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那就让你来做出决定吧!要不让阿瑞西娅吞噬掉华的灵魂,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再过问。
要不让华吸收掉阿瑞西娅的能量,日后再想办法。
你要是犹豫不决的话,她们两个都会死的!”玄炎咆哮着,将决定权交给弗朗西斯。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身旁是脸色惨白,瘫倒于地的华,以及被玄炎暗算,失去对于灵体控制的阿瑞西娅。
弗朗西斯从虚空之境将华救回,瞬间斩杀掉虚空之母永绝后患。
谁知这竟是阿瑞西娅与玄炎的阴谋,他们趁着二人离去之际,操控着全村人将自己献祭给阿瑞西娅,以助其恢复力量。
现在全吉瑞特斯村上下空无一人,后山之上,羽依满身刀伤与鲜血的遗骸静静地倒在一侧。
阿瑞西娅原本轻易制住悲愤不已的弗朗西斯与华,却在即将取代华的意识的瞬间被玄炎洞穿心脏。
它说这阿瑞西娅并非万年前失去力量的那位本尊,而是其陷入长眠之后心脏产生的自我意识。
若是让她就这般占据华身体,那位本尊可就再无苏醒可能,让弗朗西斯趁机终结她的性命。
弗朗西斯自是不肯,陷入两难的境地,因此玄炎狡猾地将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是牺牲掉华,带着自己倾慕的女人双宿双飞,还是让阿瑞西娅这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意识消失不见,让华完成自己的使命,无论如何他都会陷入到极度的痛苦之中。
弗朗西斯沉默着,两位女子都丧失了对生的渴望。
华原本就失去了一切,准备与虚空生物同归于尽却被弗朗西斯救回。
而阿瑞西娅苦心经营千年,终是取回力量却发现自己竟为他人做嫁衣,同样希望弗朗西斯终结自己的性命。
他望着空荡荡满是石椅的后山,山脚下隐约可见吉瑞特斯人在一波波野兽侵袭之下所建立起的村落。
四周被森林包裹,隐隐可见波光粼粼,极远处则满是虚空缝隙。
这就是弗朗西斯半年来所生活的地方,吉瑞特斯人谱写着自己的生命赞歌,而这一切都在今日被终结。
他缓缓站起身来,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这一次,他不想再违背自己的本心,牺牲掉自己倾慕的女子。
“对不起……华……我……”
他满脸愧疚地望着脸上了无生机的女孩。
幼年在兽灾之中失去父母,兄妹三人相依为命,而她的兄长与妹妹却依次离世,徒留她一人。
现在她的家园也悉数倾覆,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却也要将其牺牲。
面对弗朗西斯的满怀愧疚,华却释怀地笑了笑,蔷薇盛放,随即凋零。
阿瑞西娅的灵体默默进入华的躯体,随即拥有了自己的肉身,整个过程中,玄炎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阿瑞西娅颤抖着双手抚摸着自己的面庞,它终是幽幽一声叹息,此后数万年的时间里,弗朗西斯再也未曾听过它开口。
二人就这样依偎着坐在山顶,直至漫天星辰爬满夜空,阿瑞西娅才向弗朗西斯缓缓讲述自己这千年来的经历。
千年前她产生自我意识之后,耳边就响起玄炎的声音,告诉她她是高贵无比的玄凤一族,九千年前因为重伤而失去力量与意识,现在苏醒过来的她要在玄炎的引导下一步步地回到巅峰。
脑海中一片空白的阿瑞西娅自是乖乖遵从玄炎的话语,稍作准备就分离出了自己的血脉,创立了吉瑞特斯一族。
彼时虚空生物未成气候,尚无法对村落造成有效的威胁。
于是阿瑞西娅以神明自居,辅以玄炎那厚重的经验,欣欣向荣的村子迅速发展起来。
不知罪恶为何物的村民们怀抱着对于神明大人的敬畏,彼此亲密友爱。
她就这样一点点汲取着死去村民魂魄中的力量,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五百多年。
人口繁茂的村落,每年阿瑞西娅能从其中吸收的魄精也愈多。
这样下去再过一两百年,她就可以从石像中脱身,拥有自己的实体。
可是……一场不知名的瘟疫忽然爆发,阿瑞西娅不理解它究竟是从何而来,只能目睹着村民们一个个口吐鲜血,全身溃烂着死去,身为神明的她却毫无办法。
村落覆灭的最后一刻,虔诚的村民们还聚集在她的神像之前,日夜不息地祈祷着,希望神明庇护他们,逃过此劫,直至最后一人在运送尸体的过程中失去意识。
在整个过程中,阿瑞西娅不住地哭喊着,可她又不能将这一面表现出来,只能暗中燃尽自己多年来所积蓄的力量,希望能够帮助众村民抵御肆虐的瘟疫,却终究无济于事。
直至尸臭蔓延至整片村落,阿瑞西娅才一把火将整片村子连同腐臭的尸体烧得干干净净,心灰意冷地潜入地底。
多年的处心积虑化为一场空,任凭玄炎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都不为所动,就这样消沉下去。
直到……三百多年前,弗西孤身一人来到此处,阿瑞西娅不知他从何而来,看着他一个人痛苦地自言自语,才知道他所在的城镇也遭遇了相同的瘟疫侵袭。
染病的弗西原本被扔到荒地中等死,最后却意外地活了下来,可城中之人人人自危,自是不肯让他回家。
他的妻子还以为自己悲伤过度出现了幻觉,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内心支离破碎的弗西就这样离开了故乡,一路流浪,并最终来到此处。
听闻他的过往,阿瑞西娅与玄炎都意识到,这个头发打结、宛若野人一般的男子体内,应该是有着能够抵御病毒的抗体。
于是她重燃希望,以神明姿态出现在弗西面前,赐予他漫长的寿命与玄凤的血脉,再度向夺回力量发起冲击。
弗西自然就是那位大长老,有了第一代村落的经验,这一次整座村子发展地极为迅速。
可这些年间,虚空生物也注意到了虚弱的阿瑞西娅,并不时派出野兽骚扰村子的边界。
就这样阿瑞西娅赐予村民们自保的能力,建立了警戒队制度,并于三百一十六年后的某一天,忽然感受到本命神通的作用,从异界中将弗朗西斯召唤而来。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而后所发生的一切,弗朗西斯已然知晓。
他低着头,俯视怀中女子绝美的容颜,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终结她的生命,不然这千年的孤寂,就会化为无尽的悔恨。
至于对华的愧疚,就让他在之后的人生中一点一点地品尝苦果。
隔天,二人收拾好了必要的物件,向着外界前行。
那对于吉瑞特斯人来说是禁忌的区域,只不过是二人的起始点。
临走之前,阿瑞西娅凭借着她的伟力用封印将整片村落封印了起来,她并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此处,自己苦心经营千年的地方。
而后,二人便一同开始一段堪称传奇的冒险,他们的经历将被无数吟游诗人各处传唱,成为所有孩童最为耳熟能详的故事。
他们一同经历战争与饥荒,直面从异界而来的古神,调节种族之间的矛盾,给予无辜生灵以希望,在奇幻之地进行冒险,一路结识着同伴。
曾奔赴山巅摘取日月,也曾潜入深渊清除幽邃。
而当二人终于回到九界,玄凤一族所在的安托法加斯之时,阿瑞西娅完全寻回了自己的力量,弗朗西斯也在漫长的旅途之中不断成长,在各个界面留下名号,他终于……有资格凭借自身实力站在阿瑞西娅身旁。
彼时的玄凤一族恰好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灭族危机,面对筹划多年的敌人,弗朗西斯与阿瑞西娅挽狂澜于既倒,拼死厮杀解决来犯之敌,震慑宵小之辈,巩固了玄凤一族的威名。
从辈分上来说,现在的玄凤族族长甚至是阿瑞西娅的孙子一辈。
众凤凰自然不会对拯救全族的阿瑞西娅的身份有所怀疑,认定她就是万年前去下界执行任务的那一位,只不过因为遭遇变故而失去记忆。
她成为了族中的太上长老,地位超然,弗朗西斯身为她的伴侣,享有同等待遇,二人结束了自己的旅途,长相厮守。
日升月落,王国兴衰,圣界不知岁月,原本以为能迎来安宁人生的弗朗西斯却感到愈发空虚。
原来那位先贤说的毫无谬误:
“到处都是痛苦和贫乏,而那些躲过了痛苦和贫乏的人则又不得不受到无聊的折磨。”
人生就是在欲望与空虚之中摇摆,弗朗西斯已经研究透了这世间每一种神通。
各个种族的历史,魔药学、医术、巫蛊之术、锻造、阵法、符咒、饲育、占卜,他无不登峰造极,威名传遍天下。
可他却在生活中发现不了任何乐趣,与阿瑞西娅的情愫似乎也在漫长的时间中化为牢固的亲情。
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明白对方想法,再也不会因为她而心中悸动,再也无法得到慰藉。
原本弗朗西斯还以为书中的那些因为漫长的岁月而迷失心智的强者,只是浅薄的人族擅自揣测出来的形象。可他却低估了时间的威力,感觉现在的自己如此陌生。
他甚至孤身一人闯入虚空的本源去诛杀虚空之主,为亿万下界生灵解除一大祸患,可看着那一张张满脸感激与崇拜的面孔,弗朗西斯只感觉无尽的厌烦。
他试图封印自己的记忆,潜入到不同种族的雌性体内,作为新生儿诞生下来,体验不同生灵的一生。
有时他作为龙族咆哮着划过天空,万物为之战栗,有时他又成为鄙贱的兽人,被英勇的战士们斩下头颅。
等到死亡之后再回归本体,带着生前的记忆,这的确给弗朗西斯一些新奇的体验,可数百世之后,他也无比烦腻。
他调配出九界中效果最强的致幻剂,沉溺于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可是梦醒之后,百倍的空虚再度袭来,一切在他眼中失去了意义。
被空虚折磨到近乎发疯的弗朗西斯终于开始伤害自己的身体,只有在剧痛与战栗之中才能让他获得一丝愉悦。
看着鲜血顺着身体流下,肌肉因剧痛而抽动,心脏暴露在胸腔之外缓缓跳动,这都给他带来了无上体验。
一开始只是在四肢处用刀片划出道道伤口,随后便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弗朗西斯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关在暗室之中,肆意破坏着自己的身体。
那位‘万族之剑’大人已然疯癫的传闻不胫而走,在下届解决纷争的阿瑞西娅匆匆赶回,看着满身鲜血的弗朗西斯哭成泪人,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帮助他。
“不要哭……阿瑞西娅……不要哭……”
恍惚中的弗朗西斯,抬起一只手,一如既往的温柔,拭去她的泪滴,却在阿瑞西娅脸上留下道道血痕,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杀掉我吧,亲爱的……现在,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弗朗西斯叹息道,他那近乎不死不灭的身躯,连自己都破坏不了,漫长的寿元成为了一种诅咒。
阿瑞西娅却哭得更厉害了,摇晃着脑袋,悲伤传到九界各处,甚至连鸟儿都不再歌唱。
弗朗西斯微笑着看着她,她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他一清二楚。
“那就……我们一起死吧,我一直认为,这是比我爱你更浪漫的话……”
他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阿瑞西娅凝视着自己心爱的男子,拔出了以前弗朗西斯送给自己的刀刃。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若是没有弗朗西斯的话,她现在,说不定还在与虚空生物相抗衡。
可这也给弗朗西斯带来了无尽的痛苦,现在的生活,真的是他所期盼的吗……
弗朗西斯用眼神鼓励着她,此刻唯有死亡能带给他安宁。
刀刃一点点逼近心脏,弗朗西斯忽然想到,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抱着一位自己割伤全身,即将消逝的女子,那是谁……来着?
羽依的身影浮现在弗朗西斯的脑海,他满足地叹息一声,似乎因为临死前回忆起故人而心安。
“羽依死后,玄炎那家伙让我在阿瑞西娅与华之间做出抉择,它以为我会因为愧疚而放弃阿瑞西娅,可我偏偏不让它得逞……”
弗朗西斯眯起眼睛,不无得意地想到。
“说起来,我当初若是选择了华的话,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一定不会向现在这般顺利回到九界,怕是早就死在路途之中……等等……”
弗朗西斯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让他都感到惊恐的念头。
“我当初……真的没有选择华吗……”
脑袋剧烈地抽痛,与阿瑞西娅在一起的几万年的经历与过往几个梦境混杂在一起,让弗朗西斯嘶吼出声。
‘阿瑞西娅’见状叹息一声,手上兵刃停住,弗朗西斯一旦意识到自己在梦境之中,则再也无法被杀死了。
她注视着弗朗西斯,脸上尽是功亏一篑的落寞。
“怎么,小小梦魇,你也应该意识到了吧……无论如何你都是困不住我的,还不赶紧将我送回去,让我结束掉你的性命。”
完全清醒过来的弗朗西斯暗道一声好险,他差点就死于噩梦之中,但脸上还是露出一副不服输的神情,冷笑着说道。
“是吗?你仍觉得你能活着出去?”
梦魇用阿瑞西娅的声音说着,随即炸为无数碎片,灰雾再度包裹住弗朗西斯,‘万族之剑’悄然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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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被灰雾包裹,弗朗西斯也不住在脑海中告诫自己:
“这是在梦境中!这是在梦里!”
或许是接连经历梦境的缘故,弗朗西斯的精神有了抗性,这一次,他没有在失去意识,而是清醒着来到下一处空间。
看到面前熟悉的安眠浮雕,弗朗西斯忍不住双手交击:
“终于回来了,这梦魇竟让我陷入层层梦境……”
他不顾一切冲入那被自己踢碎的大门,却看见一个小女孩跪坐在神龛之前,呆呆地对着其中的雕像发呆。
弗朗西斯定睛一看,那赫然是早已被其斩杀掉的虚空之母的雕像,却不知何为会出现在这里。
“弗朗西斯大人……您又过来了,真是的……为什么,总是如此善良呢……”
那小女孩见弗朗西斯进来,站起身跑过来,牢牢抱住了他。
她的皮肤赫然是墨绿色的,脸上有着虚空生物特有的纹路,五官却和普通人类小女孩别无二致。
她是卡罗妮娅,是所有虚空生物中最后存活的个体。
原本她应该因为虚空之母的死亡而一同消逝,此刻竟出现在这里,弗朗西斯却没有丝毫惊异,只是叹息一声,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你一个人在上面,应该很枯燥吧。
时不时来看看你,这也是我能做到的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你不必心存感激,卡罗妮娅。”
那女孩却将他的身子环得更紧,仰起头来看着他:
“怎么能不……感激呢?您为了我的性命,牺牲掉全身魔力来封印母亲,还让我搬到这高山之巅来住,享用着人族的美食……”
“好了好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要向前看……”
弗朗西斯轻笑了,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然蓄着胡子,整个人更显成熟。
那场终末之战,已然过去了年多的时间。在最后的战役里,阿瑞西娅与那维科斯因献祭全族召唤出的二阶虚空造物同归于尽,千年梦碎。
整支警戒队大半,弗朗西斯一鼓作气,率队攻向那虚空生物的大本营。
进入到虚空之境后,众人并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有的只是乖巧地坐在屋中,迎接死亡的卡罗妮娅。
他喝阻了欲将这小女孩大卸八块的众人,问清了虚空之母的所在之处,并了解到若是诛杀那虚空之母永绝后患的话,身为其子嗣的卡罗妮娅也会一并死亡,这是虚空生物的特性。
没用多长时间,弗朗西斯就决定他宁可牺牲掉一身魔力去封印那虚空之母,也不愿去斩杀掉一个无辜的小女孩。
纵使她是虚空生物,纵使她的亲族给吉瑞特斯村的众人留下无尽的伤痛,但有些底线,是弗朗西斯需要坚守的,这是他的骄傲。
而后弗朗西斯将其带出虚空之境,用残存的力量将通道彻底破坏,让村子世世代代避免了被虚空生物侵扰的可能性。
回到村中的弗朗西斯把卡罗妮娅安置于神居之中,毕竟……神明身死,羽依也就不必再承担巫女的职责,是时候让她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现在虽然众人对于虚空生物还有很大敌意,但是几代过后,仇恨就会被慢慢淡忘掉。
在此之前,维罗妮卡还得孤身一人度过漫长岁月。
二人在山顶站了片刻,注视着山脚下初具规模的城镇。
“这地方……和我刚来的时候相比,变了很多呢……弗朗西斯大人您真是厉害。”
维罗妮卡感慨道。
弗朗西斯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大长老战死,三、四长老身受重伤,再也无法处理村中事物,五长老暗中谋反被阿瑞西娅处刑,二长老一个人独木难支,弗朗西斯不得不承担起统领整座村子的职责。
禁令消除,他也不是没有去外界探索过,却发现或许是因为大战波动过于激烈的缘故,五长老口中向外的通路被彻底隔绝,整片村落的四周都布满了虚空缝隙,凭借众人的力量根本无法穿过这个地方。
鉴此形式,弗朗西斯也熄灭了去外界闯荡的念头,安心过自己的田园生活。
他妥善淡化神明身死之后众人心中的恐慌与迷茫,为那些在战争中落下永久残疾的警戒队队员们提供专人疗养,安抚着丈夫与父亲身死的孤儿寡女们,并开始逐步完善村中的制度。
没有虚空生物与野兽的侵袭,村民们终于可以尽情向外扩张,发展,树木被成片成片的伐倒,成规模的农场与渔业养殖场被建立,自此,村中再无漏水的破屋与因饥饿而无法入眠的孤儿。
他还完善了孤儿看管与老人赡养的种种制度,更大规模的学校、培训场馆、诊疗所、娱乐场所、艺术馆、科研中心被建立。
众人再也不会担惊受怕何时野兽会杀害自己的家人,而尽情享受美好的人生。
又浅聊了片刻,夕阳西下,弗朗西斯下山离去。
一路上尽是对其打招呼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少,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存有着发自内心的敬重。
命运之子已然完全成长,他果然如同神明大人所说,彻底改变了吉瑞特斯村的命运。
甚至有人提议要让弗朗西斯成为新的神祗,自是被他严肃拒绝。
片刻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那间算得上是气势恢宏的房屋。
弗朗西斯原本说不必如此繁华,可家中居住的人数着实不少,因此众人还是为其建立一处占地规模不小且颇为温馨的宅邸。
走过建有喷泉与大长老雕塑的花圃,弗朗西斯推开门,可他还没有来得及脱鞋,两道脚步就向其飞奔而来。
“真是的,你这家伙,现在去维罗妮卡小姐那里的时间越来越久了,我看你不如搬过去算了。”
眼神闪耀的莲口中仍习惯性地挖苦着,双手却紧紧抱住了弗朗西斯胳膊,像小狗一般用脸颊蹭着他的臂膀,就好似在上面标记气味一般。
大战结束之后,她鼓起勇气向弗朗西斯表明了自己的爱意,并顺利地搬进了他的居所。
莲搬进来之后,屋中氛围都活跃了不少,而她也再不必居住在那狭**仄的房屋里,莲恨不得时时黏在弗朗西斯身边,将弗朗西斯看做是他的一切。
而另一位一声不响跑过来的,则是卸下巫女职位的羽依。
她原本想尽一个巫女的职责,随着阿瑞西娅离去,却在最后关头被弗朗西斯救活。
他当着羽依的面,用刀深深刺入自己的皮肤,鲜血喷涌,并告诉羽依若是她离自己而去的话,他将感受到比现在重上万倍的悲伤与痛苦。
羽依就这样乖乖随他下山,众人也将她的亲生父母带到她的面前。
羽依一出生就被阿瑞西娅选中,被迫与父母分离。
那只是一对儿普通的中年父母,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满心愧疚,手指颤抖着沉默不语。
而那容颜苍老头发斑白的妇女抱着羽依嚎啕大哭。
想必他们在每次羽依举行的仪式上总是第一个到场,远远地看着自己女儿的变化而揪心不已,等她回到神居之后依旧驻足良久,多年来未曾与她说过只言片语。
羽依前半生的孤寂与委屈,在母亲的泪水中化作一道湾流,肆意倾泻着,三人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弗朗西斯第一次看到羽依如此表达自己的情感,暗中欣慰。
没想到下一个片刻,羽依离开父母的怀抱,拉着他的衣领热烈地吻了过来……
而后她也顺理成章地搬进弗朗西斯的宅邸,一点一点地适应普通人的生活,学习种植,养花,做菜,缝制,体验身为普通女孩子的乐趣。
她虽然还是很少笑,但望向弗朗西斯的眼神中满是柔情。
或许是年龄相仿的缘故,她与莲的关系很快变得亲密,并总是在弗朗西斯第一个回到家后向其奔来。
“我回来了,羽依,莲。”
弗朗西斯温柔地抚摸着她们的脑袋,三人一起,向厅室走去。
“大家都回来了吗?”
“玻尔娜姐早就到家了,不过我看她多半是还没有到休息的时候就跑回来了。
特瑞丝姐却还没有……弗朗西斯,她……”
羽依轻声说着,欲言又止。
弗朗西斯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轻叹一声说道:
“玻尔娜那家伙,虽然懒散但是聪慧,会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的,不用担心。
但是你特瑞丝姐嘛……
那丫头真是要强过了度,我要是劝她的话,她恐怕会更加的……”
自从目睹五长老被斩首之后,特瑞丝仿佛就封印了自己内心,没日没夜地投入到工作当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伤痕,弗朗西斯想帮助她却无从下手。
来到厅室之中,弗朗西斯淡淡地和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华打了个招呼。
莲决意搬过来的时候也极力撺唆着自己的姐姐一同过来,她自是看出了华的心中对弗朗西斯那一丝旖旎之情。
华也放不下自己的妹妹,半推半就地就住下了。
但……搬进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弗朗西斯与华之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进展,更像是同住在屋檐下的房客。
他们都是生性内敛之人,即使华有所意动,但在这种群芳围绕的环境中她也很难表露自己的情感。
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变故的话,二人的关系恐怕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弗朗西斯还没有来得及在软椅上坐下,玄关处就响起了脚步声,特瑞丝一头干练的短发,满脸疲惫之色地抱着一摞资料走了进来,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后就对弗朗西斯说道:
“弗朗西斯,你那教学方法还真是神奇,很多原本讲不明白的东西那些小家伙一下子就领悟了,就是我还有几处没有理解的地方……”
她本来就是村中的教师,弗朗西斯掌权以来,更是建立了一套教学体系。
虽然说不上多么完善,但也比之前的不知要强上多少。
而教学的重任,又大半落在特瑞丝的身上,任务繁重,她却甘之如饴。
“我说啊,明天正好是休息日,特妮你要不要……”
看着她的黑眼圈,弗朗西斯还没有开口劝她放松一天,楼上的脚步声传来,维尔亚在玻尔娜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走了下来。
弗朗西斯见状,连忙上前小心扶住她的身子,让维尔亚慢慢坐在满是垫子的专属座位上,她的腹部高高隆起。
是的,在弗朗西斯决定定居于此之际,便想着在村中留下自己的后代。
没想到维尔亚却是几人之中最先有喜的,并且还是双胞胎。
即将为人父的弗朗西斯终日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没有办法尽到一位父亲的职责。
怀孕让原本性格强气的维尔亚变柔和了不少,她望向弗朗西斯的目光中满是柔情,她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说道:
“今天,这两个家伙在里面动的很厉害,我甚至怀疑他们没出生就在打架,真是……不让人省心……”
弗朗西斯揉了揉她的面颊,轻声说道:
“很活跃是好事,但苦了你,等他们出生之后,我要好好……”
维尔亚忽然用手指抵住他的嘴,有些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
几人面色柔和地看着这一幕,不出意外,再过几月屋中就会回荡着婴孩的啼哭声,可偏偏有人不是很识趣。
玻尔娜在一旁说道:
“说起来……今天中午维尔亚躺在床上,一边给宝宝哼歌一边说等他们长大了,她就要再生一个,为了他们的父亲,无论生多少个她都……噗啊……”
维尔亚一拳锤在她姐姐的肚子上,羞红了脸挪开目光。
这一对儿姐妹在战争之中遭遇的创伤是最少的,虽然三、四长老都身受重伤,三长老甚至失去双臂,但毕竟保住了一条性命。
他们从长老之位退了下来,两个女儿也有更多的时间去看望父母。
两位老人征战半生,终是可以安享晚年。
玻尔娜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说道:
“泽瑞那家伙,似乎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要空出时间过去。”
弗朗西斯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
虽然玻尔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她对众人之事,却是最为关切的。
就在此时,另一次的拉门被推开,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弗朗西斯,特瑞丝,你们回来了啊,今天怎么样?
你们几个,来帮我端一下盘子。”
安德里亚诺一头秀发挽在脑后,含笑着望向众人,她身着浅色的围裙,一双白净的臂膀漏在外面。
不知为何,弗朗西斯看到安,看到这位他来到这个村子第一位熟识的女孩子,看到这位一直在悉心照料他的人,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感动与心酸,就好似多年未曾与安见面一般。
可明明,他是下午才离开家门的。
弗朗西斯还没有搞清楚自己这抹思绪的来源,身子却自发行动起来,大跨步走过厅堂,紧紧将安抱在怀中。
安表情有些讶异,但随即表情变得柔和,轻拍弗朗西斯的后背,不论弗朗西斯需要什么,都能够在她这里得到慰藉。
“啊,不公平,看到安姐姐就直冲冲地抱上去,这人怕不是个变态吧。”
莲有些不满地叫道。
“小莲,你要是想成为你安姐姐那样的人,先想着如何做饭比她好吃如何?”
玻尔娜在一旁谆谆善诱,安身上有一种她们几个都没有的特质,和她的名字一样,那是一种让人心安的神奇力量。
“欸?那难度也太大了……”
莲叹息一声,微微撅起嘴。
感受着安的体温与味道,弗朗西斯缓缓松开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安微笑着用眼神制止,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必说。
一家八口就这样坐在长桌之间享用着美味,诉说着这一天的见闻,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在充实而忙碌的生活之中,时光悄无声息地溜走。
七十余年过去,吉瑞特斯的人口翻了九倍,放言望去,尽是一片繁荣兴盛的景象。
不过今日,人们却没有向往日一般劳作,哀伤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涌上大街,向着原圣山脚下的一处公馆进发。
面对庄严肃穆的公馆,众人毋需领导,齐刷刷地在路口跪下,双手抱于胸前,不住地祈求着。
吉瑞特斯城邦伟大的奠基者与创始人,弗朗西斯·冯·哈布斯堡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民众们满面悲伤,等候着这一刻的降临。他们的胸口,都别着一枝黑蔷薇,那是城邦的邦花。
神居上的维罗妮卡远远地望着这一幕,心生寂寥,只恨自己不能陪在弗朗西斯的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公关之中的顶层,朝阳直射在屋内,却驱不散屋中浓厚的悲伤氛围。
弗朗西斯的十七个子女以及数不清的孙辈压抑地呜咽着,望着床上那消瘦的老者。
或许是曾经被火之本源魔力沐浴过的缘故,弗朗西斯一生未曾生病。
可到了他这个岁数,纵使精神还能够维持下去,身上的各处器官却已然疲惫不堪。
羽依在履行巫女的职责时精力损耗过剧,英年早逝。
特瑞丝也因为过于劳累的缘故,没过几年随着羽依离去。
腿脚不利索的莲为了帮自己的孙子去屋顶拿挂住的风筝,不幸坠落,肋骨插入胸中,没能见到第二天的阳光。
玻尔娜与安两人倒是在十余年前寿终正寝。
现在,弗朗西斯的六位妻子之中只有维尔亚一人仍旧健在,如今也是鲐背之年。
她已然无法独立行走,面颊干枯满是皱纹,因为失去牙齿的缘故脸庞向内凹陷着,老眼昏花的她看着床上自己相伴一生的男子,嚎啕大哭,探出身子想要扑到弗朗西斯的身子。
她的身后站着一对儿身材已然发福的中年人,他们就是当初那对儿双胞胎。
见到自己母亲这副摸样,二人一阵心酸,不知如何是好。
弗朗西斯苦笑着示意二人将轮椅推到床前,他吃力地握住维尔亚的手,如同两根干枯的树枝交叠在一起,声音轻微吐词还算清晰:
“哭哭哭哭哭,就知道哭,不知道人一哭就会老得很快吗……”
“可是……”
维尔亚擦拭着眼泪,口中含糊不清。
“在玻尔娜走的时候,我们不就说好了吗……
当我们不得不分别的那一日来临的时候,送别者一定要微笑着面对对方……
我也只是……先去找她们了罢了……”
弗朗西斯轻轻宽慰道。
“嗯……”
弗朗西斯抬起目光,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说道:
“我走以后,你们俩别的事情我都管不着,但唯独有一个要求,就是要照顾好你们的母亲。
人老了以后,就和小孩子一样。
七十年前她一个人孕育你们两个,把你们拉扯大,现在你们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她。
明白了没有,老大,老二?”
“是,父亲。”
二人同时低声回答,泪水悄然无声地滑落。
看着床上的老者对于自己身后之事坐着最后的嘱托,众人愈发悲伤,有人更是禁不住失声痛哭。
多年以来,弗朗西斯就如同城邦中的一面旗帜,众人只要在他的引领之下前进就好,如今旗帜将要折断,大家又要向哪里行进呢?
哀声入耳,弗朗西斯暗中叹息一声,濒临死亡,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
自终末之战而后的七十余年,他尽心尽力地建设这片土地,照料妻子养育孩子,对任何人都问心无愧。
死亡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漫长旅途结束后的一次休憩,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他环顾众人,试图想说出一句俏皮话来缓和气氛,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
十年前他从领袖的位置上退下,对家人的嘱托与安排已然做得巨细无遗,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目光在众人中流转,弗朗西斯忽然注意到一道苍老但坚挺的身影。
是华。
她凝视着弗朗西斯,眼神中竟流露出浅浅笑意,其中满是离别的祝福与不舍。
即使与弗朗西斯年纪相仿,华的身子却依然硬朗,这或许是她多年一直保持锻炼的缘由吧。
在弗朗西斯家中住下七十余年,二人却始终未曾踏过那条界限。
弗朗西斯光是处理城邦事务以及养育一大家子人就已然用尽全部精力,无力踏足于她的的内心。
而华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孤身一人,在家族中却颇有威名,深受大家信赖,也不知她的内心究竟为谁所留。
弗朗西斯见华是唯一一个理解他心意之人,微笑着对其招了招手,华走上前去,轻轻地握住弗朗西斯的手,二人四目相对,什么都没有说。
七十年的时间里,二人好似于处两条平行线上,未曾交汇,却在这最后一刻彼此心意相通。
“再见。”
弗朗西斯轻声呢喃。
“再见。”
华微笑着,低下头,轻轻吻在他的面颊。
感受那嘴唇的触感,弗朗西斯的心中一阵感慨,若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主动一些,他与华之间……会不会也产生什么……可惜一切都已然来之不及,唯余一声叹息。
“等等……”
弗朗西斯忽然痛苦地抱住头部,华茫然失措,众人一阵惊慌。
大量的记忆向弗朗西斯的脑海中涌来,若是说他与华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那那位陪他一同驰骋安库德,直面火精灵,深夜里彼此慰藉的女子是谁?
那那位与他一同来到威尔史克,一路南下,深入恶地歼灭梦魇的女子又是谁?
“弗朗西斯,弗朗西斯,你怎么……能将她忘了呢?你不是说好要用一辈子去守护她吗?”
老者在心中轻声问自己。
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弗朗西斯的眼神变得锐利,他牢牢握住面前‘华’的手掌,低声发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无论再重复多少次,你永远没有办法杀掉我的,梦魇。”
‘华’的表情变得平和,凝视着逐渐变得年轻的弗朗西斯,开口却是那小男孩的声音:
“你这家伙还真是难缠……不过,我为你准备了一场大礼……好好享受吧。”
周围慌乱的人群,肃穆的公馆,街道上祈福的民众,都瞬间炸为无数碎片,弗朗西斯在灰雾中穿梭,眼神中却满是坚定。
接连经历五个梦境,他已然摸出了一些门道,梦魇也只不过是依托着他的记忆,来制造出或是平和,或是悲怆的人生,引诱弗朗西斯走向死亡。
“这一次……我一定要结束轮回,我一定不会再迷失掉……
华,我一定不会,再将你忘掉……”
弗朗西斯凝视着极速接近的光点,心中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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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行歌从梦中惊醒,他似乎做了一个悠长而瑰丽的梦,但此刻他却完全回忆不起梦境中的内容,只觉得口干舌燥,下腹部传来阵阵尿意。
但他并没有起身去释放,而是愣愣地凝视着天花板发呆,耳边传来男人压抑而粗鲁的叫骂声,让陈行歌动弹不得。
他母亲班车发得早,父亲上班的时间要晚一些,而他的父亲便趁着这个时间尽情释放自己,他以为陈行歌仍在睡梦之中,殊不知陈行歌却已然醒来。
陈行歌也不知道父亲在骂些什么,或许是在骂往日里坑害他的那些人,又或许是工作中又遇到了令其恼火之中,他无从得知,也不敢过问。
从小到大的种种不堪经历,让陈行歌与他父亲之间产生了极深的隔阂,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交流并没有多余的话语。
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陈行歌也意识到父亲的不容易,意识到他有一个远比自己还要不幸的原生家庭。
因此也就不会去苛责他,他已经尽量去尽一位父亲的职责。
但那刻在骨子里恐惧让他仍旧没有办法敞开心扉去与父亲交流,直到父亲关门离去,他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床上,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肌肉紧绷,冷汗直流。
他起身在屋内走了两圈,试图去回忆起那个瑰丽的梦境,梦里他鲜衣怒马,纵横天下,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是陈行歌轻叹一声,洗去一夜的晦暗。
他今年已然二十五岁,大学毕业以后零零散散做过几分工作,但都做不长久,今年更是因为某些缘由待业在家,日复一日重复相仿的生活。
望着镜中满面胡茬憔悴的自己,陈行歌叹息一声,明明他每晚都熬到后半夜才睡,就是为了避免在父亲的叫骂声中醒来,可今天,还是无法避免。
秋日临近,小区外的蟋蟀声此起彼伏,还没有来得及洗去脸上泡沫的陈行歌听到电话铃声,母亲说是给楼下的新租户买了个冰箱,让他过去看一看。
陈行歌穿好衣物,出门帮助运货大哥将冰箱扛到门口,敲门那家住户却不肯开口,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说自己不知道此事,说他们是骗子,说他们再不离开就报警。
陈行歌没有办法,一边给老太太的儿子打电话,一边安抚老妇与送货大哥的情绪,僵持了半天终是把门叫开。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说着什么,他却没有心思去回应,看着屋中小孩子玩玩具,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割痕。
他始终是不明白,明明当初说好只有夫妻两人入住,搬进来的第一天,那男人为什么就能如此厚颜无耻地将自己的母亲与两个孩子带进来。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房子租出去,一年到头赚不了多少钱,却要操不少心。
看着送货大哥不耐烦地离去,陈行歌叹息一声回到楼上,只觉得全身乏力。
但他并没有时间休息,看了眼表,便强行吃了几口母亲为他准备的午餐,出门离去。
他的外祖父年事已高,多年前就在肾脏处动过手术,两年前终是丧失功能,需要每周三次去透析排毒。
这个职责自然落到了尚未工作的陈行歌的头上,他对这一安排虽然并不开心但也没有什么怨言,老人家在他小的时候照看过他很长时间,现在,轮到他反哺了。
刺眼的阳光让陈行歌眯起眼睛,明明秋日已到却仍是热浪连连。
每次下楼,他的双眼都会不自觉向某处草丛看去。
那里,曾有一只三花猫生了一窝猫崽,陈行歌对其很是喜欢,每日都去喂养,并与小区中的其余人商议等猫崽再大一些,就将母猫送去绝育,分别收养。
可就在一个午后,陈行歌还未洗完碗,就听见刺耳而尖锐的猫叫声。
他站在窗口向下望去,发现一个小男孩竟抓住一只小橘猫的后腿在空中旋转,母猫炸毛厉声尖叫却被小男孩一脚踢开。
陈行歌一阵气血上涌,鞋都没穿便冲下楼去从男孩手中夺过小猫,小猫口吐白沫阵阵抽搐,眼见是活不成了。
那男孩见自己的玩物被夺走,上前对陈行歌拳打脚踢,疼痛难忍的他将男孩推到在地,男孩却趁势坐在地上哭闹了起来。
这自然惊扰了在不远处乘凉的男孩祖母,她泼辣地叫骂着从陈行歌手中夺过猫崽,一脚踩在它脑袋上带着男孩转身离去,并告诉他以后把猫抓到家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一天,陈行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只记得当天夜里他做了个噩梦,梦里他与母猫以及其余三只猫崽一同吊死在走廊中。
从那以后,他愈发厌恶小孩,也再也不喜欢猫了。
陈行歌叹息一声,只希望时间能将这段记忆快些淡化。
他掏出手机,用打车软件叫辆快车,手机却无比地卡顿,让陈行歌眉头直皱。
漫长的等待过后,车终于到了,可是那车除了车牌号其余地方与软件上都有很大出入。
但他顾不得这些,再晚一会,好来不及去接外祖父了。
他轻车熟路地到外祖母家,将外祖父接至医院,安置在病床上,并准备四个小时后将其接回家中。
他叹息一声坐在长椅上,这一路并不顺利,往日繁华的大街上一辆车都没有,那司机却开得歪歪扭扭时速极慢,让陈行歌直皱眉头。
到了医院之后,手机上必要的‘绿码’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好在那保安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放二人通行。
院内不论是电梯、叫号机器或亦是体重仪,运转的速度都极慢,就好像暗中有一个远古人在逐步了解并操控这些仪器一般。
陈行歌注视着一个个了无生机的病患与家属走过,整座医院显得比以往更加压抑。
他无聊地拿出手机,想看看论坛上有什么新闻,却发现无论是什么平台,所有的帖子、提问、热搜、话题、视频他都在之前见过类似的,而发表的日期统一定在今日。
他不由得大摇起头,心中暗想这些创作者们跟风真是愈发严重了,且明显不合逻辑。
收起手机,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书籍,阅览之间,时光匆匆流逝。
护士喊着他外公的名字,陈行歌进入病房,帮其下机,一路将其送回了家。
坐在公交车上独自回家的陈行歌暗中叹息一声,这几个月来,或许是因为病痛的缘故,他的外祖父愈发阴沉。
往日里那位温柔耐心的老人消失不见,现在的他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怨气在陈行歌面前表露出来。
陈行歌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举动惹得老人生气,也不好开口去问,只是有些伤感,自己这般照顾他,却还要承担他的种种情绪。
这件事他也不好告诉自己的母亲,让她左右为难,就像他不会将自己被校园霸凌以及被娈童一事说出来一样,已经没有解决的方法,只会徒增悲伤。
又陷入回忆中的陈行歌摇了摇头,自己今天怎么也这么奇怪,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他抬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整座公交上空无一人,而那司机,并没有按照既定的线路前行,而是径直将其送回家中。
愈发感到奇怪的陈行歌心中感到一丝惶恐,这一切都……不太对劲,匆忙回到家后才舒了口气。
打开网页,想再度看看新闻,陈行歌却发现仍旧是上午的那些内容,甚至整个网页的排版都出现问题。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心中想着要不要找人聊聊天,但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列表就随之放弃。
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几年时间,大家已然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有人在双一流大学顺利读研毕业深受导师器重,有人一毕业就在父母的安排之下进了烟草,进了石油,有人则是出国留学镀金归来,去樱花,去灯塔,去枫叶。
家中没有办法提供助理的孩子们则是奋发拼搏,在南方一二线城市中挥洒青春,跳槽升职加薪,唯有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不知不觉中他与大家已然拉开了很远一段距离,他呆呆地看着大家那精彩的人生。
现在连沟通的必要都没有,人都是要向前看的,没有人愿意一直回味过往。
陈行歌洗了把脸,满身疲惫地坐在电脑前,想要将脑海中支离破碎的故事编织下去。
在漫长的痛苦淤积的过程中,这个故事与其脑海中缓缓成形,直至繁杂到仅凭大脑无力将其记住,陈行歌决定执笔将其记录下来。
原本他也妄想着一夜成名,受到众人追捧,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空梦。
但他还是执着地将这个故事继续着,这是一本不为谁而写的书,似乎只有将这个故事结束,他那晦暗的人生才不至于过早终结。
他的家人自然是对于他这近乎偏执的梦想无法理解,苦口婆心地劝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对此陈行歌却颇为抗拒。
他不是没有试过,在工作的时候,别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气的转变,都会让他思虑良久。
他诚惶诚恐地将自己的工作做好,迎来的却是数倍于之前的工作量。
到最后,他精疲力竭,对工作产生了极深的抵触。
他实在是不明白工作的意义,毕竟在他这种低欲望的生活状态下,仅凭存款的利息就足矣养活自己,那何苦又要工作呢?
他就这般扎入写作的深渊,一个人与自己对话,即使无人同行,即使作品不尽如人意,但他仍在坚持着,只有这样能有感到一丝慰藉,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没日没夜地回忆往事。
临近黄昏,父母依次归来,三人随便对付了一顿,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原本打算继续写作的陈行歌隔着房门却听到母亲在打电话,电话之中满是急促而低沉的话语。
这两年来,母亲与外祖母之间争吵得愈发厉害,她们彼此指责对方,而源头无异于处在自己身上。
陈行歌痛苦地停下敲击键盘,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果不其然,母亲在扣掉电话之后怒气冲冲地冲进房间,一开始还试图控制情绪好好与他沟通,但随即就变成了无尽的指责。
“你来年就二十七岁了,还不出去工作,难道是想逼死你妈吗?”
“我不是没有帮你,你也看到了,这两年来求了多少人,没一个靠谱的。”
“XX家的孩子来年就上船了,你XX姨那小子自己开了个中药馆,你看看你。”
“你妈现在在外面,他们一问你的情况,你让我怎么活?”
“你要还是这个样子,就搬出去了,不管是买房子还是租房子也好,和你住在一起迟早得被你气死。”
“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咱们就去治。”
陈行歌一开始还试图与其沟通,但无论说什么都收效甚微,看着母亲逐渐爬满皱纹的焦急面孔,他的内心之中生出了极深的自我厌恶感。
这些年来他的母亲为他付出多少他自然清楚,只是这两年来的晦暗人生让他实在无力去成为他母亲所期待的样子。
又是一场毫无效果的争吵,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陈行歌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我原本还想等他们先走一步呢……”
有时候有些决定早就确定下来,只是需要一个执行的契机。
他坐在电脑前,打了很多话,又悉数删掉。
此时已是深夜,他听着父母的鼾声,穿上衣物,带上屋门后一路向上,爬到天台。
绿化丛中虫鸣声接连不断,宛若夜曲,附近的居民楼星星点点亮着灯火,隐约可见人影闪动。
月亮从东方升起,月光苍白无力,夜空中星辰在稀疏地闪烁着,丝毫没有美感。
“这样就……可以了吧……”
陈行歌站在天台的边缘,感受着空中的夜风。即使知道自己的死亡会让亲人们陷入到无尽的悲伤之中,但他也没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了。
他对不起所有人,但唯独没有对不起自己。
“说不定我的死亡还能见诸报端,成为大家的笑料,说一个白痴写不明白书就跳楼自尽呢……”
陈行歌自嘲地笑了笑,一脚踏出。
可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瘫倒在地,心脏忽然剧烈地抽痛起来,连带着大脑也阵阵疼痛。
似乎若是现在结束了自己的性命,除了自己家人,还会有一人为自己悲伤。
“那……是谁……”
陈行歌捧着脑袋极力回忆,却只能想起一道淡淡的婀娜影子。她的面庞模糊不清,就好似梦中之人一般。
“而且等一下……这个场景怎会如此……似曾相识……”
他喘息着望着远处沉眠的城市,把目光投在突兀在道路一旁的轻轨线上。
“对了,反正都要死,不如去外面体验一番……”
他摇了摇头,那道身影仍是模糊不清,陈行歌决定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来回忆。
来到轻轨站,恰好能赶上末班车,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通过闸门。
无论是售票机、手机电子、充值处都不起作用,这里的机器似乎与医院里的犯了相同的毛病,感觉像是整座城市被黑客入侵了一样。
但那位沉眠的站务员却打开了一道口子,示意陈行歌可以通过。
他有些讶然,但听到轻轨进站的声音,也来不及多想,轻声说了句谢谢,冲入轻轨。
末班车冷冷清清,空无一人,陈行歌坐在角落,在手机上找到一处酒吧。
从小到大他从未进入过这样的场所,临死之前,体验一把又如何。
走入大厅,学着电视剧中的样子坐在吧台边上,陈行歌点了一杯未曾听过的酒水的名字。
他好奇地回头打量着舞池中的众人,感到有几分诧异。
现在的酒吧……是这个样子的吗?
看不见的音响中放着舒缓的乐曲,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会存在的迪斯科球投射出五颜六色的光线。
舞池中装扮老牌的男男女女缓慢地扭动着身躯,一言不语。
陈行歌还来不及多想,酒水已然被送到他的面前,看着上面点缀着不知名的叶子与花瓣,轻抿一口,酒水带着浓郁的果香进入腹中,化作一团烈火。
“好厉害的酒……”
他有些微醺,不知何时身边坐下一位有着金发大波浪的异国女郎,她轻轻靠在陈行歌身上,用手抚摸着他的大腿根部。
“怎么样,有兴趣吗,一次两千包夜八千八百八十八。”
异国女郎却说着纯正的普通话,直勾勾地看着陈行歌,眼眸摄人心魄。
陈行歌皱了皱眉头,现在的人,竟如此明目张胆地在酒吧里拉客吗?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兴趣,生命中的最后一夜,他可不希望这样浪费掉。
谁知那女郎毫不气馁,在他耳边吐息道:
“真的不想……体验一下吗?
看你沉闷的样子……不会是……因为不行被女朋友甩了吧……”
陈行歌无奈叹息一声,说道:
“两个月前,我查出了艾滋,虽然异**配传染艾滋的风险极低,但不为零。
小姐你要是不想冒着三十五岁全身免疫系统被破坏而亡,有命赚钱没命花,那就尽早离我远点。”
闻言那女郎愣了一下,随即讪讪地松开陈行歌的胳膊,嘴中嘀咕着什么,去招徕同样坐在吧台旁的其余客人。
片刻之后,看着她被两位半醉的男子上下其手,三人一同转入楼上后,陈行歌内心更是困惑:
“莫非自己竟如此碰巧,进到的第一家酒吧就是一处伪装的花柳场所?”
此刻一群黑衣西装男子沉默着走到吧台前,那领班脸色变了变,对几人陪笑后便一路小跑着离去。
旁边一醉汉见几人来势汹汹,心中颇为不满,上前拍着一人的肩膀,可他还未曾开口说话,便被西装男顺势放到在地。
醉汉起身满脸怒色,但看到对方身上的标识之后面色大变,似乎认出了对面的来历,面带忌讳之色地离去。
而一名看起来像是酒吧的管理人物此时出现,一边向几名黑西装陪着笑一边递上一个朴素的银匣子,陈行歌一眼就看出这是电影场景中经常出现的专门乘放现金的匣子。
“招嫖女,收保护费的黑社会?我们国家内还有这种场所?”
陈行歌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一杯杯地叫着酒,回首自己的前半生。
“到头来,仍旧想不起来那道身影究竟是谁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很多事情就没有必要想得那么清楚。
“我还真是冷血啊,都到了这个关头,还惦记着我那破小说……
不过也无所谓了,写到梦魇篇章之后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梦魇……啊……梦……梦魇……”
陈行歌忽然全身鸡皮疙瘩凸起,就好似同时被万千双眼睛窥视。
“不不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困在小说中的情节里……”
他摇了摇头,自己果然是有几分入魔了。
“可是……真的不是吗……”
大脑忽然剧烈地抽痛,陈行歌几乎不能自己。
空无一人的街道,似曾相识的场景,重复的网络话题,无法运转的仪器,完全不应该存在的酒吧……
如果说这是对于现实生活一窍不通的梦魇所制造出的梦境的话,不就能说得通了吗?
脑海中的那道身影陡然清晰,华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一眼万年,陈行歌悄然泪下。
他想起了一切,身上气势陡增,环顾了一圈依旧舞动的人们,陈行歌……不,弗朗西斯冷笑几声,说道:
“还真是……用心良苦啊,竟带我回到最后一天……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够杀死我吧,蠢货。”
他刚刚所经历的这一天,就是他被阿瑞西娅召唤到异界的那一天。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在疲倦中安眠,实际情况是无数无望累积到一起导致其冲动地从高楼一跃而下,而后就来到了圣山中的召唤阵里,甚至还被不知名的存在抹去了这段记忆。
而那梦魇显然是发现无论何等梦境都无法引诱弗朗西斯自尽,还使他对于梦魇的抗性愈发明显,最后迫不得已回到现实世界,重现最后一日的每一份光景,诱导弗朗西斯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惜,在异界历练过的弗朗西斯已经不是当初那懦弱的男人,更何况还有华在暗中守护着他。
即使梦魇勉强维持世界没有崩溃,但弗朗西斯仍在从天台前一跃而下的那一刻缩回了脚。
而他后来到酒吧的行为显然也出乎梦魇的意料,弗朗西斯本就没有前往酒吧的经验,梦魇更是不可能存有相关知识,只能凭借弗朗西斯脑海中对酒吧的大概印象,捏造出一个四不像的产物。
说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异界女郎,理所应当收保护费的黑社会,尴尬地扭动身躯的男女……
这一切都为弗朗西斯找到破局之策提供了助力。
越想越兴奋的弗朗西斯环顾四周,满脸挑衅地说道:
“来吧,你还有什么手段,就尽量使出来吧,无论何等梦境,我都能找出破局之策的。”
他接连经历六大梦境,此刻信心满满。
可是却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整片空间悄然破碎,世间的一切都化作灰雾向其涌来,弗朗西斯也不抵抗,在即将被灰雾淹没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头,看向曾经是家的方向,低声说道:
“好久不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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