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诸位辛苦了,来,老夫敬诸位一杯。”
白川家主双手捧杯,对着在大堂之中坐得满满登登的众人举杯示意。
“家主大人您辛苦了。”
不论是白川氏人还是奴仆,见到家主率先表态,连忙齐齐起身向其回礼。
杯中之物在烛光映照下晶莹剔透,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啊……”
白川家主长舒了一口气,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他此刻竟满面红光,显然心情愉悦至极。
他又怎能不兴奋呢?
过去一年是他成为白川家主的这十几年来过得最为舒坦的一年。
先是家族获得能够极大程度上提升香料的产量质量的至宝朝霞暮云,临近年末的时候,佐藤家的嫡系继承人,那个在城中横行霸道七八载的佐藤龙又二离奇失踪,白川家主也是经过多方打听才确认此事。
这也就意味着,香知城内稳压其余三个家族的佐藤氏遭受重创.
白川家主甚至开始畅想,白川家在他的带领下称雄香知城,与天恩观一争长短的美好未来。
虽然这一年中家族也失去了他颇为器重的远山七友以及长女嫡孙,但从性质上来说,沫子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佐藤家主连忙对改变佐藤一族命运之人,也就是弗朗西斯说道:
“来,来,二位请坐,既然应邀来到的府中迎新,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好了,千万不要和老夫客气。”
“白川先生才是有些客气了,倒是在下应该感谢你能够邀请我们一起迎新……”
弗朗西斯含笑道。
初雪过后的两个星期,按照历法,威尔史克迎来了年关,他收到白川府的邀请,邀请他一家去府上跨年迎新。
弗朗西斯原本不喜这种觥筹交错人情往来,但华却替他主动应承下来,他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
他又怎能不明白华的心意呢?
这半个月,弗朗西斯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会回荡着浅末临死前的惨状。
被血污侵染的初雪,几乎感受不到的重量,那温柔之际的话语,无一不在拷打着弗朗西斯的内心。
经历了如此之多的波折,弗朗西斯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一想起浅末那尝试挤出的笑容,他的心就阵阵抽痛。
这种时候去参与白川家的宴会,或许能让他暂时忘记忧愁。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人上门找弗朗西斯的麻烦,看来不管那有昭田采取何等手段,他都完美地完成了弗朗西斯的任务。
这却让弗朗西斯心生警惕,一位知道他底细,执行力有如此之强的聪明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祸患。
他有些遗憾自己在精神魔法上的修为不够强悍,无法精准抹去有昭田与原的这段记忆,不过他也的确需要人手帮他完善后事就是了。
“哼,你这小子净会挑好听的说,听说你在繁盛盛会上大出风头,连那寺尾的面子都不给?”
白川老太那沙哑的嗓音将弗朗西斯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坐在主位之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扫向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心中一动:
“听您的口吻,老夫人您与那寺尾长老是旧识不成?”
“旧识嘛……”
白川老太眯着眼睛,沉默片刻。
“这清宫道就这么大点地方,能活到七老八十又能活出点名堂的,也没几个老不死的,我与那寺尾有些交情……很正常……”
“我听说祖母年轻的时候天生丽质,远山芙蓉,追求她的男人们从这里可以一直排到东城门,其中不乏什么世家公子,那位寺尾长老的亡夫……好像就是其中一员……”
见白川老太没有将话说清楚,琴子伏在弗朗西斯的耳边,低声说道。
“是这样吗?没想到老夫人年轻的时候……”
弗朗西斯有些讶然,转头望向白川老太,从她的眉眼之中果然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韵。
更何况沫子舞子琴子三姐妹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她们的祖母想必年轻时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你话多,赶紧吃饭。”
白川老太狠狠地剜了一眼琴子,呵斥道,但脸上却流露出几分自得之色,小辈间谈起她的风流韵事令其颇为受用。
酒过三巡,白川家的旁支宗亲纷纷向本家敬酒,而弗朗西斯自然也成为重点关照的对象。
一代神医,琴子小姐对其颇为青睐,这自然都是众人讨好他的缘由。弗朗西斯不慌不忙地应对着,并暗中用魔力将酒劲化去。
等到众人酒饱饭足,畅聊一番之后,绫乃看准时机,端着一个盛有十余个小酒盅的托盘缓步走向众人。
众人的眼神忽然亮了,因为他们赫然从那酒水之中感受到了一股纯厚无比的魔力。
“阆苑醉的琼酥仙酿?”
白川家主脱口而出。
阆苑醉是三十六名家之一,他们所信仰的神祗是一位酒神,其信徒们自然是以酒水作为媒介在威尔史克进行行动。
他们生产了各式各样的酒水,其中最富盛名的一款酒就是这琼酥仙酿。
它是一种灵酒,其间蕴含着丰厚的天地魔力,能让人省去数月的苦修之功。
“真没意思,爹。”
琴子鼓起面颊,有些不满地说道。
“我还想偷偷给大家一个惊喜呢,你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我小的时候,我的祖父,也就是你这丫头的曾祖父带回来过一壶此酒,魔力增长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啊……”
白川家主看着远处,目光飘渺,似乎在回忆着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这酒……是你在盛会上拍的,琴子?”
“不是,在之前的集市上,舞子姐注意到一个穿着兜帽的家伙在兜售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琼酥仙酿就在其间。
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们用三百莱曼的价格将此酒买了下来,想必这酒也不是那家伙正规所得,巴不得出手呢……”
琴子有些得意地说道。
“原来如此,做得不错,丫头。”
白川老太含笑道,这可谓是意外之喜。
“我让绫乃将这酒分成了十一份,就当是我与舞子姐为大家献上的贺礼了……虽然用的是府上的钱……”
琴子说着,亲自为众人分发着酒水。
经过一番谦让,主家的众人人人分得一杯,弗朗西斯与华各分一杯,白川老太更是独得两杯。
而那些旁家宗亲们,只能眼巴巴地望向这边,心中艳羡不已。
看着杯中晶莹剔透的酒水,弗朗西斯仔细嗅了嗅。
“褪羽过九次的炫鳞鸟的心脏,三十年陈的倒立娃娃,还有少许槐木的泪水吗……这配方,倒也有趣……”
“好了小子,不要再炫耀你鼻子有多灵敏了,喝吧,这勉勉强强也算是好东西,喝下去之后你的魔力应该会出现稳步增长,只是酒劲可能有些大,今晚应该是使用不了魔力了。”
玄炎突然开口。
既然玄炎都如此说了,弗朗西斯便不再犹豫,他与华对视一眼,二人举起酒杯将这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好冰……”
出乎弗朗西斯的意料,这琼酥仙酿在入口的瞬间宛若寒冰,他全身一个寒颤,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灵酒就滑入腹中,那如坠冰窟的感觉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团火焰在体内熊熊燃烧。
“好浓厚的魔力,怪不得玄炎前辈说这灵酒有助于修炼。”
弗朗西斯又惊又喜,他随即尝试让那灵酒散入到五脏六腑中,全身上下暖洋洋的,随之而来的酒力让他有些头晕。
一旁的华显然是没有适应,喝下那灵酒之后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看了弗朗西斯一眼,张了张嘴巴脑袋随即低沉下去,她就这样醉了。
见状,沫子连忙安排绫乃送华去客房稍事休息,今夜凌晨时分,香知城的四周都会燃放起烟花,到时候可不能错过。
那是香知城的传统习俗,是由香知城的四大家族以及数只商会筹备的,家家户户都会为此进行捐款。
来到香知城的旅客,一是无法忘却体带香味的女子们,二是无法忘却跨年那一刻的漫天花朵。
一直伫立在不远处的诺姆也在弗朗西斯的指使下随着绫乃离去,绫乃那雀跃的表情让他会心一笑。
此时喝下琼酥仙酿的几人个个神情恍惚,魔力从周身各处涌现的感受并非常人所能够想象的。
弗朗西斯感觉自己脑袋昏沉沉的,于是向众人说了一声之后便走上顶楼的露台吹风醒酒。
皓月当空,万里无云,那月辉实在是太过于皎洁,群星无法与其相争,纷纷隐去身形。
不得不说白川府邸的建造颇为考究,弗朗西斯所在的位置,可以鸟瞰香知城内绝大多数的风景。
此时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弗朗西斯隐隐可以听见众人聚餐饮酒的声音。
他伸出一只手,感受夜风在指缝间流过,因为浅末的遭遇而变得晦暗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弗朗西斯悠悠想道:
“看来当初在地图上选择香知城作为落脚点颇为正确,这半年的时间里我行医开药,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若是日子能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可是……”
他忽然转身,看着从阴影中逐渐显现的身影,有些讶然。
他本以为最先找到自己的一定会是琴子,可没想到出现的却是舞子那修长的身影。
皓月之下,她宛若一座从海面中浮现的冰川,静谧着优雅着。
巡航者若是被其光华所吸引,却极有可能会被大海吞噬,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舞子将被风吹动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她那纤细而苍白的脖颈,玉骨冰肌,不可方物。
弗朗西斯一瞬间被其美貌所惊艳,二人彼此对视,无人开口。
片刻之后还是舞子首先打破寂静:
“是你做的吧,佐藤龙二之事。”
弗朗西斯心中一惊,但他知道对方既然如此笃定,那此刻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反问道:
“你是如何发现的呢,舞子小姐。”
舞子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淡淡说道:
“听说那家伙四肢之上满是刀伤,就连面皮都被人划掉一块,初雪过后的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倒在佐藤府的大门口。
他似乎遭受极大的惊吓,口中只会重复着恳求寺尾长老放过他性命之语。
除此之外,这些年来蜂拥而至佐藤麾下的无赖们,总计一百三十二人,也在一夜之间死的干干净净,咽喉处的致命伤,一刀毙命。
虽然手段狠辣不像是你的作风,但我对那佐藤还算了解,他虽然色厉内荏刚愎自用,但终究是佐藤家的继承人,有几分城府,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找寺尾长老孙女的麻烦的……
那他变成这个样子,也只有可能是你这位与他、与寺尾长老都有纠葛的人一手为之……”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
“要是佐藤家的人有你这么聪明就麻烦了,舞子小姐。”
他心中有些惊讶,没想到那有昭田与原二人如此决绝,竟将佐藤手下的无赖们杀的不留一个活口。
在心中庆幸自己没有托付错人的同时,弗朗西斯对那二人的戒备之心更加明显,由其是那有昭田,别看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心机之深不在自己之下。
“我们几大家族在对方府内安插探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你大可放心,弗朗西斯,佐藤老鬼怒极攻心,这两周杀了十几个外出追寻线索之人,他们不敢招惹天恩观的,也不会相信佐藤龙二会如此不长眼。
你今后只要不露出破绽,或是与你共事之人不背叛你,我想他们是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毕竟那些知道你们之间冲突的无赖都死了。”
弗朗西斯闻言心中颇为惊讶,没想到舞子就连有昭田的存在都猜到了。
“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样子?”
看着对面那被风吹动的衣衫,弗朗西斯暗中想到。
“所以呢,佐藤他做了什么?让生性平和的你下如此重手?”
舞子淡淡发问,凝视着弗朗西斯,似乎想将其看个透彻。
弗朗西斯缓缓闭上眼,浅末对他无力地笑了笑之后,他才轻声说道:
“你还记得……在浮空龙龟上那被佐藤扇了一巴掌的侍女吗?”
“他把她杀了?”
舞子很快理解过来,声音变得低沉。
“他将其折磨至重伤,勒令我动手,不然的话,就会杀掉她的的家人。”
弗朗西斯简略描述缘由经过,声音嘶哑而无力。
一股浓浓的愧疚之情涌上弗朗西斯的心头,他深吸一口气,避免在舞子面前展露出过多的情绪。
散至五脏六腑的酒劲似乎让弗朗西斯变得更加脆弱,那种想要划伤自己来逃避一切的冲动再度袭来。
“为什么呢?”
弗朗西斯看着表情淡漠的舞子,心中暗想:
“为什么我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白川舞子呢?
我跟她明明没有什么交集才对……啊……我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倾注到华身上,那只会让她感到焦虑,而这位舞子看起来颇为理性,使得我不知不觉中想依靠她,是……这样吗?”
弗朗西斯一边想着,一边用寻求的目光去看向舞子。
舞子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径直走到他的身边,靠在栏杆上,望着脚下香知城的灯火阑珊。
她的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让弗朗西斯感到心安。
“她这样的女子,也会使用香料吗?”
弗朗西斯目光虚无,不由得想到。
“小的时候,一旦发生让我不顺心的事情,我就喜欢一个人来到这里。”
舞子依旧看着远方,淡淡说道:
“不管是空中的满月或是繁星,还是下边城内的万家灯火,只要注视着它们,躁动的心则会很快平静下来。”
舞子的话语中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迫使弗朗西斯转过身来,同样靠在栏杆上。
此时居民已然聚餐完毕,男人们躺在摇椅上高谈阔论,谈论着那些他们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事物。
女人们则熟练地收拾碗筷,彼此间低声交谈着,不时望一眼那些在长辈手中讨到喜钱眉飞色舞的小孩子们。
他们穿着棉衣在空旷的街上奔跑,吐出的白雾在空中消散。
老人们则是眯着眼睛,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
空中那轮皓月,依旧是五十年前的那轮,而当初一同沐浴在月光之下,等候着烟火升腾的人们,却已然消散。
所有人都在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中等待着,等着旧岁的终结与全新的开始。
弗朗西斯注视着这一切,他虽然能够领悟舞子所想要表达的,注视着万家灯火,心情就会奇怪地平静下来的想法。
但一想到自己若是接近他们,则记有可能给他们带来灾祸,他那颗微微跃动的心脏又在瞬间支离破碎。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身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舞子……小姐?”
舞子伸手拉住他的衣领,迫使他面向自己,二人的面孔只有咫尺之遥。
弗朗西斯注视着她的眼眸,他甚至可以看清那一根根微微颤抖的眼睫毛,其中蕴含的坚定意志让弗朗西斯挪不开目光。
“纵使你没有办法融入他们的生活,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归宿,不是吗?”
舞子开口说道,声平若水。
“更何况,你还有着那样一位妻子……相信着你的一切的妻子……我想你可以多依靠她一些,毕竟能走在一起,就被绝大多数人要幸福了……”
“华吗……”
弗朗西斯有些出神,他还没有仔细去品舞子这番话的意思,身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不见,舞子微微后退一步,开口说道:
“开年之后,我打算带沫子去空门山散散心,到时候我希望你也能过来。”
“空门山?”
“道内的一处景观,在西南方,我们过去一趟需要一个多星期。”
“你想籍此将凶手引出来?”
弗朗西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意思,发问道。
“除此没有别的办法,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凶手还是不肯继续动手。
我甚至还数次故意假装让沫子周围的防卫露出破绽,那凶手依旧没有行动。
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沫子她也不能这样一辈子不出门……”
舞子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显然她已经筹备良久。
“那白川先生与老夫人那边……”
“他们不会拒绝的。”
舞子淡淡说道,显然她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够说服两人。
“当然,你若是不愿参加的话我也可以去考虑雇佣高手暗中陪护……”
“真是狡猾啊舞子小姐,你这么说就是知道我无法坐视不管的……”
弗朗西斯无奈地笑了笑,只要不牵扯上旁人,他还是愿意出手相助的。
毕竟沫子的痛苦与挣扎他都看在眼里,毕竟他也想会会那下手狠辣的凶手。
舞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就好似阳光照耀冰山消融,但那阳光转瞬间被乌云所阻隔,冰山再度坚不可摧。
“那么……失礼了。”
舞子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弗朗西斯终于忍不住问道:
“舞子小姐……那位远山先生,应该也是你的童年玩伴吧,你们之间……关系怎么样?”
他很早之前就注意到这一点,按理说舞子与沫子差不多的年纪,可在旁人的叙述中,那故事就好似沫子与远山二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最后却以悲剧收尾一样。
舞子的存在就好似被抹去了,弗朗西斯对这一点很是在意,他认为这或许是揭露谋害沫子之人身份的关键。
舞子停下脚步,微微回首,嘴唇微张,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找你找了好久了,弗朗西斯先生,没想到你竟然躲在这里……啊……”
一声轻笑,这是沫子的声音。
“沫子小姐,你来的正好……”
弗朗西斯刚想询问她对于舞子计划的意见,却发现舞子身上气氛陡然一变。
那股拒人于千里其外的气势将所有人都推开,最好再也不相见的程度。
她抿紧嘴唇,快步离开天台,经过沫子的面前,她停顿了片刻。
阴影之中弗朗西斯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只能听到舞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弗朗西斯……先生……”
沫子轻飘飘地走到弗朗西斯面前,仔细盯着他的面容,似乎稍不注意,他就会消散在黑暗中一般。
“你……”
看着她的面容,弗朗西斯有些讶然,沫子脸上的红晕很明显,眼神也有几分溃散,显然那琼酥仙酿对沫子的作用相较于舞子来说更加明显。
她脚步虚浮,气息紊乱,喷图在弗朗西斯脸上使其有些发痒。
但这更为其平添几分妩媚,如果说舞子是皓月之下的皑皑冰山,那沫子就是包容着整座冰山的深洋,看似风平浪静,稍不注意就会将遨游者吸入海底,葬身鱼腹。
“沫子小姐平日里莫非很不擅长饮酒?”
弗朗西斯开口问道。
“什么嘛,人家可是白川家主的大女儿,下一任的家主夫人,怎能行如此不检点之事……”
沫子看着弗朗西斯堵起嘴巴。
弗朗西斯有些讶然,他从未想过沫子的身上也有此娇憨的一面,但想想随即释然,她与琴子是亲姐妹,那沫子的性格中定然存在着像琴子一样古灵精怪的成分,但为了维持白川家的颜面,沫子将她的本身性格隐藏起来,在此等时候才显露出来。
“你那表情,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沫子愈发靠近弗朗西斯,微微嘟着嘴,几乎都要贴到弗朗西斯的脸上。
“太近了,沫子小姐……”
弗朗西斯无可奈何,稍微按住她的肩头保持距离,“我只是有些讶然,沫子小姐你居然也有这样一面。”
“沫子……”
沫子小声嘀咕着。
“什么?”
“叫我沫子,弗朗西斯,你明明都和琴子互相直呼姓名了,难道以为我没有发现吗?”
沫子口中嚷着,几分委屈。
弗朗西斯叹息一声:
“好吧,沫子,只要你醒来之后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就好了。”
沫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那么我们的沫子这个时候不乖乖回去躺着休息,大晚上跑到露台之上是为了什么呢?”
弗朗西斯手上加大力度,扶住沫子的身子,对面摇摇晃晃的,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倒在他怀里。
“自然是为了留住你了。”
沫子坦诚的话语让弗朗西斯心中难得一跳。
“沫子小……沫子?”
弗朗西斯低下头,去窥视对方的面容,昏暗之中他却看不清沫子的眼中有几分醉意,又有几分澄澈。
“琴子那丫头啊,爱慕你爱慕得要死,但她那平日里行事都称得上鲁莽的家伙,在心上人面前竟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
一会儿说你弗朗西斯敢与天恩观长老相争,又能拿出十余缪勒,身份必然高贵无比,她配不上你。
一会儿又说你有着一位如此美艳绝伦还不吃醋的妻子,她有什么资格站在你的身边。
一会儿又说你看起来忧心仲仲的,想必有很多过往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她又无法帮你解决什么,只能依仗着你的温柔,让你无法推开她。
这些话我真是听够了,所以我现在决定亲自动手。”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后沫子深吸一口气,显然她对于琴子的状态不满已经很久了,不得不一吐为快。
“那么……沫子,你想要做些什么呢?又为什么要留住我呢?”
弗朗西斯抬了下眉毛,便配合着沫子说道,反正第二天早晨,她应该记不住自己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为了白川一族了,我可是未来的家主夫人。”
沫子骄傲地挺起胸膛,若不是有弗朗西斯扶着她恐怕就要仰倒过去。
“像你这样来路不明又心地善良之人,当然要用出一切手段让你成为白川家的助力了。”
“怎么说的我好像是冤大头一样。”
弗朗西斯苦笑道,心中却感到颇为有趣,能听到旁人内心中的真实想法,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那——可——不——为了整个家族可是要牺牲很多的。”
沫子嘴中叫嚷着,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落寞,看来她从小就将自己当作白川家的继承人来培养,这其间经过多少辛酸,放弃多少事物,也只有本人才知道。
弗朗西斯看她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宽慰道:
“反正,我在香知城一天,白川家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尽量相助的……”
“那可不行。”
弗朗西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沫子用手指堵住了嘴巴。
“你们男人都喜欢骗人,由其是你这种有着妻子还和别的女人玩暧昧的家伙。”
“沫子你这话可是有些伤人……”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
“好吧,你需要我怎样你才会相信我呢?”
“我想想啊……你这种人……应该没有办法对有过鱼水之欢的女孩子置之不理吧……
既然琴子那丫头一时间拿不定注意,那么弗朗西斯……要了我。”
沫子直视着弗朗西斯,气若幽兰,眼波流转。原本那庄重淡雅的表情消失不见,沫子的脸上满是红晕。
“完全……喝醉了啊……”
阵阵香气袭来,弗朗西斯看着面前女子的面容,一时间有些头疼,到底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真言呢?
沫子对他应该不存在什么情感,只是她一直强迫自己扮演好白川家的嫡系长女这一身份以及近期接连遭遇剧变,那些所压抑的情感在酒后被完全释放了出来。
“怎么了,难道我比不上……琴子吗?”
见弗朗西斯迟迟没有动作,沫子迎风挺胸,故意展现出自己的身姿。
与用种种表象小心翼翼地去掩饰那青涩的情感的琴子不同,沫子毫不顾虑地展现自己的魅力。
“你要是……再让我继续蒙羞的话……我可要大叫说你酒后乱性,意图对我实行不轨之事了呢……”
“这样下去说不定就麻烦了……不过……说不定也是个机会……”
弗朗西斯垂下眼睑,准备趁人不备询问一下他刚刚被打断的问题:
“说起来……舞子小姐她小的时候就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吗?”
他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夜空中那猎猎作响的疾风忽然戛然而止,沫子的神情虽然依旧迷醉,但弗朗西斯轻易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被深刻改变了。
二人彼此对视片刻,沫子最终挪开目光,弗朗西斯也松开了一直握住她肩膀的手。
沫子向前两步,绕过弗朗西斯的身侧,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脸上落寞的神情就与舞子刚刚的样子如出一辙。
“被你……发现了呢……”
沫子的声音变得冷清,她又恢复成为那位众人所期待的白川家大小姐。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弗朗西斯,舞子她与我同岁,我母亲与二婶在同一个秋天诞下的我们,舞子比我早几个星期。
小的时候我们自然是很好的玩伴,七友他与绫乃一直陪伴着我们,过了几年琴子也长大了……”
沫子的声音停顿片刻,她的表情变得梦幻,想必那一段时光对她们五人来说都是极为珍稀的回忆吧,只是现在一人魂归九泉,另外二人心生龃龉。
“但后来,随着年纪的成长,舞子她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不论是家政经商还是修为魔法,我拼尽全力才能掌握的内容,舞子却能够轻松理解,更不要提她还是银辉级的符师。
彼时她将我们远远甩在身后,唯一能跟上她进度的只有七友,她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孤独……”
沫子别过脸去,不让弗朗西斯看到她脸上的悔恨,否则她无法将这段过往倾诉出来。
“但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感情很好很好的姐妹,变成现在这种彻底无法沟通的模样是在我确定成为白川家下一任族长夫人之后。
我明明各方面都赶不上她,却依仗着嫡庶的关系夺走了她的一切……
我也与父亲沟通过了,舞子她比我更适合担当大任,却被他狠狠地责骂了……
从那以后我就在舞子的眼睛中看不到一丝情感了。
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明明很愧疚却没有勇气做出改变,弗朗西斯……我是糟糕啊……”
沫子忽然转身,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看着弗朗西斯的泪眼中满是彷徨。
“这样看来……”
弗朗西斯心思百转,即使白川府开明到能让一名收养的孤儿娶嫡系长女,也没有办法抹杀一名父亲的私心。
白川家主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女儿稳坐家主夫人之位,为此即使会浪费掉舞子的天赋,或是使得舞子沫子二人心生间隙也在所不惜。
而舞子显然对此颇为不满,但即使心中怨气横生她还是很好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安排沫子的护卫以及打算之后带她出远门引蛇出洞。
“你想修复与舞子小姐的关系吗?”
弗朗西斯忽然发问。
沫子眼神一亮但随即变得黯淡,声音微不可闻:
“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或许七友与那孩子的离世就是报应……”
提到原本不应该提起的人的名字,沫子的表情忽然变得惶恐,她紧紧地抓住弗朗西斯的衣襟,就好似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为什么啊,弗朗西斯,为什么我要遭遇这样的事情,已经够了吧……
七友他走了之后……为了腹中的孩子我想着能够将其养大,这是七友留在这个时间上的最后痕迹了……
直到那个晚上,其实在一开始的疼痛之后,我几乎丧失了意识,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自己像是沉入冰冷的湖水一般,不断下沉着……
耳边尽是婴儿的哭声,我在心中不断地喊着让我死吧,这个时候你像是一束光一般我捞出,那种感觉……我从未体验过……
现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即使你给我开了药,我还是会无时无刻地想起……这些事情……”
看着沫子那绝望而扭曲的面容,弗朗西斯心中微沉,原本一直生活在对沫子的愧疚感之中的她,又遭遇了丈夫孩子相继离世的惨剧,创伤之深看起来不像是时间能够抹平的。
别看她平日里展现出一幅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的样子,在醉酒之后这一切都爆发了出来,惶恐,悔恨,绝望,厌世……
如今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弗朗西斯为其调配一剂魔药使其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实并让其搬离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生活,但沫子她肯定不会同意就是了。
“沫子……小姐……”
弗朗西斯试着呼唤她的名字,却发现沫子的头低沉着,一头秀发倾泻而下,剧烈的情感释放令其身心疲惫,在酒劲的作用下陷入沉眠。
看着最后一滴泪珠顺着沫子的睡颜缓缓滑落,弗朗西斯叹了口气:
“饶了我吧。”
说着他抱起沫子那瘫软的身子,准备将她交给下楼看到的第一个侍女。
“真是的……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弗朗西斯随即转头望去,发现琴子不知何时伫立在二人的身后。
与宴会上的着装不同,她换上了一身深绿色的长裙,裙摆随风飘荡,脸上也补了妆,身上的首饰在月芒下闪闪发光。
整个人显得颇为宁静幽邃,就好似一片寂静的森林,让人产生向深处探索的欲望,丝毫不见往日的古灵精怪。
“琴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弗朗西斯有些讶然,那琼酥仙酿虽然用魔力滋养着他的身体,可却也一定程度上使他的感官变得迟钝。
“大概是她要和你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
琴子表情复杂地看着沫子那微蹙的眉头,心中不是滋味。
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在经历剧变之后一直在勉强硬撑着,可没想到平日里积压的情绪竟如此沉重。
她叹了口气,轻松地从弗朗西斯手中接过沫子。
“我把她送下去吧,她这种没喝过酒的人醒了之后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唔。”
弗朗西斯低声应了一声,他有些惊讶琴子的变化,一时间没有多说话。
琴子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弗朗西斯你就在这里呆着,我……有话和你说。”
说罢,琴子抱着沫子走下顶楼,直到她们的身形消失在阴影中后,弗朗西斯才转过身去。
此时香知城的居民们纷纷放下手中事物,三三两两聚集在阁楼上,空地中,各种视野好的场所。
人人屏息等待着那一年一度的烟花升腾之际,整座城市在此刻呈现出一片奇异的寂静。
“沫子小姐的情况很是糟糕……若是再遭遇些什么的话,她恐怕会瞬间崩坏掉的……但舞子的计划嘛……”
弗朗西斯在心中思虑着,在刚才与这一对曾经关系密切的姐妹的交流之中,他发现了大量的蛛丝马迹,而且那迹象还会将事态带到他所最不愿意看到的发展上去。
“只是琴子……她不要紧吗?”
陷入沉思的弗朗西斯喃喃自语。
“比起关心我来,你还是考虑一下你的处境吧。”
琴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她已然安顿好沫子了,沫子在经过一番吵闹之后颇为疲倦,睡得很沉。
虽然听到弗朗西斯的话语琴子心中一动,但她很快板起脸来。
“嗯……你回来了,琴子。”
“才不是什么你回来了,这里是我家好吧。”
“真是的,今晚的琴子格外严格呢……”
弗朗西斯自然知道刚才沫子对自己过分亲昵的举动被沫子看在眼中,心生焦躁也是很正常的事,因此话语颇为平和。
“我说你啊……”
看着弗朗西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踏前几步贴到弗朗西斯的面前,语调压抑而急促:
“心肠好也不能这样子啊,要是被别人看到你和白川家死了丈夫的女儿在顶楼幽会,马上就会有不好的传闻传出去的,那些下人可是又闲又嘴碎。
你是一名药师的话把沫子姐迷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又何苦听她倾诉那些……她一定会后悔说出来的事情呢?
精心筹划的重要时刻被占据那么长的时间,本小姐可是很不爽啊……”
另一种芳香从琴子的身上飘荡,弗朗西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精心筹划……你是指那灵酒吗?”
“毕竟伊莎贝拉小姐寸步不离你身边,如胶似漆的程度简直达到了一个让人嫉妒的程度。
因此在清宫城看到那琼酥仙酿,我就将其买下来,想着将来什么时候能排上用场……
好不容易创造了一个独处的空间,可没想到……”
“没想到除了伊莎贝拉之外沫子小姐也不胜酒力,还不是一睡不起,而是接着酒劲做平日里自己不能做的事情的程度。”
弗朗西斯补充了她想要说的话。
“太敏锐了啊,弗朗西斯,太敏锐了……”
琴子感慨道。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形成这种性格呢?明明应该是依仗着天赋与资产不可一世的感觉……”
“若是那样的话,恐怕我根本无法活着来到威尔史克了。”
弗朗西斯微微一笑,那些苦涩只有他自己才懂。
“所以……我好奇的是,你过往的经历很丰富,那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倾慕于你吧。”
琴子目光锐利地看向弗朗西斯,表情异常地严肃。
“欸?”
弗朗西斯知道自己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实话,只能故作惊讶地回应道。
“有多少呢?五个?十个?一百个?
嘛……有多少个都无所谓,现在看来只有伊莎贝拉小姐能陪着你走到现在。”
琴子的话语敏锐地触动了弗朗西斯的内心,他沉默不语,看着琴子那张精致的面容。
“所以啊……”
琴子的语调忽然升高,盯着弗朗西斯,表情激动。
“所以你这样一个个地与她们分别,难道不会感到寂寞吗?你的心难道不会坏掉吗?
你为什么不能心狠一点,不要看到女孩子哭泣就大发慈悲,不要看到女孩子对你表露出爱慕之情就无法拒绝……
这样的后果,你又能承受几次呢?”
或许是琴子的话语感染了弗朗西斯,或许是酒劲依旧没有消散,弗朗西斯难得吐露心声:
“所以琴子小姐,你希望我怎么做呢?难道要找一处山洞谷底隐居百年?还是用刀将我这张脸彻底毁掉?
你说的那些话……根本就不现实。
看到你沫子姐在床上痛苦哀嚎,知道会被某件麻烦事牵扯到其中,难道我就能拂袖离去吗?
看到那佐藤龙羞辱于你,知道我会得罪他,难道我能就坐在一旁袖手旁观吗?
看到他与你争夺那朝霞暮云,难道我就能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他用那法器将你们家的种植田悉数毁掉吗?
做不到的吧……
在我看来,一个人的过往就是形成一个人性格的决定性因素,经历的种种一切,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也已经习惯了所做的一切都会带来各种后果……
可那又如何呢?我就能什么都不去做吗?
唯利益论,冷酷无情,杀伐果断,那都不是我的性格,我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可是你这样会让我很痛苦的,弗朗西斯!”
琴子打断他的话语,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大吼道,她低着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脸上低落。
一夜之间第二次看到女孩子的泪水,更何况这泪水是为他而流的,弗朗西斯心中五味陈杂。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就注定这辈子会与很多女孩子纠缠不休,也知道这会为他带来诸多痛苦,可又能如何呢?
“抱歉……琴子……”
弗朗西斯声音低微。
琴子沉默着,忽然冲进他的怀里,弗朗西斯下意识地将其抱住。
她的身躯是那样娇小而柔软,让弗朗西斯不敢用力,感受到沫子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弗朗西斯低下头,发现她仍旧在抽噎着,脑袋伏在他的胸口之上,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推开我……你做不到吧……明明都有伊莎贝拉小姐了,弗朗西斯你……真是差劲……”
琴子闷声说着,手指轻抚弗朗西斯的胸膛,沉默片刻,她继续说道:
“可我是不是也很差劲啊……弗朗西斯……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她的声调又转为凄凉。
“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立场呢……”
弗朗西斯低声说。出于伦理道德的角度考虑,他应该立刻将琴子推开,并劝告她洁身自好,可是弗朗西斯做不到。
如果说趁着自己妻子醉酒与其余女子纠缠不清的话不是一个好男人,那推开爱慕自己的哭泣着的女孩子,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混蛋呢?
弗朗西斯如是宽慰自己,轻轻拍打着琴子的后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反正……我也不是你第一个这样对待的女孩子,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就这样吧,至少今晚……”
琴子抬起泪眼看着弗朗西斯,一枝梨花春带雨。
弗朗西斯刚想说些什么,四周忽然同时响起了密集的响声,烟花升腾,正片夜空被照耀得宛若白昼。
那密密麻麻的烟花绽放在空中的任何一个角落,月辉与其相比也暂时黯然失色。
每一支烟火都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尽力燃烧,将其最耀眼的一面留在世间,留在众人的回忆里,随后消逝不见。
但下一轮烟花随即补充而来,向众人炫耀着它的身姿。
“好……美啊……”
弗朗西斯被那美景所吸引,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低下头的一瞬间,琴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那亲吻如同烟花一样短暂而绚烂,四唇分离之际,琴子终于露出了弗朗西斯所熟识的小恶魔一般的笑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就像……烟花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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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府的客房之中,绫乃正在为华脱去外衣,铺好被褥,她一边照料着华一边对她那经过渊狱冥火洗去杂质的肌肤啧啧称奇:
“弗朗西斯先生运气真好啊,竟然能取得这样一位美貌的妻子……这脸,这身段,这皮肤……不行不行,怎么搞得好像我是个流氓一样……”
绫乃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拿出手巾为华擦拭汗珠。
“不过弗朗西斯先生也很帅气就是了,还数次为小姐们解围,也难怪琴子小姐……啊……”
说到这里她慌忙转过身来,对默默伫立在她身后的诺姆解释道:
“当然我没有说诺姆先生不帅气的意思,您将我救下来的那个瞬间,真的很帅气很帅气,我也相信您在自己的故乡时容貌也颇为出众……真是的,我都在说些什么啊……”
自从上次诺姆将冬樱花送到她的面前的时候,绫乃就心花怒放,原本郁积在心中的惶恐与自卑全都消失不见。
现在对于她来说只要诺姆与其共处一室,他愿意静静听她说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就是绫乃人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了。
她始终相信着弗朗西斯的谎言,也就是诺姆的容貌是在与虚空生物为敌时被摧毁的。
她也一直尊重着对方,没有尝试去窥视诺姆的面容,这也就导致弗朗西斯的谎言一直没有被戳破。
“我们出去吧,诺姆先生,看样子伊莎贝拉小姐过段时间就会醒来。”
绫乃起身推开门,对着跟上她脚步的诺姆嫣然一笑。
此刻客房颇为幽静,前方是一处不小的庭院,绫乃拉着诺姆坐在树下,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她故意没有点亮烛火,黑暗之中绫乃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
这一次依旧是她静静诉说着,诺姆坐在她对面,默默注视着她。
只是绫乃的心中却没有了上次在西侧花园时的不安,平静地讲述着这些日子的见闻,她知道诺姆绝不会弃她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忽然响起阵阵声响,那将整片夜空覆盖住的烟花大朵大朵地绽放
。绫乃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她想让诺姆见到这一幕,让他体会到世间的美好。
可当绫乃低下头满心欢喜地去看诺姆的反应时,却发现他扭头望向客房正门。
绫乃随即明白了什么,连忙站起身来,喊道:
“伊莎贝拉小姐你醒了……”
华却没有回应她的话语,她身着单衣倚靠在门扉上,仪态优雅的就好似一朵于黑夜中绽放的白蔷薇。
只是这白色太过于耀眼,将冰川、深洋、森林种种一切都吞噬殆尽。
她抬起头仰望着,却没有去看那漫天烟火,而是看向白川家的露台。
那里视野极佳,能将整片夜空与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往年这个时候白川众族人早就在白川老太的带领下,一边欣赏烟火一边享用点心。
可此时露台上却悄无声息,绫乃抬首望去,看到了在栏杆边上,烟花顶下相拥亲吻的一对儿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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