“我当然会这么做。”
“小哈尔,走吧,该走了,妈妈累了……”
哈尔愣愣地保持着跪姿许久没动,柯西在他的身旁,两人面对着母亲的遗体沉默了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我无能为力帮助她,情况比预期的更糟,这个地方已经没有正常的人类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柯西先开口了。
“她死了。”哈尔没有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作为一个怪物的模样。”
“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柯西问到。
“我倒觉得是以一个母亲的样子离开的。”
“因为她是我的妈妈,这世上最棒的妈妈。”
哈尔抬手用袖子擦去眼泪渗出的泪水,他站起身来,又蹲在母亲的面前轻声问到:“我们现在该迅速地逃离的对吗?”他像是在问柯西,又像是在问自己。
“但我不想就这么狼狈地逃走。“
他伸手替母亲解下腰间的围裙,又帮她梳理起凌乱的头发整理起衣襟。
“我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
”博里大哥是我们村最让人骄傲的孩子。他很聪明,既会读书也很有力气。“
“他对我们都很好,平时在镇上银行的工作明明很累,但每隔一段时间会回村里的时候,还是会记得给我们带很多糖,很多村里没有的新鲜物件,也会带我们去打猎。
“我爱他。“
“老爸很爱酒,但为了能多剩几个铜币,却很少买酒来喝。他总会去做比别人更多的活,就为了能多赚点来补贴家用,他想给我们更好的生活。赚来的钱他从来都不会留在身边,都是拿回家交给妈妈的,他说自己很笨管不来钱,怕攒不够我以后的老婆本。“
“我爱他。“
“妈妈是以前镇上最好看的姑娘,她的声音很好听,笑得也很好看,但她嫁给了没什么出息的老爸,她说她爱他,他也爱着自己,这就够了。“
“前段日子妈妈告诉我家里攒了有些钱了,她想找时间给我打个戒指,未来送给她的儿媳妇,还叫我尽快娶个姑娘回家,她还想早点抱孙子呢。“
“我爱她。”
“我爱他们。”
“复仇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即使复仇也不能让他们复活,况且我是这样的软弱无力,根本只是去送死而已。”
“我的头脑告诉我冲动并不能解决问题,我的直觉和我说报仇是最差的选择。”
“但是唯独这次,我想听我的心说的话。”
哈尔细致地替母亲折起袖口,抚平裙摆的褶皱,才站起身来,直直地面对那对如同燃烧的炭火的眼睛。
“现在的我没有任何的力量,甚至对这世界都一无所知。”
哈尔的拳头攥紧,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渗出,他恨自己的无力,但依然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不管你是什么人,是神灵或者魔鬼,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归你所有。我发誓未来的我会成为比谁都更有力量的人。”
他向柯西伸出手。
“所以,帮我完成我的复仇。”
柯西笑了,笑的很开心。
“明明那么怕死,也弄得清利害,还是做了蠢事啊。”
“但如果这就是你的话。”
这次他没有忽略哈尔向他伸出的手,他伸手与哈尔相握。
“那这,是如今的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了。”
光被吞噬那一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