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丰富的语言和想象,总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众人一路疾行,走出约百十里后,终于看到了石璃所说的地点。
被剑意切割得沟壑纵横的大地上,孤零零地插着一把残破的长剑。
剑身有一半没入土地,一半显露在外,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缺口,显然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
剑柄上,一块碎裂的绿色宝石在残阳余晖下闪着光。
因为沾染了血污,这光显得有些暗淡。
而在残剑周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肉块,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其中还夹杂着残破的衣物碎片。
这样一副画面,诡异而又凄凉,令人心底发寒。
石璃的描述并没有问题。
这种状态,只能用“洒”来形容。
谢芸仿若失了魂,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踉跄着走到了残剑跟前。
她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又犹豫,陷入挣扎。
仿佛握住了这把剑,师兄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她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件事。
几番犹豫后,谢芸终于下定了决心,握住了那把残剑。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所有气力,令她无力地跌坐在地。
谢芸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捂着脸,开始低声抽泣。
柳澜等人也下了马,站在后面不远处静静地凝望着哭泣的少女。
殷华蹲下身,仔细察看散落一地的冷冻肉制品。
“被利爪与獠牙撕裂的痕迹……”
“雪魔的手法?”
柳澜问。
殷华微微颔首,眉头紧锁。
“虽然雪魔暴虐,但会做到这种程度的也不多见。”
他轻声说着自己的推测:“要么,是杀了他的雪魔性格极端,残忍疯狂。
要么……他面对的不是一只或几只雪魔,而是数量众多的一群,才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根据谢芸的描述,显然是后者啊。”
柳澜感慨道,看着谢芸在顾筠音和冼梦泽的安慰下振作起来,流着泪开始默默收拢散落的破布与肉块。
北地天寒,肉块大多都被冻结,与地上的冰雪粘连在一起。
为了避免二次毁坏师兄的遗体,谢芸只能用手一点一点将它们分开,不一会儿手指便鲜血淋漓。
施茂轻叹一声,身上散发出炽热的剑意。
一股热浪缓缓扩散开来,将周围的冰雪融化,暖洋洋的,好似夏日的暖阳降临在北地。
谢芸抬起头,很快便找到了热浪的源头,默默地冲施茂行了一礼,感谢他不惜耗费珍贵的灵力来帮助自己。
谢芸收集的效率高了许多,顾筠音和冼梦泽也来帮忙,很快便将散的到处都是的遗体收集起来。
即使如此,也有许多部分无法找回。
雪魔战至疯狂,会撕咬吞食敌人的躯体,甚至连死去的敌人都不会放过。
谢芸将收拢起来的遗体,连同那把残剑,一同装进了玉盒之中。
然后就地挖了个坑,将玉盒掩埋。
“不把他带回乌云宗吗?”
顾筠音轻声问道。
落叶归根,对陨落的修行者而言,宗门便是最好的归宿。
像谢芸这般,将遗体就地掩埋,却是少见的多。
听到顾筠音发问,谢芸露出惨笑。
“师父本是孑然一身的独行之人,后来才收养了师兄,又收养了我。
为了给我们一个正经的名号,行走在外不至于被人当成散修欺负,才成立了乌云宗。
乌云宗,只有我们三人……”
后面的话,谢芸没有继续说,众人也没有再问。
师父形神俱灭,师兄也随之惨死。
一个仅有明神境的少女,又如何承担起一个宗门的名号?
乌云宗,已经不复存在。
并不算宝地的山门,会被抢占。
那点微薄的财富,亦会被瓜分。
或许等谢芸带着师兄的遗骨回到原本的乌云宗山门,会发现那里早已改换门庭,有了新的主人。
修行的世界,便是这般残酷。
柳澜叹了口气,伸手划出一道剑气,从地上切下一块棱角分明的石板。
“你师兄叫什么名字?”
“唐维。”
谢芸答道,怔怔地看着他。
柳澜点头,剑气在石板上飞舞,笔走龙蛇,石屑剥落。
砰——
写完后,柳澜托着石板,将其插在了谢芸掩埋玉盒的地方,充作墓碑。
众人望去,待看清上面飘逸俊雅的文字,不由得神色古怪。
师兄之墓——乌云宗谢芸,立。
不写名字你刚才问个什么劲儿?
岳青青悄悄翻了个白眼,觉得柳澜真是多此一问。
莫非这是在讨谢芸的欢心,准备趁虚而入?
早在宗门时便听说这位柳师弟极有女人缘,甚至在辉夜峰金屋藏娇,今日一见,果然是有那么点样子。
柳澜不知道岳青青正在腹诽自己,正满意地看着自己制作的墓碑。
还好,书法功底没有退步。
“多谢柳师兄。”
谢芸虽也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向柳澜道谢。
〈字不错。〉
慕倾城传来一句夸赞,淡然,却别有韵味。
〈自然,我可是专门练过的。〉
被夸奖的柳澜美滋滋地回道。
随后,众人又在周围察看了一番,寻找雪魔留下的线索。
雪魔死后化为雪水的特性,可谓湮灭痕迹的绝佳天赋,令它们极难被追踪。
原本柳澜等人对比并不抱什么期望,结果却出乎意料地真的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譬如被踩断的枯树枝,与周围存在细微深浅差别的地面,等等。
“殷兄,这是雪魔行进的踪迹吗?”
柳澜问殷华。
殷华表情凝重:“虽然被风雪掩盖了许多,但从足迹的形状与大小来判断,极有可能。不过……”
柳澜笑笑:“一般来说,‘不过’的后面才是谈话的重点,前面则可有可无。
殷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柳澜弟弟说的对,快说出来让我们参考一下。”
石璃在一旁帮腔,虽然是在和殷华说话,眼神却总是飘向柳澜。
“好吧,那我就说了,对或不对,请各位道友自行斟酌判断。
我自幼被恩师收养,入冰琅域,战雪魔,护北地,深知这些怪物的习性。
它们不修术法,只追求极致强悍的躯体,以力破法。
但躯体的强悍,却并不单纯意味着凶猛狂暴的力量,而是对力量的极致掌控。
可以刚猛雄浑,一爪撕裂山川大地。
也可以细致入微,持纤毛穿针,踏雪地无痕。”
说着,殷华指了指那被踩断的树枝。
“而且雪魔狡猾,既然已经混入北地,理应愈发小心谨慎、隐藏好形迹,却偏偏留下了这么多线索供我们追寻。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应当慎重行事。”
柳澜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原因么,我倒是能想出几个来。”
“说来听听。”
柳澜伸出一根手指:“一,这些雪魔性格偏激而极端,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踪迹,认为自己的力量足以碾压一切对手。
这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为何谢芸的师兄会被……因为这些雪魔已经疯狂,陷入疯狂的生物,总会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情来。”
殷华陷入深思:“有可能。”
柳澜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二,这些雪魔的境界,也就是环数,并不高。
可能只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菜鸟,在个别多环雪魔的带领下行动,移动起来难免有所疏漏,才留下这些杂乱的痕迹。”
“这也有可能。”
殷华点头,他也想到了这种情况。
柳澜一笑,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种,最有可能、同样也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它们是故意的。”
“故意的?”
冼梦泽不解地问道。
“故意留下这些线索,吸引我们追寻,然后钻进它们布置好的圈套,一网打尽。”
柳澜微笑着解释道,说出的话却令冼梦泽脸色发白。
“它们,有这么聪明?”
“永远不要低估雪魔的头脑。”
殷华神色肃然地说道。
“它们可以化为人形,混入我们之中,学习,模仿,耳濡目染地接受熏陶。
便是路边的石头,经这么洗礼都可能诞生灵智,更何况一群本就不傻的智慧生物。”
“所以,这些雪魔很可能在……钓鱼。”
柳澜总结似地说道。
“原来如此,不愧是弟弟,头脑也这么好用。
姐姐真是越来越喜爱你了。”
石璃夸张地笑着,冲着柳澜抛了个媚眼。
柳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向慕倾城那边挪了挪,刚刚侃侃而谈的从容瞬间消失不见。
演技,就是这么专业。
文萱瞪了石璃一眼,又悄悄看看慕倾城,心想这狐狸精定然不知柳澜的未婚妻就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文萱又不由得开始忧虑。
她没想到慕倾城竟然是星罗教的人。
当时在冰琅域大殿中听到慕倾城自报家门,她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只想冲到柳澜面前揪着他的衣襟怒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昊阳宗的亲传弟子,未婚妻是魔修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竟然还是星罗教的魔女,文萱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崩塌。
这事她怎么想怎么别扭,不解。
而潜藏在这层疑惑更深处的,则是惶恐与不安。
她不知道柳澜是如何与星罗教扯上关系的,不知道他与星罗教有什么瓜葛,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他。
保持沉默,还是大义灭亲,向师长们举报。
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旦柳澜真是是星罗教派来的内奸,或者他为了慕倾城而背叛昊阳宗的话,那她该如何自处?
若是举报,结果却冤枉了柳澜,致使他被师长错怪,她岂不是害人又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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