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州附中的图书馆很大，路野有时候会逃课，我也跟着她一起，没有地方去，就去图书馆。
图书馆里有免费的空调，也没有那么多的嘈杂。
图书馆里的小角落，圈了出来，专门用来收留附近的流浪猫。
一是为了给学生排忧，二是为了让这些流浪猫，有个安身之所。
路野说，“这儿的猫，比巷子里的猫还自由，只要它们来，就一定会有吃的，图书馆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它们随时随地都可以过来，如果有哪天心情不好了，还可以好几天都不回来。若是心情好了，眨巴眨巴眼睛，都有人屁颠屁颠的送上小鱼干。”
我轻轻抚摸着一只胖橘猫的头，它眯着眼睛，一副惬意的样子。
这里的猫一点也不像流浪猫，图书馆的人会给它们杀虫除菌，给它们洗澡，哪怕它们只要一转眼，就会去外面的泥土里打滚，变成一只小脏猫回来，也不会有人怪它。
我说，“真羡慕它们啊，可以过得这样舒心。”
路野说，“知道为什么它们这么自由，这么舒心吗？因为我们过得不好，所以，我们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过得比我们好，对小猫咪，也是一样的。”
是啊，我们都一样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前程似锦，可以一帆风顺，可以坦坦荡荡，可以一直走在有花盛开的道路上。
我知道日子很苦，所以，我希望他的日子可以甜一点，希望他伤心难过的时候，都有糖吃。
路野说，“唐柔最喜欢猫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沈暮岁说过，路野喜欢猫。
沈暮岁会去喂苏黛店门前的猫，是因为路野喜欢，路野喜欢图书馆的猫，是因为唐柔喜欢。
真难过呀，我们这十几年，都没能如愿以偿。
我和路野踩着点回到教室。
附中的人多，还没有文理分科的那两年里，我们的课本和练习册，总是堆得老高，若是有谁不小心碰到了课桌，那便“轰”的一声，洒落一地的课本。
我是不在意这些的，可我在意的，是课本里夹的照片。
那是我留下的有关于楚离的，唯一一张照片。
他站在向日葵花田里，我喊他，他便扭过头，陈欧“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一刻。
多么美好的一张照片啊，就这么从课本里飘落出来，又被人踩来踩去，踩出了脚印。
路野说，“小阿清，你别哭，我去查监控，我让她给你道歉。”
大抵是从来没见过我哭，平日里嚣张极了的后排女生，犹豫着走到我面前，板着脸说，“喂，你别哭了，照片是我不小心踩到的，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大家都是十几岁的人，再嚣张，也不过是因为年少时意气风发，觉得自己了不起，可说到底，还都是一群未成年的小屁孩。
她说，“阮清，对不起。”
她说的很诚恳，可我依旧很难过。
我不是难过照片，我难过的，是我私藏了那么久的时光，被人翻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着陶渊明。
陶渊明笔下的，永远都是人间理想。
路野在一旁哄我，她说，“小阮清，我陪你再去打印一张照片，你别哭了行吗？”
她越是劝我，我越是难过。
我说，“野哥，照片可以重新打印，可我们的过去，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路野笔尖一顿，钢笔在纸上留下浓重的痕迹。
这个世界上回不去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们哪里能怀念的过来。
回家的时候，我妈正坐在客厅剥葡萄，人们都说怀孕的时候吃葡萄，小孩子的眼睛就会特别大，纵使现在已经是深秋，沈家的水果盘里，还是会时常见到葡萄的影子。
我妈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坐在客厅剥葡萄，一颗一颗，她也不吃，都放进盘子里，摆了满满一盘，有时候会让李姨吃掉，有时候会送给沈小叔叔家。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吃？”
可能是我鲜少主动和她说话，我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会才说，“我不爱吃。”
我也不爱吃，沈琼年也不爱吃，沈家就没有爱吃葡萄的人。
我说，“不爱吃以后就别让李姨买了。”
说完，就会了房间，等我写完作业，出来接水的时候，我看到她抱着盘子吃葡萄。
高中的作业不算多，但架不住科目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不少，我写完作业出来的时候，沈琼年刚放学，李姨在厨房做饭，我站在饮水机旁，看着我妈极为缓慢的吃着葡萄。
我突然想起，她是喜欢吃葡萄的。
她怎么会不爱吃呢？她是最喜欢吃葡萄了，只是她会嫌弃葡萄剥皮麻烦，从前都是我爸爸给她剥，现在，只剩下了她自己。
手中的杯子有些晃动，虎口处有一小片的湿润，我抹了一把眼泪，心想，真好，她跟我一样，都过不去这个坎。
不管是我爸，自愿还是被蓄意毒害，他现在都是去世了，他只能躺在空荡荡的坟墓里，我想念他的时候，只能看到石碑上的照片。
我仰着头，头顶的白炽灯刺的我睁不开眼睛。一片血色朦胧间，我好像看到了楚离，再然后，鼻腔涌出一股热流，一睁眼，看到沈琼年站在我面前。
“别动，你流鼻血了。”
大概是这些天，我总是失眠，睡不着，我还懒得喝水，时间长了，就容易上火。流鼻血。
我在卫生间里洗脸，沈琼年时不时用凉水拍我的额头，轻州的气候还是有些冷的，秋末的凉水，透彻心扉。
沈琼年说，“阮清，你跟我去医院看看。”
我摇摇头，“沈琼年，我还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沈琼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擦脸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框边眼镜下，是被掩盖的乌青。
来轻州这么久，吃也吃了，半夜饿了的时候，我还会去厨房找吃的，熬夜，多吃，却还是瘦了许多。
我在墙角站好，反手画了一条线，发现比上一条高了一些。
我想，大概是我想多了，毕竟，我长高了。瘦一些，也正常。
再扭头的时候，看到了墙角的蜘蛛网，就只有一条，细细的，在空中若隐若现。
我想，上帝是不是也织了一张网，把我们这群人，都给困在其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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