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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可怜深闺碎骨满床

第三十四章 可怜深闺碎骨满床

“醒醒,弗朗西斯,醒醒。”

沫子温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弗朗西斯微微皱眉,勉强睁开双眼。

彻夜躺于台阶之上,他只觉浑身酸痛,身上却感到一阵柔软,抬起脖子看去发现原来是琴子伏在自己膝头,依旧沉眠着。

看来二人昨夜就这样睡去,因为那奇特梦境的缘故,弗朗西斯的心中一阵惆怅。

“早,沫子小姐,大家都醒了吗?”

他坐起身来,小心不惊醒琴子,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抚摸她的面庞,低声问道。

“不,弗朗西斯,出事了。”

沫子的语气异常凝重,弗朗西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沉下心来神,感受着周围,心中却‘咯噔’一沉。

洋馆之中怎会如此安静?

白川家上百人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至于没有鼻息与心跳才对。

他连忙将琴子唤醒,顾不上她睡眼朦胧地望着自己,起身回望,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洋馆之中空荡荡的,丝毫不见众人的踪影,唯有散落一地的被褥与被挪到一侧的长桌证实了众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弗朗西斯大脑一片空白,冲进洋馆向角落望去,发现华仍旧蜷缩在被褥中沉眠后松了口气。

“玄炎前辈?发生什么了?”

弗朗西斯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开口问道。

片刻之后,玄炎才缓缓开口:

“抱歉,小子,我……我也失去了意识,那小妮子醒来之后我才苏醒……”

它的声音中满是愧疚,就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弗朗西斯在心中告诫自己遇到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慌乱之后,继续问道:

“那能够使你陷入昏迷的存在,你能想到是谁吗?玄炎大人?”

玄炎迟疑了片刻,有些犹豫地开口:

“虽然我也想到某些可能性,但那些存在……无一例外不可能出现在此处啊……”

千万年的时间里,玄炎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它可是立于万物顶点的玄凤一族的刀灵,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意识,感到慌张也在所难免。

见状,弗朗西斯没再多说什么,他察觉到,甚至连诺姆与绫乃也不知所踪。

虽然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依旧存在,可无论他如何呼唤诺姆,让诺姆回到他的身边,都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此刻沫子与神情恍惚的琴子也回到洋馆,见到弗朗西斯愣在原地,沫子开口说道:

“今天早上,我醒来之后,发现大厅内除了华小姐,其余人都不知所踪。

我围着洋馆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也没有众人离去的脚印……

不过我却发现了这个……”

说着她抬起一只手指向弗朗西斯身后的墙。

弗朗西斯连忙抬头,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道颇为沉重的石制大门,其上雕刻着一男一女,服饰雍容华贵,双目紧闭,表情祥和,就好似睡着了一番。

“这究竟……”

弗朗西斯感觉自己好似陷入幻境一般,他可以笃定昨晚此处还是一面不起眼的墙壁,怎么一夜过后竟凭空多出来这样一扇造型精美的大门来。

不过他也不顾上许多,快步上前用力推开,却发现外面依旧是一条隐没与灰雾之中的路径,显然与众人来的那条路相通。

“难道他们都被某种存在操纵着沿着此路离开了?”

弗朗西斯连忙仔细检查满是沙石的土壤,却没有发现任何足迹。

“弗朗西斯。”

此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华的声音,看来他推开大门所产生的声响让华醒了过来。

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华,弗朗西斯叹息一声,知道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转身回到洋馆。

四人一边吃着昨夜的残羹剩菜一边分析目前的情况,即使食物凉掉了味道却依旧良好。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我们四个,白川家剩下的人,还有诺姆绫乃,都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消失不见,而且我们也没有发现他们离去的踪迹。”

弗朗西斯虽然尽可能地阐述事实,但他的脸色还是无可避免地变得难看起来。

“除此之外,原本是石墙的地方却出现了一道大门,上面雕刻着一对儿睡着的男女。从昨夜到现在,你们三位还发现过什么异常吗?”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沉,而且……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

华擦了擦嘴巴,缓缓说道。

她的睡眠状态一直不好,总是会梦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事物。

昨夜却异常平稳,整夜酣眠,却从五十岚夫人与森柊吾的倒在一起化为灰烬一直梦到她与苍、莲兄妹三人蜷缩在漏雨的破屋忍饥挨饿的幼年。

“华小姐也是吗?”

闻言,琴子惊讶出声,她抬头看了弗朗西斯一眼,说道:

“我昨晚也是,就好像回顾了自己的人生一般,原本很多忘记的事情,现在又想起来了。”

沫子也对弗朗西斯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

弗朗西斯轻拍着桌面,说出了最为麻烦的一种可能性:

“我们大家既然做了同样的梦,这里又发生了完全不可能的事情,那我们极有可能被拖入到了某个幻境之中。

甚至有可能诺姆先生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却看不到彼此……”

其余几人目露惊讶之色,但随即接受了弗朗西斯这一颇为合理的说法,沫子开口说道:

“的确,不是别人,偏偏是我们四位被困到一起。

幻境嘛……弗朗西斯你见多识广,知道我们所面对的敌人是谁吗?”

“玄炎前辈?”

弗朗西斯将问题抛向它。

“不可能,这世界上就没有能困住我的幻境。”

玄炎好似受到什么莫大侮辱一般说道,接着语气放缓,转为凝重:

“不过小子你的判断说不定也没有错,这世界上的确有一些颇为棘手的能力。

比如说能够改变你的身边事物的认知,将朋友认成敌人,将粪土认成黄金,我会帮你多加注意的。”

“这样吗……”

弗朗西斯暗中叹息一声,对沫子摇摇头。

沫子见状不以为意,而是继续冷静发问: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在这里等待还是主动出去寻觅?”

“应该……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吧。”

弗朗西斯指了一下身后新生出来的大门。

“既然指示很明显了,那明摆着是要我们闯上一闯。不过……”

他又转过头来看向沫子,面露感慨之色:

“沫子小姐你还真是镇定啊……”

扪心自问,弗朗西斯自己要是与沫子身份互换,面对这种种不堪之事,怕是早已崩溃。

而沫子却能在全族人都离奇失踪之际却仍能维持稳定,这一点让弗朗西斯自愧弗如。

面对弗朗西斯的称赞,沫子注视着他,片刻之后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众人也明白她的意思,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件,离开这神秘出现的洋馆,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回到此处的可能性。

临走之际,弗朗西斯回头望了一眼满地的被褥,感觉进到极乐道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样。

他旋即嘱托玄炎提高警惕,不要让四人再莫名其妙着了敌人的道。

又让华时时刻刻注意两只瑞比兽的动向,在感官被灰雾隔绝的此刻,也只能依靠它们了。

虽然白川众人离奇失踪一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几人的胸口,但弗朗西斯不得不承认身边只有熟识的白川姐妹,几人行进起来变得轻松许多。

片刻之后,这条路就走到了尽头,而面前的景象,则让四人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道路尽头竟向整片空间延伸出上百条道路,四通八达,悉数隐没于灰雾之中。

有的像受到威胁的毒蛇一般昂首吐信,直通天际。有的却如流水一般低垂下去,深入地心。

上百条道路错综复杂,弯弯扭扭张牙舞爪的样子好似老树盘根。

这些奇特的道路看似由普通的土石组成,可其竟然能悬浮于空中,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弗朗西斯,这……”

面对这种奇异的景象,琴子低声说着,她原本以为昨夜所听到的弗朗西斯的经历就足够光怪陆离了,没想到第二天就接连经历种种异事。

弗朗西斯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转身问华小黑小白的反应,在得到没有异常的回答之后陷入沉思。

一路上几人细心观察,却丝毫没有发现白川众人的踪迹,以至于他们是否真的在这上百条道路的某一端,弗朗西斯都不敢确认。

可事已至此,又岂有退路,犹豫不决,恐怕正中敌人下怀。

于是他转身对三女说道:

“首先我们确认一点,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分开,毕竟……这地方实在是太过于诡异。

其次是我建议随便选择一条道路向前探索,若是迟疑的话难免心生恐慌。”

白川姐妹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也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皆是点了点头。

而华自然会支持弗朗西斯的每一项决定,玄炎也没有反对意见,它身为无上刀灵的尊严,在这恶地之中完全不起作用。

见状,弗朗西斯一马当先选择了一条最为平坦的道路,立足于其上之后那悬空的砂土也没有任何崩坏的迹象。

其余三女紧跟其后,四人万分谨慎地向前挪去,四周仍旧没有一丝声响,唯有灰雾在缓缓流淌。

幸好没过多长时候,这条道路就走到了尽头,踏上坚实的土地,弗朗西斯暗中松了口气。

他随即察觉到一丝异样,不远处的地面上,竟生出密密麻麻的扭曲的、看似已经枯死的枝条,也不知究竟是何种植物。

不过遇到改变总是好事,几人集中精神,沉默着向前探索。

此处灰雾依然弥漫,能见度极低,但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湿润,隐隐有微风拂过。

忽然,弗朗西斯停在原地,面向一个方向。

华也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小白已经有反应了,看来二人同时感知到了什么。

“哼,这种东西……”

玄炎低声嘀咕着。

弗朗西斯转身示意几人噤声,让她们跟在自己身后,接着向陆地深处的某一个方向走去,一路缓缓上行。

很快,四人就被那粗壮的枝条所阻拦,弗朗西斯双手持刀,轻松将其斩断,为几人开辟出一条道路。

虽然火焰更为方便,但弗朗西斯也不确定肆意使用魔力是否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枝条断落满地,几人在这不知名的植物群中不断前行,琴子等人也终于听到了吸引弗朗西斯前来此处的声音。

那是一种沉重的物体在地面上缓缓拖行,还伴随着锁链的声音,听起来就好似乡村中最大规模的磨坊在运转。

可乡村之中悉数平常的声音却于这绝境之中响起,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弗朗西斯犹豫了片刻,还是切断了面前最后的枝桠,为几人提供视野。

几人一起探首望去,却看到了此生最为诡异惊悚的一幕。

四人面前赫然是一处洼地,四面环山,山上长满了那不知名的植物。

离奇的是此处竟然没有灰雾蔓延,弗朗西斯第一次得以窥见这恶地之中的景象,不过他宁可不看见。

只见一根粗壮至极、直通天际的石柱于洼地中心缓缓转动,其上横七竖八伸出数十只石制巨手,每一只都握住闪烁着黑亮光泽的铁索。

铁索牵扯着石柱缓缓转动,而那些拉着铁索的牲口,居然都生长一颗颗人头。

其头发干枯,面容消瘦,好似干尸,根本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他们就这样闭着眼睛,数十一排,拉着一根铁索,维持着那巨石的运转。整片洼地中竟有上千只这样的怪物。

而更为离奇的则是,在巨石的底端,满是血雾与污秽,那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磨坊,其间腥臭无比,被暗红侵染。

一旁竟排着一列长有牲口头颅的人类躯干。

它们沉默着一个个跨入面前的凹槽之中,石柱碾过,那不知是牲口还是人类的存在就悄无声息地化为肉泥。

“这……”

即使沫子再怎么处变不惊,她也忍不住低呼出声。

看起来就好似有一位神秘的存在,将人与牲口的头颅互换。

让有着人类意识的存在永无止境地拉着磨坊,而有着人类躯体的存在被碾为肉泥,成为食材。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于离奇荒诞,令人不寒而栗。

弗朗西斯也愣在原地,这一幕与他在风隐道中所见到的将人化作虫蜉何其相似,看来昨晚那一顿晚宴……

此时一阵腥风吹过,污秽之气用来,弗朗西斯几欲作呕。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右臂被人死死攥住,回头对上了琴子的眼睛,她的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一只手捂住嘴巴,喉头上下颤动。

虽然还没有确定昨夜那顿佳肴中的肉食就是用这人类之躯为原材料的,可琴子终归是名富家小姐,见到那血肉磨坊,腹中一阵反胃,今早尚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在胃部一阵阵痉挛之下极速涌了上来。

“呜哕……”

琴子再也无法忍受,一口秽物向前喷出,她极力别过脸去,不想让自己心爱之人看到自己的窘迫。

可现在,明显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原本那上千长着人首的牲畜,都紧闭双眼,沉默不语地拉着磨盘,就好似这是他们一生的职责。

忽然听到琴子的呕吐之声,那些人首齐齐睁眼,恶狠狠地望向琴子,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

顿时整片洼地一阵鬼哭狼嚎,铁链叮当作响,就连石柱都缓缓停滞。

上千人首兽神的怪物完全苏醒,脸上满是择人欲噬的癫狂。

琴子见自己横生事端,双腿一软便向后倒去,被沫子一把接住。

弗朗西斯与华也立刻挡在白川姐妹的身前,望着那一只只怪物一边撕扯着身上的铁链,一边想朝弗朗西斯他们冲过来。

但看起啦它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铁链的桎梏,有的怪物甚至用力过渡,一拽之下竟让自己气绝身亡,身子瘫软倒地,淤血从其口鼻之处溢出。

其身旁的怪物问到血腥气,纷纷围拢过去大肆撕咬其身上的皮肉,满脸鲜血,宛若鬣狗,整个场景让人望着不寒而栗。

弗朗西斯虽然心中也是阵阵发寒,但他已然确认了那些怪物没有能力挣脱铁索的桎梏,从而放下心来,拉着华缓缓向后退去。

虽然这些怪物看起来充其量就是长着人首的牲畜,全杀光也毫不费力。

可谁知道磨盘一旦停止运转,又会产生什么变故,不如走为上策。

可四人还没有推出去两步,异变突生。

接连不断的物体砸地的声音传来,大片大片的深色烟雾于洼地中弥漫,让那些仍欲追击弗朗西斯等人的怪物立刻迷失于其间。

失去视野的怪物们再度哀嚎起来,凄厉无比,久久不绝。

弗朗西斯见了心中一惊:

“这是……能短暂屏蔽普通人人五感的铜枝级的瞬空魔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附近还有……”

可是还未等其思虑完,就看到一道消瘦的身影弓着身子于枝条丛中穿行,灵巧地避开了所有障碍,就好似长期生活在丛林中的小兽。

他三两下都出现到弗朗西斯的面前,看了一眼他们的容貌衣衫,声音低沉沙哑,好似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你们……你们是刚从外面来的吗?”

弗朗西斯见此人身上衣衫破酒但也还算整洁,头发凌乱,看似很长时间没有打理,灰扑扑的脸上满是皱纹,一双眼睛倒颇为有神,心中向玄炎确认过此人是活人之后,开口说道:

“我等的确是于昨日刚刚抵达极乐道,不知阁下……”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打断:

“那就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跟我来。”

那男子回望了一下变得稀薄的雾气,低声说道,扭头便走,丝毫没有询问弗朗西斯等人意见的意思。

弗朗西斯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毫不迟疑地选择跟上。

于这诡境之中,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是他遇到的第一位人类,无论如何他也要从对面口中问出一些关于此地的情报来。

即使对面含有祸心,他也只能见机行事。

就这样一行人一前四后朝向远离洼地的方向穿行,弗朗西斯心中愈发惊讶,因为在这植物丛中,赫然隐藏着一条极为隐秘的小径。

它被层层枝桠所覆盖,第一次来到此处的人根本无法发现,显然是经过某人常年的精心修剪而形成,这也是那男子能如此迅速地出现在弗朗西斯面前的原因。

直到那洼地中怪物的嚎叫声微不可闻,那男子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弗朗西斯等人一眼,伸手在阴暗处摸索着什么。

随即地面出现一处突起,沙石向两侧滑落,一道暗门缓缓打开,微光闪烁下,其间夯实的土石组成细长台阶,向下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男子将土石规整好,防止旁人发现端倪之后,示意弗朗西斯等人进入其中,自己则最后一个跳入拉上暗门,直到这时他才缓缓开口:

“你们应该还有别的同伴吧?他们失踪了?”

闻言几人心中一惊,彼此对视一眼之后沫子开口:

“您说得没错,这位前辈……莫非您知道他们的下落?”

“不知道。”

男子面无表情地戳破了几人的希望,手中拿起一盏不知从何处摸出的油灯,点亮之后向下走去。

“来的人不都是这样吗?沿着路走,饥饿之时遇到那神秘洋馆,饱餐一顿之后发现族人同门不知所踪。”

“你……”

弗朗西斯跟上他的步伐,没想到他对几人的经历竟如此了解,连忙问道:

“先生你也经历过同样的事吗?”

“不,我是自己潜下来的,这或许是我能一直保持清醒的原因。”

男子沉声解释道。

“保持清醒……”

弗朗西斯暗中想着,他对对方并不熟悉,贸然打听对面的往事自是不妥,于是转变思路,开口问道:

“那先生你知道主宰着此处的存在是什么吗?那将人化作牲畜的……”

回想起那血肉磨坊,还是让弗朗西斯从心底感到厌恶。

闻言男子忽然站住脚步,转过头来直视弗朗西斯,目光忽然变得幽邃而冷冽,弗朗西斯与其对视,静静地望着他。

片刻之后男子口中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梦魇。”

接着他继续向下走。

“梦魇?”

弗朗西斯还没来得及细想,玄炎就发出了接连不断恍然大悟的声音。

“萨莫丽娜的奶字在上!居然是这样,老子居然被被算计了,居然……”

玄炎气鼓鼓地爆出了一句污言秽语,好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弗朗西斯也不知道萨莫丽娜是谁,与华对视一眼之后问道:

“玄炎前辈?”

“哼,小子,这次可相当棘手,即使在九界,梦魇也是一种相当麻烦的存在。”

玄炎沉默片刻,冷声回答。

“虽然忌惮安托法加斯诸族的无上伟力它不曾露面,但在其余两届它可是令人生厌又生畏,没想到……居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那玄炎前辈你既然知晓它的情报却一时没有想到,那……是因为这梦魇通过某种方式使得自己无法被认知到吗?”

弗朗西斯试着推测。

“小子说的不错,梦魇这一存在没有实体,它潜伏于那传说中的梦境空间,在生灵内心脆弱不堪之际出现。

当其完全蚕食一具肉体之后,梦魇就会在整片地区大面积地爆发,就如同最为猛烈的传染病。

而其又不致死,只会让生灵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往第一例病例出现的数日内,整座城市都会陷入到梦境当中,这种事情在下界屡见不鲜……”

说道此处,玄炎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过往。

“而其最为棘手的一点则是……没有经历梦魇的人若是没有旁人提醒是没有办法认知到它的存在的,这是某种……近乎神明般的能力。

他们只会认为身边的人忽然发疯,直至自己也陷入梦中。”

“那还真是……麻烦啊……”

弗朗西斯回应道。

“那玄炎前辈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看来我们的魔法对付这样的存在是派不上用场了……”

“进入梦境之中,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找出破绽,走出来,外力根本无法唤醒。

而且梦魇极为狡猾,有时候在梦境中死掉就是真的死了,有的时候却能够苏醒过来。

更为可怕的则是那连环梦境,我就没听说有谁能从中挣脱的……”

此时玄炎那渊博的学识发挥了作用,它话锋一转:

“你们若是中招了我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看着你们不做蠢事……

毕竟梦魇也只能对生灵发挥作用,对你们的躯体也造不成伤害……哎呀……”

它最后那一声叹息莫名其妙有些意味深长,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让弗朗西斯心中有些发寒,不由得继续问道:

“怎么了,玄炎前辈,又想到什么了吗?”

“没什么……哎呀呀……”

玄炎的语气充满恶意。

“只是一想到你小子陷入梦境,而我不得已切断你的四肢,看你在地上像蠕虫一般扭动身子的光景,就有些感慨呢……”

“咳咳……”

对于玄炎的恶趣味,华尴尬地咳了两声,弗朗西斯无奈地望了她一眼,正准备继续去向那男子打听一些什么,可却发现他忽然停下。

原来这段逼仄而阴暗的台阶已然到了尽头,男子推开面前的挡板,示意几人进入其间。

经过与玄炎的交谈,弗朗西斯已然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男子并无歹意,他颇为放心地踏入,感知到昏暗的空间内还有数十呼吸声存在。

琴子呕吐之后腹中不适,又沿着台阶深入地底,内心颇为惶恐,茫然地跟在弗朗西斯走入其中。

可刚一进去就被一双干枯而有力的手臂搂住,那人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声音嘶哑,宛若野兽:

“好香的味道,这地方多少年没有这么标志的女人了,来,小丫头,跟爷走,爷保证你……呜啊!”

琴子神情恍惚愣在原地,可弗朗西斯却不会跟那人客气,他一脚踢在那人身上将其踹飞,那人整个身子径直撞向墙壁,瘫倒在地。

“弗朗西斯……”

琴子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连忙躲到他的身后。

弗朗西斯借着微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倒在地上揉着胸口的男子,只见其衣不蔽体,体型干枯瘦弱至极,头发与胡子脏兮兮地连在一起,其上有着大片大片的污垢。

他的脸上没有痛楚的表情,眼中却是最为纯粹的欲望。

他的目光在三位女子身上游弋片刻,回过头来看向弗朗西斯,对其咧嘴一笑:

“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老夫非常恶心啊,小娃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变得和老夫一个模样……

珍惜你身边三个女娃现在的样子吧……”

“够了,三日月,老老实实地呆着。”

那带着几人来到此处的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呵斥道。

那三日月也毫不在意,脸上露出近乎癫狂的笑意,口中嘟囔着‘女人……年轻……’什么的。

见状那男子叹息一声,回过头来对弗朗西斯等人说道:

“几位,见谅,这三日月在这极乐道生活多年,连这地下庇护所都是他建立的,经历了太多梦境,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

他的声音中带上一丝歉意,又有几分无可奈何。

“三日月……”

一直沉默的沫子忽然开口。

“你说的这位莫非是四十多年前一举击败无涯堂三大高手的三日月轮?

那位曾经在赐临碑上逼近前百的‘我自问天’三日月?”

闻言那男子颇为讶异地望向沫子,回道:

“不错,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知道他的存在……

三十七年前,他所在的垚岳被从名家除名之后,他以及数万教众都被流放于此。

只不过,好像只剩他一个人活了下来,等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沫子沉默不语,内心却震撼至极。

那无涯堂是十一大华清家之一,落败在这三日月手上的三大高手都排在赐临碑前二百。

这样的三位存在,却被他一夜之间击败。

据说是那无涯堂的某位长老传人看上了三日月的青梅竹马,调戏不成欲用强,却被这三日月找上门来,使偌大一个华清家颜面尽失,在威尔史克留下一段风流佳话。

没想到数年之后那垚岳就遭受了灭顶之灾,这背后自然少不了无涯堂的推波助澜。

沫子原本以为他早已死去,今日有幸见到那传说中的人物。

其却落得这步田地,令人唏嘘。

弗朗西斯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从二人的对话中也能判断出这三日月曾是为风流人物。

他没再多言语,轻轻拍着琴子的肩头,环视这整片空间。

只见这地下厅堂中或坐或卧着数十人,无一不衣衫褴褛,神情麻木。

弗朗西斯一脚踹开三日月自然招至很多人的目光,但他们只是面色冷漠地望着新来的几人,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

那身为神弃者被赶入到绝境之中,面对着避无可避的梦魇,本应该存在的绝望,悲伤等情绪却丝毫没能在这些人身上有所体现。

弗朗西斯判断出,这些人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们各个身材消瘦至极,房屋一侧的大锅之中真炖煮着某种粘稠的浓汤,至于他们在着恶地之中究竟能寻觅到什么食物,弗朗西斯无法揣测,也不愿去想。

而在厅堂的另一侧,十余张草席铺在地上,其上也躺着数人。

弗朗西斯原本以为这是众人睡觉的地方,可仔细一看却发现他们的手脚都被紧紧束缚住。

察觉到弗朗西斯的目光,那名男子说道:

“这几人正在梦境之中,为了防止他们作乱,先行将其固定住。”

弗朗西斯点了点头,说道:

“这位……先生,感谢你营救素不相识的我等,不过在下还有很多事想想你咨询。”

“不要紧,我们时间多的是,跟我来,我也要了解你们的情况。”

男子淡淡说道,转身向某一处走去。

几人见状立刻跟上,尤其是琴子,她不想在这里多呆片刻。

走过一道弯弯曲曲的小径,几人来到一处隐秘的房间。

男子在黑暗中熟练地将油灯点上,昏暗的灯光下,竟映照出一间颇为整洁的小屋。

屋中事物规放整齐,一侧是满墙的石制架子,其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材料,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被帘幕遮盖的石床以及一张桌椅。

“坐吧。”

男子叹息一声,似乎回到这整洁的小屋中他的精神也放松了几分。

只是这看似整洁的屋中,却弥漫着一种弗朗西斯不愿闻到的味道,那味道若有若无,即将消散,运转《煊赫冥回体》,神纹已然生长至鼻腔的弗朗西斯将其分辨出。

他将一切细节都记在心中,缓缓落座,没有贸然开口。

此刻弗朗西斯终于可以仔细观察对面的面容,发现那男子虽然形容枯槁,满脸褶皱,但依稀可以分辨出其面部轮廓,颇为英俊,年纪看起来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十岁。

男子缓缓发问:

“你们是信仰哪位神祗的信徒,总共多少人被送进来?”

这问题自然是沫子回答比较合适,她对那男子微微行礼,说道:

“妾身是白川沫子,身边的这位是舍妹琴子,我等出身于清宫道的香知城的白川氏族,所信仰的神祗为‘流火’奥尔本大人。

大人两周前遭遇暗算,失去与威尔史克的联系,妾身的家族总计一百一十七人被送入恶地之中。

可如同前辈所说,在那神秘洋馆睡了一觉之后醒来,家族中其余一百一十五人不见踪影。”

沫子的回答条理清晰,道出了自己的处境,那男子在其说完之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流火’奥尔本?不错,不错,六十二羽林家中的确有这样一位存在。”

似乎因为沫子颇为理智的缘故,男子的话语柔和了几分,继续问道:

“那你身边这二人呢?他们是信仰奥尔本的其余家族吗?”

沫子没有说话,而是看了弗朗西斯一眼,她不确定弗朗西斯是否想要向面前的男子表露真身。

弗朗西斯沉默片刻,冥冥之中莫名有一个想法催促着他,让他对面前男子吐露实情。

在满是梦境的极乐道,真言显得难得可贵。

“在下……说出来先生你可能不相信,在下与妻子并非那位‘流火’的信徒,而是因为之前受到了白川姐妹她们颇多照顾,因此自愿来到此处的。”

弗朗西斯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说道。

“不可能,那讨葬部队怎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那男子不知为何神情忽然有些激动,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见状,弗朗西斯看了一眼华,华明白他的意思,伸手一朵黑色火莲绽放于其掌心。

既然能力没有被夺走又与‘流火’不同,那他们就必然不可能是神弃者。

“这……”

看着目瞪口呆的男子,弗朗西斯继续说道:

“其实,这次的讨葬任务是由那位讨葬部队的首领,绮月小姐,亲自带队的。

圣枢阙的那位更识伊万里也在其间,她要求在下来恶地之中做某件事情,就允许在下随同白川家一同进入恶地。”

闻言那男子面色变化不定,片刻之后瘫倒在椅子当中,看向弗朗西斯的目光之中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赞赏:

“原来是这样……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弗朗西斯,身旁这位是发妻华,我们都是从极远的地方来到威尔史克的。”

“弗朗西斯你为了信义,竟舍身陪同一族神弃者来到这恶地之中,实属难得。”

男子的态度忽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称赞道。

玄炎发出一声嗤笑。

“先生你……言重了……”

纵使弗朗西斯自认为定力深厚,脸上还是微微有些发红。

他心中清楚得很,若非沫子如此婉约坚强,舞子那般凄惨动人,琴子古灵精怪又对其动心,白川家即使与其联系再怎么紧密弗朗西斯也不至于以身涉险。

“哎,君子论迹不论心嘛……”

男子轻笑着回答,紧接着说道:

“我记得我说过我也并非神弃者吧,是偷偷潜下来的,我下来的原因,就是为了救我那成为神弃者的妻子。”

此言一出,四人都有些震惊,没想到面前这男子竟也是一位痴情之人,一直萎靡不振的琴子终于来了兴趣:

“哦?那前辈您把妻子救出来了吗?”

闻言那男子脸色一黯:

“救是救出来了,可我发现她的时候,我内人就陷入到了一个漫长的梦境当中,直到现在都没有转醒……喏,就在那边的床上。”

弗朗西斯心中一沉,那不详的预感化为现实,玄炎也是幽幽一声叹息。

华对这二人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琴子眨着眼睛继续问道:

“那……这位前辈您与令夫人不归属于同一势力吗?”

威尔史克的夫妻,大都信仰于同一神祗,即使其中一方没有被神明选中,也会随着自己的伴侣成为势力的附庸者,男子口中的情况着实罕见。

“我与内人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男子笑笑,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

“说起来,我还没有自报姓名,在下永山泽,内人名为千斗优奈。

她从小展露体术天赋,被一家名为缠流的羽林家选中。

按理说我应该随她过去,但内人她在体术的训练与格斗中,经常受伤,于是我想着是否能尽最大可能帮助她。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鄙人侥幸通过一次选拔,进入月华馆,跟随片桐长老学习。

之前那些年一直治愈内人身上的伤势,并强健着她的体魄。”

“您居然……”

闻言,琴子的眼眸中带上一丝恭敬之色,她没想到面前的男子竟归属于十一大华清家之一,医术圣所月华馆。

那片桐长老在馆内诸多长老中能跻身前十,足以证明这永山的天赋之高。

见到琴子的神情,那永山摆了摆手,说道:

“不必多礼,白川小姐,即使在下曾有幸归属于月华馆,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位在恶地之中苦苦挣扎求生之人罢了。

我们自当齐心协力,不分高低贵贱才是。”

“所以……永山先生你当初得知缠流覆灭之后,想要跟随令夫人一同进入恶地,却被讨葬者大人们阻拦?”

根据永山之前的话语,沫子缓缓推测道。

“哼,那群穿着金袍的人模狗样的家伙……”

永山脸上显现出一丝愤恨,显然是当初苦苦哀求而不得。

他收拾心情,继续说道:

“没有办法,我筹备了半个月的时间,对恩师不辞而别。

而后一点点地降到这恶地深处,发现了昏迷的妻子,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啊……”

他感慨一声,转向弗朗西斯,语气愈发亲切:

“所以啊,我得知弗朗西斯你也是自愿来到此处的时候,心境宽慰了不少……”

“永山先生你实在是折煞在下……”

弗朗西斯面露苦笑,这位永山与他可不一样,是为了自己的妻子,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生命,这需要何等的胆识与气魄。

而弗朗西斯是有了风隐道的经验,认为恶地也不过如此,能保证自己与华生命的前提下才深入地底的,没想到却陷入极为棘手的境遇之中。

“那先生既然是月华馆出身,对魔药一道也是十分精通了?”

弗朗西斯扫了一眼一旁的架子,开口问道。

“虽然炼制金花上品魔药有些勉强,但……”

永山笑笑,话中之意不言而喻,金花中品以下,自是熟捻于心。

“只可惜这恶地之中能用的材料属实是少之又少……弗朗西斯莫非你也对魔药有所研究?”

“他可不是有所研究这种程度,他也是位金花级药师,甚至对于医术也颇为精通,虽然还赶不上永山先生你的程度……”

一旁的琴子抢着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

“哦?那还真是……”

永山的目光在琴子与弗朗西斯身上流转,脸上露出几丝笑意,望向弗朗西斯的目光愈发和蔼。

想必一个人在恶地之中苦苦支撑三年,如今终于见到一位与其志向相同,又同样精通医术、魔药之道的年轻人,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被永山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的弗朗西斯,正欲说些什么,沫子却开口说道:

“那这地下庇护所的人……都是从梦境之中苏醒过来,并被先生你救下来的?”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是陷入梦境,此处被那梦魇所掌控之事,都是由三日月他告诉我的。

可这些年他又接连经历几次梦境,变得愈发疯癫,永远地迷失掉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也苦于材料不足无法为其调配微定精神的魔药。”

永山一声叹息,似乎对于自己引导者的境遇很是感慨。

“这地方一开始是由三日月所掌控,我来了之后,或许是因为我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进来的,没有吃下那顿晚宴,从未被梦魇所侵扰,此处渐渐就由我负责。

那些能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的人,无一不是心智坚强之辈,可你看他们现在的状态……”

“那些没能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沫子低声发问,几人都想起那诡异至极的血肉磨坊以及人首畜身的怪物。

看着几人脸上的表情,永山自然知道几人心中所想,缓缓说道:

“迷失在梦境之中的人,我们将其成为失梦者,而你们过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那通向不同道路的上百条岔路了吧。

每一个地方的失梦者的状态都不一样,这里的失梦者,就会自发前往那血肉磨坊,变成那种怪物。”

“怎么会……把人与牲口的头颅互换,这种事情……”

琴子难以置信,看着面前的两位医者。

“琴子,虽然有违常伦,但若是精心研究的话,医术超绝之人还是能做得到的。”

弗朗西斯回道。

“嗯,而且我们也捕杀那些失梦者,发现那是实体,而并非我们陷入梦境……想必那位梦魇身为神祗,做到此事易如反掌。”

永山也补充道。

“那……进到恶地之人第一次坠入梦魇是什么时候呢?

挣脱出来之后又会何时发病吗?

有固定的频率吗?”

弗朗西斯连声问道,现状恐怕要比他预想的严重得多。

“一般来说你们进入那神秘洋馆,睡下之后就会进入梦魇,我认为是那顿晚宴的缘由。

你们四位应该是已经挣脱了第一次梦魇了,因此才能走到这里。”

“可我们……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梦啊,只是感觉梦到很多往事罢了……”

琴子不解,她极力不去想那美味至极的晚宴究竟是由何种原料制成的。

“那梦魇自然不会让你们拥有这方面的记忆,小姑娘。”

永山无奈笑笑,说道:

“我们推测,挣脱梦魇之后,那段记忆就会被它永久抹除。”

“这家伙说得没错,梦魇狡猾异常,它不会让你们累积经验。”

玄炎补充道。

“之后陷入梦境的时间并无法预知,我们这里有些人见到别人迷失于梦境中的景象后十分恐惧,甚至强撑着不敢入睡,可这样又能坚持多久呢?不出十天,必定疯掉。”

永山叹息着说道。

“那……我们的族人……先生您可曾见过?”

沫子语调沉底,根据永山的口吻,他们既然没能从第一次梦境中醒来,而后自然挣脱的概率就极小了,怕是被梦魇操控着消失在这恶地的深处。

“从昨天到现在这附近并无外人前来,这整个极乐道纵深极其惊人,他们应该在别的地方,只不过……”

永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白川姐妹面色极为难看,她们求助似的望向弗朗西斯。

见状,弗朗西斯缓缓说道:

“我算是明白那更识希望我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逃离梦境,找到杀掉那梦魇的方法,这也是拯救白川家诸位的唯一可能性了。”

难怪那更识之前不肯明说,纵使那梦魇能够通过侵入弗朗西斯的内心猜到这是圣盟的计策。

但被弗朗西斯自行推测出是一码事,明目张胆地告知弗朗西斯就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小子,那小鬼还真看得起你,竟选择让你处理梦魇。”

玄炎说道,话语中竟带有一丝兴奋之意,显然它对弗朗西斯有诸多期盼。

“不,玄炎前辈,这恐怕……”

弗朗西斯语气低沉,脑海中却浮现出久我镜理那遗世独立的身影。

“你为什么要让我陷入此等境地呢?你真的相信我能处理这种事情吗?”

弗朗西斯在内心中问着万里之遥开外的久我,只恐怕永远都得不到回应。

“不,弗朗西斯……这可是弑神啊,不可能做得到的吧……

全威尔史克都没有这样的记录,你不要……”

出乎他的的意料,琴子忽然颤声说道。

弗朗西斯转过脸去,对上她那满是担忧的面庞,此刻在琴子的心中弗朗西斯的重要性超越白川全族。

“没关系,琴子,听了那些过往之后,你应该……对我有所信心……”

弗朗西斯宽慰道,虽然他仍没有任何把握,但踏入梦境,找出破绽,一举击溃,听起来就颇有意思。

琴子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华却出乎意料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样不行的哦,你要是想跟在我们身旁,就一定要相信弗朗西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做出过什么错误的判断。”

她轻声说道。

“华小姐……”

琴子低声呢喃,心境显然还极为紊乱。

“那么……永山先生,我需要久居于此的你的帮助……”

弗朗西斯站起身来,正准备请求对方助他一臂之力,谁知那永山竟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泪水沿着脸上的沟壑流淌。

“弗朗西斯,莫非是命运将你送到我的身边不成?”

这个显得颇为冷静的男子颤声说道。

弗朗西斯沉默着,他自然明白永山的意思。

杀掉梦魇的话,那他一直在梦中的妻子应该也会清醒过来,即使……

“你不必这样,永山先生,你这份对千斗女士的爱意与勇气,本来就应该得到救赎。

快抬起身子吧,你若是能为我接下来的行程提供助力,这就相当于你自己营救了自己的妻子,不是吗?”

弗朗西斯一席话语,让沫子与琴子都望向他,眼神中满是异样的神采。

弗朗西斯总是这样,寥寥数语,便可宽慰人心,玄炎却再度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啊啊……你,说的是……”

永山沙哑着嗓子拭去泪水,站起身来,转身从架子上掏出一幅画卷起的纸张,铺在众人面前。

“这三年的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去杀掉那梦魇,可奈何实力低微,只得尽力收集情报,等待机会……”

永山低声说道。

“三日月探索了这极乐道的大部分区域,我在其基础之上整理出来了一些情报。”

几人借着烛火去看那张图,发现整个恶地的结构都被摹画了下来。

整个极乐道竟是由上百块悬空的陆地构成,显然当初的道路尽头就是通向这各条陆地的,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则是在整张地图的中间靠右。

几乎每一块陆地上都描绘着不同样式的失梦者的姿态,一个个宛若恶鬼,好似地狱绘卷。

不同的陆地之间有线路相连,这似乎昭示着彼此相通。

而整张地图的最上端则画着一个骷髅头,不出意外,那就是梦魇的所在地了。

沫子手指伸过去:

“这里是梦魇的话……那这下面是什么?”

她手指下移,那骷髅头的下方,竟被人戳破,隐约可见各种混乱的线条,就好似一个幼童胡乱涂鸦之后对其感到不满,一把毁掉。

“那里……”

永山的声音变得苦涩:

“据说那是一位沉溺在幻境之中的云居家的绝顶高手,三日月也曾想诛杀那梦魇,可惜却落败在她的手下,侥幸逃脱。”

“什么……”

云居家可是三大摄家之一,连他们的人都拿梦魇束手无策,琴子不由得再度望向弗朗西斯,眼中是深深的担忧。

弗朗西斯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对抗梦魇,又并非实力高强者就能破局,他抬头对永山说:

“永山先生,若是方便的话,这幅地图,能否借与在下?

毕竟时间很紧,我等早一刻出发,白川众人就会多一份生还的希望。”

“这是什么话,我自然要跟你们一起去。”永

山毫不犹豫地说道:

“虽然实力低微,但不论魔药还是医术,或者说对此处与失梦者的了解程度,我想我都能派上用场。更何况……”

说着永山看向那帘幕覆盖的石床:

“我若是就坐在这里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的话,忧奈她醒来之后一定会责怪我的吧。”

“先生你还真是位好丈夫……”

片刻之后,弗朗西斯低声说道。

“这里,有我炼药时所积攒的材料,永山先生你是比我更为优秀的药师,将其拿去,看是否能发挥作用。”

说着,弗朗西斯递给永山一个手镯,这镯子原本是森柊吾所有之物,由于空间足够宽广被其专门用来储备魔药相关。

那永山也不犹豫,将其接下,稍一探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对于一名药师来说,获得了丰富的材料就宛若天降甘露。

他对弗朗西斯深深行礼,说道:

“那……弗朗西斯你打算何时出发?”

“嗯……”

弗朗西斯闭上眼睛,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他都得亲眼确认。

“我想尽快,不过若是永山先生你方便的话,我想先确认一下千斗夫人的状态。

她应该已经昏迷三年了吧,这恶地中又没有像样的食物,想必……已然颇为瘦弱了吧。

在下身上还有数种魔药,应该可以滋补她的身体。”

面对弗朗西斯的籍口,永山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走向石床: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需要了,这三年间我所炼制的一切魔药都优先供给优奈,她现在……”

说着,他轻轻掀起帘幕,满脸疼惜地看着床上之人。

“她状态还算可以吧?”

“嗯……照料一个昏迷不醒之人,想必颇为麻烦吧……”

“为了让她在苏醒之后有健康的体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永山先生……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二人伫立在石床之前,低头俯视着。

永山的眼中满是柔情,而弗朗西斯看着他,眼中却流露出痛惜之色。

在破旧的床铺上,哪有什么昏迷不醒的女子,枕头上的,竟是一颗嘴巴大张的女性骷髅。

干枯的头发还没有完全腐烂,像刚刚被捞起的水草,随时都能将人拖入深渊。

整张床上都是断裂的骨头,想必是那永山于幻觉中,给身体完好的妻子擦拭身体的时候,将骨架扯碎掉而形成的吧。

靠近枕头的部分则满是药渍,散发着弗朗西斯所熟识的魔药味道。

永山以为自己在给妻子服药,实际上是将药水倒入骷髅头中。

那张床铺上呈现出一个淡淡的人形,想必那位千斗优奈就是在这张床上腐烂掉的。

在走入房间的一瞬间,弗朗西斯就闻到了那股人体腐烂的味道。

永山叙述着自己的过往,可他却没有感知到任何心跳与呼吸声,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可他终归是要亲眼确认,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他的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琴子脸色煞白,她嘴唇颤抖着刚要说话,却被沫子一把拉住。

沫子看着她,悲伤而坚决地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若是想让永山得知真相的话,他一定会疯掉的吧。

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进入房间之后弗朗西斯显得异常沉默,小白也对那位昏迷的千斗夫人没有展现出丝毫兴趣,原来……她身上不由得一阵恶寒。

弗朗西斯看着石床外侧比较干净的一面说道:

“即使千斗女士陷入昏迷,永山先生你还是一直和她睡在一起啊。”

“嗯……每个晚上,我都会带着她回忆我们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希望可以唤醒她的意识,但从结果来看……收效甚微。”

永山眼中流露出一丝黯淡,说道。

“千斗女士她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说着,弗朗西斯放下帘幕,避开永山的目光。

他说他自己没有被梦魇困扰,却殊不知在进入极乐道的瞬间,他就被拖入最深的梦境而浑然不觉。

或许在永山发现自己的妻子的时候她就已然身亡,他却将其一路抱回庇护所,并立志要将其唤醒。

为其擦拭身体,熬煮魔药,每天晚上带着她回忆两人的过去……

他还在一片腐败之中坚持营造出一片净土,一片只属于他与千斗优奈的温馨小家。

或许这里就是他心灵的最后防线,在一切都疯掉的恶地中,唯有昏迷不醒的千斗在支撑着他。

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想着唤醒千斗,可千斗却在其身边慢慢腐烂。

“极乐,极乐,好一个极乐道!”

弗朗西斯终于明白,极乐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内心不由得有些发寒。

“一定要……万分小心啊,小子,咱们这次所面对的敌人……”

玄炎语气极为凝重。

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的永山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意,他终于有希望唤醒自己的妻子了,拍了拍弗朗西斯的肩膀说道:

“几位就在这个房间中休息一段时间吧,我想你们对我等的食物也不会感兴趣……虽然时间紧迫,但还是有几种我能调配出来的魔药,还得嘱咐他们一些事项……”

说完,他不顾弗朗西斯等人的反应,快步向外走去,显然心情颇为高涨。

听着永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房间内的几人面面相觑,满脸晦暗。

即使他们真的能顺利杀死梦魇,那永山清醒过来,兴冲冲地冲回房间,期待着爱人苏醒,满脸茫然地坐在床边……

那场景实在是太过于悲惨,几人不敢细想。

片刻之后,还是沫子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低沉无比:

“既然……永山先生身在梦境中而不自知,那我们如何判断……我们几个现在不是在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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