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斯派洛的耳边吹过,如同亡灵的低语一阵阵敲打着他脆弱的精神,每向前一步,身上的伤痛就逐渐减轻,眼睛的视力也开始恢复,唯独无法挽回的却是内心的创伤。
他在草原上走了几分钟,远远看到安塞从突破上跳了下来,走几步后摔倒在地,从上往下滚了几圈,站起身后一路狂奔到斯派洛面前,慢慢停在远处。
“安塞......我.....”
斯派洛张开干裂的嘴唇,体力到了极限,一下子晕倒过去,从斜坡上滑倒在地。
安塞立刻迎了过去,将斯派洛的身子托住,一个人往回拖拽,又伸手招呼妻子安妮也来帮忙。
远处的安妮不愿放下孩子在这,故意装作看不见的模样,身子背对着安塞,往山谷峡口内看去,打算就此蒙混过关,让安塞与斯派洛都吃点苦头。
她的小儿子瑞克伸出了手,将幼嫩的手掌挤入安妮握紧的拳头里,两只小手掌搭在一起,一句话也不主动说出来,等待着母亲给出反应。
“妈,爸需要人帮。”女儿柨妮想了一会,才在弟弟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说了一句。
两个孩子的恳请让安妮无法回避,尝试性的扭过脑袋,看见安塞身后那片满是灰尘的城墙废墟,不再犹豫下去,像忍了很久一样,一把扯掉破烂的围裙,踏上迎回安塞的路程。
没鞋子的双脚在草丛间奔跑了一阵,渐渐减慢速度,停在草地之上,无声的等待着速度不慢的安塞经过自己身旁。
“他死了?”安妮张嘴问,看着安塞一步步倒退着前进。
“还没,不过轻了许多。”安塞停下后,抬头说道。
“听说人死了才这么轻。”安妮回答。
“不是死了。只是.......一路上我们都瘦了。”回答妻子时,安塞也滞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自己满是褶皱与尘土的双手,难免地陷入了过去种种经历的回忆中。
正当他沉浸在过去之时,安妮蹲在他身边,学起儿子瑞克的举动,将安塞的双手合入掌内,在安塞抬头看过来时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笑容。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可不是小气的女人。”
将内心所想叙之言尽皆吐出后,两人合力将斯派洛搬到了靠近山谷入口处。
很快,斯派洛在四个人的注视下恢复了知觉,眼睛已经彻底好转,虽然小腿还疼,但已经不碍大事。
搀扶之下,斯派洛靠在一块因地震露出的石碑上,抬头往天空望去,不敢直视许久未见的安塞。
“发生了什么?”安妮留意到老祖母不在他身边。
斯派洛没有直接给出回答,长叹一口气后,才低下头望着腿间的黑土,死活不愿意与任何安塞的家人对视。
安塞还没意识到斯派洛沮丧的原因,环绕四周寻找了祖母的身影后,他才总算发现问题所在,弯着的身子逐渐板直,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斯派洛更加紧张。
“奶奶她在哪?”安塞终于张口问道。
斯派洛只能摇摇头,眉头皱成一团,给出沉默无言的答案。
相比起同样也不言语的安塞,一旁等候着的安妮和孩子们反映更为激烈,泪水瞬间就忍不住的从眼角涌喷出来,安妮干脆用手掌掩住了口鼻,忍着悲伤在一旁痛苦。
她那对死亡的认知还不够多的子女们,只能流着同样的泪水,还有点懵然未懂似的安慰着母亲,表现出来的痛苦远不如母亲那般多,又比父亲来的激烈不少。
“我差一点就能劝住她,她想阻止守军把城墙点燃,她很怕浓烟熏死峡谷里的人。”斯派洛见到安塞背对自己,才终于敢说出话来。
城墙那面传来了号角声,安塞从沉默之中回复过来,失神地回头又往前望了几眼,抹掉脸颊的泪痕,装出一副问题已经被解决的模样,拽起了斯派洛,走到妻子身旁,将他们一行人带离了这片地区,往山脚下移动,不过百余米的路程,却让人感到要走上好几天。
一路上斯派洛没有多说半句话,他自认对安塞的老祖母有责任,更不想摆脱任何该背负的责罚,可如今又有谁有心思去追究他呢?
他又望了一眼身后那片渐渐淡去的浓雾,一支支整齐的军队从中显现,每一队都抬着一桅旗杆,挂着暗红色的长方形布条,任其随风飘动在空中,军队前进的速度越快,布条就被山风吹的越高,有白的,有红的,还有半白不红的,不规则的散布于海勒古人的军阵之中。
象征着死亡的旗帜从北到东,逐渐包围了大半个瓮城,唯独南面的缺口处没任何军队,可也改变不了难民们无路可退的事实。
海勒古人似乎不着急前进,走上一会就在原地停留,布置不少用来阻挡骑兵的拒马与栅栏,对浓雾的依赖也渐渐降低,更多手持银直锋与大盾的士兵将他们的身影故意暴露给正在峡谷小洞上观摩的难民们,暗示着死亡即将到来。
踏入峡谷之中,最多不过四百米深的死胡同堵住了所有难民的去路,这里没有通往别处的巨大山洞,没有离开的道路,唯一的出口便是入口,直壁向上延伸几十米,如通天的口袋将所有人困在了此处,偶尔飞过的雀鸟声音叽喳个不停,好似在嘲讽下方的人类。
山涧里滴落的水珠打在每个人身上,难民们互相抱紧彼此,亲人也好,陌生人也罢,都在等待一个即将到来的结果。
安塞带头靠近了峡谷,还没有走进去,就引来一群难民们的退避,也有一批难民想要迎上去,看起来是经过了武装,他们想找安塞谈话,但安塞彻底无视了这群人,老祖母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他不想搭理任何人,除了这群人之外,其余的难民没一个人敢轻易接近他,纷纷从峡谷的入口躲到更深处一些复杂的地势里。
避开了注意后,混入人群的五个人跟随难民们的足迹寻找到一处较高的天然石窟,离着地面有二十多米高,从后方的石头踩上去后总算有了安身的地方,尽管雾气里一些潮湿,但也算安静,可以眺望瓮城内部,将峡谷入口处的地形尽收眼底。
待到疲惫不堪的妻子与子女睡下后,安塞才单独游荡在石窟的边缘,单手压在墙壁,俯视远方时而前进时而停下的海勒古军,听到身后有声音时,还没等对方靠近就问到:“你看见阿莫斯了吗?”
“他跟麦瑟林在一起,后来又用船堵住了河岸,为了保护城墙受了重伤。”斯派洛没有与安塞并列,只是站在后面的阴影里,心中的愧疚让他总觉得缺了些东西。
“一路上我们失去太多人了。”安塞失落的讲道,从墙边转过身来,凝视着睡着的家人。
“别担心,他比我们命要硬的多,撤退回来时他早就跑了,现在大概跟麦瑟林躲在这峡谷里,要找他们不是件容易事。”斯派洛看出了安塞心中的担忧,试着让他安心点。
“奥格登一个人在瓮城南面抵挡海勒古军,这件事必须告诉阿莫斯。”安塞并没有就此放心,更多的烦恼逐渐涌出,让他有些显得不耐烦。
“在这你没法找到他,低下至少有上万人,十万多的难民就算死的七七八八也会剩下不少,根本不可能找到他和麦瑟林。”斯派洛察觉到安塞的意图,在他说出来前就出言阻止。
安塞又抬头看了眼妻子,合上眼睛后转身对斯派洛说:“我必须下去,尽可能的召集难民,你来吗?”
对名为冒险,实为拼命的行为已经彻底厌倦的斯派洛,第一时间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愿意,门牙压着下嘴唇,眼睛一连眨了十几次,深呼吸过后在挣扎中放弃了己见,对着安塞点了点头,同意了安塞的看法。
“不是我多嘴,可你应该清楚我们是什么处境吧?”他说道。
“当然。”安塞回答。
“我们无路可退,没有外援,敌人不会手下留情,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亦或者比死亡更悲惨的命运。我们彻底的失败了,失去了一切就在这坐以待毙。”即便答应了安塞,但几乎绝望的环境让斯派洛难以保持乐观的心态,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大串。
“所以你就打算在这等死吗?”
安塞反笑起了他,既不是哈哈大笑,也不是嘲笑,嘴角不过微微翘高,好像他还有绝招没使出来一样,等待斯派洛说他想说的。
“安塞,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祖母。她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为了那群失去斗志的人,主动站出来让所有人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许我不是个士兵,绝大多数难民也没打算拼命,可正是老祖母教会了我和其他人什么是荣耀。我曾经为此拼搏,几乎跟一具破布娃娃一样死在城下,但一切希望都随着她的离去消失了。”
这是第一次,斯派洛真正表现出了敬意,对比以前那些恭维或感谢里还留有余地的话,刚才所说的可以说是他从未有过的肺腑之言,而并不是被血腥的战场吓怕了的普通人为逃避才讲出来的话。
安塞不再流泪,没有愣在原地,用一种更为理解的眼神将双目扫向石窟之外,沉默之中回想着这一路来的各种往事,到了人生的最后,他从未想过奶奶会就此离去,即便众人都将死去,却还是让他感到震惊与悲伤。
正相反,他从未彻底绝望,每次到最后关头总可以找到机会的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命运到此为止,才不断为了死去之人感到难过,在这个南方小镇传统男人的心理,无时无刻不揣着希望,自认不能活着再与死去的亲友相见,才是最让他最为难过的事情。
但这一次却有不同,他意识到了,意识到一个再乐天也不能逃避的事实,死神终于来敲门,他与他的家人无处可躲,也许对老祖母的死看开点还能让他好受一点。
凝视瓮城下草原足够久的安塞,总算肯在斯派洛的呼吁下回头,一副平时的模样,看不出喜乐悲痛,想必是接受祖母死去的事实之前,就先意识到自己也将在不久后离开这世界。
“正因如此,要是我放弃了,到阴间去时,奶奶恐怕只会更生我的气吧。”
安塞的答复让斯派洛不知如何是好,认了命一般跟着安塞一起苦笑,心里想着,如果就这样拒绝了,就算死去也一定很窝囊,不如干脆死前拼搏一把。
“你总是那么乐天,只是我从没想到你死到临头还会这个样子。”斯派洛说。
“不完全是。”安塞想了想。“我刚才几乎放弃了。”
“所以现在我才放弃希望,是不是太晚了?”
斯派洛的眉毛抬到了额头最顶端,重新梳理了一次长发后叹息道。
“试图放弃的话,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你真正的绝望了,就跟总是怀着希望一样,什么时候去努力都不会让人失去希望,或者太迟,让绝望来的晚点吧。”安塞如此回应道。
既不想死也不打算真正失去信心的斯派洛,尽管之前以肺腑之言将内心所恐惧的东西全部告诉安塞,却还是很容易被眼前这个总是自信满满的家伙燃起新的希望之火,当即像是找到答案一样点了点头。
“好了,老兄!来做点实际的吧,我们得下去把难民们重新鼓舞起来,不过我需要有个人在这上放哨才行。”安塞走近斯派洛,拍动他的肩膀。
斯派洛停顿了一刻,立刻反应过来:“你说我们?我以为我也会跟你去。”
“当然也需要你,等一阵我会下去用尽一切可能让下面的人群尽可能的武装自己,要是运气好也许可以凑成一支队伍,但峡谷入口正面的地势比峡谷里面的要高,只有两侧是平坦的,谷内的人肯定看不清外面的敌人何时到来。”安塞往峡谷另一侧看去,对面也有不少正在看着他们的人。
“你想我怎么做?”斯派洛的目光也随之而动。
“当海勒古军靠近时,燃起火把!”话说给斯派洛听的同时,安塞也指向黑暗角落里的一批厚布,走上来时斯派洛甚至没有注意到,此时却显得格外突出。
带着自己的疑问,斯派洛踮脚前行,生怕吵醒睡着了的安妮与孩子,走到角落里时一手揭起厚布,发现下面是一支支火把,层层堆叠起来,高过他们的膝盖。
“你早就准备好了?”斯派洛还没放下手里的布料,就当即回头问道。
“这都是我进入瓮城后就立刻开始准备的,先到峡谷里的人都知道城墙守不住,所以我就先找到一些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尽可能让人群组织起来,说起来可能很难理解,但总而言之成功了,没准可以稍微抵抗那么一下。”安塞说话的时候很不自然,看上去这些本该开心的事情让他难以舒畅心怀。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斯派洛怀疑是否跟自己有关系,可并未说出口来。
“有一刻,也许是刚见到你侥幸回来,也许是十几分钟前,我都以为希望或许是虚假的,而给身处绝望的人希望,又必然是最大的罪恶。如果真的要死,没准到死都只有绝望也比有了希望又失去来的更好。”
透着真诚与悲伤的话语从口中飞出之余,安塞的眼球来回乱转,如今轮到他不敢与斯派洛对视。
“你这狗娘养的。”
斯派洛很生气,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阴间路上无故友,只有兄弟。”他又补充道。
两人相识说不上很长,但透入内心的信任早已结成铁锁,烙印于他们的灵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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