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世人称赞为桦骑士的奥格登·德隆,如今正站在上百名海勒古军人的面前,其中有一大半是战力出色的军官,他们大多也听说过奥格登的传闻,尤其是不久之前在白河对岸的那一战。
对于眼前一幕过于惊讶的巴特锡忘了给出反应,直楞在原地,身后的随从拉了他一把,才将这位恍惚的万夫长从惊讶中带出来。
奥格登回身握紧金剑,轻松挑开了老祖母与身旁鹰钩鼻老人手上的铁铐,给了他们自由之余,还道出一句重要的话:“安塞的祖母对吧?真委屈您了。”
老祖母听到这句话后也给出了与巴特锡同样的反应,对于眼前不知身份的来者,即便清楚知道了姓名,却也无从知晓他如何与自己的孙子有过交往。
正当老祖母打算开口去问,奥格登先告诉了她答案,
“我看得到,我全都看得到,当我看见你的脸时,我就看到了过去的一切,就把这当做是不可思议的一种意外吧,我看得到每个人的过去。”他那张嘴有条不紊的回答着。
“谢谢你。”老祖母给不出其他回应,只能发自内心的表达她的感激。
“请您稍等一会,这里暂时还不算安全,等我解决了他们再送你到峡谷里。”
扔下一句话后,奥格登走到众多海勒古人的面前,端庄中保持着沉稳,跟一名早就看透海勒古人的智者一样对着他们微笑。
那笑是死神,那笑是玫瑰,看到的人若是避之不及,则会被其伤害,被带走性命只是其次,那种引起人们对恐惧的威胁,却又是那么的难以摸清真相,至死之时也搞不清究竟如何被杀。
他的剑平举过头,对准了正面的巴特锡,左手横在胸前,手掌放大对准剑柄重重推了一下,面前的空气即刻引起一阵巨响,草地里的泥土被震成飞灰,一股力量从剑柄中被传达至剑身,又化为更锐利的金色斩纹从剑端喷发而出。
如果纯金钢线般的斩纹对准了巴特锡,这位万夫长也许对刚才的惊吓还没缓过劲来,但多年从战的经验让他反应比谁都要快,一直放在脚下的大盾立刻就被他用脚尖踮起,在空中成了唯一能阻挡斩纹的东西。
“呲。”
就跟翻滚在吉尔达镇镇长身上的滚棒声音一样,金色斩纹穿透了盾牌,也射穿了巴特锡左手前臂,对准他的左肩穿透而去,留下一道半空中消散开来的白烟,还有巴特锡身上的细小伤口。
在其他人还处于被奥格登的攻击震撼之时,巴特锡就已经翻滚到地上,忍着痛站起来单膝跪在地上,用没受伤的手臂掩盖受伤的左肩,颤抖的呼吸中夹杂着他对奥格登的恐惧。
“噗通。”
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巴特锡扭过头去想探查究竟,却只见到数名站在水平线上的士兵被打穿了身体,失去了他们算不上宝贵的生命,跟没骨头的软泥一样瘫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的海勒古士兵们在巴特锡的呐喊下总算想起了要做什么,一个个抬起手里的剑往悬崖上冲去,想要将奥格登死死包围起来。
那好似震天鼓声一般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将悬崖外侧围的水泄不通,却始终没有一人敢再往前走多一步。
“上啊!饭桶!”巴特锡咬紧牙关向前踹了一脚。
那群士兵们果然冲击向前,巨大的噪音吓到了老祖母,让她跟那位鹰钩鼻的老人不得不躲在奥格登身后。
为他们挡下一切厄运的奥格登,反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连一丁点的动摇都不曾有过,微笑着举高闪烁着金光的长剑,对准地面用力的刺了下去,在石头的裂缝间扬起一片尘土,一道裂缝从悬崖上开始横向展开。
悬崖的顶端的裂缝里涌出不少泥浆,角度也慢慢倾斜,逐渐从悬崖上碎裂下去,独立成一块供老祖母与鹰钩鼻老人趴坐的土块,顺着斜坡安全地向下滑行,四五秒就到了地面,把海勒古人处刑的死人尸体压在了下方。
尽管老祖母离开了最危险的地方,可奥格登还是留在原地,好在他足够强,强到已经不用说出一句话,也足以威慑在场每个胆敢靠近的海勒古人。
双方默默无言的对峙中,较量就已经开始了。
奥格登鼓足小腿的力量,从高处跳往蓝天,带着让人感受到炽热热力的温度降落在海勒古军队的后方,剑身还是对准了地面,挡着他的人都被冲击时扬起的石头砸倒在地,本来青野的草原多出了一块半径三米的土圈,还有无数蔓延出来的燃烧纹路。
主动选择跳入敌后并非无意之举,奥格登始终瞄准着海勒古的万夫长,也是在场的最高指挥官,如果从斜坡上杀下来,巴特锡就算受伤也有能力混入人群中逃离,唯有截断去路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巴特锡很快就察觉到了奥格登的用意,吩咐射手们从远处的高地上往人群中间射击,自己则从左侧开溜,趁着奥格登阻挡飞矢的过程中跑入了斜坡的另一面。
无数训练有素的敌军挡在奥格登的面前,四处都是立在盾后的银直锋,普通人只要一碰上就被削去一大块血肉,对奥格登来讲还不至于如此,他强大的肉体支撑起全身的肌肉,将钢铁一样拳头砸向正面挡着他的盾牌。
海勒古人引以为傲的长方形大盾从最坚固的铁圈部位开始碎裂,牢固的橡木也无法承受奥格登的拳头,木质纤维撕裂的声音从中传出,拳头完好无损的穿过铺头碎片,打弯了对准他的剑身,又将铁剑一直压到海勒古士兵的身上。
尽管那股力气到此为止是减轻了不少,却也足够在海勒古的肌肉甲上打出一个拳印,被打中的人则飞向身后,撞到两名同伙后翻倒在地,两脚朝天不停从变形的嘴巴里喷吐白沫。
奥格登瞬间开辟了一条道路,踩着倒在地上的海勒古士兵,用力踩踏下去将他们压入泥地里,自己则借着这股力量快速跳跃出海勒古人的包围,继续追赶仍在窜逃的巴特锡。
来自于巴特锡命令而前来阻击的海勒古士兵大多跟不上奥格登的速度,即便他们有数千人分布在各处,每次聚集时始终无法将奥格登彻底堵住,弓箭更加无法瞄准他,有些士兵的误射反倒造成了意外的伤亡。
每当奥格登经过一个地方时,那里就传来连连惨叫声,海勒古士兵被打到半空中再落下摔死,或者是砸到岩壁上变成了血肉壁画,全都是被奥格登靠拳头与长剑挥击打飞的可怜人。一路下来海勒古军至少有八十多人伤亡,巴特锡也被迫跑到了悬崖的入口处。
见到万夫长来临的前线军官这才留意到身后有点不对劲,他们把太多的精力都浪费在进攻上,完全忽略了峡谷外发生的事情。
受伤的巴特锡完全无暇下达指令,只是拼了命往安全的地方奔跑,最终进入了峡谷之内,他身后的奥格登紧追不舍,比索命的幽魂还要缠人,直到快要进入峡谷时,地面突然映出红光,天空似乎被一道烟火划过。
光芒中透着一种不吉祥的色彩,明明是红色的,内里反有一种黑暗,照透人心里的不安,海勒古士兵不约而同放下了手里的任务,抬头往拿到光芒看去,一动不动卡在原地。
光线存在了不到五秒,烟火就在空中熄灭,只剩下坠落的纸壳子,掉在地上无人问津,但那些目睹烟火的海勒古士兵变得不再好似之前那般。
他们看上去更冷酷,更疯狂,眼角被黑色的血丝吞没,看不出呼吸的节奏,本来就面无表情的容貌此时更像是死去的尸体,毫无生命气息地开始向峡谷入口冲锋。
整个瓮城内至少也有三四千海勒古士兵,没有任何犹豫或不协调,好像数千人都只有一个思想,完美形成了包围阵型,从峡谷内外将奥格登团团包围,剩下一小部分也跟峡谷外的海勒古士兵一样癫狂,不顾射过来的箭头直冲阿莫斯与难民们。
作为一名教团骑士,奥格登经历的奇妙冒险是常人的数倍,对他来说好似宿敌一样的海勒古人会有的武器他从来都有听闻,唯独是当下这种情况让他难以理解,对未知的担忧不禁让他背后冒出一片冷汗,抱着尝试的心态趁被彻底围住前抡出一圈斩卷。
作为有经验剑士才能掌握的技术型剑风,斩卷总是被用来对付大量的敌人,尤其是奥格登所面对的这种情况,他那卓绝的臂力与宝剑所能形成的斩卷也远超普通剑士力所能及的范围,仅仅是出了五成力,夹杂伤人斩击的气流就在奥格登的左扇面吹起。
连带地上的草皮跟土壤翻滚入人群中,顷刻间化为血色,血浆被风吹的到处都是,溅射在其余海勒古士兵身上也没能带给他们哪怕一丝恐惧。
进军仍在继续,奥格登重复了三四次刚才的攻击,又有五十多人死在了他的剑下,海勒古人的包围速度也下降了不少。
换做是普通军队早就被奥格登吓的作鸟兽散,以“铁军”著称的海勒古人恐怕也会有同样的反应,可当下他们不但没停下,还变本加厉的增加人数,大后方没来得及靠近的海勒古士兵扔出手里的长矛,不管前方是否有同袍存在,只为给奥格登造成伤害,无声中肆意抛出武器。
不断落地的长矛有如秋后雨水,一点一滴都让人难以闪避,奥格登花了不少力气才从中闪开,躲避的同时又抓起还没落地的长矛,将它以高速对准长矛飞来的后方阵地直线射出。
脱手的长矛在奥格登的作用下成了一支巨型弩炮,最里层差一点靠近奥格登的士兵将长剑对准奥格登刺来,长矛反而折断剑锋,钻入手心,又从手臂穿插飞出,打在身上后开了十厘米的大洞,站在后面的人也是如此,更后方还是如此,每次穿射时伤害都会逐渐减少,杀死持矛者后刚好停下。
以直线为方式的反击非常有效,奥格登转即用从附近又拔出几根,每次向前走出一步,都会对即将冲过来的海勒古人抛出。
反复如此数十次后,附近的地面已经没了任何可用的长矛,海勒古士兵大多被死去的尸体阻碍前进的速度,这才让奥格登缓过一口气来。
飞矛在海勒古人圆形的包围圈里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口子,一整片阵地上的人有上百人被奥格登用他们的武器所杀,也许海勒古士兵人数很多,奥格登现如今的体力却也远不是过去所能比,换做以往他早就累的趴下,若没有来自魔法火焰的重塑,面对发疯的海勒古人可能迟早战败,为此他心中不断感谢龙焰巫女的礼物,尤其是从火焰中走出来后,他似乎可以看透人心。
“看来必须玩点厉害的了。”
奥格登眯起眼睛,审视着着魔的海勒古人,赞叹起这群疯子们的勇气,也为他们即将要见到的秘技感到悲哀。
他很少动过超越底线的技术,那是为外人所不知的秘密,也是他成名的原因,享有盛名的剑士或骑士总有些看家本领。
每个时代的强者们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斩纹,不同人对斩纹的理解,造就了无数种奇妙的招数,使用起来不但消耗体力,往往也会造成不可控制的大范围杀伤。
早已不再是过去嗜好杀戮之人的奥格登,本着留下一线生机的祈愿,总是会对敌人手下留情,如今再要他将本该避免的东西再次用于夺取生命,或多或少有些犹豫。
上战场时不是杀死敌人,就是被敌人杀死,这对每个士兵来讲都是最基本的道理,但当一个人强大到难以被人伤害时,便会成为俯视弱小的怜悯者,奥格登正是其中一员。
他的金剑已经被压在右手掌上的老茧子下,全身的肌肉也为接下来的攻击做好了准备,反倒偏偏是这个时候,那连奥格登自己都受不了的罪恶感又开始左右起他的剑锋。
面前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彼此重叠,看到一个又能从身后看见另一个,他们大多只是十七八岁的男孩,脸上还有不少雀斑,戴的头盔一样,表情也没有区别,可却偏偏好像能从明明没东西表达的眼神看出他们背后的故事。
奥格登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又会冒出新的画面,每个人的父母、朋友、家庭乃至人生经历,都如倒入漏斗的稻谷一样灌进本应独属奥格登的心海,他之前未曾静下心留意到的思绪,此刻全成了涌入心扉的烦恼。
“桦夜烛!”
他喊出了绝技的名称,同时合上双眼,将手里的金剑在身前轻轻划动,带出围绕身体的白色光圈,而后将金剑甩上天空,光圈也即刻跟了上去,从地面拉出一条近二十米高的光柱,有如一根巨大的桦树般立在峡谷之外。
那光芒强烈的对比下,峡谷外所有事物都陷入了黑夜之际,处于背后被深黑所包裹,面前则尽是刺眼的强光。
哪怕失去理智的海勒古士兵此时也难免愣住,但也只停下几秒而已,随后再次开始了前赴后继的不间断攻击。
那道光柱中闪烁出黑色的影子,浮现在柱体表面,一圈圈从底部循环到光柱的最上方,每绕过一圈就加快速度,当飞到最顶端时,便会从上方喷出,黑影遇到空气后即刻化为数道卷有火焰的斩纹,打入人群时连带石头都一并击碎,在奥格登处于光柱内的这段时间里,几千枚夹杂猛火的斩纹无序地屠杀不怕死的海勒古士兵,将附近的土地都犁了上百次。
被打碎的士兵尸体还没成为绊脚的障碍,就又被新一轮的斩纹压到了更深处,无声的光柱与飞炎持续了一分钟后,光柱的色彩渐渐消去,露出原本淡蓝色的天空。
峡谷外的这片土地上,大部分地下的土壤都被奥格登从地下数米深翻到地面,烫熟的人类残肢从中冒出,血雾带着一股焦味飘入每个还活着的人鼻子里,以奥格登为中心的五十米范围里没有任何活物,有的只剩下烧成黑色的凌乱地表。
即便在这个范围之外,海勒古军仍然能站立的人也说不上多,刚刚奥格登的招数杀死了上千人,彻底击垮了海勒古的前锋,那些还在斜坡外的士兵从被吓的恢复了理智,连滚带爬的往后奔跑,试图趁早离开眼前的“屠宰场”。
这群从疯狂中得以幸存的士兵非常幸运,制造了绞肉机杀死上千海勒古人的奥格登已经累的站不动了,他不得不单膝跪在地上,每喘出一口气就从鼻尖掉下一滴鲜血,手边的金剑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还真是大闹了一场。”
这位中年人过去从来没有好像这样战斗过,他经历过比这更残酷的战役,也看到过更血腥的场面,但要说是否有哪一次的他比现在做的更好,答案是没有。
得到了来自传说人物的礼物后,他变得不止是伤势痊愈,也远比之前健壮,海勒古人错误的战术为他提供了绝佳的契机,漫无目的冲向奥格登最佳状态下使出的剑技,才有了一分钟杀死上千人的成绩,如果海勒古人有序的分散到一旁,要讲斩纹打到更远的地方便会浪费更多的体力,就算花再大力气能杀死的也不会超过两百人。
“明明都是些孩子,为什么我们人类一定要做到这一步。”
奥格登从地面抓起一捧土,在那些土壤从手心上流散开前站了起来,环视他四周围的环境,看不见一个完好无损的人,能站立起来的也受了伤,要么就是恢复理智后被这场景吓傻。
自从能洞悉到所接触之人的过去后,奥格登比过去更加难以狠下杀手。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曾经对他来讲是多么容易,当然,现在也很轻松,只是在杀死人的时候,亲手用剑在他们身上抹走生命的痕迹,却不再只是杀人那么简单了。
肌肉的疼痛稍微好过来一点,他就立刻准备启程回到峡谷中去,本来已经做好必死打算的他,自觉毫无廉耻的活下来了,想不出该如何去见阿莫斯,万一安塞已经说出了真相,那又该如何是好?
脚步刚要迈起,地面的突然就传来了异动声,有东西从正下方穿插而出,银白色的,又长又红,对准了奥格登的胸膛刺来。
没有防备的奥格登已经来不及躲闪,地面刺出的银直锋准确无误的刺中他的心口,穿透青色的铠甲,直中心脏要害。
地下埋伏好的刺杀者从松散的土壤里翻出上半身,将他那面有特点的大盾先盖在地上,一手支撑跳了出来,借着这股力气继续将剑刺入奥格登体内,将眼前的骑士向后推了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向前一步。
“你就是被人誉为四十四磅坚盾的巴特锡·席欧吗?”奥格登的声音传入了巴特锡的耳朵。
他抬头起头看去,奥格登也在此时与他对视,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好像野狼在戏弄一只无处可逃的兔子。
“难道是...钢本?!”
连偷袭都无法伤害奥格登的事实比奥格登的“桦夜烛”更让巴特锡感到震惊,想要将肌肉与皮肤提高到无法被刀剑刺入,对于奥格登这样的强者来说算不上特别难的事情,然而即便是如此也需几秒准备才做得到,但目下奥格登却在一瞬间就挡住巴特锡的全力一季,彻底打碎了巴特锡的自信。
奥格登一把抓住巴特锡的双手,牢牢用手指掐住了巴特锡的双手,既不让他离开也不让他举剑进攻,另一只手则在同时从右侧对准他的脖子砍了下去,正式终结血债累累的巴特锡罪恶的人生。
“嘭。”
一道闪过去的影子出现在奥格登左侧,有东西贴着他的脸撞了过来。
巨大,坚硬,速度极快,残影只能看出是个银色的巨大物体,结结实实全部撞在奥格登身上,周边立刻出现了圆形的气墙,灰尘从地面震起,那股巨力碰撞将他击飞近十米,摔在一块褐色岩石上。
巴特锡侥幸的活了下来,他也没有搞清楚发生过怎么样的事情,只是傻呆呆抬头看去,巨大的影子极具压迫下的盖住了他的身躯,一个熟悉的面孔正用鄙夷的眼神盯着他,光是看过去就让巴特锡忘了自己还活着。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被人誉为摧尽万锋之盾的奥顿指挥官,虽然没了那套军团长的专用盔甲,可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还是与以往无异,一举一动都令人为之瞩目。
“奥顿先生......我。”巴特锡那破裂的嘴唇想说点好听的话,却完全不知道要讲哪些好。
一向沉默寡言的奥顿没有理睬巴特锡,或者说他也没太多心思去理睬这位失败的部下,扭动公牛一般的脖子,松动身体里绷紧的肌肉,一言不发走继续向前迈步,往奥格登被撞飞的地点前进。
他的每一步,都牵动着此刻所有人的心弦颤抖,无论是阿莫斯、老祖母、安塞亦或者躲起来的巴特锡都好,无人不为这一幕的发生感到惊讶。
一直在远处紧盯峡谷外的阿莫斯,总算通过奥格登的剑技确认了那就是他失散已久的师傅,但没一会儿又看见师傅被撞飞到一旁,没有多想就哭喊着跑了出去,又恢复了孩子的本性,那些没有死去的海勒古士兵被他一眨眼就打倒在地,眼看就要跑出峡谷,去被一声如雀鸟的鸣叫打断,被迫留着泪水停在峡谷之内。
奥格登站了起来,用他手里的剑划出巨响,警告他的爱徒不要再靠近自己,深呼吸后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大敌身上,瞪大眼睛检查身上的伤势,确认刚才的撞击除了疼痛外并没造成其他内伤才以同样的步伐迎着逐渐走来的奥顿而上。
两人从步行逐渐变为奔跑,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正面看上去比巨熊还要庞大的奥顿一头撞向奥格登。成熟老练的奥格登没有选择正面抵抗,压下身段在地面滑行,穿过奥顿**的一刻挥出那把金剑,刺眼的火花从盔甲间窜射出来。
被砍了一剑的奥顿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冲向奥格登停留过的岩石,轻松将那块褐色巨石撞得七零八落,石块散落一地。
等他再转过身时,才因冷飕飕的感觉留意到身上的肌肉甲被砍出了一大截缺口,从左肋到肚脐,整整四分之一的盔甲都被劈得不见踪影,而他自己的身躯却没有任何伤势,连白色的擦痕都看不见。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奥格登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刚才的力度并不小,如果用来斩杀蝠人也可拦腰截断,对付奥顿却完全不起作用,若是不使用更强力的招数,恐怕只会消耗不必要的体力。
“为什么龙焰巫女会帮你造出那道火墙,还帮你治愈了伤口?”奥顿出乎意料的开口发言,用他那沉厚中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声音敲打着奥格登。
明知道自己不会回答,奥格登还是为了能多休息一会张嘴应付:“那你又是怎么穿过火墙的呢?”
奥顿猜出了奥格登的想法,但他好像也不太在意,语气依然是那么冷淡,将面部对准了峡谷之内:“也许兽人可以拖延我的部队,但只要我可以抵达这里击杀你,杰宾斯城就没人能挡住我,走过来的确很麻烦,为了穿过火墙我浪费了一套好盔甲与衣服。再从尸体上找到合身的衣物花了我很长时间,如果你不能告诉我答案的话,我会非常很困扰,持有魔法的人可是很危险的。”
“用肉身抵挡那些火焰?!你不怕死吗?”奥格登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奥顿所说过的话,不自觉地发出了惊叹。
炎墙的威力足以连人带甲一同燃烧殆尽,奥顿到底如何穿得过那道阻绝一切的巨壁,着实成了奥格登心中的一块心病,他多次与奥顿死斗,很清楚与奥顿也许有些差距,大致上也了解奥顿有多强大,但这回他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奥格登对这个早已有结论的问题再次画上问号。
“若是走进去会失去生命,那我就死去好了,但我活下来站在你面前,这便是事实。”对于老对手的疑问,奥顿予以真相和绝望。
“不过......”他继续说道。“花时间换衣服也要用秘密武器才能拖住你,看来那些士兵并没有白死。”
“难道说!”
奥格登即刻意识到将海勒古士兵理智剥夺的红光正是奥顿所提到的秘密武器,疯狂的士兵们无视他剑技所能造成的大量杀伤,正是奥顿为了多些时间换上新盔甲所实施的计划,也借此消耗了他的大量体力。
通过剥夺他人意识的方法,强迫将大量士兵性命断送在无意义的冲锋中,哪怕被杀死的是敌人,奥格登也能感受到心中的愤恨,可这一切对眼前的奥顿来说似乎只是口头上的文字,完全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在乎,那份深不见底的冷漠真正刺痛了奥格登的心。
“别废话了,你一定很想杀了我吧?不过海勒古的士兵们绝非贪生怕死的懦夫,他们拿起银直锋那一刻就准备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牺牲,倘若你连对军人决心的荣耀都不懂得尊重,那你也不配位列大骑士了。”
等待许久的奥顿总算等来了奥格登难得一见的怒气,徒手撕碎了身上的肌肉甲,摘掉遮挡视线的头盔,除了大腿上的皮条裤子外,身上只剩下一层特制的紧身衣物,看上去由极其稀有的弥诺斯诸国所产出的“流铁”打造,可塑性多变,坚韧而可以自补。
再坚固的盔甲对奥格登来说都算不了什么,他怨恨奥顿让他染上了一手血债,唤醒他最不愿意回想的岁月,也将碍事的袍子与盔甲摘去,重重摔倒地面,露出一身简单干净的亚麻短衣准备随时拼死一战。
“嘟~嘟~呜!”
一连串号角声打断了他们,第一个给出反应的是常态冷淡的奥顿,他迅速往抬头往岸边看去,发现那既不是集结的号角声,也不是船只登陆时发出的号令,仔细听下去甚至不是海勒古象牙号角吹出声音,更像是山间岩羊欢快的咩声,伴随在其间的才是快速而又短暂的小号角吹鸣。
还没等奥顿猜得出小号角的来源,峡谷的山地上方传来无数蹄响,从有如无节奏小鼓再到震耳欲聋,仅仅过了十多秒,横跨瓮城与南方难民营遗址的山脉上,突然窜出了无数金甲骑士,身后背负着贝加的旗帜,手持重金大剑,**骑着巨大的旋角羊或马匹,从山地由高往下分成两股冲锋下来。
一股袭向正与兽人混战的海勒古军中,另一股则从峡谷两端较为平坦的地方跃下,在瓮城内有如收缩中的钳夹,截断往海岸或北方逃窜的海勒古士兵去路,让本来就士气大落的海勒古军队彻底走向了溃败的局面。
奥顿看着这一幕比谁都要恼火,眼见自己亲手培养的军队落得这个局面,即便是再沉着冷静的人,也难免会有所动摇,他慌了一小会,余光扫到奥格登的笑容,面部上的青筋在太阳穴当即爆了出来,眯紧眼睛琢磨下一步的方向。
“看来你跟我都打错主意了,贝加的援军已经到达,就算杰宾斯的领主不作为,你和你的军团也不可能再攻下这里,别再做无谓的牺牲,该回老家了。”尽管自己也意外于贝加援军的到来,奥格登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劝解奥顿离开,寻求最后一丝和解的机会。
“这话是你这个主动袭击海勒古港口的人有资格说的吗!”
怒火第一次将奥顿疯狂的一面表露出来,他用连残影都看不清的拳头对准奥格登打去,被早有准备的奥格登轻松闪避,失控的拳头砸中地面,在石地上挖出一道小坑,将附近的石块震得更远。
连续两次的迅速反转没有让奥顿失去理智,很快就重整心情,极为罕见主动倒退数步,从背后的背带上取出一枚铁管,拧掉盖子后拔出管子里的引信,深呼吸后抛向了天空。
这举动令人猝不及防,奥格登已经来不及阻止他,连飞出斩纹打碎火药管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目睹那铁管在空中燃烧,令人失去理智的红色光芒再次出现在瓮城上空。
显然,它只对海勒古普通士兵有效,躲在峡谷角落阴影里的巴特锡与直视红光的奥顿则没有任何变化,要说有,也仅仅是奥顿对奥格登新一轮的嘲弄,嘴角露出满意的弯曲。
等他继续开始倒退进悬崖的阴影里时,斜坡上传来了震天的呐喊声,海勒古军顶着骑兵的压制冲了回来,没一个人回避正面举大剑劈砍过来的羊骑兵,也有不少强行对准峡谷入口展开攻势,完全不需要奥顿的指挥,有意逼迫骑兵们收拢包围网,将不多的兵力用于防御峡谷入口。
短短一会儿的工夫,峡谷入口不到三公顷的土地充满了厮杀在其中的人群,奥格登也混入其中,被迫寻找起有意躲藏的奥顿。
那些骑兵们被大量的人群挡住去路,难以冲出重围,运气好的只是被拉下了马,躲过一劫后穿戴重甲步行参与战斗,也有一些干脆死在了坐骑上,不少无头骑士就那样来来回回因发疯的马或羊穿梭在战场间,被奥格登绞碎过的中心地带更成了骑兵们的坟场,同时两侧已经全部进入瓮城的骑兵,凭借着草地上的优势,反复穿插在没有形成队伍的散兵之中。
一直躲在悬崖安全地带下的老祖母终于等到了逃跑的机会,在此之前无论是奥格登还是发疯的海勒古士兵,他们都太过专注于战斗,因此才会暂时忽略了她这么一个老婆婆,虽说刀剑无眼的战场绝对算不上一个好地方,但也比一面倒的形式要强得多。
敢于冒险的老祖母起程前摘掉披在身上的草皮伪装,拉起有些疲倦的鹰钩鼻老伯,两人一前一后驼背朝天地往峡谷最右侧人少的地方移动,那里还有不少植被,也能看见少量灌木丛,要是能借着绿幕避开海勒古士兵,绝对比直接走上战场寻求贝加的骑兵帮助要来的安全,毕竟那些士兵厮杀之间也不可能顾得上普通平民。
本来就驼背的老人弯腰之后即刻淹没在绿黄交杂的灌木丛中,老祖母一身褐色衣裳更能帮她融入环境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不断往前移动,每走一小步都要抬头看看四周围,认真用耳朵聆听灌木丛内外是否有人靠近。
看起来还算安全的路上,鹰钩鼻老人忍不住说点什么话来,主动引起老祖母的注意。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瑞克那小子以前可是很喜欢看我给他表演的火环魔术。”他说道。
“我不接的我有给我曾孙找过魔术师,何况那些所谓的魔术都只是骗人的把戏。”老祖母回答他说。
“曾孙?把戏?哦,看来你还真忘了,我总觉得要是告诉你的话反而太没意思,要是你能想起来该多好。”老人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了老祖母前面。
“这辈子我就没有失忆过。”老祖母加速前进,走到了老人的身前,辟开一条新的道路来。
她说话时只顾着扭头反驳鹰钩鼻的老人,没能及时发现前面多出的东西,一下就撞了上去,向后倒在地上,瞪大眼睛认出了面前的东西,嘴巴却始终喊不出来,后面赶来的老人瞧见前方的景象后,也不知所措的楞住。
位于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海勒古盔甲的士兵,手里正捧着一截断手,不分部位的拼命撕咬着,满面的鲜血从下巴滴到绿叶上,身边还躺着几个贝加士兵的尸体。
“嘘。”老人伸出一只手盖住了老祖母的嘴巴,示意让她不要出声。
老祖母虽然被吓到,可还没因此失去理智,很配合地轻轻移动双脚,将撑开的草丛慢慢合上,生怕面前这“东西”会突然冲过来。
两人的动作的确没引起任何意外,但还是被食人的海勒古士兵所留意到,就在缩回双脚时,一枚铁盔被碰到了岩石上,发出令人后悔莫及的声响。
食人者当即跟疯狗一样扑了过来,压住了老祖母后攥紧她的手臂,用光下巴上的力气咬了上去,牙齿印入老祖母的皮肤下,瞬间穿透肌肉,几乎碰触到骨头。
当他想要继续撕咬更多部位时,鹰钩鼻老人一拳打在了他的面部正中央,痛击鼻梁后又补了一脚,把他踹到一米外。
“快站起来,离开灌木丛,这里比外面还危险。”老人扶起受伤的老祖母,推了她一把,将之送到另一面的灌木丛中。
“那你呢?”老祖母回望过去,右手捂住左手不断流血的伤口,忍住了疼痛与恐惧,停在原地等待老人一起跟上来。
鹰钩鼻老人想要答复,但即刻被反扑过来的食人者覆盖,摁在了地上拖入灌木丛中,就一眨眼的工夫便没了踪影,连声音都听不到。
吓坏了的老祖母就算再镇定也好,也不得不用尽吃奶的力气逃离食人的灌木丛,尤其是不断回想起刚才那幕时,心里总不是滋味,一个刚才还好好说话的人,突然间就失去了性命,哪怕是经历了八十多年风雨的她自己,也难以忍受这份悲伤。
年迈没有成为她奔跑时的障碍,被激发出来的求生欲望反而让路程更早的结束,老祖母不止是跑出了灌木丛,当她总算离开身后的魔境时,发现自己已经达到了峡谷入口处,外围十几米还有些正在死战的士兵们,但峡谷内部的难民们大多数都还缩在石头后面,在他们与峡谷之外的空地上竟然无任何还站着的活人,只有一个白发的少年似乎正焦急的等待某人的归来。
老祖母认出了他,那是他曾孙的朋友,尽管记不住叫什么,但还是高兴到忘了疼痛,抬起受伤的手臂就向前挥舞。
她的举动也被白发的阿莫斯所发现,两个人几乎同时看见彼此的面容,就在老祖母继续往难民们所在的方向奔跑时,阿莫斯也往回大叫,呼唤安塞与他的家人们。
没等老祖母跑到那,安塞就已经先行一个人走了出来,一见到老祖母的样貌就开始奔跑,安妮带着孩子们则稍晚一点才达到,迈出同样的步伐哭喊着迎接老祖母。
老祖母喘了口气,不顾自己体力是否能支撑得住,哪怕肺部因劳累过度而感到剧痛,也不愿意就这样停下来,于是慢悠悠地搬起膝盖,将身体挪向前方,只为早些与家人团聚。
“总算......”她感叹起来,却发现说不出下半句话。
她留意到安塞面部的五官因情感波动而扭成了一团,就连安妮与孩子们也是,同时胸间有股凉飕飕又有灼烧感同时存在的感觉蔓延开来,她联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解的低头看去。
一只镶了金纹的箭头穿透了她的肺部,有一大半从背后刺了进来,成为异样感的来源。
老祖母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情,她想伸出手去,抱着某种幻想碰触到实实在在的箭头,还没有握紧在手,又有一只箭头从右侧几厘米外突破肉体,同时挑开老祖母的手掌心,将最前端的锋利部位刺推入手中,将连接中指的肌肉与骨头统统撕碎。
这位老人意识到了背后的问题,最后一次回过头去,看到天空同样也有最后一只正在滑行的飞失正朝着她落下。
“嗖。”
第三支箭划破空气后射中老祖母的肚子,将她摧残击垮,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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