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威尔史克不知多远的一片地域中,万物皆寂,悄无声息。
此处景观颇为奇特,地面上是无穷无尽的灰色雾气,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云雾缓缓流淌着,其间不见任何生命迹象,而空中则是另一片晦暗,不见日月星辰。
似乎早在日月诞生之初,此地就已然存在,直到日月熄灭陨落,也不会对其产生丝毫影响。
这里是九界中的查尼亚拉尔的某处,威尔史克众信徒所信奉的神祗,绝大多数都源于此界,它们无不拥有着强大到足以穿过位面,投下自身信仰之力的神通。
噬尽窟所信奉的神祗,‘万虫之母’希斯莱特传言就蛰伏于这片无尽雾海。
此时,雾海的极深处忽然风起云涌,大量雾气向四周溢去,数以万计的粗壮足肢从中穿出,随之而来的则是希斯莱特的那庞大到宛若一整个城市般的躯体。
其样貌与弗朗西斯所击溃的那分身相仿,只是体型比那巨虫还大上千万倍。
仔细看去,其身上有着无数蛊虫进进出出,它们俨然将希斯莱特的身躯当作自己的家园。
据说希斯莱特的身上栖息着九界之中的所有蛊虫,是为众蛊之祖。
浮出雾气的万虫之母停滞了片刻,面部忽然绽起无尽的幽光,一颗颗眼眸被点亮,数量之多,足有上千万颗,宛若星辰横亘银河。
那些幽光交汇于一处,竟在空中投射出威尔史克的景象,日落森林的边缘,弗朗西斯与华依偎在一起,地面上则是它那已然化为脓水的分身。
二人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彼岸的大能窥视,满脸疲惫地处理着伤口。
见到这一幕,希斯莱特背部的足肢忽然一阵抖动,惊扰了其中的亿万蛊虫,除了世世代代侍奉着希斯莱特的巫妖,谁也不明白它此刻想表达出怎样的情感。
因为自己的分身被下届的小虫子击溃而感到愤怒?
或亦是那粗鄙之地竟有人不依仗别的神祗就能击溃分身而惊奇?
这一点无人知晓,只知道它将弗朗西斯的样貌深深地印到脑海中,随即下潜到灰雾深处,那无人曾探索过的地界。
很快,汹涌的雾海恢复平静,雾气依旧缓缓流淌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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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
琴子低声叫着,想上前去关心一下他的伤势,却又有些瑟缩。
毕竟她所倾慕的男人展露了那般战力,在与排在赐临碑四百零八名的须之内诚的对战中取得胜利。
她虽知晓弗朗西斯必定有所底气可没有想到他竟有如此实力,琴子的心情更加晦暗了,感觉自己根本不配待在他的身边,弗朗西斯与华才是一对儿神仙眷侣。
此时长夜将尽,森林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烈焰焚烧过的焦碳味,蛊虫死亡的腐烂气息以及那股隐隐的血腥气。
整片空地上满地疮痍,无数坑洞,其中侵染着各式各样的毒素与血浪,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才能抹去这一切。
森林内部也被破坏得一塌糊涂,无数古木被连根拔起、遭到焚毁或是拦腰折断,地上横七竖八满是沟壑,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此景恐怕还会以为是两只大势力在此处生死搏杀呢。
弗朗西斯靠在一颗幸存的古树下,调整呼吸,恢复着伤势。
不顾华的阻拦,他提起最后一口气为华治好了被训叶留下的创伤,勉强与沫子等人汇合之后才靠在树下,几欲昏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和过来,耳膜与腹部的伤口也逐渐恢复着。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几人或坐或立各自想着心事。
虽然看起来弗朗西斯等人艰难作战取得了对上须之内姐弟的胜利,可最为关键的事根本没有进展,那就是释怀舞子心中的仇恨。
听闻琴子的呼唤,弗朗西斯睁开双眼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接着转向另一侧,扬声说道:
“阁下既然如此姿态,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贵姐弟不会再与我等为敌了,须之内女士?”
似乎是在诚被击溃的那一刻,须之内训叶就放弃了与诺姆的斗争奔向自己的弟弟,将其从一片污秽之中抱出,对于身受重创的弗朗西斯视而不见。
此刻她伫立在距离众人不远的空地中,怀中依旧抱着自己的弟弟,那位全身缠绕着雷电的神秘男子站在其身侧。
也不知道她的傀仙部队与诺姆的历代精灵王之间的战斗究竟是谁更胜一筹,恐怕也不会有人知晓了。
听到弗朗西斯向其搭话,训叶犹豫片刻正欲开口,她怀中那一直昏迷不醒的诚忽然说道:
“我被你这家伙一对一击溃,而姐姐……显然也没有取胜,我们自然失去了与你为敌的资本啊……”
“你醒过来了?须之内阁下?”
弗朗西斯发声问道,随即展开感官去探查对面的身体,发现其虚弱至极但尚无性命之危,修养一段时间也就能恢复如常。
“明明是你让我落得如此境地,现在却表露出一副关心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诚嘴中嘟囔着,艰难翻身下地,训叶连忙扶住他的臂膀。
别看她之前生人勿近的样子,面对自己重伤的弟弟,她还是展现出了身为姐姐的温柔。
“嘛……”
弗朗西斯苦笑着,他对于这位无条件支持舞子完成她的复仇的须之内诚没有多少敌意,为爱痴狂的人总是令其敬佩,更何况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次极为难得的作战经历。
片刻之后,弗朗西斯正色说道: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全权处理,可以吧?”
面对他的询问,诚挪开目光没有说话,一方面他因为没有完成对舞子的承诺而满心愧疚,另一方面又希望舞子失去记忆放下仇恨随其离去一切从头,内心颇为纠结。
听闻此言,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弗朗西斯身上,漫长的夜晚终于要迎来终结。
“你要夺去我的记忆吗?”
双腿被桎梏住的舞子凝视着他,表情异常平静,让人心痛。
弗朗西斯暗中叹息一声,缓步上前,他腹部的伤口仍隐隐作痛。
他走到舞子的身前,正坐于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舞子的双眼锐利如刀,仿佛刺穿他的心脏。
“白川……舞子小姐。”
“是。”
“我这个人呢……自认为最擅长的是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把控旁人的感情,推测他人的心理。但若是吐露真心的话,往往说出来的话大都不尽人意。”
弗朗西斯神色郑重,说出了一番有些不知所谓的话来。
舞子不理解他的用意,静静地听着,精心筹划的复仇计划落败,她的内心一片茫然,接下来无论怎样都好,她已经……
见舞子毫无反应,弗朗西斯自顾自地说道: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也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理解你这些年活得究竟有多么痛苦。
但你想想,我们也是目睹着家乡被摧毁,一路逃亡至威尔史克,而后几经奔波,最后在香知城内安定了下来……
也算得上是经历坎坷吧,所以我不希望舞子小姐你抱着同样的心情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说……你过得比我更加痛苦咯?”
“哪有这种说法,大家的痛苦,大家的寂寞不都是一样的吗……”
见舞子最起码听进去自己的话语,弗朗西斯趁热打铁地说道:
“或许你说的没错,我们生而有罪,需要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去偿还,可……不能让你所珍视的人继续痛苦下去了啊……舞子小姐……”
“到头来……”
舞子忽然颤声说道:
“到头来……你和他们不还都是一样的,只是看着那家伙人畜无害,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庇护着她。看着她将我的一切夺走,不论我受了多少的委屈,从来都没有人关心。
他们总认为白川舞子那么优秀,一切都有办法解决,就连我的父母都在劝我要为家族着想,多忍让一些,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真正考虑过我!”
她双臂紧紧护住自己的身躯,似乎想将那股与生俱来的寒气驱散。
另一侧的诚见到这一幕,表情复杂地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弗朗西斯见状连忙对其使眼神,希望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话不要说的太绝对了……舞子小姐,这世界上不是还有不求回报为你付出之人吗……”
弗朗西斯低声宽慰着。
诚缓缓走进她的身旁,看着她全身颤抖的样子不知所措,弗朗西斯心中一滞,这家伙明明于自己对峙的时候尖牙利齿,不落下风,怎么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却说不出一个字。
“须之内先生吗?”
舞子听到他那近乎蹒跚的脚步,甚至没有回头。
“我很感激你与须之内女士为我付出的一切,但是……”
“不……白川……舞子……”
诚低垂着眼睑说道:
“我才是应该向你道歉,当初答应你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办到……”
对着诚那近乎嗫嚅的话语,舞子没有回应,她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诚一眼,或许是知道他为自己倾尽全力濒临枯竭,或许是知道自己转过头来恐怕就会变得软弱。
诚见状眼神一黯,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舞子对他没什么感情,继续纠缠下去的话也只是徒增纷扰。
弗朗西斯原本想引导着舞子回忆她与诚是如何相识的让其放下仇恨,现在看来是无论如何也走不通了,转而缓缓说道:
“那舞子小姐你又何必……将琴子一同带过来呢,她……”
弗朗西斯考量着话语的尺度,没有显露出责备之意,又想通过血脉羁绊让舞子心软。
“在我原本的构想之中,我把那家伙杀掉,自己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白川家,那琴子就会成为家族的第一继承人……
她虽然足够灵巧但做事浮躁,这是她最大的缺陷,目睹了这件事之后,琴子应该会稳重下来……”
舞子叙述着自己的构思,并没有去看向两位当事人。
“什么……舞子姐……你……”
一旁的琴子心中涌起一股凄凉,没想到平日里对自己照料有加的舞子竟想要通过如此残忍的方式将自己推上家主之位,那种事情她绝对不认可。
可还没等她继续说些什么,就被绫乃拉住,琴子转过头去,对上的是绫乃那双满是哀求的双眼。
“这里就……交给弗朗西斯大人处理吧,他一定能救下舞子小姐的。”
绫乃低声说道。
琴子一愣,终是沉默不语。
“欸……是这样吗……”
弗朗西斯故作轻松地说道。
“舞子小姐你还真是严苛呢……不过向在下出生在一个三口之家,与家族里的其他成员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往来,每每看到你们世家嫡系为了自己的家族殚精竭虑……真是很让人感慨……”
他东扯西扯思虑着接下来的话语,爱情、亲情、家族无一奏效,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舞子了。
舞子却好似看破他的心思一般静静注视着他,那目光让弗朗西斯感到阵阵心痛。
“说起来……为什么你要杀掉七友呢?难道是因为他背叛你的缘故吗?”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沫子忽然缓缓发问,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弗朗西斯猛地回头,目光中流露出苛责之意,无论如何,沫子都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下问出此等问题,除非她不希望舞子放下仇恨。
果不其然,听闻此言的舞子全身颤抖不已,她死命地盯着沫子的面庞,其间流露出刻骨铭心的恨意,目眦尽裂。
“那碗……给你安胎用的婴喜煲……为什么被他喝下去了?”
“这……样么……”
沫子脸上流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喃喃说道。
“怎么了……沫子小姐……舞子小姐……那碗煲是我亲手熬制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对……”
绫乃忽然颤声说道。婴喜煲是一种香知城知名的孕膳,其原料由三十多味具有安胎功效的高端食材构成,可以保证婴孩健康顺利地诞生,一胎一煲即可。
怀着长女嫡孙的沫子,自然享用到此等补品。
“你在那里面,加了什么吧,舞子。”
沫子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情感,就好似在阐述与其毫不相关的事情一般。
“有了喜事之后,那煲的味道原本并不难闻,可不知为何我却对其颇为厌恶,一闻到就想要呕吐。
而我若是不喝的话,父亲大人、祖母大人、绫乃都会担忧的……为难之际,七友他说他要主动将那婴喜煲喝掉……当天下午……”
说着,沫子的眼神变得迷离。这样看来,舞子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她,可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远山七友竟用自己的性命保得母女二人一时平安。
“怎么会……”
别人还因为这惊人的消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绫乃却瘫软跌坐于地,面色变得惨白:
“我……”那婴喜煲由其一手熬制,现在的情景就好像是她导致七友身亡一般。
“原谅我……绫乃……”
看到绫乃这般模样,舞子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愧疚之意,低声说道: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我将尽碎蛊暂时潜藏于你身上,其自动进入到食材里……没想到……”
沉默片刻,舞子继续开口,反正一切都会在太阳升起前迎来终结,那还不如将一切都说清楚。
“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绫乃……之前我不是拜托你去帮我拿符咒吗?
你回来的路上遭受了佐藤手下无赖的猥亵……其实,我让你帮我拿的,就是那蛊虫……”
舞子盯着面色惨白的侍女,吐露着残忍的真相。
“抱歉我利用了你,这个世界我唯一亏欠之人……可能就是你了,绫乃,所以……不要为我感到悲伤……”
“舞子小姐……”
绫乃早已泣不成声,一旁的琴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弗朗西斯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他忽然感觉自己好无力。
或许在舞子误杀七友以前,他还有把握将舞子从泥泞之中拉出来,可是复仇之火已然焚烧尽舞子的一切,她已经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放下仇恨,继续生活了。
一想到七友的尸骸似乎还是舞子处理的,弗朗西斯心中就不是滋味。
一旁的诚看着这位他心爱的女子,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
那蛊自然是他提供的,在这种惨剧面前,任何语言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他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舞子了,对面在自身周围所竖起的厚屏障,他从未击碎过。
“所以……”
此刻场上最为镇定的竟然是沫子,她依旧靠在树干上,十指于背后紧紧抠入树皮,鲜血淋漓,无人知晓。
“因为这个缘故,你选择了继续袭击我,并采用了更为残忍的方式。
据弗朗西斯先生说,那蛊虫会吃掉我孩子的大脑,使其变成怪胎,而后它会源源不绝地从我身上汲取养分,又不致死,直到我忍受不了这种痛楚,自杀而亡,或是精神失常……”
“已经可以了,沫子小姐,现在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弗朗西斯打断她的话语,沉溺在舞子的悲剧之中的他终于确认了沫子别有用心,可她毕竟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与孩子,遭受了那样的痛楚,心中对舞子有所怨恨也是在所难免,弗朗西斯也不好过多地斥责她,可是为时已晚。
“是啊……弗朗西斯,你也发现那女人的真面目了吧,冷酷无情,自私自利,依靠着自己的身份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将白川家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她。
她那话说的,就好像自己完全无辜,而我罪大恶极一样。”
舞子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鲜血滴落,奋力挣扎着想要从双腿的桎梏中挣脱开来,周身魔力激荡。
她原本就没受什么伤,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恢复再度奋起,无数火舌流转直下,想要将那石制监牢彻底破坏。
“喂喂,白川舞子,你冷静一点……”
须之内诚见状踏前一步,却被舞子一掌推开,此刻他仍旧身体虚弱,甚至连羽林家后辈的一击都无法抵挡。
那监牢也不知道是诺姆用何种材质支撑,无论流火如何炙烤,都没有半分熔化的迹象。
“你还是不肯将我释放出来吗?”
见此舞子转过头瞪着诺姆,目光逼人。
诺姆闻言右手抬起又缓缓放下,弗朗西斯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迟疑,正在他考虑是否先采用某些魔药让舞子安定下来,舞子忽然环顾场内,目光凄凉。
“你们……真是太残忍了……”
说着,流火一闪,舞子竟出手将自己的双腿切断,她忽然神情一阵恍惚,像折断双翼的飞鸟一般栽倒在地,没有丝毫犹豫,艰难地向沫子爬去。
即使她失去双腿,她也要杀掉这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
众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惊,弗朗西斯最先反应过来,一整夜的积郁令其愤怒出声:
“啊……啊!白川舞子,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说着他将在地上挪移的舞子凌空提起,下意识地向其体内输送着火之本源魔力,诺姆也反应过来,监牢在瞬间粉碎。
华上前一步,捧起舞子的双腿走到弗朗西斯面前,刚刚被斩断的四肢,弗朗西斯是有把握将其接好的。
诚目光茫然地看着这一幕,他已经完全失神,琴子与绫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眼中流露出的神情就好似被主人抛弃的幼犬。
唯有沫子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有时心智坚韧的勇士会化作心如铁石的恶魔。
“嗯……这就是你身为医师的底气吗?弗朗西斯?”
感受着那股神奇的宛若沐浴在暖阳之中的温暖,舞子发问。
“不要说话。”
弗朗西斯让舞子平躺于地,准备检查其伤口。
鲜血在地面四散,宛若盛开的花朵。
“看来不论我做什么你都要阻止我呢……那你记得……七友他的尸体是我处理的这件事吗?”
舞子闭上双眼之后良久才缓缓睁开,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杀不掉沫子了。
“你说什么?”
弗朗西斯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
“当时我说……他的尸骸化为一滩脓水,其实是我骗你的,其实被我偷偷保留了下来……”
说着,舞子握住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其光华一闪,一颗惨白的骷髅头出现在舞子的怀中,舞子将其抱在胸前,温柔地抚摸着那坑洼不平的表面。
“那是……远山七友的头盖骨吗……她……”
弗朗西斯心中一沉,还未等他开口发问,舞子又将一封信件塞到他的手中:
“啊啊,这种情况,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弗朗西斯你看完这封信之后封好,给家主伯伯还有祖母大人就行。”
“你……”
听着舞子那宛若交待后事一般的口吻,弗朗西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能为力。
看到弗朗西斯的眼神,舞子低声笑了笑:
“嘛……看来你也猜到了,不过你也不要自责,除非你能在十年前遇见我,否则一切都无法改变。”
说着,她双指再度并拢,流火缠绕于其上,只不过这一次对准的,却是自己的胸膛。
指尖刺入心脏的一瞬间,弗朗西斯别过脑袋,没有去看这一幕。他可以从舞子手上救下沫子的性命,却没能从舞子手中救下她自己的。
众人一阵惊呼,那阵阵哀鸣在弗朗西斯耳中显得如此遥远。
他低头望着舞子,只见她那双原本充满恨意的明眸变得澄澈,脸上露出了宛若恋爱少女一样的神情,她双臂将骷髅搂在胸前,目光却飘向天际,那里第一缕曙光正挥洒而来。
即使是日落森林,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失去一切的女孩子,却没有重活第二世的机会。
若是幽冥彼岸真的存在,但愿白川舞子与远山七友能重逢。
舞子的面色变得煞白,胸口一抹红色惊心动魄,虽然没出多少血,但其心脏的功能已被破坏,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即使是这种伤势,弗朗西斯若是想的话,他仍有把握将对面救回。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对于看不见未来的一个人,她的死亡就是向自己的命运发起的反击。
即使弗朗西斯将其救活,等待舞子的只有无尽的痛苦,而夺去她的记忆,想想终为不妥。
他低垂双目,静坐在其身边,目睹着飞鸟的陨落。
琴子与绫乃的哭喊声将他的意识拉回到现实,弗朗西斯抬起头,看见二女扑在舞子的身边,大声呼喊着舞子的名字。
琴子抬起泪眼央求弗朗西斯救救她,弗朗西斯没有回应挪开目光。
诚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边,一句话未曾说出口就失神瘫倒在地。
训叶眼疾手快将其扶住,看到其失去意识之后让那名雷电缠绕的男子扛起诚,转身离去。
“这就……离开了吗?”
弗朗西斯低声发问。
训叶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声音多了一种不知名的感情:
“那孩子,为了自己心爱之人而死,也算是一种幸福。”
闻言,弗朗西斯低头,看着舞子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的鼻翼就这样停止了颤动。
大战过后的森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乌鸦叫声,或许是诚操控蛊虫大肆进食之后的幸存者,与其同时响起的还有琴子与绫乃的呜咽,被风揉碎,扔进森林。
沫子则一直靠在树下,目光虚无缥缈,未曾改变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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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将舞子的尸骸与远山七友的骷髅头就地下葬,已然日上三竿。
即使有着诺姆的相助,选址、棺木、下葬、立碑,还是花了不少的时间。
森林深处的一棵参天古木之下,弗朗西斯看着夯实的土地与面前的石碑,其上并没有表明长眠于此的逝者的身份,而是单单引用了一句诗句:
‘生不同衾,死当同穴,一生一世一对人。’
他又伫立片刻,缓缓将手中信纸封口。
阅览过信中内容后弗朗西斯不得不感慨舞子心思之缜密远超其所想,她请了两位登临赐临碑的高手相助,却已然考虑到自己落败的可能性。
那封信几人已传阅过一边,舞子在其中袒露了自己对远山七友的爱意,这些年来一直在煎熬中挣扎,她终是忍受不住,准备周游威尔史克,并向白川老太,家主,以及她那外出未归的父母道歉。或许多年以后她能回来,或许她将永不归来。
实话与谎言混杂在一起,往往最能打动人心,几人对好口供之后,决意将此事掩埋下去,不让白川氏族再生困扰。
“那么……”
弗朗西斯声音干哑,转身看着身侧几女,正欲说些什么,琴子却一把抱住了他:
“弗朗西斯……之前我说的话里,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开玩笑,但现在,你可以……带我走吗?还是你要继续在香知城当一名药师……”
目睹舞子自杀之后琴子就一直神情恍惚,就连与舞子告别之际她都怔怔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泪眼阑珊地望着那位已经不会回应自己的姐姐。
感受着那不断颤抖的娇小躯体,弗朗西斯微微皱眉:
“带你走?”
“嗯,不论去哪都可以……不论如何对待我都可以……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回到府上了……
只要一回去就会想起这发生的一切……这都是什么事啊……”
琴子带着哭腔说道,极力寻求着弗朗西斯的温暖。
“你……”
弗朗西斯还没有发话,玄炎就第一个反对:
“不行,小子,她实力太弱了,也没有什么天赋,跟你离去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死的。”
而沫子那边却传来了不同意见:
“嗯……弗朗西斯先生,我觉得还是将这孩子带走比较好……我既然活了下来,也不用琴子去承担白川家主的职责,也不用去操心些什么……”
她的声音却颇为平静,在经历了这样的剧变之后却是几人之中最快平复过来的,不仅宽慰着琴子绫乃,还帮助弗朗西斯处理下葬事宜,其心智之坚令弗朗西斯震惊。
或许在七友与其腹中孩子死去以前,她还是一位幸福的千金小姐,而在舞子死后,站在弗朗西斯的面前的只是一位灵魂残缺不全之人。
弗朗西斯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华,用目光询问她的意见。
“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想法就好,弗朗西斯。”
华依旧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
“嗯……”
弗朗西斯沉思片刻,把住琴子的肩膀,迫使她直视自己:
“琴子,你要明白的是,跟着我们,并没有办法从痛苦中逃离出去……
可以说,我们也是一路经历着苦痛走下来的,家园被损毁,目之所及,满目疮痍……
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被诅咒了……即使如此你还要跟着我们吗?”
琴子通红着双眼,梨花带雨,可是声音中却没有丝毫迟疑:
“我跟,只要能在你身边注视着你,一切都……无所谓了……”
“即使会死也不后悔?”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烟火了……”
琴子轻声说道:
“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绽放地足够绚烂就可以了。”
她回首看向沫子想表达自己的歉意,沫子却微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必说,做姐姐的自然明白妹妹的心意。
琴子再度红了眼眶,转头看见仍旧神情恍惚的绫乃,低声‘啊’了一声,弗朗西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开口问道
“绫乃小姐,想想之前我询问过你,关于你与诺姆先生未来的打算,我想是时候做出回应了。”
弗朗西斯话问的很含蓄,但绫乃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询问自己是选择陪同沫子经历氏族内接下来的风风雨雨,还是选择与诺姆一起远走高飞,还可以侍奉琴子。
绫乃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小姐,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诺姆,缓缓闭上眼睛。
弗朗西斯没有催促,耐心等待。
而绫乃再度睁开双眼之际,其中迷茫一扫而空,双目之中满是坚定,她对弗朗西斯深深行礼:
“弗朗西斯大人不知您是否记得,我说过此生我都会侍奉在沫子小姐与舞子小姐身边,寸步不离。
现在舞子小姐……已然不在了,那我一定要帮助沫子小姐打理身后之事,她身子这么弱,还挑食……恐怕没有办法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真是的……绫乃,这种事情别和弗朗西斯先生说啊……”
沫子嗔怪道,脸上流露出一丝柔情。
绫乃对其淡淡一笑,踏步向前走向诺姆,走到其身前,低着头:
“抱歉,诺姆大人,请原谅我的自私……”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一只手抚过自己的头顶,绫乃双眼猛地睁大,抬头看着诺姆的动作,随即泪水模糊视线。
“嗯……我就知道您的话一定能理解我……”
那只不知躲藏于何处的乌鸦叫的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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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众人向舞子告别之后,一行人终是离开森林,回到那片惨不忍睹的空地之中。
时值正午,经过一整夜的激烈交锋,每一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弗朗西斯拿出自己安神补魔的魔药分给几位,让几人先行休息片刻。
琴子与绫乃随即沉沉睡去,诺姆守望在附近。
面对华那询问的目光,弗朗西斯说他要与沫子商议接下来的事情,二人随即来到空地的另一侧。
“你还真是……不诚实的男人呢,弗朗西斯先生……”
沫子注视着他,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
“你将我单独叫过来,恐怕是向责问我为什么要激怒舞子之事吧?”
若是她没有开口询问舞子为何要杀死远山七友,事情本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现在看来沫子是有意为之,故意推动事态的发展。
“不至于……”
被沫子看穿心事的弗朗西斯低声回答。
“要是说你促使舞子小姐走上绝路,那明明能救她的我却也没有出手,这样看来我们像是共同谋害了她的杀人犯啊……”
“那么……身为我的同谋的杀人犯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沫子踏前一步,几乎靠在弗朗西斯的身上,经过一夜奔波,她身上的那股幽香如旧。
弗朗西斯凝视着沫子的表情,完全读不懂对面的情感,他不知道沫子将舞子推入深渊,是为了报自己丈夫孩子身死之仇还是想要帮助自己的这位曾经的好姐妹解脱。
他挪开目光,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们三位被各自的过去所困扰着,也知道这场旅途中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没想到……到头来我谁也拯救不了……”
“欸……我和琴子不是好好的吗?”
沫子微微偏首。
“琴子姑且不论,你确定自己……没有事吗?明明……”
说着,弗朗西斯抓住沫子藏在背后的双手,十个指甲悉数折断,鲜血淋漓。
“明明都这样子了,还表现出那样一副平静的样子,任何负面情感都没有表达出来,这样下去,难道不会坏掉吗?”
弗朗西斯终是表达出自己的担忧,他不希望沫子一人吞下苦果,多年以后变成一个为了家族利益不择手段,令人厌恶的老妇。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一根手指轻轻堵住,一如当初在露台之上。
“不要这么说哦……弗朗西斯……你既然允许琴子跟随着你,就不要说出什么琴子姑且不论的这种话,她毕竟是我亲爱的妹妹。”
沫子的表情无比认真。
“抱歉……”
弗朗西斯垂下目光。
“至于我……”
沫子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吻在弗朗西斯的面庞之上,柔软的触感令弗朗西斯心中一动,可她的口舌却将舞子逼入地狱。
“如果即使在千里之外,你仍能记得住这个吻的触感,就证明……我姑且还没有坏掉。”
她稍微后退两步,对弗朗西斯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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