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现吗……”
“嘛、也有可能单纯是我的妄想就是了。”她抬起自己那只已经全部都覆盖上了贴片的那条腿：“也许这一次也只是个巧合，老大只是单纯升级了系统，没来得及通知我，而我也没有感知到相关信息，或许只是这样而已——”
她放下了那只腿：“不过我不怎么希望是那种情形就是了。毕竟这也算是给了我一份期待嘛，发现不止自己是被利用的像是棋子一样的存在这个事实。
当然，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并不怎么在乎被当成是棋子，可是实际上想要把自己的理想和现实状态相对应还是很难的呢。
看呢，就像是人总在不停下定决心，可是实际想要实现决心，不得不付出的努力总是夸张量得多——
我总在妄想着，自己的理想、然而和现实的差别却好像总也赶不过似的。
也许我现在说出来的话、全部都只是自我安慰，只是我重复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不知不觉之间我自己都相信了。”
“……”
她说的话近乎于语无伦次，但是庞戈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自己好咸完全能理解她的话语似的——
她的话语，似乎也透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他也一直都是这般——
想要劝服自己去做的事情，和他实际完成的事情之间，总有着某种鸿沟一般的差异。
正如他认为，他离开了自己效忠的对象绝对活不下去这件事，事实上他现在却也仍然在好端端存在着。
并且感受到的并非是失落感，而是解脱。
总算是不需要自己欺骗自己的解脱感——
总算是不用不断重复，其实他根本无法接受的非现实的东西。
不止是他自己做不到、其实很多活着的生灵都做不到吧。
在认为自己是效忠对象的最特别的存在的时候，他无异于就是把一大堆生灵都做不到的事情也强加到了自己的身上。
当灵魂的每一处缝隙都被彻底填补的时候，他就能做到对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了。
“我……”庞戈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呢、你的心情。如果只是刚才的这些话，我却觉得自己好像能了解似的。”
“是吗？那还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也就不枉费了我把大量的资讯传达到你的脑海之中去。
说真的、毕竟我和你们还是有点不同的，想要掌握彼此之间的不同进而弥补上这份不同所带来的差距，其实还很困难呢。
身体上没有多出伤痕来、心灵上大概也没有——却总感觉好像哪里变得不对劲了一样。”
她发出了一声苦笑：“难得能碰到这种好像能够交心的场合、以及这种忽然出现的特殊对象，一旦撑得时间久了，还是会有裂缝出现什么的，可能还是缘于我自己的不习惯吧。”
庞戈仍旧是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无论是在自己原本的世界，还是现在的状况下，他都谈不上是了解眼前的这个存在——
仅仅从资料上看到的浅薄的文字，似乎轻易就被某些看起来有些乌突突的颜色所覆盖了。
然而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哪怕她所说的在一般人看来相当令人费解的言语，他竟然也能勉强理解大半。
理由……
理由是她方才大量的信息轰炸么，还是说他们本来也有相当近似的地方呢？
他很难解释现在在心脏里膨胀起来的矛盾感。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打扰到您了，我应该即刻退出这个房间才比较好么？”
“抱歉。”伊莱那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笑容：“我也没有故意想要赶你走的意思。可是你继续在这里的话，难道不会有点危险么？”
“危险是指……”庞戈本来习惯性把对方的反问重复一次，想要得到准确的答案，毕竟他差不多处在相当蒙昧的状态。
然而这个重复刚刚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他知道答案的相关问题——
“啊、也就是如果您的疲劳继续增加的话，哪怕不符合您的意志也全部都会转移到我的身上，这样……？”
“您能理解到这种程度还真是帮大忙了。”她双手合十、向他欠了欠身：“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明天同一时间再到这里来。
当然、如果是您自己有点介意，或者是莉丝姐有点介意的话，我当然不会强求。
虽然有点累，不过有个倾诉者还是很愉快的——
在这【基地】之中，我能选择的倾诉对象并不多，也就只有老大、希尔还有那个希——
只是、希那家伙虽然能和我交流，我却稍微有点害怕他。
面对着他的时候，就好像能体会到其他人面对所有状态都满开的我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来了。
毕竟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家伙站在眼前、默默聆听着说话时，总会让人不自觉考虑，这家伙到底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在动这念头的时候，明明自己才是在不断思考着的一方——各种各样的问题，奇怪的问题、以及如何才能够让对方不发现自己内心涌动着的肮脏和混乱的问题，却对对方的怀疑更深。
因为害怕被对方看穿、所以心中一直都在流转着各种黑暗念头，然后又在对方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的时候，自顾自开始思考着，为什么对方能够始终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难不成、无论自身如何思考，也还是逃不出那双扫描仪一样的瞳孔么？”
希……
从眼前的伊莱来看，她口中的那位“希”大概也不是让他在自己的世界没有立足之地的那位“希”，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把两者之间建立起了联系来。
那仿佛能够看穿自己内心的眼神、于是就勾起了相当深邃的黑暗来这一点——
或许没错呢，自己内心的确是有什么东西被勾起来了。
虽然本来也不是自己的战斗能够战胜的对象，在反复数次的竞争之中无论是面对怎样的敌人都能取得胜利，在笼子之中精彩的表现反而给了他更深的错觉的那家伙——
自己在失败的时候、却还是想要归咎于算计不足，准备不足。
没有什么联系、明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胜利的对象，自己内心当中的妄想的感情，可能正是源于那双矛盾的瞳孔。
有着冷冰冰的眼神、同时却好像能够看穿对方内心的那瞳孔。
伊莱的眼睛，像是加入了数据模拟之后，所显露出来的相当标准的平静眼神——如果离开了这份空间之内——
离开了这份空间之内、也没有和任何人建立起什么能够值得称道的羁绊的伊莱的眼睛，庞戈也是一度曾经见识到过的。
那正是不肯接受被自己所尊敬的、也是自己生命中可以称之为唯一重要——如果其他的东西都会消失的话、其他的东西都只能在自己的眼前空虚消失，而他没有任何挽留手段，那么对他而言、果然想要选择重要的东西的时候，毫无疑问应该选择他明白对于他有着某种程度的绝对掌控权，也有着肯定会长于自己生命的家伙。
自己现在所立足之处，无论是从正向还是从反面而言都证明了这一点。
他认为自己受到重视、所给予自己的自欺欺人，也仅仅是她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在自己消失的时候无能为力、只能目送着他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毫无声息消失这件事。
而在意识到真正的真相——自己不可能被她真正重视的时候、这个事实更加显而易见。
无论他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亡的，对于她都没有丝毫影响。
她也获得了更有价值的道具——
伊莱没有建立起任何羁绊、也不曾有着足以调用任何有用的资料来控制表情的空间，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绘在铁皮上的冷冰冰的玩意。
她的那双眼睛、即使没有盛装着任何的内容，完全是冷冰冰的瞳孔，其中却像是透出了某种希望能够把头脑盈满的渴望之光。
更简单来说、很像是占了1%甚至0.1%，大部分全部都是空白色，占据内容的1%的色彩淡到无法察觉的大容量硬盘显示。
那双明亮的粉紫色眼眸之中，有着一条一条的竖线偶尔闪现——
现在面前的伊莱的眼睛中没有竖线，却是更加迷幻的光。
大概是填充的内容容量不同的缘故。
希的眼睛、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空白的眼睛。
如果在占据了99%的内容、其中已经只剩下一点点可用的空间，那份占据数据的颜色，也是占据着相当大的一块的。
红色的、或者蓝色的色彩，被完全填满的纯粹感，大概就是希的瞳孔给人的感觉——
若说是纯粹，却也的确是很纯粹的。
若说恐怖、却也确实像是，无法忘记底的恐怖。
如果已经差不多全部都填塞完成，那么大概不需要再担心他的目光能够在自己的身上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填充太满，不是无法记录下新的内容，便是不得不删除以前的内容。
只是看着那双眸子的时候，并不会有这种感触。
仅仅只剩下1%的容量，也比一般的容量更大这件事——
那仅剩下的1%，仿佛包含着包括自己人生在内的内容——
仅仅这一点，就足够让睹视者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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