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大莽蛇举起小木桶，虽然没有人和它碰杯，但他还是自顾自地吨吨吨一饮而尽。放下小木桶，因为太过用力，整张桌子都轻微振动起来，与他形成一种完美的共振。
“哎呦张恒老弟，你这是多久没来我们这儿了，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来着，哎呀，反正就是很久远，我记都记不得了。”他头往后一仰，像短吻鳄的嘴一样的大嘴直指天花板，微微张开，稍稍露出一排浑浊焦黄的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缝，整个人一身酒气，醉醺醺的，不过倒还好，他不开车，唉，本来也就买不了车。
“最近挺忙的，没时间来这里。”张恒要了罐可乐喝，他回头看了一眼阿蒙，阿蒙在忙自己的事，没有看他。
“哦，忙什么呢，如此不可开交，难不成又和鸦司妹子一起调查啥案子？”他说话已经有些吐字不清了，这样下去他嘴会越来越瓢。
“嗯，兴趣使然而已，不过这也是别人委托她调查的，虽然历经千难万险，跋山涉水，重重磨难，查过来查过去，查到最后发现是假的，一个子虚乌有的谣言罢了。”张恒向前靠在桌子上。“越传越邪乎，越邪乎传的越广，最后就变成了类似于都市传说一样的东西。鸦司说都市传说传着传着就成真了，最初我以为是三人成虎的意思，没想到她解释给我说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成真，变成有实体，实质性的存在。”
在张恒说话的期间，大莽蛇他又给自己灌下了好几桶啤酒，喝一半洒一半，喝进胃里的还要哕一半，汇成一条小溪流，流到门外，流到前台，流到别人脚下，惹来阿蒙和一众顾客充满怒火的鄙夷目光。这个时候，大莽蛇看似气定神闲，胸腔中，腹腔里，龙飞凤舞，鸡飞狗跳，龙争虎斗，至死方休，胃里似三昧真火烧，大肠小肠被搅的天翻地覆，卷曲成一团。他脸上丝毫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因为他已经昏过去了，好家伙，这是喝了多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他用醉汉才能理解的逻辑，才能听清的语气，向张恒解释道：“这坊间的种种传闻，有的是无中生有，有的则绝非空穴来风，你想想，在它们当初以一种媒介传播的时候，往往最初是有理有据的，可经过一张嘴一张嘴的咀嚼又吐出来，那就是越传越邪乎离奇。人总是有猎奇心理的，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没有鬼怪就制造鬼怪，没有怪物就制造怪物。在制造的过程中，无中生有的自然是不攻自破，长久不了，传着传着就没了，太假了，太怪了，太奇了，反而没意思。有理有据的能让人信服，就会传下去，人就是这样，喜欢虚与实之间的暧昧不清。当这些都市传说传着传着，传到一定程度以后，又会被简化简化再简化，回回归它原本的样子，所以不是传着传着就成真了，而是原来就是真的。”这一番昏天黑地的高谈阔论听的张恒脑子里全是问号，根本就没有的逻辑和像火花像蝴蝶的吐字，让他每一个字都理解不了，也许，这是因为他不是醉鬼吧。
张恒托腮，心里正郁闷着，突然他想到本市最大，影响力最为广泛的谣言，可以说是妖言惑众，平日里他也没有听谁说起过这样一个逸闻，只是有天他上网，才发现原来有流传这样一个说法。挺有意思的，明明就发生在自己的生长生活的地方，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还要通过天南海北的各路网友们才知道这事儿，属于是互联网怪谈了。正巧可以问问莽蛇大叔他知不知道，问一个地底人有没有听说过一则在人类中流传的逸闻，本身不也是种逸闻？
“我们人类之中有一个传闻，和你们有关，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能张恒的声音太轻，可能他的意识早已模糊。他只是嗯嗯几声，接着就说起来胡话。
“话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巨树研究所的异闻？”话音刚落，大莽蛇就开始往外吐白沫。张恒吃惊，他原以为依他这么了解人类，大概是听过的，谁知他不仅听过，还一听到“巨树研究所”这几个字眼，微微眯缝的眼睛立马睁开，睁的浑圆，似金刚怒目。软无力的手臂登时青筋暴突，皮肤也为之变了颜色，变的暗淡，失去光泽，心跳加快，呼吸紧促，全身猛地抬起，然后进入了癫痫状态，嘴里白沫吐个不停，好不容易不吐了，人也昏过去了。周边的人同时转头朝张恒看去，一下子把张恒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怎么了？他怎么了？我又怎么了？”环顾一圈周围人谨慎而又专注的眼神，张恒后背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凉。
“你所了解的巨树研究所是什么样的？不妨说说吧。”一位先生站出来对张恒说，这位先生彬彬有礼，是位绅士，虽然是个机器人。
“什么？巨树研究所吗？”此种情境下的张恒不由得感到紧张，一紧张就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周围人纷纷点头。
张恒结合自己的经历，讲述起那个令他们闻风丧胆的传闻。
2
巨树研究所，这并不是它的本名，只是有好事者为这则怪谈起了个通俗的名字。这个名字太像故事，太像传奇，以至于根本就是基于人类自己为蓝本的胡编乱造。怪谈所描述的地方在城西郊，坐地铁到西环路站，出了站的二号口，往东走，再右拐，在一根根高大的立交桥柱子下面，旁边，就是所谓的巨树研究所了。当然，前面我说过，它并不叫这个名字。在它平平无奇的外壁上，一块牌子，上书“绿树科技”，挂在上面，到了晚上，牌子冒绿光，以前觉得还好，自从听了这个传说，便觉这牌子冒的绿灯甚是瘆人，像是幽浮鬼火，明灭可见。白天，这栋不起眼的建筑被埋没在大货车，大型卡车，大客车驰过所扬起的尘土中，到了傍晚，透过外面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的。我这人挺奇怪的，晚上只要有灯光照到我脸上，困意与疲乏就一起扑了过来，使我昏昏欲睡。
我对它还是有印象的，因为我高中时上下学回家都要坐公交车，都要经过那里，那时我还不知道它竟是如此妖邪之物。
在传闻里，在这座大楼的最深处，是一个收容和研究外星生物的研究所，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在里面进行着，在实验中死亡的人与各种非智慧生物不计其数，尸体成堆成山地弃置在地下，被一棵巨大榕树的树根所抱住，巨树在研究所的正中央，枝繁叶茂，以尸山血海作养料，长成参天之状。
根据我在网上查到的说法，这绿树科技主要是开发生物技术的，大概是制药什么的，嗯，生物技术，还真能对上。
再有就是，还有说这研究所制造出了一些根据外星生物基因改造的混种怪物，有的怪物甚至逃出去了，泄露出去了。不过可能是因为这些怪物都是实验品，有重大缺陷，所以在外面
活不了多久就曝尸荒野，被有心之人捡了去。网上的有些帖子说自己目击到过这样的怪物，说的绘声绘色，读者仿佛身临其境，经历一波三折，且不乏文采，这样的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我说完，就看见这帮家伙浑身打颤，两股战战，几欲先走。阿蒙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谣言而已，吓成这样。”她掷地有声的话语显然没起什么大用，不一会儿，人都跑光了，有点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意思，就余下大莽蛇了，毕竟他喝的太多，腿软了，人倒了。
“唉，没意思。”我走出酒馆。走出去没几步，走到一个拐角处，我听到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甜美，有些似曾相识。转头看看，这人我不认识，那叫我干嘛呢？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满腹狐疑。
“喏，你的名字都写在你脸上了。”她双手背后，眼睛上翻看看天空，一副不在乎我的样子。
“你是谁？”我问道。她晃晃脑袋，就是不说。“说呀！”我心急。她捂着嘴偷乐。
“你认识我的，怎会不知道吾名。”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挠头疑惑。
“在以后啊。”她俏皮一笑。“好了好了，我叫巴尔。”
真令人懊恼，突然我意识到，她不是人类。于是我问：“你还是谁呢？”
“啊？我是巴尔啊。”她歪着头。“我不是说了吗？”
“是啊，除了这个名字，你还叫什么呢？”
“额，这个问题我还从没考虑过。”她眨一下眼睛。“有意思。”
“你叫我干嘛？”我切入正题。
“不干什么，熟人打招呼。”她摇摇头。“只是在街上认出你来。”
“你认识我吗？”我想了一想，不对，我改口道：“我认识你吗？”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但你以后会认识我。”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再见了。”她走了，真是个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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