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落地窗看向外边，黑云笼罩天空，雪花开始飘落，又一次铺盖大地。
寒冬将至，而我现在也站在刀口上，迎接着寒风的到来。
“你确定？”
“确定。这个字我非签不可。”
以前那支惯用的水笔此刻竟如此沉重，不过我还是鼓起一口气，在责任书第一负责人那一栏下签署自己的名字。
“即便你现在的举动，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吗？”
“如果是我认识的佐西斯家，那是的。”
这张轻薄的责任书，就是又一颗添加在天平上的筹码，压在我的身上。
责任书上的内容大体就是学生临时退宿舍申请。莱茵哈特和恩雅近几周将回各自的住所居住。如果在此期间学生出现任何安全问题，将由第一责任人承担80%的责任。
寄信人连续两次入侵我的寝室，第二次甚至还能在被丽莎抓包的情况下逃之夭夭，这说明学校内部的安保已经不可信，把他们留在校内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但与此同时也是最容易被预料的选择。我没法承担额外的风险，只得走在这种高光道路上。
“你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不用为必定发生的事情冒额外的风险了。”
我把签好的责任书放在一边，递交给校长。我想，很快我就会和这份责任书再见面了。
“丽莎小姐同意了吗？她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她也牺牲最多。”
“……我不知道。”
丽莎是我手上绝对的但又唯一的王牌，不能随便乱打。她的存在感太强，所有人都把目光盯着她看。
核心，关键。用这种词来形容她真的不过分。按照我现在的计划，丽莎她是计划核心的同时，也将承担最多的风险。
“校长先生。”大门打开，秘书稳步走来向校长汇报，“洛基山实验室的负责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
“是。”
一转眼就已经四个星期过去了。我真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不过费莲娜现在的情况，我真需要向外人了解吗。
不一会，门外走进一个身穿白色长跑的中年，她穿着很随意，别说皱巴巴的长褂，领口都有弯曲和褶皱。
她更是懒得化妆来掩饰一下她的黑眼圈和皱纹。这样的人，居然就是洛基山实验室的负责人。
“请坐，艾琳•艾德勒小姐。这位是……”
“我是费莲娜的哥哥。”
“啊，你就是吗？”
伸出的手被她无视，我只得尴尬地笑两声，把手给缩回来。这位艾琳小姐是完全没把我当回事了。
桌上摆好香草茶，我们彼此落座，而校长为了避嫌便离开。只留得两人坐在会客桌上面面相觑。
“艾琳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
“官气挺大的。就一句话就让我从洛基山赶到这里来。”
一股火药味迅速弥漫在空气中，只要一点火星就能迅速点燃，仿若能将一切燃烧殆尽。
没想到我俩第一次见面，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早知道这样，我就先把她的档案先给看一遍的。
“抱歉，艾琳小姐。我们也是事出有因才会叫你过来。”
我束手无策先表达了歉意，毕竟这么把人叫回来，有怨言很正常。
考虑到她的前科背景，我猜测她可能极度厌恨官僚作风，以及他人高高在上的态度。先从这个出发点开始沟通好了。
“所以是什么麻烦，需要我亲自来见你？”
“自然是费莲娜•佐西斯的事情。我的妹妹。”
听到费莲娜的名字，她的神情很快就警戒起来，摆出了临阵以待的阵势来。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先好好看看，至少我现在还算有时间。
“我的立场不适合对我的上司发表评论。”
一层非常坚固的心里防线，艾琳女士很明确地站在费莲娜的那边。我觉得软绵绵的劝说对她而言根本无用。
“她不仅是你的上司，艾琳女士。费莲娜更是你们的牧羊人。”
“你……！”
讽刺性的说辞果然对她有效果，我只要别太过火把这次谈话搞砸就行。
“我对费莲娜的了解不一定比你少。我现在只想从那里了解唯一的一件事情。”
“你说我对费莲娜的了解不如你？”
即便我这么挑战她，甚至我能感受到她的怒意，但艾琳仍然保持着虚假的笑意。
这人多少是前囚犯，心理素质比常人高那么一些。
“是的。”
“你和费莲娜只在一起一年。”
“没错。”
“那你怎么能说你能必过我的五年。”
她非常袒护费莲娜，那我觉得只要我能挑战她对费莲娜的信仰，或许就能打开缺口。
另外，如果她觉得挑战失败了，这次谈话就将彻底结束。
开始吧。
“你没法和她感同身受。”
“……够了。你如果想要和我掰扯这种抽象的东西，那就别和我浪费时间。”
她说的没错，现在在这里和她争是没有意义的，我需要把事情重新导回正轨。
“你要帮她。如果你真的为她着想的话。”
“我永远站在上司这边。”
何等干脆利落的回答，这直接表明了她的决心和立场，眼神里更是透露着和她邋遢外表完全不同的坚毅。
这样看来，她一开始就在拒绝我，那我就让她好好直面我。就像过去的我一样。
“上司，这是你的角度吗？”
“……啧。”
“费莲娜现在在做很危险的事情，这直接关系到她的性命，我需要知道这方面的事情。”
我的劝说并没有引起她的重视，反而对此嗤之以鼻。
“我们知道风险，对此我会支持到底，只要是她的愿望。”
“……真是忠诚。”
她的反击并没有让我觉得沮丧，反而让我庆幸起来。费莲娜至少这五年来，真的有人相随。
费莲娜没有孤身一人，或许对于她来说，这些新的同伴或许就是费莲娜改变的契机，从原先的佐西斯思维转变为现在这样的费莲娜。
“我得谢谢你们。”
“哈？”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艾琳虽然有惊讶之色，但她依然盯着我，观察着我。
“费莲娜这五年来想必是过着非常充实的日子，因此她发生了转变。”
“……”
她罕见地沉默没有说话，这就是告诉我我已经找到了方向。
“我认识的她，是个相当封闭自我，冷漠待人的家伙。”
回想起那点点滴滴的过去，费莲娜她没给我留下任何好的印象——在各个方面上。
“她现在变得有人情味了，这是费莲娜她自己探索出来的路，没有你们的帮忙，她……”
“够了！你想讥笑我的话就趁着现在吧！”
她的唐突暴怒出乎我的意料，我好像踩到她的地雷。趁着现在我还没抬起脚炸死之前，我得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她以为我在炫耀，但我究竟在炫耀哪个方面。而这句话却从另一方面显示出，她也认同这样的转变。
“艾琳小姐。我离家时的费莲娜，和现在见到的完全不同。这五年间，她只和你们待在一起，难道这不是你们的作用吗？”
“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她佝偻起背，原先充满着攻击性的态度突然泄气了下去。
“她是个好领导，也没有我们是囚犯而歧视我们。我们得到了应有的尊重，还有从未拥有过的自由。但是……”
“但她很孤独，是吗？”
费莲娜在小环境里是不擅长交际的人，而在演讲那种大环境中才能展现出自己的气质。
更何况，她比起是佐西斯，更像是被佐西斯控制的受害者。她自己也和我说过，她很孤独。
“是的。我们的邀请她基本都拒绝，每年实验室留守的人都是她。我们过年那能回去和家里人团聚，可她……”
“你们做出了努力。”
“可是没有用。她除了稍微开朗一些，愿意和我们说交流说些事情外，仍然没有改变。除了那天……”
艾琳说出了她们之前在帝国西部雪山考察时，费莲娜突然拜托她寻找哥哥的事情。
“这是她突然拜托我的事情，这个转变是在无形中发生的，是她自己发生了改变。我们没有为此做出实质性的努力。”
“……这样啊。”
其他人对费莲娜的推动力并不强，她反抗家族的命令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我能理解为什么艾琳说我是在嘲笑她了。
“但至少她没继续待在那个家里，而是选择和你们在一起。”
这就是最大的幸事，费莲娜能够和“还算比较正常”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在那个家里，继续经受着那种教育。
他们至少为费莲娜提供了一个环境，在我不在的这五年间。
“可是，”我话锋一转，“时间到了，费莲娜得离开你们才行。”
这就是我和她的矛盾之处。如果我要保住现有的生活，费莲娜就绝不能再回到洛基山实验室。
“你是什么意思？”
敌意和警戒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毕竟这就是我和她最大的利益冲突点。
“你们确实帮助了费莲娜的正常成长，但是你们也是费莲娜束缚。爱德华•佐西斯把你们和费莲娜绑定在一起，只将她的人际圈限制在你们身上，这就是佐西斯家的控制手段。”
“你……”
这次她的语气弱了很多，或许艾琳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在这次棋局里的作用了。
“如果费莲娜想要脱离桎梏，你们就必须要做出牺牲自己的觉悟。那么，你们能做到吗？”
牺牲自己，拯救费莲娜。
这算是王曾和我提过的，“望您能在个人安危和国家利益中做出权衡”。
我并不是能为国家牺牲的人，但现在摆在我眼前的不是所谓的“国家利益”，而是费莲娜她自身。
“你说过会支持费莲娜支持到底。现在你是否愿意，为了支持费莲娜，而失去你的自由。”
“……”
她现在呆愣在原地，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逻辑被偷换了。
“我知道现在和你说些你还没法理解，那我再换个说法。我之前说过，费莲娜她现在情况危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是主策人。老东家把黑锅交给费莲娜背。”
“费莲娜可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天才科研员，佐西斯家怎么可能就这样随意抛弃她！”
单说名声和科研能力，费莲娜数一数二，是珍稀资源。换作是一般的家族确实会视若珍宝，将其保存得好好的。
“佐西斯家不关心帝国的命运和前途。她已经为家族赚够了名声，现在正是舍弃并销毁她的时候。”
“王不会答应的。”
“是啊，这就是佐西斯家敢于出卖费莲娜的底气。费莲娜还挂着佐西斯家的名字，她就一直是偶像。只要费莲娜还在国民间拥有人气，王就不会轻易动她。”
“那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在这个棋盘中，每个人的命运是由每个人的地位决定的。费莲娜或许能借着她的身份脱离困境。
“费莲娜已经为帝国做了过多的贡献，多到了让家族忌惮的程度。对费莲娜最佳的处理，就是夺走她的实验室，让她退居幕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大众面前。而你们，会被处分掉。”
“……我们本来就是罪人，被关回去，是理所应当的。”
艾琳咬了咬牙，说出了如此简单却得下很大决心才能说出的话。
“可这样，对费莲娜真的好吗？我见识过她对科研的热情，她很高兴自己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费莲娜她再也无法涉及科研领域，不仅是对帝国，对她而言，对你们都是损失！”
在那次展览会上，我亲眼见识过她在台上的样子。那样的气势并非是演技或是作秀，那必定是发自她内心，费莲娜心中最真实的东西。
我曾烦恼过自己能做到些什么，在没有家族的情况下，我为何总是一无是处。费莲娜很幸运，她发现了自己的力量。
“你为何就如此确信！你说的这些也不过是猜测！”
“因为，我曾是佐西斯家的一员，我们曾有一个父亲，早在费莲娜进家族前，我就和男人待在一起17年！”
面对情绪激动的质问，我便也爆发内心的情绪，和她当庭对峙。
“她和我经历过同样的教育，我知道她最缺什么，因为我同样也缺失过。我知道她将会被如何对待，因为我也同样被这样对待过。我知道她现在所坚守的事物是什么，因为我也同样坚守过它。即便我和她相处只有一年零一个月加一个星期。”
“……”
“对费莲娜最好的方案，就是把她安排在现在的学校里。远离洛基山实验室和佐西斯家，只要她不再为帝国出卖自己的才智，她就暂时不会被家族盯上，洛基山实验室也能保留下来。只是，你们仍然要面临重回监狱风险。”
这些人对费莲娜而言是重要的人，也就是说她们自己就是佐西斯家的人质。我想，艾琳她自己也知道这点。
艾琳她呆呆地看向桌面，若有所思，随后她开口低声问道。
“那么，老师。现在费莲娜和你的学生，同时摆在了天平上。你会……”
“我不会放弃任何人。”
听到我的回答，她歪起嘴角，轻蔑地笑出了声。
“你想两全？世界上哪有那么美的事。”
“但不代表它没有。你硬要说，费莲娜也是我的学生。”
“你觉得玩这种文字游戏对我有用吗？”
“当然没有。”
我和她的脸上，都挂着勉强无奈的笑容。
既然她知道我学生的事情，说明佐西斯家的计划，她可能知道一些信息。至少我这次，我总算有了收获。
“如果你要然我选择，我真的就会选第三条路，即便……”我微微停顿了一下，这真要说出来还是太难了些，“即便我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收敛起笑容，一脸严肃地问我。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能做出这种决心。抛弃自己的自由和生命，不是能简单决定的事情。”
付出自己的生命，这个词听上去是何等沉重。对此我的回答是……
“和费莲娜她热爱科研生活一样，我也热爱现在的教学生活。这是我们唯一能做好的事情，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守住它。”
我们曾被剥夺了对生活的乐趣，被家族夺走了自信和外出独自生活的能力。我们的一切都与家族绑定在了一起。
就好像在笼中的鸟儿，家族会给予我们最好的食物和安全的环境。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放我们回到天空上去。
我们找到了再次飞向蓝天的手段，这个手段就不能再被其他人夺走。
“看到这样的决心，我还真不好说什么。你确实就是费莲娜•佐西斯的哥哥，而最幸运的是，你再也不姓佐西斯了。”
她放下了戒备，彻底打开了心房，我和她的沟通终于顺畅很多。
“重新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艾琳•艾德勒，洛基山实验室的副席研究员。”
“很高兴再次认识你，艾琳小姐。”
这次，我们两人总算握上了手。
“费莲娜她只告诉我一件事情，就是要我在培阿罗港口接她回洛基山。”
“陪阿罗港口？”
我记得没错，那好像是前贝克家族的势力范围。那里有着最近的入湖口，它连通着帝国的水脉，有着黄金港口的说法。
佐西斯家为了抢夺港口的控制权，猎杀了这个家族。贝克家在那次争斗中彻底覆灭。
“是的，她没和我提细节，只告诉我去那里接她。不，确切地说是，你们。”
“她居然真以为自己会如愿以偿，就算她能坐船带我去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
陪阿罗港口连同着帝国的水域，哪怕是帝都。他们不大可能走陆路，水路反而可能是最佳路线，也就是说我们真的能有机会追踪到他们。
只不过，他们到底有什么自信能在水路上逃离帝国执法船的追捕。而且还能赶在帝国千里马那种夸张速度的传信下，逃出各个地方贵族的水域封锁。
“看上去，你好像想到什么了。”
“是的，你的信息非常有用，艾琳小姐。”
虽然我这想法还不够成熟有很多漏洞，但现在我们只能想着赌一把。
“我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看到她并不抗拒的模样，我便开启了我人生生涯里，求别人帮忙的先河。
“是我工作上的私事，我得求您开个后门。另外答应下来，也能降低洛基山实验室被解散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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