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清晨，晴天。没有黑云，没有落雪。我再次走上了这一条前往审判庭的路。
道路两边不再是唾骂和鄙视，所有人都屏息着无声地看我入场。
“……”
我抬起头，看向顶上的天台。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的话，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彼此视线对上。她果然在这里，等审理结束后，我再去找她好好聊聊。
站在两边的督军士兵见到我前来，用手里的仪仗猛击地面，站立起军姿。
这是教区的传统，执行官等级的人出入其他公共场所，就必须要有对应的仪仗队。
现在，我就是这支仪仗队的长官，也是教区所有信徒和士兵，名义上的领导人之一。
仪仗队的队长为我打开了门，临走前还对我说“长官，路上小心”。这搞得我非常不适应。
审判庭的气氛也发生了变化。观众席上除了督军、神教、校方，以及教育部的代表外，我还看到了其他人也在。
丽莎、恩雅、莱茵哈特、鼠群，还有军火商“玛利亚”。所有人最终齐聚于此，为这场闹剧画上一个最后的句号。
这次，我并没有站在被告席，而是走上了辩护席的位置。这个意思就是接下来，我给我自己辩护。
在身体恢复期间，我将这两个月来所有的证据都聚在了一起，确保一切能够进展顺利。
之前为了欺骗那帮暗影猎兵，我在被告席公然摆烂。但现在时局发生了变化，我不需要再对这位费曲官员手下留情了。
“肃静！全体起立！坐下。”
法官还是之前那一个，我能看出他再次见到我的时，脸上有些许惊异，又有点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这次是被告人渎职案的二次审理。被……辩护方和检控方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费曲看上去并不像准备好的样子，他可能不会意识到我居然还会站在这里。
“那么，在上次庭审中，检控方总共有证实了三项罪名，分别是借职务之便攫取政治资本、过度体罚，以及职权过失。”
法官稍微总结了上次庭审给我定下的罪名，并将目光看向我，征询起我的立场。
“那么，辩护方需要提出什么意见？”
我对此，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的意见是，完全无罪。接下来，我会对三个罪名进行抗辩，并出示证物以及证人。”
“……也好。那么我们按照日常顺序一个个开始吧。”
接下来的流程非常顺利。
第一起事件，会由鼠群的人来替我背书。他们会作为内务部保密科的分支机构参与庭审。
他们首先出示了纸张残骸里的机密标注等级越比封面标注得要高，意味着货不对板。随后他们便接着给出了我根本没机会看到档案里的内容，并列出了我当时在现场打碎的煤油灯。
最后说明了我不仅没有看机密内容，还销毁了可能外泄的文件。另外标注等级不符，说明档案里根本不是学生的资料。
从而彻底毁灭了检控方的论证。
“另外，由于被毁档案里的内容涉嫌机密且和本案无关，请允许我们在此行使缄默权。”
“被告当时也只是摸到了档案而非打开，但一枚碎掉的油灯并不能说明什么。检控方，你是否能提供被告打开过档案阅览的证据……”
“……没，没有。”
我们将证据链向前推了一步，如此检控方就必须进一步证明我们是否有打开档案阅读其内容。
但，他根本不可能有能力证明，更何况我还有信息保密部门的证人。费曲没物证，也没人证。就算有，人证质量也根本比不过我。
“这样啊，那看来检控方因缺乏证据，本庭只得撤销对被告的第一条指控。”
第二条指控。
没有比当事人上庭更加有说服力的了。莱茵哈特和恩雅上台，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抄写笔记，与此同时给出了证词。
那便是这不算过度体罚，另外身位教师的我允许恩雅团队协作下做出的抄写作业，而莱茵哈特出示的半本抄写本，也证明了我中途停止惩罚的事实。
至于惩罚依据，两人同时证言相较于自己在校内的所做的事，惩罚已经算轻了。至于是什么事，则是为了保护学生的隐私和声誉，并不方便透露。
“另外，我认为检控方前两条指控有矛盾。如果我对学生处罚过量，就等同于和督军神教交恶，如此一来我该如何捞取检控方口中的政治资本。”
“唔呃……”
这一点矛盾，我在上次庭审里没用。现在这个时段，我直接乘势追击，给予他的立论致命一击。
“确实。检控方的立论之间确实存在着矛盾。而且当事人的证言和证物确实说明了被告在处理这件事上保持着开明的态度。而检控方在这个指控上的证据，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本庭撤销第二条指控。”
最后的第三条指控。
由最高督军基里连科，还有神教圣女特蕾莎出席作证。他们在允许范围内，公布了绑架案发生前在安保上的开支，以及人员上的分配。
再请第三方权威机构评估安全系数，和学校的安保系数进行对比，发现督军营和神教的安保系数，明显大幅高于学校的安保系数。
这证明了我当时所做的决策，是正确的。
“我们为了孩子做出了最大努力。即便如此，凶手仍然将他们从安保系数如此高的防御体系中夺走。虽然帝都士官学院的安保已经做到了最好，但肯定没法阻止得了如此狡猾的犯罪集团。”
面对着如此丰富的数据支持，已经没有人会认为我当初做出了错误的决策。
这是我所做的，最好的选择。
“和这份报告相比，检控方出示的责任书，作为证据的效力就小了很多。检控方，如果你们坚持自己的主张，就递交新证据。”
“抱歉，我们没有……”
“那很遗憾，看来本庭只得撤销第三条指控。自此，被告身上的指控已经全部被撤销。说实话，对于这种结果我深感惊讶，更惊讶于一个教师会做出如此大的努力去保下自己的学生。”
法官摘下眼镜，用袖子抹了下自己的脸。
“在宣布最终的审判结果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被告。你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你做到这一步。你可能丢掉自己的命。 ”
“于公而言，我是为了完成特A班教师的职责，不扔下任何人。于似而言，也是为了捍卫我现在的生活。这样的回答，你能满意吗？”
我没有任何保留，直接回答眼前审判官的提问。无论我最终结果如何，我都该和现在脚下的泥潭，说再见了。
“我明白了。那么我在此宣读判决。全体起立——”
全体起立。
“本庭宣布，被告艾伦•布里吉斯，无罪！”
“……”
受制于人的时间已经过去，我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去拥抱眼前最为和平的生活。
我按照程序，签了一堆文件，恢复了自由身。
“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我和学生们到门口时，先让他们都回去。在这里，我还有一个人想要见一见。
“要我留下来吗？”
“不用了，丽莎。你送恩雅和莱茵哈特回去吧。”
“好。请务必小心。”
“我会的。”
简单地和他们告别后，我一个人走向了审判庭的高层。
之前我进审判庭前，曾和她有过一眼对视。我想她现在应该很有可能在审判庭的屋顶花园上。
顺着楼梯向上，我在进入天台的门前停下了脚步。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门口站在两个红衣宪兵。
“抱歉，小姐今天不接待任何客人。”
他们一手搭在剑柄，一手握紧枪套里的截断式步枪。似乎随时准备制服我。
“我说啊，你知道我是谁，对吧。里面的人是我的学生，我有些事情想和她聊聊。”
“我说过小姐今天不接受访客。你听不懂吗？”
他们两人纷纷拔刀，看上去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我想这应该是第一次警告吧。
“这样的话我会很头疼的呢。因为我是有要紧事才来找她的。我想，你们可能耽搁不起。”
“少废话，离开这里！”
“我来这里，是为了行使自己的教师职责。如果你们想要用别的方式来阻止我，可能会触发铁律，明白吗？”
听到我的威胁，两个卫兵面露难色。他们没受过非致命性攻击的训练。或许他们在剑术和近距离射击上有优势，但要和平地劝我回去，他们可没这能力。
“我也不会让你们难做的，你们的编号我记着。如果你们事后被追责，我会给你们做担保的。”
“……”
我还是用了些威胁的语气在里面。我记下了你们的编号，要么闪开彼此当无视发生，要么就等着丢工作。
宪兵彼此之间看了一眼，向我提出条件，要求给我搜身且全程需要陪同。
我欣然同意了让步条件。
“好了，先生。请进。”
“好。”
做完这些基本流程后，宪兵带着我走进屋顶温室花园内。花园里的气温非常宜人，花香扑鼻，树木碧绿青葱。
我看到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才发现她们居然是班里的女学生，来这里开茶会读书。
我和她们打了下招呼，就跟着宪兵继续往里面走。里边有一个亭子，它靠外的部分被厚玻璃包裹得紧紧的，却能透过它看向外边的入口大道。
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
“……劳伦斯小姐，您有访客。”
“好久不见了，卡罗琳同学。”
坐在亭子里，俯视门前那些蝼蚁众生的，便是我的学生，卡罗琳•劳伦斯。
她是内务部部长的千金，也是内务部的唯一指定人。演技，可以说是她的特长。
“下去吧，别再放其他人进来了。”
“是……”
见卡罗琳没责怪自己，宪兵惺惺地离开了，现在只留下我和她两个人了。
我没有等她安排，就自行落座坐到了她的对面。台桌上有一套精美的茶具，茶壶里此时还煮着茶水。茶香和花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浓郁的香味。
“我没邀请您过来，老师。”
“我只是觉得，有的事情还是不遵守繁文缛节会比较好。”
我并没有被她话语里的威胁所吓到，而是从容不迫地反呛回去。
这时我听到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些动静，我放眼过去却没发现什么，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有何贵干？”
“当然是要紧的事情，我才先斩后奏的。”
看她抱着双臂，我就知道卡罗琳在抗拒我说的话。不过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你的人在佐西斯林地的遭遇，我感到十分惋惜。”
“……！”
她有反应了，愕然地瞪着我。
“他们面对的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敌人。很遗憾，见证他们命运的人，只有我一个。”
当初在马车上，被阿碧和那个防毒面具女发现并全数击杀的人，我认为都是卡罗琳的手下。
他们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不知所踪，但从现场混乱的迹象，到处飞溅的血迹来看，那些人九死一生。
“我想他们应该没机会和你汇报任务结果，所以我来替他们做最后的报告。对不起，劳伦斯小姐，任务失败了。”
“啧……你是来嘲笑我的，是吗？”
树丛里再次传来突兀的声响，我这才发现里头居然藏了好几个人。看来那些女生最终还是围了上来。
她们应该是卡罗琳的簇拥。我不能在卡罗琳面前表现得太软弱，当然我现在也不想在对卡罗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忍耐也会有极限的。
“是的，我来就是来嘲笑你的。”我非常大方地承认，“你的指挥失误，导致了你的下属生死未卜。”
“……”
卡罗琳相当隐忍，我只能真不愧是内务部的候选人，心理素质可不是普通地挑唆就能搞定的。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她紧绷着脸。看来不彻底把她打垮，她是不会好好地和我沟通了。
“啊，你想和自己的下属割裂开来，我没有意见，毕竟那是你内务部的文化。但是，这起绑架事件，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我能敏锐地察觉到蹊跷。
这次针对我的围剿，除开教育部的帮忙，我想还有一支势力在背后为暗影猎兵提供帮助。
“你知道这是严重的指控吧……老师。希望您能到此为止，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过。”
她威胁她的。
而我说我的。
“那份档案，我记得是劳伦斯家的案子。为什么它会刚好，出现在我的手边。”
“……”
“为何，丽莎•弗莱兹的档案会被泄露出来。这都发生在你请假的那几周里，卡罗琳同学。”
“……”
她继续保持沉默，不愿多说一个字。卡罗琳知道言多必失，也知道我并没有掌握证据。
“费莲娜曾来帝都选拔人才，当时有不少部门围着这次选拔转。除开王，军部以外，还有一个组织。”
“……”
“那就是内务部。内务部也出席了这次的活动。我用关系，去调阅了当时的参与名单。内务部的名单上，你也在此列，和你父亲一起从事档案删减工作。而丽莎•弗莱兹的档案恰好从你手上经过，你认识她，也知道了她的秘密。”
“……”
“这次活动，是外人借阅丽莎•弗莱兹档案公布的唯一一机会。而之所以动用它，只是因为你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所有事情的矛头全部指在费莲娜的身上。”
当时，所有人都在怀疑费莲娜，也是从这次档案失窃开始的。
“佐西斯家虽然有档案馆的部分权限。但你的权力更甚，可以随意改动档案馆内的存放资料，更别提放在地下机密区的东西了。没人比你更清楚，那两本档案的位置了，不是吗？”
“那你能拿出证据吗？”
话已至此，剩下的就是拿证据说话了。她的态度非常明确，要和我死撑到底。
遗憾的是，我手头并没有那种证据。
鼠群最终在调查泄密者的事情上，彻底断了线索，没了头绪。这证明了卡罗琳是不会留下痕迹，做事利落的人。
“我没有证据。”
“……呵，没证据。那你还敢在我面前污蔑我清白和荣誉是吗？”
她来了底气，这是好事。这就说明卡罗琳她之前在我虚张声势的时候，确实没有准备。
“我说这些，不是要把你送去法庭的，而是想告诉你。”
我仍旧没被她飞扬跋扈的模样给吓到，而是坦然地面对着她，第一次露出了属于我自己佐西斯式的假笑。
“你的计划失败了。不仅没能借着外敌的计划把我置于死地将我变成内务部的傀儡，还没能救下你的同学，并导致你的手下全数牺牲。”
“……”
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出现了动摇。失败，果然是她最为忌讳的词语。只要在这方面继续刺激她，打击她，我很快就能见到卡罗琳的真面目。
“我的计划成功了。我不会赘述成功带来的收益，但至少我做到了你做不到的事情。你或许这次可以不留下证据，只是因为我把精力都放在了我的妹妹，费莲娜的身上。你已经没有下次了，卡罗琳小姐。”
“……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卡罗琳从桌子上站起来，愤恨地看着我的眼睛，“你，佐西斯家的弃子，根本就不该来到这里！”
佐西斯家的弃子。
这是我离家后，那些贵族们给我起的绰号。我的事迹也是贵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卡罗琳她果然查到了我过去的家族。与此同时，她撕碎了自己的伪装，以掩盖自己濒临破碎的自尊心。除开暗影猎兵，她绝对是这场棋局里，输得最惨的人。
“我知道。但我是否属于这里，不是您说了算的，卡罗琳小姐。”
我跟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她平视。现在，气势上我可不能输。
“你现在拉拢了神教和督军，还给了未来教育部部长一个人情，你接下去，还想要做什么。靠这个班级，你到底要捞取多少好处！”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卡罗琳小姐。你到底想一眼障目，忽视自己的错误到什么时候。
听到卡罗琳对我的咆哮，我压制在心中的怒火，也算是彻底爆发了。
“啪！”
我举起自己的右手，手起掌落。这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她的左脸颊上。
女生们看到这一画面，完全忘记了自己藏在树丛里，发出了惊呼。
“你……你……”
卡罗琳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颊。那红彤彤的脸上，困惑、愤怒，还有惊愕并存。
“这掌，是为了莱茵哈特，还有恩雅打的。”
“……这掌？”
我没等她反应过来，举起左臂，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颊上。
一时间，偌大的花园里发出了好几个人的惨叫声。
“这掌，是为了费莲娜，还有法尔科。”
我收起了发麻的手掌，刚刚那两下我可是使出了全身力气，恨不得把她的脑袋都给削下来。
“你为了所谓的内务部职责，构陷我，利用敌人的计划，我其实无所谓。但当你开始将其他同学作为棋盘上的棋子时，你的力量就已失控。”
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刚刚那两下激烈的动作把我的外套都给搞皱了。
“我来这里，不是送你上法庭的，而是来警告你的。之前费莲娜花了我不少心思，但现在她的事情已经解决，而王也打算特A班今后的教学政教分离……”
我笑着走到卡罗琳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究竟看到了我脸上的什么表情，竟会露出害怕的神色呢。
我没有去想，而是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对她耳语道。
“我就有更多时间和精力重点照顾你了。”
威胁。换作是以前的我，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可在认识了卡罗琳，特别是认识内心的我之后，我意识到了这才是我的力量。
佐西斯的力量。
“希望毕业前，我们能相处愉快，劳伦斯小姐。”
语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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