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观山内，弗朗西斯与一男子遥相对坐，二人四目紧盯着双方中间的精巧阵盘，心神沉溺于其间。
阵盘被迷雾包裹，地势地貌不尽相同，双方各占据一片重地，建设城邦，训练兵种。
小股的侦察兵不断接触，真真假假的情报源源不绝地传回大本营。
最后数只部队厮杀到一起难解难分，宛若一座血肉磨坊。
这是在威尔史克颇为流行的一种阵棋游戏，利用初始资源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帝国并击溃对手一统天下，试问哪一个男人能抵抗这般诱惑。
弗朗西斯自然也不例外，在短暂的学习之后，很快成为此道好手，休憩之时与人博弈上两三盘，获胜之后神清气爽，不慎落败摇头叹息。
此刻，焦灼的局势悄然发生改变，弗朗西斯针对对方军队特征，暗中研发的特制兵种发挥奇效，最后又用数路提前埋伏好的伏兵，奇袭敌方的大本营。
看着身披重甲的将军一刀砍下己方君主的头颅之后，与弗朗西斯对弈的男子无奈地笑了笑，抬眼说道：
“弗朗西斯兄你用兵之道还是那般缥缈莫测，小弟甘拜下风。”
“我也只是运气好，千棠你不必如此……”
弗朗西斯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笑意，显然心情愉悦至极。
威尔史克人生来就要崇拜诸神，为神明奉献出自己的性命就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荣耀，又哪有机会去组织军队，彼此相争呢，也只能在阵棋上过过干瘾了。
而粗通历史的弗朗西斯又对于颇多著名战术有着详尽的了解，在威尔史克难逢敌手自然稀疏平常。
“嗯……”
男子也学着弗朗西斯的样子伸了个懒腰，只是令人讶异的却是，他的双臂纤细到近乎病态的程度。
肢体上骨节分明，可以清晰地看到骨头与血管的形状，肌肉极度萎缩，皮肤之上爬满细小的褶皱。
简直到了令人不由得担心不小心将其撞倒，他的手臂就会折断的程度。
可男子却拥有与那双手臂完全不相符的柔美面容，在看到他之前，弗朗西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子竟会生的这般美貌。
一头修长的卷发在脑后形成完美的弧度，流线形的面庞，如同地平线的山脉剪影一般的鼻翼与嘴唇，深邃而勾人的目光，天上最为俊美的神明恐怕也不过如此。
男子名为千棠，伊藤千棠，是十一家华清家之一的咒渊的大执事，在赐临碑上排在三百多名。
繁星坊充足的材料与大能的悉心引导，再加上本身月华馆的密藏，弗朗西斯在魔药方面的天赋进一步得到发挥，接连炼制出金花下品，并自行探索炼制出了人生第一瓶金花中品的魔药，令全魔药一脉为之叹服。
而对于繁星坊的诸位药师来说，根本毋需为生计发愁，各大势力中的达官显贵都或是亲自上门，或是送来价值不菲的礼品，以求一份高端魔药。
魔药一脉也大方地赋予弗朗西斯名额，每炼制出一瓶金花级魔药都能得到一颗缪勒左右的报酬，对此，弗朗西斯自然乐意在磨练自己技艺的同时赚取资源。
而身为‘恶地撕裂者’的他也很快在华清家之间建立人脉网络，求药的名单已然排到了来年。
甚至当初那位押送白川众人前往恶地的奥苑须佐，都派来了自己的晚辈，向弗朗西斯致意。
而此刻的这位名为伊藤千棠的男子，就是在一众名贵之中与弗朗西斯交情最好的一位。
伊藤的年纪比弗朗西斯还要小上几岁，心思却极为敏锐，擅于体悟他人心绪，与其相处起来弗朗西斯难得地感到轻松自如。
他不会肆意地打听弗朗西斯的过往，并且身为华清家的高层，伊藤对于威尔史克的诸多隐秘之事与趣闻知之甚晓。
而弗朗西斯本身眼界极高，对于事物有着自己独特理解，二人相见恨晚，经常可以一边品尝香茗，一边谈天论地说个好久，伊藤可以算的上是弗朗西斯来到威尔史克之后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
而他所在的咒渊，所修炼的魔法则是诸多魔法派系中极为诡谲的诅咒魔法一派。
据说曾有一只华清家势力发展迅猛，不仅侵犯了咒渊的利益还勒令其成为自己的附庸，不然就让其从圣盟除名。
咒渊诸人当时虽然隐忍了下来，可经过精心的筹备之后，献祭掉三分之一的门人施展出极大范围的诅咒魔法。
那支华清家所坐拥的三个道下起了一场血雨，生者沾之全身溃烂，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血雨下了七天七夜，而那三个道中的哀嚎声在第四天就寂寥无声。
血雨过后，三道内无一人幸存。
树木枯死，河流干涸，甚至连地貌都被彻底改变，等再度有绿芽从泥土中冒出，已经是五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自那时起，就再也没有那支势力敢于去招惹咒渊，而咒渊也妥善经营，极少对外扩张。
并非其无甚野心，只是代价过于惨痛。
不论是释放什么样的诅咒魔法，施法者本身都会受到反噬，而伊藤与弗朗西斯相识相知的缘由，就是为了向他求药，缓解自己那病弱不堪的身体的病症。
“弗朗西斯兄你又何必自谦，时间也不早了，弥生，我们走吧……”
伊藤转身招呼道。
一位几乎与弗朗西斯同样高大的女子缓缓起身，走向伊藤。她身材修长，线条柔美，举手投足之间极为灵动，与孱弱的伊藤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可望向她的面庞，却不由得让人心生惋惜，姣好的面容之上，竟覆盖着一层由黑纱织成的眼罩。
这名为弥生的女子，竟赫然是位盲人。
她在弗朗西斯与伊藤对弈之时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直到听到伊藤的呼唤才行动起来。
诅咒的作用显现各不相同，对于伊藤来说，则是身体变得孱弱无比。
而对于弥生来讲，则是五感逐渐丧失，最先是视觉完全消散，而后是嗅觉、味觉……
弥生缓缓上前，对着弗朗西斯所在的方位微微颔首，蹲下身来。
伊藤艰难地将自己的双臂环在弥生的脖颈之上，弥生拖住伊藤的身子，站起身来，那瘦弱的男子，双腿早已不知踪影。
身体健壮却双目失明的盲女弥生与四肢孱弱面容俊美的伊藤，从两小无猜到举案齐眉。
伊藤是弥生的眼，弥生是伊藤的拐，二人就这样彼此支撑着前行。
每每看到他们的身影，弗朗西斯都感触良多，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办法看着二人就这样离去：
“我说啊，千棠，弥生小姐，虽然这话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说，但你们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应该一清二楚的吧，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语气中难道表露出担忧。
诅咒魔法的反噬由内而外地侵蚀二人的身躯，弗朗西斯所能做的，只能用各种珍稀魔药来抑制病灶，延缓反噬腐化身体的时间。
但他心中自然清楚，若是继续使用诅咒魔法的话，这二人的身躯，终有一日会撑不住的。到时候不说是他了，恐怕就算是月华馆的那位月神都没有办法将二人救回。
闻言弥生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伏在其背上的伊藤望着满山的长青木，呆呆地有些出神，片刻之后才转过头来，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弗朗西斯兄，你这季观山的风景真好啊，若是可以的话，我多想在这里多过些快活日子……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别过脸去，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弥生也随之大步前行，站在屋舍门口。
那只在一旁假寐的，生有四翼双首的奇特生物便对主人亲昵地叫了两声，俯下身来，载着二人振翅远去。
弗朗西斯默默看着二人的身影，直至其于天边化为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快活日子吗……”
弗朗西斯喃喃说道，他和伊藤心中都清楚得很，他现在的安宁，是用在极乐道中的痛楚与悲愤换来的。
而伊藤夫妇，怕是此生都难有这种机会，为神明奉献生命，直至死亡。
他微微张手，在峰顶感受空气中暖风流过，注视着远处山脉的轮廓逐渐随着日落而变得模糊，转身回到屋内。
向着沉浸在爱情故事中的华打了声招呼，便径直来到另一处居所内，这里被弗朗西斯专门开辟成炼药间。
于诸多瓶瓶罐罐之间，一名少年正全神贯注地向熬煮的坩埚中加入深褐色的液体，小心记录魔药的变化，对于弗朗西斯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
少年的面容与弗朗西斯相仿，只是看起来比他年轻了几岁，眼中的光芒还没有熄灭。
这是弗朗西斯精心潜修《魄灵咏叹调》之后的成果，他现在已经可以凝出第一位身外化身了。
弗朗西斯将其安置在此处，令其遨游在魔药的海洋里，等其被弗朗西斯唤回，化身在这段时间对于魔药的感悟将会一一呈现在弗朗西斯的脑海之中。
体会了身外化身的诸多好处，弗朗西斯还妄想着是否可以使其拥有与本体相同的能力，这样对于作战来说有着极大提升。
可经过仔细研究后弗朗西斯失望发现，他所能想到的事情，当初那为魄灵门的神灵又怎会想不到？
一旦给予化身能力，那他就有极大可能会产生自我意识。
似乎在历史上，产生自我意识的化身其中有八成都会产生弑主取而代之的想法，因此《魄灵咏叹调》中极大程度地限制了身外化身的能力，并抹杀了其产生自我意识的可能性，使其除了具有与本体相同的精神力意外身体与常人无异，从源头上杜绝风险。
他的存在，也是弗朗西斯这段时间过得逍遥快活，甚至还有时间与伊藤对弈的主要原因。
原本弗朗西斯每周三次要去熔铸山跟随九华院学习锻造技艺，他的见解总是颇为独特，让九华院对于自己这位在八十岁收的弟子愈发重视，剩余的时间他想自己安排。
可……人的通病就是，无法得到之物变得愈发珍贵。
魔药一脉的脉主，那位夫人，竟亲自跑到熔铸山，毫不留情地当着众弟子的面指责九华院若是再这样将弗朗西斯囚禁下去就是要毁了威尔史克百年一遇的天才药师，气得老头子眼角都在抽搐。
最后在几位师兄师姐古怪的目光中，九华院允许弗朗西斯每周再拿出三个上午去跟随魔药脉主进修。
这样留给弗朗西斯自行安排的时间就少之又少，不论是在《魄灵咏叹调》还是《煊赫冥回体》上的修行都极其耗费时间，更不要提弗朗西斯还要拿出让九华院以及魔药脉主都满意的作品。
在第一位身外化身成形以前，弗朗西斯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这段时间，日子才舒缓起来。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凝结出第二位身外化身，令其专门磨练锻造技艺，这样自己就能拥有大量的时间……
他的想法自然遭到了玄炎的无情嘲讽，刀灵阴恻恻地说道：
“你小子要是活得这么累，干脆让我一刀在你身上捅出个窟窿，让你的化身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除此之外，弗朗西斯在千仞道的人际关系也悄然发生改变。
原本锻造一脉的格局已然固定，九华院的几位弟子都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多出一名小师弟来。
而等弗朗西斯得到了九华院的认可，面对着这位锻造天赋不在自己之下，本身实力在繁星坊又足以排进前三的年轻人，几人都不太清楚该如何与其相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人终是放下心来，弗朗西斯对于权力也好利益也罢毫不关心，有时看到几位师兄师姐俗务缠身他甚至还会去主动分担一些。
再加上他又不是岐山衷那种锻造痴子，几位师兄姐看他的目光也愈发亲和起来，全然将其视为自己中意的晚辈。
而炼药一脉那几位对弗朗西斯原本颇有微词的弟子，见弗朗西斯居然真的没有侵犯他们权益的举动，对他不满的声音也就消散无踪了。
繁星坊聚集着全威尔史克最杰出的英才，在数脉都有所成就的天才每过十余年都会出现，可像弗朗西斯这般，入山数月时间，便得到了锻造、魔药两大脉主器重的情形极为罕见。
再加上他那近乎传说性质的过往，全坊上下都对其十分好奇，不少女子更是想着接近弗朗西斯从而飞上枝头变凤凰，但碍于华的威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
现在的华再也不是那个默默跟在弗朗西斯身边，眼中只有自己男人的女子，她身为‘黑焰曼舞’曾与弗朗西斯一同弑神，足矣令所有人忌惮。
而在弗朗西斯适应新生活的同时，华除了修炼之外，也在找寻自己感兴趣的事物。
锻造、魔药、符咒、阵法她都尝试了一番，但可惜的是拥有玄风血脉的她却在这些方面无甚天赋，甚至连向来刻薄的玄炎都好声安慰起华，让她不必去在意这些。
等她重回安托法加斯，立足于万族之巅，自会有匠人们将他们的得意之作呈递到华的面前希望籍此扬名天下。
在经历诸多尝试之后，不论是弗朗西斯还是华的心中都清楚，她恐怕，还是钻研饲育一道才能得到十足的发展。
但华既然没有主动去尝试，弗朗西斯也不好去提，唯有时间能够抚平伤痕，有的时候，两人还会下意识地呼唤小黑小白的名字。
弗朗西斯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抽出时间来陪伴华的同时并建议她多看看书籍，不论什么时候，阅读这件事本身就极有意义。
于是华在装潢自己的小书房上颇耗精力，她进行了此生最大一笔消费，将周围几个镇子的各色书籍一扫而空，分门别类地安置在傀儡们打造的架子上，每天都要在其中阅读一段时间。
看着这样的华，弗朗西斯总算安心不少，不过还有件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对其颇为照顾的星野这几个月来竟极少露面。
据说随着那第一百届的赐临仪式的临近，各大势力都厉兵秣马，希望在威尔史克成立四百年之日一展风采，获得神明的恩赐。
故而繁星坊接到了数倍于以往的订单，星野也投入到没日没夜的锻造苦练之中，而九华院不知出于何等方面的考虑，并没有让弗朗西斯也承接订单，让其按照自己的节奏成长，弗朗西斯心中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位师傅产生了些许敬意。
除此之外，与他们几个关系较为密切的就是那天心奏了。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她不时在季观山中逗留，却依旧与弗朗西斯等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华的书斋她也曾观赏过几本，也曾饶有兴致地注视弗朗西斯的身外化身一步步发挥作用，但更多的时间里她更喜欢一个人坐在那里，注视着弗朗西斯身边人来人往，逐步成长，她现在的状态，倒是和诺姆有几分相仿。
直到某一天弗朗西斯终于忍不住问道：
“天小姐，这么长时间，你在我们身上看出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少女注视着弗朗西斯的面容微微一笑，似乎对于他的想法了如指掌：
“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哦？
只是我已经看到了……你的身边缠绕着大量的丝线，在将来的某一刻，将会改变所有人……乃至于所有神明的命运。
我只是待在你的身边，想要目睹这一刻的到来。”
对于少女玄之又玄的说法，弗朗西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未来之事，他根本无法看清。
现在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尽可能地积蓄力量，并且，享受生活。
是的，他现在所拥有的，是一段伊藤十分羡慕的快活日子，来到威尔史克之后，弗朗西斯从未像现在这般安逸。
在风隐道中百巧阁分阁任职时对未来的迷茫，在香知城当一名药师的避世心理，此刻荡然无存。
弗朗西斯已然学会坦荡接受命运，他所希翼的，只是改变所有人命运的那一刻能来的再晚一些，再晚一些。
可是命运向来无情。
下个月约定好的伊藤与弥生上门取药的日子，二人却杳无音信，甚至没有派人捎来讯息。
弗朗西斯按捺下心中的担忧，权当他们二人也因为大赐临仪式的临近而脱不开身，将魔药暂时封存起来。
可等到下个月的这个时候，魔药的封印依旧没有解开。
弗朗西斯有些坐立不安，他用着开玩笑的口吻向伊藤投去一封问候的书信。
看着包含着讯息的符咒向流星一般划过夜空，弗朗西斯心中的焦躁却愈发难以抑制。
按理说繁星坊专门研发出来，传递讯息的符咒，三日里就能横跨整片威尔史克，将弗朗西斯的担忧传达到伊藤手中。
而伊藤回信，返还符咒，整个过程怎么说也不应该超过一周时间。
可符咒出去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音信，甚至没有咒渊的人代其回信。
这让弗朗西斯愈发担忧，心中那一直压抑着的恐慌爆发了出来，他甚至开始担心伊藤夫妇因为某些缘由而被诅咒魔法的反噬剧烈侵蚀而丢了性命。
“难道……和我有接触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得以善终的吗……”
弗朗西斯愤恨地自言自语，他已经数日没有安心修炼了。
华与玄炎也不知如何是好，诺姆默然地坐在一边，此刻少女的声音响起，天心奏不知何时走到弗朗西斯身边，说道：
“弗朗西斯你要是这么关切那夫妇二人，就去找他们吧，不然……就见不到了……”
“你知道他们的情况？”
弗朗西斯一愣，连忙问道，但转念一想，伸出的手又无力垂下：
“算了，你不要为我去巫卜些什么，这样会对你的身体造成负担的吧……”
“我说你啊……”
少女却用异常老成的口吻说道：
“就算你这番话是真情实意的，可怎么听起来都像是以退为进，逼迫着我去为你巫卜一样……”
“不……”
“放心啦……”
天踮起脚拍着弗朗西斯肩膀，俨然一副宽慰不安幼弟的长姊口吻：
“若只是找寻一下他们的位置的话，没多少损耗的……”
说罢，她不待弗朗西斯做何反应，稍微后退两步，低声呢喃：
“失去双腿的男子与双目失明的少女吗……”
天双眼微阖，脸上无悲无喜，右手无意识地悬浮在空中，五指向下在空中不断挪移，就好似凭空在检索着什么一般。
“这是……”
弗朗西斯忽然一阵战栗，一股寒意顺着脊髓直冲脑后。就在刚才，他似乎感知到了某种并不为人所知的波动流过他的身体，向天汇集。
“这就是巫卜一脉的神通吗……”
可还未等弗朗西斯仔细细品那种感受，少女就轻轻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神情：
“找到了。”
弗朗西斯微微扬眉，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若是想要见到那千棠与弥生，弗朗西斯你应该于十三日后的黄昏之际到艾文道中人口第三少的镇子。
上到所见到的第一家食肆的二楼，应该会看到一个单独坐在那里，吃着清汤拌饭的人。
你去问她她此生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去那里可以见到那两个人。”
“艾文道……”
听着天这近乎匪夷所思的话语，弗朗西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即使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两年时间，即使他也接受了自己深陷命运漩涡，可当天如此信誓旦旦地预测未来之时，他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相信她，小子，等你将来就会发现，巫卜出一个人的位置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丫头……”
玄炎似乎发现了什么，声音中带着一丝讶然。
弗朗西斯此刻仍是半信半疑，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于是他转头看向华。
华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微颔臻首，不远处的诺姆也站起身来，手中万物葬埋轻轻点地。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走上一遭吧……”
弗朗西斯的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宽慰，不论何时，华与诺姆都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多谢了，天小姐。”
弗朗西斯对着少女郑重说道，旋即拿出地图去确认艾文道的位置。
天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看向远处，空中的流云在不断改变形态，它们终会雨化，滋养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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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鉴于这种情况，弟子想去那艾文道碰碰运气，看是否能遇到伊藤，也算了却弟子一份心事。
一来一回满打满算最多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希望师尊您能够准许弟子此次外出。”
弗朗西斯站在九华院的身后，语气恭敬地说道。
他已然征得了魔药一脉脉主的首肯，现在只需向九华院请辞即可。于是在第二日授课结束之时，弗朗西斯趁机向九华院提出了远行的请求。
老头子背对着他，双手伸入面前的熔岩池中却毫发无损，此刻二人正位于熔铸山的山底，熔岩最为纯正炽热的场所。
面前的熔岩翻滚不息，其中竟不时传来阵阵凄厉的嘶吼，似乎有什么生物正于熔岩之中之中苦苦挣扎，无时无刻不被炙烤。
那赫然是一只金骨中品的七首修罗鹏的残魂，此寮虽然智力不低，但生性残暴，好生啖人肉，往往数月就要找寻城镇大肆屠杀。
盟中高层虽然早就注意到它的行踪，可碍于此物狡猾异常，往往只侵略那最为偏远的城镇，而其速度奇快，等到圣盟接到求援，调兵遣将之后，只能面对满地残尸的残垣断壁懊恼不已。
但数月之前，情况出现了转机，盟中一只追查着修罗鹏的某位终于做出正确预判，在某一小镇中布下天罗地网，最后更是牺牲半数人手才将这凶物彻底诛杀。
可事情到此并未了结，这修罗鹏多年来吞噬的活人数以万计，那些可怜的居民临死前的不甘与恐惧悉数被修罗鹏所吸收，其魂魄达到一个近乎不死不灭的程度。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将其灵魂拘禁，送到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九华院大师手中，希望能将其魂魄化为器魂，成为圣盟的力量。
这段时间老头子一直在用熔岩磨去修罗鹏的凶性，弗朗西斯也对它的哀嚎习以为常。
“闭嘴。”
九华院冷冷地呵斥一声，周身一阵魔力运转，弗朗西斯能清晰地感知到，数道熔岩在老者的操控之下击打在那魂魄的要害之上，令其气势为之一靡，怕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凶物就会彻底屈服。
压制住修罗鹏之后，九华院的身姿不动如山，弗朗西斯面色保持恭敬。
看不到九华院的表情，他心底下不由得有些忐忑。
数月来，他也逐渐习惯了如何去与这位比自己年长六十岁的老者相处，只要提出自己在修炼之中的感悟与疑惑，九华院就会用最为言简意赅的话语进行解答。
而弗朗西斯的见识又何其广播，提出的构思有些是这位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锻造的老者都未曾想过的，九华院到了这个年纪，本来没想着在境界上能有更高的提升，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那如同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的心境又掀起了丝丝涟漪。
于是他对自己的这位小徒弟更加器重，虽然并不会表现出来。
弗朗西斯也在九华院的悉心指导之下急速成长，离炼制出第一件金瞳下品的法器只有一步之遥，不过他并不着急突破，多做些储备自然无害。
原本他也乐得这种并不需要表演师徒情深的关系，可他在请辞之时才意识到，自己毕竟身为人徒，师傅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虽然他提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但就怕老家伙过于死板……
就在弗朗西斯胡思乱想之际，九华院终于开口了，他依旧没有回身：
“那咒渊的小夫妻，八成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你确定要涉足其中吗？”
“是，师尊，有些事情即使无法挽回，可若是不去尝试的话，心中始终会留有遗憾的。”
弗朗西斯声音低沉，语气却坚定异常，他早已暗中下定决心，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亲友死去。
九华院又沉默片刻，花白的胡须与头发在阵阵热浪下被吹拂，老头子缓缓开口：
“既然是本愿寺那老鬼的徒弟的判断，那此事不会有误，去吧，弗朗西斯。”
本愿寺显如，是天的师傅，巫卜一脉的脉主，也是繁星坊的当代坊主。
其极为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弗朗西斯至今未能见其一面。
“谢师尊开恩，那弟子这就告退，月余后归来。”
弗朗西斯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松了口气，见九华院没什么反应转身离去，心中在盘算着战备情况。
就在他即将离开此处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老头子的呼唤：
“弗朗西斯？”
“是，师尊？”
弗朗西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九华院的背影。
“别死在外面了。”
简短的话语却让弗朗西斯听出了九华院那一直抑制自己的关心，内心不由得一股暖流流过，不知从何时起，九华院已然认同了他这位弟子。
弗朗西斯没有说话，规规矩矩地向九华院行大礼，回应他的却只有一声近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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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是这里了吗？”
弗朗西斯注视着那只在屋檐前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家猫，低声说道。
“艾文道的涌林镇……”
华收好手中地图，回应弗朗西斯的话语。
“若是天小姐的卜算没有问题的话，那伊藤先生与弥生小姐，应该就在这里……”
时至今日，华仍旧对天那超越鬼神的神通半信半疑。
诺姆伫立在二人身后，一如既往地沉默。
三人凭借着繁星坊门徒的身份，一路上乘坐传送阵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艾文道。
此道地处威尔史克东北，倒是和弗朗西斯他们刚刚抵达此域时的位置相距不远。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向百巧阁众人带去威尔肯大师“遗书”的情形。
弗朗西斯摇了摇头，过往有的是时间回忆，此刻还是处理正事要紧。
根据相关情报，弗朗西斯很轻易地确认了艾文道人口第三少的城镇，涌林镇。
他了解到，这是一个与威尔史克其他数千个平平无奇的小镇子没多大区别的城镇，附近无甚资源，以至于没有势力或是家族愿意经营此地。
稍微有些志向与能耐的人们都已然逃离自己的家乡，只剩下那些灵魂被此处束缚的人们，日复一日过着重复的生活。
而涌林镇名称的由来，则是源于紧紧环绕于城镇三面的高低起伏的树林，若是从高空看去，就像是一层层涌动不休的绿浪一般。
林中并无任何珍稀材料或是凶兽，甚至连探索的价值都没有。
又快速地在脑海中回顾了一下情报，弗朗西斯扫了一眼城镇后方沉默的树林，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焦躁。
他不明白伊藤夫妇与他失联数月，为何出现在这寻常之境，他们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暗中叹息一声，弗朗西斯招呼着华与诺姆，大踏步向镇中走去。
既然都来到此处，他一定要弄清事实原委，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所看到的第一家食肆的二楼……”
遵循的天的叮嘱，三人漫步在涌林镇那并不算宽阔的主路上。
此时黄昏将近，街道上为数不多的行人，打量着这几位明显的外来者之后快步离去。
数处人家炊烟袅袅，隐隐能听见小孩子的嬉笑声。
片刻之后，弗朗西斯停下脚步，与华对视一眼。
“看来就是这里了。”
相同的念头在二人心中浮现。
只见道路的一侧，一栋并不起眼的建筑物门口，在一面无精打采，饱经岁月风霜旗子上，弗朗西斯可以勉强辨认出‘食肆’二字。
这恰好是一栋二层小楼，大门紧闭，悄无声息。
若非内部有灯火透出的话，弗朗西斯怕是早就以为此处人去楼空了。
他没做过多犹豫，单手拉开大门，三人踏入其内，弗朗西斯正好与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后面的黄脸妇人打了个照面。
看到完全陌生的面孔，妇人不由得愣在了原地，她这小食肆，平日里只靠着一些熟客勉强能够收支相抵，起码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新客人了，弗朗西斯的闯入怎能不让她讶然。
见到对面这副神情，弗朗西斯正好省的麻烦，他踏步向前，伸手将十枚缪勒摞在柜台上，对仍旧神情恍惚的妇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踏着角落里满是灰尘的台阶走上二楼。
妇人则是看着面前崭新的银币发愣，对面那俊男子究竟是何人，出手竟如此阔绰，十枚缪勒可是这里好几天的营收，他究竟……
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妇人终是一咬牙将银币收好坐回到柜台后，对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经营此处多年，自然懂得分寸。
与空旷的一楼不同，食肆的二楼近乎半数桌子上都有着正在用餐的客人，闪烁的烛光与无处不在的烟火气为此处平添几丝暖意。
听到有人上楼，食客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弗朗西斯也四下顾视，不过他注意的则是众人碗中的食物。
“清汤拌饭……”
弗朗西斯口中念叨着，据天所说，那位知晓伊藤夫妇位置之人正食用此物。
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对上了一双浑浊而无神的双眼。只见一位老妇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抬眼望着几位陌生的来客，而她的面前，正好摆着一碗看起来无甚油水的清汤拌饭。
黄昏之际，人口第三少的镇子中，第一家见到的食肆的二楼，食用清汤拌饭的老妇。
弗朗西斯周身不由得一阵战栗，他是实在无法理解，事态的发展怎会与天预料的完全一致？
心跳加速之际，弗朗西斯没做过多犹豫，他径直向老妇走去，暗中则将魔力传导至早已备好的符咒之中。
那符咒微一闪烁便消失不见，一股常人难以觉察的气息瞬间涌荡至整片空间。
其余食客神情一阵茫然，随即继续低下头去用餐，或与旁人低声交谈，就好像忽然对这几位陌生来客完全失去兴致一般。
加入繁星坊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弗朗西斯也趁机在各脉讨到不少珍品。
像他适才所使用的那符咒，则可以在其周身建立结界，屏蔽掉余人的感官，虽然品阶不高，但应付这些普通人足矣。
唯有那老妇死死盯着弗朗西斯，等她意识到这年轻的男子正在走向自己之时，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情形，嘴巴微张，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弗朗西斯与华在老妇的对面坐下，身后是如同山岳一般的诺姆。
他快速打量着老妇，发现对方年纪七十往上，牙齿早已脱落殆尽。
满是皱纹的双颊向内凹陷，就好像一枚干瘪即将腐烂的果实，看样子除了清汤拌饭也嚼不动别的食物。
花白而干枯的头发，洗到看不出原来色泽的短衫，以及满是老茧、骨节分明的双手，显然这老妇与涌林镇一样，衰败的浪潮裹挟着他们一同堕入深渊。
“这样从事了一辈子苦力的老妇真的会……”
弗朗西斯不再迟疑，声音柔和：
“老夫人，不必担心，晚辈前来，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找您打听一下。”
“什……么……”
那老妇迟疑着回答，声音嘶哑宛若锯木一般。
“恕晚辈冒昧，您此生，是否有什么最为畏惧前往的场所？”
弗朗西斯紧紧盯着对方的神情，心中有些紧张。
闻言，老妇的神情微一凝滞，随即面色变得惨白，就好像想起了此生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她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愈发嘶哑：
“你们是来找……你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弗朗西斯连忙发问。
谁知那老妇忽然全身颤抖，身子向后倒去，差点攒倒在地：
“滚，你们快滚，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老妇事态，弗朗西斯心中微讶，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过他并非没有办法应付这种情形。
“老夫人，看这里。”
弗朗西斯的声音愈发柔和，老妇闻言抬首，看到的却是一张带着几丝诡异的小人笑脸。
神叹魂灵，弗朗西斯击杀梦魇所得之物，内部蕴含着九界中最为精纯的精神力量。
再加上他修炼《魄灵咏叹调》小有所成，操控一介普通人的心智简直易如反掌。
果不其然，老妇的神情茫然了片刻，随即安定下来，声音平稳却依旧嘶哑：
“我此生最害怕的场所，也只能是那里了，镇子周围林海里的随赞泉，‘万事皆暇’刚特大神的领地了……”
“刚特大神？不是说涌林镇此处并无任何势力统制吗？”
弗朗西斯不解。
“莫非……是外来神祗？”
他身侧的华忽然说道。
外来神祗，指的是那些被久我镜理吸引来到威尔史克，却因为各种缘由既没有加入圣盟，也没有在与本地神祗的争斗的过程中落败而退却，在这片土地悄然潜伏的神祗们。
他们的存在虽然不被圣盟所认可，但只要其不肆意妄为，盟中也就放任其自行行动。
像玄炎之前就被香知城的佐藤认为是某位外来神祗，想以此为由击溃弗朗西斯。
显然，这位刚特大神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外来神祗。
“这位刚特大神的名头听起来很是响亮，那他的能力，以及他为何会现身于此成为一名外来神祗，老夫人您方便的话可以与我们说一说吗？”
弗朗西斯的声音很是平和，因为他知道在这种状态下的老妇无法拒绝他的指令。
“是……是。”
老妇的声音极其平稳，显然此刻她没有被任何情感所困扰。
“刚特大神何时来到此处的，老身也不知晓，只知道老身还在幼年之时，这位大神就已然存在。他并没有成立教派，也没有追随者，自然也不可能加入圣盟。
而他的能力则是，全威尔史克范围内的存在，若是身陷困境，便有可能受到感召，主动来到随赞泉边，付出……一定的代价，刚特大神就会降下仁慈，助你脱离苦海。”
“一定的代价……”
弗朗西斯暗中冷笑一声，来到威尔史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然见识到了诸多神祗是如何对待此界的人类的，那代价，一定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沉重。
他继续开口发问：
“可是……按照老夫人您的说法，这位刚特大神的事迹应该在全域范围内广为流传，那为何……我们却没有听闻丝毫和那位有关的消息？”
老身神情无悲无喜，默默地凝视着弗朗西斯，显然她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小子，你忘了吗？”
玄炎懒洋洋地开口。
“之前在面对那梦魇之时，若是没有那个叫永山的家伙为你们解惑，你们怕是已然被那梦魇制成守卫了。”
“玄炎前辈你的意思是……那刚特也通过某种手段致使自己无法被常人所认知？”
弗朗西斯反应很快。
玄炎冷哼一声作为回答。
“那看来……千棠他们也是遭遇了某些困境，受到那位刚特的感召，从而与外界断绝一切练习，来到这里，寻求帮助……”
弗朗西斯说出心中推测，说给自己，也说给华与诺姆听。
“听起来虽然合情合理，不过……我还有一点很在意的则是……”
弗朗西斯转向老妇，看着她那佝偻的身形，心中虽然有一丝愧疚感，但此刻别无他法：
“老夫人，您能告诉我，您为何如此……畏惧那位刚特大神吗？既然您说他是如此慈爱……”
听到弗朗西斯的疑惑，老妇身子很明显颤抖了一下，看来即使神情被弗朗西斯所操控，可对于刚特的畏惧却已然深入骨髓。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开口，有生以来第一次向旁人讲述她的过往：
“老身今年七十六了，可老身却并非涌林镇本地人。我记得我的故乡是一处能听到海浪声的潮湿城市，我大概在四五岁的时候被母亲带到这里，她受到大神的感召，径直前往那随赞泉，对大神说出了她的请求。
将我父亲……以及当初勾引他抛弃我和我母亲的女人抓过来任其处置。”
“夫人您……”
闻言华一阵讶然，没想到面前老妇竟还有这般过往。
老妇声音平淡，继续开口：
“是的，直到我成人之后才逐渐理解过来所发生的一切。原本老身拥有一个不算富裕却温馨幸福的家庭，可不知道父亲中了什么邪，被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他说他终于明白爱情为何物……
虽然他为我和我的母亲留下了足够的家产，净身出户，还约定好时不时地来看我。
可是……母亲她，大概在父亲离开她的当天晚上就陷入癫狂，十余天的时间内看起来就像是老了十多岁的样子，一天比一天陌生。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理解，懵懵懂懂地跟着母亲来到这里，直到……”
说到此处，老妇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她正在回忆自己此生最不愿意去面对的过往。
察觉到对面心绪不稳，弗朗西斯连忙调整《魄灵咏叹调》的操控方式，老妇这才得以继续讲述：
“刚特大神的效率奇高，我一路奔波颇为疲倦，等睡醒之际，就看到父亲和那个女人被绑在某种刑具上，满脸惊恐，不住喊叫……
可我那个时候太小，哪能理解得了这些？
好长时间没看到父亲，正打算扑上去抱住他，却被母亲推到一边。
我……我看着她一刀攮进女人的大腿里……女人惨叫连连，哀嚎不止。
父亲奋力挣扎着，不管是辱骂还是哀求，都没有办法让母亲停手……
我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上前拉住母亲，一边哭一边喊，却被她踢飞到一边……”
趁着老妇停息的时候，弗朗西斯与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感慨之色。
威尔史克人的爱恋向来决绝到近乎残忍，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的男人以及为了爱情陷入疯狂的女子。
“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详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鲜血流淌满地，女人在第一天夜里就再也叫不出声，而她彻底没了气息，则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我的父亲，则在心如死灰的情况下，被母亲活生生地把心脏刨出来吃掉……”
“所以……你母亲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弗朗西斯微微蹙眉，他还能够跟上对面的思路。所谓神祗，向来不会降下任何恩赐，你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付出数十倍的代价。
“当……母亲结束了他们的生命之后，她与刚特大神所定下的契约也就生效了。
我看到她倒在地上翻滚哀嚎着，体型急速膨胀，皮肤白化五官扭曲，最后竟化身为一头巨大的白象，倒在地上不住喘息……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兽化之术……那群家伙果然在这里继续那种野蛮的风俗！”
玄炎感慨着，略带几丝不屑，他不等弗朗西斯发问就解释道：
“兽化之术可以让生灵的魂魄中最为宝贵的东西被彻底夺去，使其变为一只没有只会，只会遵循本能与欲望，原来那家伙竟是依靠这种方式……”
弗朗西斯暗中点头，看来千棠他们是遭遇了某种不献出自己为人的尊严就无法逃脱的灾祸，继续发问：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看到母亲变成白象，我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林海的边缘，于是……便在这涌林镇生存下去。
这些年来……那些有求于刚特大神之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这里。”
说到此处，老妇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似乎要驱逐心中的寒意。
“弗朗西斯……”
华低声叫着，弗朗西斯扭头对上她那双如同湖泊一样的双眸，微微颔首。
二人心中都清楚，一位四五岁的小女孩，在目睹了那样的人间惨剧，却顽强地生存下来，这些年来，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磨难，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
时至今日，那位无助的小女孩仍旧蜷缩在老妇心中的角落里哭泣。
获得了极为详尽的情报，弗朗西斯站起身来，伸手将一瓶流线外形的魔药瓶放在妇人面前，其间魔药蔚蓝幽邃如海。
“醒来之后，把这个喝了，能让你忘记一些事情，并健康直至寿终正寝，明白了吗？”
弗朗西斯凝视着她的双眸，温声说道。
老妇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位她即将遗忘之人，点了点头。
三人就这般离去，食客无一察觉，老妇则是略带茫然地看着被自己一饮而尽的魔药瓶，不明白这奇特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手中。
她想着像往日一般叹息一声，却发现多年来一直侵袭自己的那股寒意消失不见，衰老的身躯却仿佛回到年轻时分一般活力涌现。
“怎么了……我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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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让那仍在疑神疑鬼的掌柜注意到己方，弗朗西斯等三人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此时晚风飘忽而至，吹动旗帜簌簌作响，夜空中厚重的云层急速流动着，却露不出一丝月光。
远处包裹着小镇的林海在阴影中显得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令人不敢细看。
“怎么说，小子，要去把那使用兽化之术的家伙做掉吗？”
玄炎最先打破了寂静，声音中带着一丝炽热，看着在自己悉心指点下的年轻人一点点崭露头角扬名天下，任谁心中不会有几分悸动。
“不一定，玄炎前辈。”
弗朗西斯摇了摇头，不远处隐隐传来婴儿夜间啼哭，母亲连忙安抚的声音。
“若是兽化之术已成，我们或许就得与那神祗为敌。
可若是在那之前……我想凭借我们的力量还是足矣解决千棠与弥生所面临的危机……
更何况那刚特似乎颇为理智，我助你完成心愿，接着取走你的一切。
对于那位无辜的老妇，他甚至将其送出林海……说不定，此行能有奇遇。”
“那还等什么呀，走吧。”
见到弗朗西斯思绪清晰，玄炎不耐烦地招呼道。
几人同时动身，向城外走去，可没走上几步玄炎就开口说道：
“欸，不对呀，弗朗西斯……”
“怎么了？”
“你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催眠常人了？”
“第一次应用，姑且还算是得心应手……”
“啧啧啧，没想到你第一次催眠的对象竟是一位七十余岁的老妪，真是有勇气，下次就算去催眠一只正在**的公猪，我恐怕也不会感到意外喽……”
见弗朗西斯上套，玄炎毫不迟疑地开始挤兑他。
“嗯，那我之后多加努力，苦心修炼《魄灵咏叹调》，争取能达到将玄炎前辈你催眠，然后扔进粪坑三天三日，本人还毫无察觉的那种程度。”
弗朗西斯回敬道，他发现有的时候，玄炎就真的如同小孩子一般。
“你这……白痴……”
玄炎一时被呛地无法回击，低声喝骂道。
华轻声笑着，诺姆仍旧走在最后，眼角的泪痕若隐若现。
几人就这样离开了涌林镇，就好似未曾来过此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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