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但与此同时却是医疗水平极其先进的国家。光魔法和水魔法同样可以治愈严重伤口，外科手术技术更是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在这基础上，帝国拥有最全面的心理健康服务体系，不过这仅限贵族，毕竟平民连填饱肚子都不容易，不会关注精神方面的东西。
一间心理诊室会配有舒适的环境，可以控制采光亮的特制机械百叶窗，几床柔软的沙发，特意挑选的能盛开大朵花朵的植物。
在帝国寒冬，一个造型气派能放出热辣火光和暖意的壁炉，自然是首选。
帝国的心理学家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甚至处理过大量的国外病患。他们不仅是一个医生，同时也是个熟悉其他国家生活习惯和文化的兼职学者。
而现在在这个帝国寻常可见的房间中，有两位心理医生，确切地说其中的一个少女是作为病患来到这里的。
“你很久没来了丽莎，我说过要来复查的。”
“这两个月我没时间。还有就是……梅琳娜，在这里的话，请叫我的本名。”
淮名 枝理。
她自己很少这么称呼自己，在外她以丽莎•弗莱兹自称。只要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她是一个来自极东的移民。
“好吧，枝理。我看你气色还蛮不错的，看来丽莎并没有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并没有，她和往常一样。”
枝理回答道，将手伸向桌子上已经摆好的红茶。
她往常都会刻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看向其他地方，而今天枝理却将视线看向自己身边的一个空位。
“别闹了，丽莎。只是基本的聊天流程罢了。”
枝理甚至还对着空气说话。这如果在外人眼里，肯定是精神出了问题。
然而事实就是，枝理自己的那本绝密档案上，记载了她患有严重的谵妄症。意思就是枝理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幻觉。
而那个幻觉，就是她曾经杀死的丽莎•弗莱兹。
她平常都会装作看不到她，更不会如此露骨地直接开口和空气说话。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孩子气，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快点结束吧。”
梅琳娜绑起了她红色的散发，戴上眼镜抓起表格，开始走基本的检查流程。
“丽莎有影响你睡眠吗？”
“不会，她和我共享状态，如果我感到疲惫，她也会。”
“那她有刻意干扰你睡眠吗？比如在你想强迫睡眠的时候。”
“也不会。出现作息外的长时间睡眠，她也知道是有非日常情况，会一同陪我入睡。”
“即便现在，你们的睡眠都是同步的？”
“是的，我们都是一齐入睡一齐清醒。”
作为谵妄症患者，这种对象未免也太柔和了。一般的患者往往都会听到或看到莫须有的“威胁”还有“恐怖人影”，以此搅乱患者正常作息。
但枝理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她的对象非常和善，甚至还出现了照顾她原先生活习惯的倾向。
说真的，她的情况，梅琳娜可是从来没见过。
“她对你私生活有什么态度，比如恋爱方面。”
“……”
出乎梅琳娜意外的是，那个平常都很配合的枝理，此刻居然沉默了。
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红发中年女性，梅琳娜自然从她脸上慌乱和羞涩的微表情里捕捉到了信号。
这样的患者她见到了太多。
“枝理，是哪个男孩子？”
“……还没确定关系，他一直含糊不清。”
“啊，现在都是女孩子打直球，男的搞顶级拉扯这套呢。”
难得发现自己患者的一个切入点，梅琳娜也来了兴致，她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那男孩子是做什么的，家庭情况怎么样，收入如何？在帝都有房子吗？几环？”
“是个年轻老师。手下没房子，但收入很不错，我想再过个一两年就能买个二环的大平层。”
“那真的很不错啊，什么教师薪水能那么高啊。”
“那这得保密了。”
“切。”
枝理同样也从梅琳娜眼里看到一丝狡黠的亮光，马上采取了防御姿态，拒绝继续透露信息。
梅琳娜收敛起自己的想法，在心里头感叹眼前的少女，也和费莲娜•佐西斯一般，是个天才。
第一次见面时，梅琳娜就注意到了，枝理在观察自己，模仿自己，甚至开始学习自己的作为心理医生的技能。
结果时间一长，枝理和自己一样，学会了察言观色，甚至知道怎么进行心理特写。
不过，这种快速学习的背后，很有可能是因为先前有大量的实践基础。梅琳娜无法想象枝理过去生活在什么环境中。
“那么，你有告诉他，丽莎•弗莱兹的存在吗？”
枝理收敛起之前浮现在脸上的笑意，陷入了沉默。
“还没有……”
“也是。”
无论如何，如果知道倾心于自己的女生患有这种精神疾病，无论是她有多可爱多优秀，正常男人都会敬而远之吧。
“丽莎喜欢那个男孩子吗？”
“她不喜欢。”
说罢，枝理狠狠地瞪了旁边的空气一眼。
“这样啊，看来未来你还有很多烦心事要处理。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话，还请马上联系我，我会给你空出预约。”
梅琳娜做完了基本的流程，在表格上做完了这次心理检查的记录。
枝理，亦或者叫丽莎•弗莱兹，她的精神状况非常稳定，并不影响平常的生活，之后两个月再来复查也没问题。
“接下来，您想聊什么都可以，枝理。”
办公时间结束，但毕竟是为贵族服务的医生，只要下一个病患的预约时间没到，那么继续陪伴病患也是心理医生的义务。
哥萨克和玛丽卡到点就走人的那套在帝都可不适用。
“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问我？”
“是啊，如果你能告诉我想要的，你之前欠我的人情就算还清了。”
梅琳娜听到笑开了花。
“哟，什么问题能让我还上你那人情。”
枝理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看来接下来要聊的事情可不轻松。
“费莲娜•佐西斯的心理健康检查，是你负责的对吧。”
“……！”
梅琳娜被问住了。对费莲娜•佐西斯的心理健康检查确实是她最近被安排到的重要任务，但这个事情应该是机密，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的。
“你别那么紧张。我最近有件案子和她有关，刚好看到了她的心理检查上写着你的名字。”
“啊……原来是这样啊。”
梅琳娜很快反应了过来。那位费莲娜果然是被卷入到了什么事件里，而枝理恰好是她案子的负责人。
“我有话就直说，你的报告说实话有失水准。我知道你是什么水平的心理医生，是不可能写出那种报告的。”
“……”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那女孩的精神状况明明并不稳定，而你却一直在往好的方面汇报。”
“……”
面对枝理的疑问，美莲娜绷紧着脸，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她才挤出一句话来。
“这是机密，即便是你，我也不可能告诉……”
“再想想？你丈夫的事情可是我摆平的。如果我当时没顺手处理掉……”
“你威胁我？”
“我们可以不用让气氛变得那么僵。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到底没把什么东西写在报告上，就行。”
枝理这句话直接激怒了梅琳娜。
“想都别想，泄露病人隐私不是我会干的事情。你哪怕拿那件事压我都不可能！”
“……哈。”
枝理叹了口气，她思量半天，才缓缓地将话给说出口。
“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子，是费莲娜•佐西斯的哥哥。”
“哥哥……？”
梅琳娜回想起了自己在进行诊断时，费莲娜确实提到了自己有个哥哥，这个人还是特A班的班主任，教区的英雄。
她更是记得，之前在她眼里闪闪发亮的国民偶像，在桌前苦苦哀求着自己别把完整报告给送出去的画面。
“那他人呢。”
“这几天他一直在处理绑架案后续的事情。报告还没送到他的手上。所以，我以家属的名义要求你，公开那份检查报告。这是你要履行最基本的义务。”
被算计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从什么开始盘算这一步的。梅琳娜知道自己完全不敌枝理。
那位哥哥恐怕和枝理确实是有关系的。只要推理一下就能很快得到结论。
但是……
“我拒绝，你还是没法说服我，枝理。费莲娜小姐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她的原生家庭肯定有问题。出于职业判断，我更不可能将报告交给她的家人。”
只要稍微有点心理学常识的人都能在那次诊断中发现，那位在台上闪耀的国民偶像，心理出现了扭曲。
她会去努力讨好他人。外在自尊，但内心却极度自卑。此外，一旦出现心态失衡，就会情绪失控走向极端。
这样一个能力拔群的天才，在这次事件后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精神创伤，这让梅琳娜更不相信那位所谓的哥哥。
毕竟费莲娜当时恳求着她不要把那份档案给她哥哥看。
枝理叹了口气，只得向梅琳娜透露了更多信息。那就是佐西斯家，还有那个老师的故事。
“他也是不满原生家庭才离家的。而这次绑架案，就是原生家庭对他的报复。”
“证据呢？我要看到证据。”
梅琳娜依然保持着怀疑态度，毕竟编故事是她手下很多病患的拿手好戏。
“你和费莲娜见面时，她身上有没有一个，捕梦网挂坠？”
“……挂坠。”
梅琳娜当然记得，她记得费莲娜一旦紧张就会紧紧地抓着胸前那个捕梦网不放。
这显然是一个寻找依托的信号，把那个捕梦网当作是自己的精神支柱，缓解自身的压力。
“那个挂坠怎么了嘛？”
“你还装傻啊，梅琳娜。那个挂坠，是她哥哥送给她的。”
“……”
梅琳娜此刻想明白了。
费莲娜这是把他的哥哥看作是重要的人，但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害怕自己的哥哥做出了和以前原生家庭一样的选择，才会恳求自己不要出具报告。
更何况她所受到精神创伤，已经严重到动摇了她的立身根基。
“梅琳娜，他想要的是，希望费莲娜能独立自主地活下去。不依附他人，自由地飞翔。这也是他以身犯险的原因。”
“……哈，我知道了。”
在诸多事实面前，梅丽娜也不方便隐瞒什么了。
她自己在选择隐瞒费莲娜的病历时，也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挣扎。
“那你愿意把报告给我了吗？”
“当然不会。如果你们真的关注她的精神状况，就知道她大体的状况。我只告诉你们一个信息。”
“……说吧。”
两人彼此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梅琳娜开口了。
“费莲娜小姐，失去了创造力。因为突然的身份转变，以及对过去自己定位的怀疑、厌恶。使得她最终变成了这样。”
“……啊？”
枝理呆在原地，一时没法理解梅琳娜的意思。
“意思就是，她失去了创造和发明的能力。现在的费莲娜，连一张天马行空的设计图都画不出来。说白了，她没法再做科研了。”
“怎么会……这个消息你还告诉了谁！”
“只有你。”
枝理低声咒骂了一声。
费莲娜失去了创造力，如果这个消息让外界媒体和群众知道。那么靠费莲娜•佐西斯为偶像建立起来的信任体系，就会崩塌。
而对于费莲娜而言，科研是她唯一的人生价值。如果这个价值破碎的话……
“这个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的。不过实际上，事情也没那么糟。如果能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和力量，那她的天赋就会被重新唤醒。只是，这需要耐心。”
“搞了半天，我还得当那位大小姐的保姆。”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枝理小姐。方便我这边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愁闷的气氛仍然没有消散，新的问题就来了。
“你还会回极东吗？”
“……这还真是，尖锐的问题啊。”
枝理听罢，干巴巴地笑起来。她盯着手里捧着的红茶，思量半晌。
“复仇是奢侈品，梅琳娜。就算我想要回去，也不会以牺牲现有的一切为代价。”
“还真是崇高的回答……我明白了。”
就这样，心理会诊结束。
梅琳娜接触过的两个心理患者都是天才。她们本该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过着更加自信和独立的生活。
特别是那个所谓的哥哥，除开本来就很难管理的特A班，还被这两个天才少女给缠上，想必他未来一定辛苦得很。
这位孱弱的园丁，能否做好自己的职责。真是让人倍感期待。
（一卷《笼中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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