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的入口处，柳澜与老妇攀谈起来，很快就搞清楚靠山村是个怎样的存在。
七十多年前，北地的王朝尚未覆灭，秩序与法律仍存在于这片寒冷的冻土大地上。
那时的靠山村，是一个住户超过百家的大村落，而在村子的西侧，就是一座巍峨耸立的、名为“舍央”的高峰。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物产丰富的舍央山，自然就成了靠山村村民赖以为生的存在。
他们以捕猎为生，同时种植一些收益并不好的耐寒作物，并以兽皮兽骨同路过的商队交换粮食作为补充，虽然一年下来没多少结余，但吃穿总还是没问题的，不至于饿肚子。
老妇人当时还小，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的年末，全村人聚在一起，点起熊熊篝火，拿出各家储存的肉类，一起分享不同的美味。
美好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转折总是来得那样突兀，没有征兆。
雪魔入侵，战争爆发，王朝覆灭，一连串的事件过后，不幸终于降临了靠山村。
一名仙人与一只雪魔一路大战，途中经过舍央山，战斗的余波直接将偌大的舍央山抹平，只剩下几个光秃秃的、坑坑洼洼的小山包。
紧邻着舍央山的靠山村也难以幸免，几乎被漫天崩落的巨大碎石给掩埋，死伤大半。
年幼的老妇是被她的兄长护在了身下，才幸免于难，而她的兄长，父母，还有平日里的玩伴、亲朋，全都死在了这场浩劫之中。
自那以后，靠山村便彻底没落，不时有人为了谋生而出走。
更雪上加霜的是，王朝的覆灭导致秩序崩坏，盗匪横行，频繁的掠夺，令靠山村愈发衰败，死气沉沉。
在这个过程中，战乱平息，雪魔退却，老妇长大，和一个外地来的猎户成了亲，对方的村子同样被仙人与雪魔的战斗波及而毁灭，这也是令两人走到一起的潜在因素——彼此有着共同的伤痛。
后来，他们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不甘于在这个荒村中虚度终生，与几个朋友合伙做生意，成了一名游走于北地各处的小商人，最终在一次行商途中遭遇野兽而丧命。
老妇与丈夫忍着丧子之痛，抚养次子与小女儿长大成人。
次子留在靠山村，靠着做些手艺活儿维生，他受父亲的教导，也学了些捕猎的技能，偶尔也会到靠山村附近的荒野中抓些野兔野狐。
小女儿则是嫁到了几十里外的另一个村落，那里和靠山村半斤八两，某种意义上也是门当户对。
虽然痛失长子，但看着次子与女儿过得都还算不错，老妇与丈夫也就满足了。
故事如果到这里结束，那应该还算是一个比较完满的结局。
但时间不会停止。
无论这一刻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时间都会继续向前。
下一刻，可能就是截然不同的境地。
一只偷偷潜入北地的饥饿雪魔趁夜袭击了这个没落的小村庄，大肆屠戮，最终引来了路过的仙人，被当场诛杀。
老妇又一次侥幸活了下来。
但与之相对的，她的丈夫与次子，都丧命于雪魔之口。
祸不单行，老妇的女儿听说了这件事，与丈夫孩子前来靠山村，准备将老妇接过去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却在路上遭遇了盗匪，受辱而死，丈夫与孩子也没有幸免。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仙人与雪魔大战，毁掉了舍央山的那个时候。
老妇再次失去了自己的家庭，变成孤身一人。
一如她当年被兄长护在身下，存活下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无依无靠时那样。
自那之后，她便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回过神来，已经又是数十年光阴过去，她已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佝偻老妇，日薄西山，行将就木。
简陋的草屋中，柳澜与文萱坐在炭火盆边，听老妇讲述着她的一生，不禁心生同情。
这老妇，命途也着实太过坎坷了一些。
两度面临难以抗衡的生死危机，又两度死里逃生，却又两度失去家庭，当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柳澜也因此被勾起了对雪魔的兴趣，以及厌恶。
“这些雪魔，到底是什么来历？”
老妇一愣，摇摇头：“我们上哪里知道去，那都是仙人们的事情，不能乱打听啊。”
柳澜沉默，忽然又问：“那你不恨雪魔？”
老妇叹了口气，从身边的柴火堆里拾起一根小树杈，戳了戳火盆里通红的木炭。
“恨又能怎么样？如果能给他们报仇，豁出这条老命不要，我也要杀了那些畜生。但我还没老糊涂，我这种连鸡都杀不利索的老婆子，哪怕雪魔站在那里不动让我杀，我也拿它们没办法……”
她喃喃着：“所以，恨又能怎么样呢？”
老妇重复着这句话，望着盆中的彤彤热火，失了神一般。
柳澜再次沉默。
“我倒是知道一些关于雪魔的事情。”
忽然，一直安静做聆听状的文萱开口了，令柳澜和老妇同时投来诧异的目光。
没理会他们，文萱自顾自地说着。
“雪魔来自比北地更靠北的地方，那里的环境比北地还要恶劣，终年呼啸着暴风雪，极度寒冷，滴水成冰，并且终年维持着黑夜，没有太阳。”
极夜？
柳澜挑了下眉毛，听起来有点像极地气候啊，莫非这些雪魔和北极熊是邻居？
不过，云扬的情况和地球终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不能生搬硬套地球的常识。
最明显的区别，文萱说雪魔生存之地终年黑夜，而北极则是极昼极夜更替。
“因此，那些雪魔格外畏惧阳光，一旦被阳光照到，战斗力便会大打折扣，任人宰割。所以，它们通常只会在夜晚、在黑暗中行动。”
“等等。”柳澜忽然打断了文萱，不解地问道：“既然雪魔有这么致命的缺点，那为何曾经的北地王朝还会被雪魔覆灭？难道雪魔个个都能拔山倒海，匹敌真仙？”
“关于这一点，原因其实有很多，很复杂。”
文萱露出回忆思索的模样。
“第一，雪魔虽然有畏惧阳光的致命弱点，但不代表它们在白天就会彻底失去战力，它们还有一种诡异的能力，可以变化成普通人类的模样，虽然变成人类后它们就不再具备原本的力量，但却可以在阳光下活动，与常人无异。”
柳澜轻轻吸了口气，终于意识到雪魔究竟难对付在什么地方。
它们竟然可以伪装成普通人！
那么，再深入思考一下，伪装成普通人的雪魔都去了哪里？
它们并不蠢，相反，极其狡诈，不然也不会与北地的修士们杀来杀去杀了这么多年还没被灭种。
伪装成凡人的它们，可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可能是豪气干云的侠客，甚至可能进入庙堂，出将入相！
如果真是那样，北地的王朝在雪魔的进攻下覆灭也就没什么可意外的。
因为那些王朝已经被雪魔渗透，谁也不会想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丞相会是残忍嗜血的雪魔化身，一位为国征战的将军会在夜晚露出狰狞的獠牙利爪。
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至亲至爱，都不能完全信任，需要时刻提防着。
内部作乱加外部侵攻，北地王朝死的不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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