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画城,绘空楼第一楼,二十七层,深处的一个小房间里。
一名绘空楼信徒正打着瞌睡,他的面前,则是十九幅悬浮于空中的人画像,画中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不神态庄严,不怒自威。
这是绘空楼的十九位楼主利用自身的一小部分魂魄所绘制成的画像,当他们本身遭遇到生命危险,画像就会有相应的反应,众楼主将画像留在第一楼以作预警之用。
但这些年来楼中取缔掉这个房间的声浪也愈发强烈,毕竟随着绘空楼稳步发展,某位楼主意外惨死的情形已然不可想象。
事实上上一次有楼主遭重还要追溯到六十多年前,彼时有一支华清家势力觊觎那位楼主身上的宝物,将其重伤。
而提前得到预警绘空楼迅速支援,救回楼主并重创那不知好歹的华清家,那势力也迅速衰败下去,没过几年就被周围势力缠食殆尽。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势力敢于招惹绘空楼,画像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异样。
自然,在画像室值守就成了楼中为数不多的轻快活,信徒门只需在房间里打理一下环境便可休憩整宿,比那些外出巡查的家伙们不知道要轻快多少。
而今夜在画像室值守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从小皈依绘空楼,算算时间也有三十多年了。
再这样熬过十三年,他就可以领到一笔为数不菲的赏赐,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如果不出任何纰漏的话。
此时天蒙蒙亮,男子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全身酸痛的筋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晚上他睡得很不好,做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梦,醒来之后却忘得一干二净。
“年纪大了,连觉都睡不好了……”
男子嘟囔着睁开模糊的双眼按照惯例去检查画像的情况。
他正努力回想昨夜的梦境,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旋即愣在原地。
恍惚之中他以为自己仍在噩梦之中,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面颊,才意识到这不是噩梦,而是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
那十九幅庄严的画像中,赫然出现了一处空缺,有一幅画像不知何时化为灰烬,灰烬散落一地。
这也就意味着,那幅画像所对应的楼主,已然身亡。
“究竟是什么时候……”
男子惊出一身冷汗,昨天夜里他喝了两壶酒之后进到画像室径直睡下,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他艰难地迈开步子,看清了被烧毁的画像旁边的名牌:
“绘空楼第九楼楼主 森柊吾”。
男子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怀中掏出那个他领到之后就从未打开过的小盒子。
打开之后里面悬浮着一枚符咒,那是一枚在危难时刻,能向绘空楼高层传递音讯的符咒。
他咬咬牙,向其中注入魔力,用干哑到不似自己的声音说道:
“敬告诸位楼主,第九楼森柊吾森楼主的画像产生异样……
其已然化为灰烬,森楼主很有可能不再人世,以上。”
卷画城原本平静的清晨消失不见。
一段时间以后,绘空楼第一楼的顶楼,七八道身影围坐在圆桌之旁,而圆桌周围共有十九把交椅,这显然是只有楼主才能进入的场所。
这七八位楼主是目前身处卷画城的楼主们,他们相貌各异,但无不神色凝重着望着一位双耳边漂浮着数枚符咒,正在进行紧急联络的女子。
而森的画像的灰烬,就盛放在桌上的小盒之中。
那女子是绘空楼十六楼的楼主,素来以精明强干著称,她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向诸位楼主告知最新情况。
“森楼主的门人所说,他们一行三十七人,昨日一早便按照计划外出巡查,只是线路相较惯例有些许不同。”
“三、八、十四楼的楼主收到消息后正紧急赶回,预计一周之内能回到卷画城,第五楼楼主在处理完事务之后也会赶回。”
“楼中六只精锐力量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外出搜索。”
听着女子的话语,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在场的一位老者,他须眉皆白,面上满是伤疤,身材瘦长却隐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
他是绘空楼第一楼的楼主,也是整只势力的统领者,更是一位在赐临碑上名次排在前三十,实力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
他默默凝视着桌上的灰烬,眼神无悲无喜,开口说道:
“对于这次事件,你们都有什么想法,开口说说吧。”
众人闻言,彼此对视一眼,一时间没有人开口,片刻之后,另一名头发稀疏了老者缓缓说道:
“按照规划与画像被毁的时间,森楼主一行人应该是在从卷画道到小昌道的路上遭重的,而我实在想象不到,会有哪一只势力胆敢在绘空楼域下突施重手……”
他是第四楼的楼主,平日里德高望重,他一开口,另一位楼主也随即说道:
“那您的意思是?问题出在内部?”
“不一定,有可能是他手下的门徒暗中觊觎其楼主之位,也有可能是别的楼中有人对其心怀不满,或者说森楼主年轻时候的仇家寻上门来……也不好说……”
四楼主旋即列举出了几种可能性,几位楼主脸上都不太好看。
“我看啊,还是森柊吾的旧债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位紫衣夫人开口说道。
“毕竟他是怎么进来的,诸位应该还没有忘记……
再说了,楼中之人,谁敢向他下手啊,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她的声音尖酸刻薄,语气中竟有一种快意,似乎并没有因为同僚的意外身亡而感到沉重。
众人对其缘由心知肚明,说话的女子是十二楼的楼主,七年之前,上一任第九楼的楼主告老之后,按照实力与名望,原本她继任是板上钉钉之事,可那时候森柊吾却横空出世,不仅在楼内比拼中摘得桂冠,更是得到了普莉希拉的接待,实力提升的同时平步青云,没几个月就升到了第九楼楼主的位置。
而这名女子又过了五年才有机会升为楼主,这让她的心中对森一直饱含恨意,曾多次出言刁难,但森总是不以为意,这却让女子更加恼火。
而如今听闻森遭重的讯息,女子的心中想的不是去将残害同僚的凶手找出来,而是如何升到第九楼楼主的位置。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追寻森楼主的踪迹,找到他被害的场所,凶手定然会留下些痕迹。”
四楼主淡淡说道。
“除此之外还要排查一下第九楼楼中之人,是否有人对森楼主心怀不满,您觉得呢?”
他问向坐在首位的总楼主。
“传令下去。”
总楼主缓缓开口。
“集结好的人手,由第六楼楼主、第十楼楼主亲自带队,务必要找到森柊吾遇害的地点,将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收集到,即刻出发。”
“是。”
“领命。”
两位被点到的楼主不敢怠慢,起身拱手之后转身离去。
“三、五、八、十四楼的楼主不用返回城中,在卷画道的四周巡查,若是有踪迹可疑之人立刻将之擒下。”
负责传递讯息的十六楼楼主神情微凝,耳边符咒闪烁,她立刻向那几位楼主进行告知,并给几人划分相应的区域,众人看在眼里微微点头。
“十二楼楼主?”
老者看向那紫衣女子。
“属下在。”
紫衣女子心中一凛,站起身来。
“你去第九楼,从森的门徒口中问出森以及整个第九楼最近是否有什么异样,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总楼主缓缓说道,沉默片刻,他又补充一句:
“死几个人也不要紧。”
几位楼主心中一惊,这几乎是明示那女子可以对森的门徒进行拷问。
看样子总楼主是真的发怒了,为了追查出斩杀森的凶手在所不惜。而那紫衣女子心中向来对森不满,没有谁比她更合适这项任务。
“属下领命。”
女子嘴角裂开,眼中闪过残酷的光,她已经想起了几个平日里对其不甚恭敬的第九楼门徒了。
“十六、十八楼楼主。
你们带队在城中搜查,重点关照那些这两三个月新进卷画城的人,尤其是那些身子受伤之人,以森的能力,我不认为有任何暗杀者能在其面前全身而退。”
两位最年轻的楼主彼此对视一眼,领命离去。
随着总楼主一声声指令,大厅之中的楼主数量也在不断减少,最后只剩下总楼主以及第四楼楼主。
第四楼楼主在心中感慨,不愧是总楼主啊,只有他能够将势力中各怀心思的众人悉数调动起来,并将每个人安排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正在感慨的他听到总楼主呼唤自己。
“老四,你随我去见普莉希拉大人。”
听闻此言,四楼主迟疑了一下,说道:
“大人她不是说这几年不要打扰她……”
“你不要忘了,老四,普莉希拉大人她究竟有多么青睐森。
发生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我们都有必要向其汇报……即使会承受她的怒火……”
总楼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色彩。
闻言,四楼主不再迟疑,默默走到总楼主的身旁。
而总楼主也随即站起身来,于面前展开一副画卷,只是那画卷之上空无一物,完全是一张白纸。
总楼主以指为笔,在画卷上行云流水般地绘制着一幅美轮美奂的图案。
只见其间雾气氤氲,鲜花繁茂,远处高山流水,绿草茵茵,一幅人间仙境的景象。
在总楼主绘制完最后一笔,那画卷亮起五色光华,老者所绘制之物竟悉数活了起来,莺歌燕舞,花草随风摇曳,就好像画卷之中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一般。
二人显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画卷中注入魔力,几缕光芒缠绕在二人身上,竟将其拉入到了画中。
第一楼的顶层此时空无一人,唯有一副画卷诡异地漂浮在空中。
“我应该说过……这几年不要来打扰我,你们最好有合适了理由。”
二人刚一落地,还未来得及欣赏四周的美景,一个淡淡的女子声音就在二人耳边响起。
只见一名身着素衣,体态轻盈的女子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二人面前。
雾气弥漫,二位老者看不清她的容貌,他们自然也不敢细看,连忙跪到在地,总楼主声音低沉地说道:
“是,若非紧急情况,小的也不敢贸然打扰普莉希拉大人您的清净。
事出非常,今天早晨我等发现第九楼楼主森柊吾,那位您曾经见过其数面的男子,他留在第一楼的本命画卷焚烧殆尽,这代表着他已殒命。
我等已然发动全势力之力,从各个方面去寻找线索,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消息,望您悉知。”
“哦?他?”
那女子在听闻自己的信徒死亡的消息,语气中没有流露出愤慨,反而是流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意味,这让四楼主心中一惊。
“让我看看……”
普莉希拉闭目仔细感应,森柊吾生前最后一日所经历的种种悉数浮现在她的面前。
那被精心照料的下属背叛时的失望与愤怒,亲手了解自己女儿性命时的悔恨与癫狂,决定牺牲一切让五十岚夫人取回青春与寿命时的决心与平淡,普莉希拉感受到了这一切。
“看来他最终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啊……”
普莉希拉淡淡说道,语气中听不出来悲喜。
她自然知道森的过往与加入其门下的目的,也与其签订契约赐予其第七幅画卷,转移五十岚洁花的魂魄并从森的身上挪移四十年寿命给她,代价则是他剩下的一切。
两位老者伏在花草之间听着他们的神祗喃喃自语,不敢说话。
“咦?”
她忽然讶异地惊叫出声,因为她在森的回忆中看到,那焚尽一切的黑焰以及那立于所有生物顶端的黑色凤凰。
“怎么会……”
普莉希拉双目闪烁不定,良久之后低头看着一眼等候她指示的两人,只是此刻她没有说话的兴致,挥手将其赶出这里。
“那一族……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威尔史克?
难道他们也盯上了那巫女?
不,按照他们的性子,要是真发现了那巫女的存在,早就打开空间裂隙强行将那巫女抓捕回去……
他们显然不是冲着这巫女来的,那这是……”
普莉希拉双眉紧锁,陷入良久的沉默。
被送回到原本的世界的总楼主与四楼主彼此对视一眼,皆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们不知到普莉希拉对青睐的森的死亡丝毫不感觉意外,也不知道她最后所发出的那惊疑的叫声代表着什么。
但无论如何,搜查总要继续,不然堂堂一支华清家,高层被人刺杀,就这样忍气吞声的话,绘空楼的名声要毁于一旦了。
原本平静祥和的卷画城暗中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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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像,就是一个无解之结啊,玄炎大人……”
华此刻虽然已经回到了梦雨露,但心中还在想着森与五十岚夫人之间的事。
处理完战场后事的华极速赶回卷画道,避免有心人察觉到异样,在大厅之中她再度感谢那吉村借与其后厨使用一事之后,便匆匆赶回到自己的客房,见到弗朗西斯仍安躺在床铺之上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与小黑小白玩了一会儿,华便开始为弗朗西斯活动身体,她不由得想起刚刚所经历之事,内心一阵惆怅。
“这也只是在那群家伙的推动之下所促成的悲剧,丫头。”
玄炎淡淡说道,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不屑。
“若是没有它们的话,那名叫森的小子根本不会与那疯女人相遇,最终只会被献祭给所谓神祗。
而像疯女人那样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会爱上一个人不可自拔,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或许也会陷入这般境地。
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呢?
是一方早早死去,另一方漂泊半生,还是像这样上演一出存粹的悲剧?”
“我不知道,玄炎大人,我不知道……”
华叹息一声,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迟缓,近乎两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对活动筋骨的这一套流程非常熟悉了。
“我只是感觉,夕妃小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成为牺牲品……”
“是啊……”
提起那位被母亲训练成复仇工具,又被生父所杀的女子,玄炎的声音也不由得低沉了些许。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那疯女人,将心中全部的爱都倾注给了森柊吾,已然没有多余的情感留给自己的女儿,更何况那疯女人还以为自己遭遇了那样的背叛……”
华又幽幽地叹息一声,心中一股忧愁情绪迟迟挥之不去。
这个故事她没有看到任何的解决方法,在森与五十岚夫人相遇的那一刻起,悲剧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心中思绪万千,她探出身子想要将弗朗西斯翻过来好按摩他的背部,侧腹部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低头望去,发现自己之前包扎的伤口此刻竟渗出丝丝血迹,看起来刚才的拉伸导致伤口迸裂。
两只瑞比兽有些担忧地叫着,华安抚了它们一下,转头望着弗朗西斯日益消瘦的面庞,心中五味陈杂。
长久以来华不管受到怎样严重的伤势,只要弗朗西斯在其身边,她就能享受那如同暖阳沐浴全身一般的治疗,根本不用担心伤势什么的。
现在,她只身一人,千辛万苦终于完成了那久我的要求,她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弗朗西斯醒来,好向其倾诉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
“久我小姐,你可不要食言啊……”
华一边将弗朗西斯的身子翻回来一边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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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村野卓盯着华送给他的那一袋小糕点发呆,心神不由得有些恍惚。
华前天上午离去,直至今日才归来,整整两天时间,吉村未曾合眼,枯坐在吧台之后,等候着华的归来。
此刻,他的双目之中满是血丝,耳边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他原本以为华烤制糕点是去拜访某人,主人好客,深夜留宿也不是不可能,可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仍旧不见华的身影,吉村就有些慌了神了。
每每回廊处有脚步声响起,他便紧张地侧耳倾听,发现不是华之后失望地低下头。
到了傍晚他更是慌乱至极,完全不能自己,甚至还将好心来劝说他去休息一下的侍者骂了一顿。
现在想想吉村只感觉自己可笑至极,像华这样子的大人物,哪里轮得到自己去操心她的安危,她只是去做自己的事情罢了。
可一刻没有华的消息,吉村的心就在嗓子眼与胸腔之中来回游荡,痛苦到他恨不得拿头撞墙。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夜,吉村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冲到街上呼唤华的冲动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强忍住从柜台后边跳出去的冲动,吉村用着平静到令自己都感觉惊讶的声音说道:
“客人,需要准备午餐吗?”
可是华行色匆匆,显然在这次外出之时发生了什么出乎其意料之事,她快步走过吧台,对吉村摆了摆手,带着那从未开口言语的男子返回到自己的客房。
吉村盯着她的背影,发现她脚步有些虚浮,就好像受伤不轻的样子,但显然他没资格去过问这些。
毕竟华平安归来,吉村终于放松心神,突然间的放松,让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几欲昏厥。
吉村摇了摇头,准备叫上一个侍者为自己代一下班,自己回去小憩片刻,可就在此时,他听到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
“怎么了,野卓?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听底下的人说你这段时间很拼命啊,都没有离开梦雨露一步,虽然这样我很欣慰,但你还是适当休息的好。”
“高井管事,您过来了。”
吉村强打起精神问候道,面前这位精神矍铄,声若洪钟的老者,就是统管梦雨露的高井管事。
吉村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年岁数大了,高井管事便不那么频繁在客舍中露面了,但他在客舍的一干人心中,威望依旧极高。
吉村刚想继续说两句客套话,却发现高井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丝凝重之色,不由得出声问道:
“怎么了,管事,出了什么事了,让您亲自过来一趟。”
“还是你小子感知敏锐……”
高井望向吉村的时候,眼中的阴霾少了些许,面前的后生从未令其失望。
他环顾了一圈大堂中正在用餐的客人,压低声音说道:
“绘空楼,好像出事了,第九楼的森楼主,死了。
现在两位楼主亲自带队,来排查城中形迹可疑之人。
怎么样,咱们这没有那种人吧?
比如这两天一直外出,无人知晓其身份的,或者是行事鬼鬼祟祟的,又或者受了伤的。
这件事你须得小心应对,要是真的有那种家伙,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干系,都要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楼中的大人们,避免牵连到客舍。”
“下属明白,咱们这虽然有几位身份神秘的客人,但这几天都没有外出,受伤之人更是根本没有。
不过我一会还是列一个清单,等绘空楼的大人们过来的时候提供给他们。”
吉村的声音异常冷静。
高井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面前这小子应对起各种事务愈发得心应手,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可以把管事的位置彻底交给他。
面对着高井管事期许的目光,吉村只感觉一股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现在几乎可以笃定,森柊吾的死亡与华脱不开干系,而且看样子她也无力应对绘空楼大范围的搜查。
就在此时,客舍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吉村与高井对视一眼,同时来到街上,只见两个身上带有绘空楼标识的人拖着一位中年男子从道路上走过。
吉村皱了皱眉头,他认得那男人,是街角处的屠户宫崎。
别看他膀大腰圆,长着一副络腮胡须,但是附近有名的热心肠,平日里待人极为厚道。
这样一位老好人,却被绘空楼的门徒们像是逮捕犯人一样架走。
“二位官爷,你们抓错人了……我都说了腿上的伤痕是今早杀猪时不小心划伤的……”
宫崎丝毫不敢挣扎,口中急忙说道,与统治阶层作对,他还没有那样的勇气。
而他的妻子抱着孩子,木楞楞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拖走,那孩子即将嚎啕大哭,却被女人一把捂住嘴巴。
“哼,我们只管抓捕城中身上带伤之人,这些话不用和我们说,要是你是清白的,绘空楼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架着他走的一位绘空楼门徒冷冷说道,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三人就这样消失在远处,宫崎的妻子站在原地,终是流下几滴泪水,带着吓傻的孩子转身离去。
平日里相熟识的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人敢上去何其搭话。
而这样的抓捕行动同时发生在卷画道的各处,凡是这两天身上带伤之人,都被绘空楼门徒逮捕,作为可能的杀害森柊吾的嫌疑人关押起来。
吉村等人返回到客舍中,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高井叹息一声,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身边的吉村忽然跑了起来。
他冲进后厨,拿着一把刀就向客房飞奔而去,对于高井的呼喊充耳不闻。
他的心中忽然被一阵狂喜所笼罩,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为之战栗。
吉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那平庸又无聊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吉村在走廊上狂奔,径直跑到华的客房面前,没有敲门就用自己的身体撞击着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本来就不坚固的房门被吉村轻易撞开。
他喘息着望着屋中景象,发现让他魂萦梦牵的华坐在一个沉眠的男子身旁,他终于看清了华的面容。
只此一眼,吉村死而无憾,那是一张比他想象中更为惊艳的面容,美得就像是一株盛放的白蔷薇。
除此之外,吉村还注意到从角落里站起身来的诺姆,两只像毛球一样的生物,以及一把悬浮在空中的刀。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转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华,声音狂热:
“你杀了森柊吾?”
华面色变了变,还未等她说话,吉村就察觉到她侧腹部的血迹,心中的一切猜想得以验证。
他拿着刀,快步冲向华,表情奇特至极,声音低沉地宛若野兽:
“把衣服脱了,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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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吉村的行为感到困惑的高井,正准备带着几名侍者跟上去看看,回廊处却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这么快?”
高井心中一惊,转过身去,发现十余名绘空楼门徒走入梦雨露,为首一人赫然是第十六楼楼主。
“秋元楼主,是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虽然内心惊疑,但高井脸上滴水不漏,生意人的笑容摆在脸上,快步迎向那十六楼楼主。
“高井管事。”
这位从业多年的管事,秋元还是认得对面的,她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刚刚街上的动向你应该也注意到了,绘空楼正在追查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的下落,你们梦雨露的住客中有没有那种身份不明、行踪诡异,甚至是有伤在身的可疑之人?”
“穷凶极恶之徒?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高井面色变了变,明知故问道。
“不该打听的事别问。”
秋元的声音冷淡下去,她的心情很是糟糕,堂堂楼主竟要亲自带队搜查。
原来,总楼主下了死命令,凶犯极有可能藏匿在各大客舍,楼主要亲自带队一间一间地排查。
见她这副气势,高井讪讪地没有说话,秋元对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门徒低声称是,随之从怀中取出一个袋子,那袋子竟与万兽林的信徒们所使用的兽纳袋有七分相似。
果不其然,那门徒魔力涌动,袋口张开,一只神态喜人的小松鼠从中钻了出来。
它通体棕黄,仔细看去背上竟带有几条血色问题,探着小脑袋熟悉着新环境,看起来颇为灵动。
“血纹鼠?”
高井见多识广,自然认得此物。它虽然不过是一种铜皮中品魔兽,但对于人族血液的气息极为敏感,任何人身上有伤口都瞒不过它的鼻子,用来追捕所谓凶犯再合适不过了。
只见那小松鼠仔细嗅着客舍内的气息,忽然‘吱吱’叫了两声,便向二楼客房冲去。
见到血纹鼠有如此剧烈的反应,绘空楼众人皆是精神一振,看样子客舍中的确有人受伤,而且伤口还不小。
“我们走。”
秋元说罢,便一马当先地奔向二楼的客房。
众人气势汹汹,梦雨露一干人等哪敢去拦,只好跟在他们身后一同上楼。
可还未等秋元等人看清那血纹鼠跑入哪间客房,他们便听到了走廊深处激烈的打斗声,那架势简直要将客舍的天花板掀翻。
同一层的客人们纷纷打开门向声音来源处张望,但见到绘空楼众人,领衔之人还是秋元楼主之后便识趣地关紧房门。
秋元等人顾不上这些,连忙朝着混乱来源的房间跑去,他们发现那血纹鼠在客房门口对着其间张望,而那房门已然被人用蛮力撞开。
“绘空楼执行重要任务,无关人等休得放肆。”
说着,秋元便闯入其中,见到了她难以想象的一幕。
只见房间内一片狼藉,桌椅打翻在地,各种零碎物件悉数碎裂,华丽的地毯上满是污渍。
而远处的床铺之上,一男一女正在床上搏斗,他们争夺着一把沾染血迹的刀刃,二人的身上满是鲜血。
仔细看去,那男子身着梦雨露服饰,胳膊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而女子香肩半露神情惶恐至极,就好像完全吓傻了一般。
更为离奇的是,二人身旁竟还躺着一位熟睡中的消瘦男子,他面色苍白,仿佛对身边所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不消说,与华争抢刀刃的自然就是不久之前急冲冲地冲入房间的吉村了。
听到秋元的喝止声,那吉村回过头来用猩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从床上跳了下来,嘶吼着朝秋元冲去,状若疯癫。
他的这一举动不单把秋元,甚至是她身后的绘空楼门徒以及高井等人都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子疯了吧,竟敢以普通人的身躯,去冲撞在赐临碑上刻有名字的绘空楼楼主。
就连秋元本人都愣了一下,但她随即反应过来,表情冷冽地哼了一声,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那吉村就瘫倒在地,无法起身。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住嘶吼着,愤恨地看着秋元以及众人。
“这是你们的人?”
看着吉村身上的梦雨露服饰,秋元有些莫名其妙地转头问向人群之中的高井,客舍的侍者竟闯入客房意图**女性客人,说出去梦雨露的名声怕是要毁了。
梦雨露的侍从们都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一向稳重,内敛的吉村领班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只有高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小跑着上前重重地踢了吉村一脚:
“吉村卓野,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快快向秋元大人道歉。”
那被踢中面部的吉村口鼻流血,但他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到地上,声音嘶哑地宛若恶鬼:
“道歉,我呸!我受够了这群神居高位的**,她们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我今天说什么也要办了她。
老东西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想着给人家当狗,恶不恶心啊?”
听到平日里向来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吉村如此羞辱自己,高井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他气得胡须一抖一抖,抬起右脚重重地踢了下去,口中喊道:
“我打死你个畜生,枉我平日里对你颇为器重,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竟对客人做出如此禽兽之举?”
他毫不留情,每一脚都踢在吉村的脸上,数颗牙齿混杂在鲜血中飞出,看着众人一阵肉痛。
高井心中清楚,他现在下手越狠,吉村保得一条小命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他。”
秋元皱了皱眉头,拦下了高井,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变好了,自己原本只是来执行那枯燥乏味的任务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能避免一名女子受辱。
“你是说……她对你的态度恶劣,因此你想着对其施暴?”
秋元上前一步,饶有兴致地问向面目全非的吉村。
此刻吉村喘着粗气,表情依旧狰狞,他愤恨地扭头看了华一眼,咬着牙说道:
“哼!这**搬进梦雨露一个多月了,我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可她呢?甚至连句话都不舍得和我说,一天到晚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
贱人,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早晚要让你哭出来。”
说着,他对着华的方向啐了一口,显得痛恨至极。
“哦?你是想告诉我,你在暗中爱慕着这位小姐,可她对你敬而远之,你就恼羞成怒,意图强行侮辱她?”
秋元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吉村,推断着他的心中所想,她对这种只会用下面思考的男人深恶痛绝。
“然后你拿刀胁迫人家的时候,还不小心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条大口子?”
吉村低着头不说话,就好像一切都如秋元所言。
绘空楼众人这才明白那血纹鼠急冲冲冲上二楼的缘由,皆是面露不屑之色望向吉村。
这种爱而不得就强行毁掉的男人,简直就是卷画城的渣滓,令人不齿。
而在走廊里围观的梦雨露员工,也意识到吉村这一段时间异常行为的缘由,原来是因为华的到来。
于是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却在高井冰冷的目光之下将八卦之火熄灭。
秋元将目光从胳膊上还在滴着血的吉村身上挪开,去看床铺上的华。
只见其暗红色的秀发有些杂乱,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显然是遭受一番惊吓。
而她的五官搭配在一起简直就是神祗的杰作,秋元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大抵是因为刚刚遭遇此等恶事的缘故,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凄苦迷茫的神情,却显得其更加楚楚可怜,轻易激发起在场的每一个人的保护欲,但却也让有些人心中有恶魔在低语。
“小姐你……没事吧……”
秋元看着她半个肩膀漏在外面,一双修长白净的臂膀上满是淤青,显然刚才与吉村经过一番搏斗,便连忙将自己的外衫脱掉,披在她的身上。
华裹紧衣服,低声说了句谢谢,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让秋元的心中好一阵疼惜。
她轻叹一声,又试探着问道:
“小姐你姓甚名谁,你身边的这位……是病了吗?”
一直没有苏醒的弗朗西斯自然引起了秋元的注意,此刻他身上沾染着血迹,双颊消瘦,呼吸迟缓,显然抱恙在身。
“妾身叫华……身边的这位是我的丈夫……”
华沉默了片刻,终是在玄炎的催促下开口说话。
她忽然想起弗朗西斯曾经说过,一句优秀的谎言,需要十句实话作为依托,实话说的越多,谎言的可信度也就越高,于是语气变得流利起来:
“他……他在一个多月前不小心被敌人暗算,一部分魂魄被毁掉了,若是不加以救治的话,恐怕很快就会死掉。
经过高人指点,妾身得知整个威尔史克恐怕只有巫女……大人能够救他一命了。
而妾身来到卷画道的缘由,就是来参与那三个星期前的祈愿仪式……
谁知……今日竟然……”
说着她转头去望向吉村,脸上做出畏惧瑟缩的神情,随即垂下眼睑,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在刚刚的话语之中,华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这一个多月的孤单与寂寥,语气中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让人不由得更加怜惜。
“哦?进入祈愿堂需要祈愿令,你莫非归属于圣盟下的某家势力?”
听闻华参与过不久前的祈愿仪式,秋元有些惊讶。
“妾身是个普通人,而妾身的丈夫在无觅涧某位大人的手下做事。
他为了那位大人舍身受下一击,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那位大人便赐下祈愿令,让妾身带着他来此……”
华脑筋直转,脑海里浮现出千鸟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将她与弗朗西斯在其身下挂了两个虚职,想必千鸟不会在意。
“无觅涧?”
秋元闻言心中惊异之情更重,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平日里行事隐秘的无觅涧门人。
她又看了一眼弗朗西斯,叹息一声:
“你丈夫能有你这样一位女人照料,那是他的幸运。
不过你既然参与了祈愿仪式,想必也遇到了我们绘空楼的楼主吧。”
“我记得……是一位年纪四十岁左右,说话很柔和的先生,他的下属好像管其叫……森楼主……”
华微微蹙眉,一副回忆往事的样子。
秋元点了点头,看来此女的确参与过祈愿仪式,她的话应该有几分可信度。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那你丈夫现在还没有醒来,是祈愿仪式失败了?”
听闻此言,华的眼神变得晦暗,她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那位奉纳老爷子特意叮嘱过,祈愿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对旁人说。
抱歉,这位楼主大人,我只能告诉你,巫女大人让我回来考虑考虑,一个月之后再去一次祈愿堂。”
“这样……打扰了……”
秋元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身为绘空楼的高层,她自然知道久我镜理在祈愿之时经常会让祈愿者承受各种难以想象的代价,华的表现完全在情理之中,没有一丝疑点。
眼见那绘空楼楼主离去,玄炎也松了一口气,它轻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在弗朗西斯身边这么长时间,也变得说谎不眨眼起来了……”
可此刻华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偷偷地望向倒在地上满脸血迹的吉村,声音痛苦:
“可是玄炎大人,那位领班先生,为什么他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你不论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堂之中,那位吉村都会坐在吧台后边等着你。”
玄炎淡淡说道,身为一把活了上万年的刀,观察各式各样的人物是它消磨无聊时光的好方法,而吉村,很早之前就被它注意到。
可玄炎也没能想到,那暗生的情愫竟然能像烈焰一般,焚尽围向白蔷薇的荆棘,也将自身焚烧殆尽。
“或许这就是……最为疯狂的爱吧……”
它又补充了一句。
是的,这一切都是由吉村在极短时间内构思完毕并实施的,他在确认完毕华的确是参与了行刺森柊吾的行动并身受创伤之后,心中清楚她在这个状态下,无法带着坐在角落的神秘男子以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离去。
绘空楼可是在外边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一切可疑之人。
他没有过多解释,立刻用刀在胳膊上划出一道大口子,将血迹洒在二人四周,以此来掩盖华本身的伤口的血腥气。
整个过程中他忍着剧痛一声不吭,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察觉。
紧接着他又让华衣衫半解,将头发弄乱,双臂上用力捏出淤青,营造出她正在遭遇一场暴行的假象。
这样就导致即使是搜查之人,也不会肆意去搜查华的身子。
然后他又把诺姆与两只瑞比兽这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家伙分别塞到了床下以及柜中,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他还来不及处理床上的弗朗西斯,绘空楼的众人便拍马赶到,吉村只好将桌椅踢翻并扑向华,让秋元等人一进来就看到他在床铺之上对华施暴。
华一开始不理解吉村在做些什么,但随即意识到了他没有丝毫恶意。
在明白过来他是要营造出一场虚假施暴以此来避开绘空楼众人的耳目之时,华的心中很是痛苦。
她与吉村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又怎么能让吉村为他做出如此牺牲呢?
但事态紧急,华又没有更为合理的应对办法,只得在玄炎的催促之下匆忙行事,配合着吉村的表演。
在吉村像发狂的野兽一般冲向秋元,并被那高井踢掉几颗牙齿之时,华满目凄苦地看着他,但为了弗朗西斯她只能默不作声,而那惹人心疼的表情更是让旁人以为她差点遭遇了一场噩梦。
再加上她之后灵机一动,说出的那七分真三分假的谎言,更是将她塑造成了一个丈夫不幸重病,千里迢迢来此请求巫女大人医治,事情还没有眉目之际却遭遇到了狂徒羞辱的凄惨形象,彻底与吉村划清界限,站在光明庇护之下。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是将他的一切都毁了吗?”
瘫坐在床上的华心乱如麻。
“该死,我怎么完全没有想到森楼主死后,绘空楼一定会有大动作的,要是弗朗西斯在的话,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目睹了森与五十岚母女那存粹的悲剧,再加上心知弗朗西斯即将醒来,各种心绪混杂的华完全失了分寸,贸然回到了梦雨露,而那代价,可能需要吉村用一生来偿还。
“按照目前的情况,他即使不被绘空楼众人抓走,那也一定作为一名失心的**犯无法在这间客舍继续任职,他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说不定还会被驱逐出卷画城……”
华不无绝望地想到。
“楼主大人,那位小姐的怀疑洗清了。
那这……**犯吗?要抓走吗?
总楼主可是说不能放过任何身上带有伤口之人……”
在秋元转身走向下属们之际,其中一位消瘦男子低声问道。
“不用。”
秋元像看垃圾一般看着趴在地上的吉村,此刻吉村双目无神,似乎已然对人生绝望,她的声音冷淡。
“将这种人抓回去简直是玷污了我的十六楼,就让他在自己的同僚面前丢尽脸面,一辈子作为一位意图**她人却被凶器划伤的白痴活下去吧。”
说着,她带队转身离开。
就在华与吉村的心中都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之际,秋元忽然走到一个柜子面前,一把将其拉开。
其中赫然有两只像是毛球一样的生物,一黑一白。
那黑的体型要小上不小,骑在白的头上,对着秋元呲了呲牙。
而那白的则明显感知道秋元身上的强横气息,身子不断发抖。
“这是什么?”
秋元拎起小白的后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只她从未见过的生物。
“这是……这是两只新型魔兽,妾身的丈夫平日里没事愿意捣鼓这些,这两只是他在我们相识不久后送给妾身的……”
床上的华低声回答,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是吗?”
秋元扬了扬眉毛,发现手中这生物的气息的确颇为弱小之后便失去兴致,松手让其躲回到角落之中。
见事情彻底解决完毕,高井一边让人将吉村架出去,一边快步追上秋元等人的步伐。
他拿出一袋鼓鼓囊囊的包裹,递给秋元,陪着笑:
“秋元楼主,抱歉让您在寒舍耽搁如此之多的时间,这是老朽的一点心意,希望您笑纳,多加担待。
剩下的绘空楼大人们也人人有份……”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更多的布袋,只是分量上比秋元那袋少上不少。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希望众人能够将此事不外传之意不言而喻。
绘空楼的信徒们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纷纷看向那秋元。
秋元冷哼一声,伸手接过那最大的皮带,掂量了两下冷声说道:
“我们今天过来,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不要让我再看到那渣滓在你们梦雨露中出现。”
高井面色一僵,随即笑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诸位大人?”
说着,他转向余下的绘空楼众人。
见自己的老大发话,众门徒纷纷接受高井的贿赂,心中盘算着得到了这样一笔意外之财,应该如何逍遥快活。
高井一路跟在他们身边,直至绘空楼众人的身影消失在下一间客舍,他才微微叹息一声,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而吉村在被梦雨露的侍者们架走前的一刹那,满面鲜血的他回头对华笑了笑,他什么都没有说,一切的话语都隐藏在这个笑容之中,这也是华最后一次看见吉村。
等到房间里再无旁人,小黑小白才从柜子中钻出,绕过地面上的残渣碎片,对着华低声叫着,诺姆也从床底爬出来,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角落,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对其没有丝毫影响。
看着满目疮痍的房间,华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疲惫。
“丫头,想开点……这种事情,不是你能够左右的,那吉村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选择,所以你不要去感到自责什么的……”
玄炎试图宽慰着华。
“更何况,要是没有他,你身上的伤痕就会暴露,即使把那巫女的名头搬出来……恐怕也难以善终。”
“我知道,玄炎大人,我知道……”
华叹息着倒在床上,依偎在弗朗西斯的怀里,此刻弗朗西斯的身上沾染着吉村的血液,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华忽然好想流泪,她想等着弗朗西斯苏醒后将这一切都告诉他,想与弗朗西斯逃离此处,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快些醒来吧,弗朗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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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高井终于收拾好了吉村留下来的乱摊子,让华搬到另一间客房并告诫梦雨露的侍者们不得到处宣扬此事之后,他走进吉村的住房。
昏暗的灯光之中,吉村安静地坐在床沿边,与之前那状若疯癫的男子判若两人。
虽然经过紧急处理,吉村的嘴巴还是高高肿起,下巴上有多处淤青,而手臂上厚重的绷带也止不住渗出的鲜血。
看到高井进来,吉村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那个曾经擅于待人接物的吉村已经死掉了,现在的他对于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这样做……值得吗?”
高井压低声音问道,他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是惋惜。
“什么啊……一切都逃不过您的眼睛,高井管事……”
吉村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无声地笑了笑。
“哼,你爹光着屁股的时候,我就和他混在一起。
等到你光着屁股的时候,我已经是这梦雨露的管事了,你小子做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高井没好气地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能承担起庇护一个杀死绘空楼楼主的凶手的代价吗?”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高井管事,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吉村声音低沉但语气坚定。
“糊涂!”
见到他这副模样,高井气得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那女子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你就爱上人家了?那代价是什么你知道吗?
梦雨露领班的位置,你是别想要了,回去之后,如何跟你的父母交待?
他们年纪这么大了,能承受这种事情吗?
还有,虽然我严令禁止了,你以为你**犯的名声,能不传播出去吗?
到时候你们吉村一家在卷画城如何生存?
更何况,**未遂是一回事,而包庇绘空楼追捕之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终生不能吐露事情,这辈子都只能作为一名**犯活下去。
而那女子的事你也听了,虽然不知几分真假,但她是有夫之妇,为了自己的丈夫不惜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恳求巫女大人的帮助。
她甚至能拿到祈愿令,诛杀赐临碑前二百名的森柊吾,即使你为其献出一切,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混蛋!”
说罢,高井剧烈地喘息着,灰白的胡子一抖一抖,显然因为吉村为了那女子自毁前程却一无所得而感到愤怒。
“高井管事。”
与高井相比,失去一切的吉村却显得异常镇静。
“谢谢你……为我考虑如此之多,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爱这种事它所代表着什么?”
忽然说到人类最为宝贵的情感上面,高井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吉村继续说道:
“长久以来,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梦雨露任职一辈子,娶一个合适但自己不爱的女子为妻,再生三四个娃娃看他们一天天长大,我原本以为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的一生。
而在她入住梦雨露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发生了变化。
最初我祈求着她能够快些离开,不要让自己越陷越深,因为我知道,在通常情况下,我们与那种存在是注定不会产生关联的。
这一个月……说实话我过得十分痛苦,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再思念她……可是……”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梦幻,就好像已然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重大使命一般。
“当我得知她受难之际,便突然明白过来,我吉村野卓活了二十七年的原因,就是为了在这一刻挺身而出将其救下。”
“荒唐。”
高井摇了摇头,对吉村的话表示否定,吉村却不以为意,他的语调变得高昂而亢奋。
“背负**犯的骂名又如何,失去梦雨露的职位又如何,她有丈夫,甚至不知道我是谁又能如何呢?
高井管事,我爱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这是我的事,与她无关。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任由其遭重,这一生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都会在悔恨之中度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七个孩子中你是唯一一个活到成人的,你就这么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高井站起身来,对着吉村吼道。
“抱歉,高井管事,这些年来感谢你的悉心栽培,替我向我父母说声抱歉。”
吉村也站起身来,脸上闪着奇异的光,他抽出早已背在身上的匕首,一刀捅入了自己的胸膛。
不结束自己的生命,吉村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选择了牺牲一切去拯救话,却没有勇气去面对父母的悲哀面庞,因此选择在这里终结一切。
“不,你这傻孩子,在做些什么啊……”
高井跪在他的身旁,试图帮其止血,可是却无济于事。
看着高井焦急的面容,吉村抱歉地笑了笑,可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意识即将归于昏聩之际,他回想起自己的这一生,一直在按部就班地在父母,长辈的指引下前行,未曾试图忤逆长辈就这样一路成长。
然而就这样行走的他,有一天忽然遇到了一朵生在在悬崖之上的白蔷薇,他觉得那蔷薇的环境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于是试图将其安全地移植到草原上,不顾身后父母的苦苦哀求,吉村硬生生地爬上悬崖。
他成功地将那朵蔷薇移植,可是自身也因为精疲力竭而身亡。
父母亲人无不扼腕叹息,唯有他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意识即将消失之际,吉村挣扎着望向床头,那里摆放着一小个布袋,里面放的是华赠予其的糕点,香气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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