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二,再上一壶酒!”
“好嘞客官!就来!”
一个肩上搭着已然泛黄白巾的小二连忙进库房去拎酒。
“哎——二位客官里面请!”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小厮看见两个看上去有些犹豫的过路人,便连忙上去招揽生意,遇到这种看上去有些心动的客人,招揽一下怎么着了?
甩不下脸皮,赚不到大钱!
果然,小厮一招呼,那二人便进了酒馆。
只是这一男一女的组合看上去有些怪异。
——哦,不是说一男一女怪异,只是说,“这”一男一女有些怪异。
看上去是男的那个在领头,但是他却时时刻刻都看着女的那个,那副模样小生看着就熟——这不就跟我在店老板面前那唯命是从的模样一模一样么?
显然,那女客官心思完全没在这些杂事上,多半是把这些事情都扔给下人做吧?
啧啧啧,有钱可真好……
“哎,师兄,你说,咱们今天点些什么好?”
“随你。”
小厮:“……?师兄?我没听错吧?”
那背过身去的小厮立刻露出一副目睹天地破碎般的表情,他回过头去,偷瞄着那位“女客官”。
很浅的红夹着黑色的头发,被蓝色的绸缎绑起来,十分亮眼,面庞白净,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孩,衣着得体,看上去就跟那些爱去听曲儿的公子哥差不多。
这是师兄?
没敢再偷瞄,小厮疑惑不解,看着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感叹——自己还是见识少了,等到以后,攒够了钱,他一定要把整个西夏都给逛一遍。
东夏那边太远了,等走完西夏以后了再说吧……
等等!是机会!
“哎!这位客官您里边请!”
徐泽可是把那小厮的碎碎念给听了个实在,他现在真的有点想把这双马尾给解开了。
但转念一想,又算了,住户不高兴,在房间里闹起来的话,房东也会心烦的。
另外,对于徐泽来说,这个时代的餐饮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要不是对店家不太礼貌,他都想直接抢了大厨的勺,自己做一顿吃了。
——说实话,进店之前他还真有那个想法,只不过没找到无人居住的房子,没法白嫖场地,随便抢别人厨房也不太好,这个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主要还是下馆子得给钱,他们俩带在身上的财物本就不多,禁不起胡乱消耗。
坐在木桌边,刘运明搜寻着脑海中的菜谱,挑了几个家常的菜式,说给小二听过之后,便安心等菜。
只不过,这个过程实在是归于煎熬了些。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敏,小酒馆里又没人管,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听什么就听什么——不想听的也只有好好听着,刘运明可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人。
至少现在不是了。
譬如,此刻落座于刘运明背后的那桌酒客,就说着让刘运明不愿意听,却不得不听的话。
“哎,谢兄,你可知道,去年年关,那赤鸢仙人是带着两个徒弟上了长城?”
“知道知道——还是一男一女,长得都可俊了,我这条命可就是他们给我救回来的,哎,只可惜,还是落了旧伤,现在左半边的手脚都使不上劲,还好,军方会给守长城的兵安排出路,不然——”
“唉,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妖兽——呃,不说这个了,谢兄,路上说了不少,你可猜得出我是为何返乡?”
“你?哈哈!你怕不是被百夫长给打回来的!”
“不……”说到这里,那汉子脸上露出了一副相当复杂的表情,“虽然差不多,但我真不是被打回来的。唉……我本是想去守那长城的——反正我这贱命也不值钱,丢了就丢了,丢在长城总比丢在荒野里好啊!你说是吧?”
“这倒是……哈哈,这要真去了长城你可就不这么想咯!”
“管它的——反正现在也去不成了!”说着汉子竟然是激动起来了,“说来也怪仙人那师徒三人,偏生那么强做甚么?守得去年长城折损不到半成!mua的那招兵的理都不理老子!”
“哎!兄弟!这话可说不得,你真要这么说,我可第一个提刀!”
“嗨!我这也就是说说罢了,谢兄还不要太过较真——说实话吧,我还是很感谢他们的,就这三个人往那长城一站,一年要少死多少人啊……”
“是啊……”
“啊,对了,这一路上,谢兄你还没说过你为何返乡呢!”
“哦……其实我想说很久了,其实……长城卫队和寻常部队不同,每年年关一过,长城卫队就会开始招兵,开始日期一般都定在二月初一,二月一过,就不收人了。也就是说……招兵的日子还早着呢……”
“……焯?”那汉子裸露的臂膀上青筋暴起,仿佛想起了什么,好一会儿他忽然又两手发软,像是终于认清了什么。
良久,他又发问:“那你这是——”
“我?我这是带着一身伤做了一年的教头,身体真的不行了,被打发回家养伤。”
酒桌上的氛围忽然尴尬了起来。
“咳咳,不聊这些,吃菜吃菜!”
“啊对对对!吃菜吃菜!”
刘运明听完那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抽空瞥了一眼徐泽,心中暗道:这方面还得是师兄看得开。
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刘运明心中盘算着,周围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一直到徐泽踹了他一脚,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发觉小二已经上了好几个菜了。
吃饱喝足,结了账之后,二人走出酒馆,接下来,就需要面对另一个问题了。
住哪儿。
是客栈,还是桥洞?或者大街?破庙?树梢?再者,干脆不睡算了,连夜赶路!
早日抵达目的地,那就早日休息!
当然,连夜赶路不可能的连夜赶路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徐泽一起连夜赶路!
徐泽是没意见,但刘运明是真的熬不住——刘运明总不能困得顶不住了就让徐泽背着跑吧?那也太丢人了。
这人呐,就是被自己栓在自己身上的包袱给牵绊着,往往说着身不由己,却不知一切正是由己而生。
当然,也不否认真的有人身不由己。
行在街边,刘运明沉思着,感受着腰间摇晃的重量作了决定。
“师兄,我们今天要不……”刚转头,他便看见徐泽盯着街边的一角看,“怎么了?”
“没事,你想问什么?”
“哦……”刘运明一便搜寻着那片区域中值得徐泽注意的东西,一边说着,“我就是想问问你,咱们今天住哪?”
“随你。”
看到一张略微熟悉的脸,刘运明心神微动。
——果然如此!
“好——”刘运明一面应下徐泽的回答,一面思索着,“另外,师兄。可否请你在此等我半刻钟。”
他将钱袋解下,从里面抓出几枚铜板,又将钱袋塞给徐泽,自己头也不回地奔向徐泽先前注视的地方。
此处,坐着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
看清那男人面容之后,一份记忆复苏。
那时,这男人他谨小慎微。
……
“我们……我们是游云商队的商人,这一次是接到虞城紧急委托,护送物资到长城,在送货途中碰巧遇到诸位……”
……
但他眼中有光,话中有力量,掷地有声的话语很难让人怀疑其真假。
可现在呢?
和街边乞丐没什么两样!
不……他现在就是一个乞丐。
或许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好歹承了人家“载一程”的恩情,怎么说也是要还的。
何况,他还送了自己一箱黄金,虽然刘运明没收,并且初心也并不纯粹,但——
好吧……借口般的理由不再需要,刘运明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他着实看不惯一个有着那般坚持的一个人成了现在这副颓唐的模样。
几个铜板被扔到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若是寻常乞丐,此刻已然使出饿虎扑食,可这个男人却根本无动于衷。
“……”
感受到阴影迟迟没有移动,街边的男人微微抬头,呆滞的目光中,映出模糊的身影。
近两年未曾见面,何况本就只有一面之缘,加之他这两年来,有一面之缘的人多了去了,即使他刻意去记了当初直接住进城主府的那几个怪人的模样,此刻,换了一身截然不同的衣服,又因为岁月样貌微变的刘运明,他是没有认出来的。
于是,他便低下了头。
或许,即使认出了刘运明,他也会就此低头吧。
这样的表情,刘运明并没有见到很多次,但这种状态……
刘运明可太熟悉了。
那是失去光彩的眼,是再也没有方向的路,是找不到意义的人生。
就像……他的师兄。
但不同的是,这家伙还没有把自己藏得那么深,仅仅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应该也救得回来!
就当是练手了。
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刘运明姑且在这里谢谢你一下吧。
游云商队的“游老大”。
“怎么?认不得我了?”刘运明半蹲下来,把铜板一个个地捡起来,叠好之后塞进游老大的手里,帮他攥紧。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爱咋地咋地。”
“呵呵,我可不是讨债的。还记得吗?当初在祀城,你专门跑到城主府来,就为给我送一箱小礼物——虽然那礼物到最后我也没有收就是了。”
“不记得……”甚至没有摇头,嘴唇也只是微微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远离人世。
“罢了,现在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刘运明粗暴地把他拽起来,游老大曾经有一副十分健壮的体格,但现在已经消瘦了很多。
原本没瘦之前的游老大就完全无法反抗刘运明,近两年刘运明的成长可不是一点半点,此消彼长之下,游老大可谓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刘运明给拽走了。
“抱歉,师兄,该计划了,今晚我们住客栈,就和这家伙一起住。”
“随便你。”徐泽停止手中抛动钱袋的动作,掂量一下找找手感,便将钱袋直直地投向刘运明。
徐泽动作的极速令人完全看不清,在旁人看来,便是只见刘运明一个抬手,钱袋便出现在他手中。
这一幕可是吓坏了不少无知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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