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
引起一切的那名骑士也成为了终结战争的关键,他的死去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继续再战斗下去毫无必要。
被重创的奥顿遵守了他先前的承诺,当奥格登死去之后,他立刻带领残余的军队离开了杰宾斯沿岸,没有收敛死者的尸体,也没有将军械回收,以失败者的姿态悻悻而归。
南面的海勒古人远没有北面的幸运,兽人们在难民营方向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凭借着敏锐的嗅觉在雾气中虐杀没了领袖的海勒古军,几乎无人生还,整个难民营遗址化作了屠宰场。
当看着海勒古人的白帆重新消失于对岸的大雾里时,一直警惕着的乔诺国王才宽下心,让医务官提供治疗。
南方剩余的兽人还没散去,贝加骑兵便再度联合杰宾斯城的军队一同翻过因地震而形成的天然矮墙,花了几个小时才总算将剩余的一千多兽人彻底歼灭,而那些四散而逃的则不再追杀。
在高地上,乔诺独自一人坐在被清洗好的草地上,一只脚抬起另一只伸直,没受伤的手臂摆在膝盖上,俯视遍地的数千具尸体,还有那些开始饱腹的食腐动物们。
贝加军人通常会避免友军的尸体不被蚕食,但如今已经没有足够多的人手继续驱赶,甚至连清理战场都做不到,只能等杰宾斯城派更多的人才有办法解决。
作为一名喜欢战争的国王,他从来不排斥参与战斗,但这一次他着实累了,自从一收到信鸽带来的消息,就从没有合过眼,几天内刚刚赶到便被迫参与一场几乎没有底线的战争。
现在有足够的时间了,他反而睡不下,本应该很熟悉的人体残肢和战后场景,对乔诺来讲突然开始陌生起来,他擦干了胡子上的血,享受这短暂的清闲。
“陛下。”
并非雷纳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乔诺回头看去,发现在十米外站着一群人,被侍卫们拦在草坡下。
这群人衣着光鲜,身上大多有雕刻精美花纹的全身甲胄,站在前方的领头者是杰宾斯城的大领主,也是杰宾斯家族的家督——阿里斯特·杰宾斯。
他脖子上缠了一圈蓬松的染金狐狸皮,凸显出与他人的不同,彬彬有礼地站在乔诺侍卫们划出的警戒线外,等待国王的召见。
“过来吧,爱卿。”
乔诺的命令还没被侍卫接收,阿里斯特便立刻跃过警戒线,走到斜坡上后又停下来,不敢继续靠近。
“陛下,您的伤还好吧?”阿里斯特不轻不重地安问道。
“托你和你军队的福,虽然骨头断了,但我起码保住了命,不是吗?”乔诺的话里别有其他意味,说完也不愿正眼瞧阿里斯特一眼。
“愿您宽恕我的罪过,我来太迟了。”阿里斯特即刻单膝跪在地面,口气也诚恳了许多,祈求着乔诺的原谅。“都怪那叫阿尔文的山贼在城堡大开宴会时作乱,才没能立刻带领部队救援吉尔达镇。”
“那你又是在为什么才开宴会的呢?为了庆祝成立非法的骑士团?”乔诺很不满意地往地面吐了口水,完全没有作为国王必须要矜持的礼仪,主动站起身来走到阿里斯特的面前。
跪在地面的阿里斯特不敢回答,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满脑袋的冷汗把他的头发都浸湿,顺着鬓角流到了下巴上。
“杰宾斯家族历代的家督都很聪明,虽然你看上去好像比不上你父亲,但至少我想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讨厌无谓的政治话语,更不喜欢所谓的门面礼仪,无论你想做什么,最好不要太过火。”
火气逐渐大起来的乔诺撕扯自己的手套,一支支摘了下来,握在手里以后等待阿里斯特的回答。
“陛下,我......”
阿里斯特想不到国王会如此直接,心里的担忧有所减轻,毕竟在他家族眼里只有傻子才会把目的说给别人,获取更多的讯息前,他打算暂时装作无辜的样子,静候乔诺的下一句话。
“我没多少资金和部队能布置在白河沿岸,中央的财政已经无法负担更多的军队,你成立的骑士团可以保留下去,我也会将布鲁姆山脉南侧的地区全部划入你的管辖范围内,作为交换代价你必须交出人质,你的继承人与母亲必须搬到首都,不止向我证明你的忠诚,还包括女皇陛下。”
直来直去素来是乔诺最喜欢的办法,他的做法并没有多少错处,只是在阿里斯特眼中如此大胆挑明利害关系可不像一个国王该做的事情。
阿里斯特犹豫了起来,也许获得名义上的控制权很重要,但布鲁姆山南侧的平原已经没有多少价值,假若还要由自己布防,非但不能集中兵力保护杰宾斯城,还会多出一大笔花销,
刚刚离去的海勒古军队几年内肯定不会再来,这期间一点油水都捞不到,但凡聪明人都清楚这是看上去美好,实际却赔本的买卖。
就在思考时,他看得到乔诺没受伤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也许只是顺手摸上去,抑或者有其他打算。
恐惧让阿里斯特不得不先给出答案:“当然!陛下,我是您的臣下,服从您的决定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阿里斯特的回复后,乔诺的手才从剑柄上滑了下去,双方都很清楚,要是在此地公开拒绝,也就意味着叛国,最轻都会被剥夺治权。
于此时此地进行反叛自立,国王带来的军队也许会全军覆没,但在此之前,阿里斯特和随行的亲信一个都没法活着逃离乔诺的大剑。
“很好,你先别回杰宾斯城,留在负责清理战场的尸体,要是腐烂了这片地区都会染上瘟疫。”
对阿里斯特的答复还算满意的乔诺,放下握住的剑柄后故意指配了一份工作,免得眼前的家伙快速回到杰宾斯城后变卦,至少也要等自己离开这地方才会放他走。
本想试探乔诺反应的阿里斯特,只有带着沮丧的心情离开,身上挂着的那圈狐狸毛似乎也失去了色彩,意外于被人算计,留给他自己的只剩下苦恼。
等那群杰宾斯的贵族们统统离开后,乔诺又迎来了熟悉的人,在原本阿里斯特所站立的警戒线外,雷纳德正带着一群沾满血的陌生面孔手提武器慢慢移来。
“是我召集他们的,让他们过来。”
就在侍卫想要阻止雷纳德之前,乔诺就先开口道。
没一会,身后那群人走到了乔诺面前,一眼望去才发现正是在先前战斗中浴血奋战的剑士们。
他们之中有贝辛格与基利,吉尔达镇的年轻军官和纳托,还有法比安跟来自异国的卡墨娜。
“欢迎你们!为吉尔达镇战斗的勇者!”乔诺国王忍痛抬起了双手,扮作拥抱状。
众人在雷纳德的带领下一齐单膝跪在草地上,无论受伤与否,都将拳头扣在右肩上,几秒后在乔诺的扶持下一个个站了起来。
“我喜欢有武勇的人,一如你们在刚才战斗中的表现,足以匹配骑士的称号了。现在可能没法直接给你们奖励,但做一些靠谱的口头承诺还是没问题的。”乔诺很开心能见到他们,但不知该从谁说起好。
“陛下,我不求任何奖赏,只希望您能派出更多的军队帮助我们抵抗海勒古人的威胁,银之军团随时都会在几个星期内发动进攻。”女骑士卡墨娜走到乔诺的面前,将心里的想法直接表达了出来,无论在场的人是否愿意听。
乔诺并不开心,很少有人如此不给他面子,更何况还是一个外国的女骑士,但碍于她的功劳,唯有暂时忍让,表露出一种雷纳德才看得出来的不悦,并未即刻回应卡墨娜的要求。
“陛下会的,如果你愿意尽早离开,那么便去吧,米勒都司还需要你和你的骑士。”雷纳德的话说的并不过火,将真正的意思隐藏的较深,不知卡墨娜是否有听出来。
无论她有没有注意到,这位米勒都司的女武神往乔诺那看了几眼后,往乔诺的身边走去,走下了他们所站立的草坡,上了马匹后又开始晃动那面三米长的旗帜,带领剩下的骑兵往北去了。
“米勒都司人总是索取,要的太多,做的太少,跟南方的自由奴隶没多大区别。”
望着卡墨娜的队伍远去,乔诺才说出了这句话,满心全是抱怨,大概他早就厌倦无止境地提供保护给米勒都司这个跟王室有血脉关联的小国。
“也许他们只是太弱了,才需要您的保护,我的陛下。”
一把有些懒散的声音在乔诺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去才发现是个戴了红色三角檐的剑士所说,一时又想不出他的名字,伸出手指眯起眼从脑海里搜索眼前剑士的资料。
“小的叫法比安!陛下!是杰宾斯城雇佣的佣兵,也担任城里的保安队长,算得上有公职在身,得见您的尊荣是我毕生的荣耀,您跟传说一样武勇过人,单手就接住了奥顿·钢·古勒的重击,换做是我,绝对做不到。”
懂得谄媚永远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遇到乔诺这种好大喜功又时常表现小气一面的国王来讲,更是有助于取得青睐,法比安的这些方法对杰宾斯城的贵族老爷屡试不爽,他从流浪的孤儿一致爬到现今的地位绝非只靠武力那么简单。
法比安走出去摘下帽子,给乔诺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停住五秒才慢慢停止腰板,抬头看见的却是乔诺一脸的不屑,非但没有高兴的样子,还多了不瞧不起法比安的眼神。
“小丑!佞臣!你甚至都不是一个骑士,而是下贱的佣兵,也配得上给我行礼吗?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家伙。我用双手借助了奥顿·古勒的重击,而不是单手!你似乎在一旁观看我被袭击的样子时,看漏了点东西?”
国王之前攥在手中的手套被摔在法比安的脸上,让面前的老练佣兵不知所措,毫无疑问乔诺从法比安的话里听出了别的东西,无论是真是假,都足以让他大发雷霆。
“陛下?”法比安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想不出该说哪些话好。
“你跟叫阿尔文的山贼虽然救了我,但贝加法律写明山贼与对国王无礼之徒必须被施以绞刑,既然他没来就算了,这次我不会继续追捕他,权当做是回礼。可如果把你这个无礼的下贱佣兵也绞死,世人必然会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好?”
乔诺显然一开始就计划好要这样做,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脾气,一遇到法比安相反的做法,立刻就爆发出来,没有任何余地的将法比安当做没腰骨的小人,甚至将大剑稍微挪出剑鞘,打算亲自击杀法比安,如果他真的有必要的话,就算受伤也做得到。
雷纳德趁着这个机会走到乔诺左侧,脑袋凑了过去在国王耳边嘀咕一阵,让这位打算找借口处死法比安的国王连连点头,啪的把剑甩回剑鞘里,怒气也消去一大半,看似是在为法比安开脱。
法比安完全不知怎么回答,两眼瞪大表现自己的无辜,双膝也跪在地面,手臂抬起放在脑后,表示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虽然一个跟求饶有关的字句都不曾说出口,却也看得出他对当下的情况非常困惑,没准正在考虑是否要拔剑杀出去。
“考虑到你救了国王,而乔诺陛下又不愿放弃给你奖赏,同时也觉得有必要坚决执行贝加法律。所以你的绞刑被免去,改为受杖三十,同时会给你一笔丰厚的报酬。”雷纳德的话听上去还算可以,侍卫即刻拿来长椅与铁棍,走到法比安两侧。
“趴在椅子上接受杖罚有失一个男人的尊严,请您允许我站着受刑。”法比安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愤怒,也没有波动。
“随你,既然想像男人一样,那就去做好了,给他减去五棍,当做奖励。另外,永不录用。”乔诺倒退了几步,还是那么不屑于睁眼瞧这位佣兵,很淡的说了几句话便不再理睬。
众人在国王的暗示下,远离了还站在原地的法比安,剩余的四个人跟随雷纳德走在乔诺身后,并未停下观看法比安受刑,而是远离了此地,尤其是前方的乔诺,头也不回就往前快速走动,身后的贝辛格、基利乃至一贯不管他人的纳托,都忍不住回头看看这位战场英雄,唯独那名青年军官头也不回。
法比安就这样站在原地,任由灌铅铁棍砸在他的背部,每一下都很痛,可他始终不肯叫出一声,对乔诺远去的身影充满了失望,还夹杂那么一点伤感,期盼从仕途晋升的梦想,也由此刻彻底破灭了。
认为已经够清净后,乔诺才停下脚步,这时他附近除了一直跟随的几个人外,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侍从,正片地都被清理过,但还是能看到不少死尸,死相最惨烈的率先被移开,为了不让国王受过多的刺激,只留下那些看上去没那么糟糕的尸首,营造出一种看起来都还好的气氛,即便对正常人来说这场景还是那么凄凉。
“你们两个人应该是吉尔达镇的军官,不过按道理还有个光头才对,那老家伙去哪了?经历这次战斗他应该累积了足够多的功勋和教训让我把他调回中央了。”
乔诺在青年军官与纳托之间来回扫视,始终找不出他想要见的那人,渐渐才表现出一种失落感。
“想必您是说镇长大人。”纳托寻思过才小心翼翼地提道。
“没错,吉尔达镇的镇长,那家伙外号也是如此,他现在人在哪?”
“镇长大人已经战死了,陛下。”回答他的并不是纳托,而是纳托身后的青年军官。
听到这消息后,乔诺垂下了肩膀,转过身去不让别人看到自己面部表情的变化,明显能让人感觉到他对镇长死去的消息有所触动,即便作为一名国王他不愿意让任何人轻易看出来,却还是因为拙劣的掩饰让在场每个人都瞧出了端倪。
“他是个好战士,好战士就应该战死在战场上。”
没人有多清楚乔诺与那名镇长的关系,连近卫队长雷纳德也不了解其中太多的细节,只知道他们曾是朋友,在乔诺国王还为如何继位而烦恼时,“镇长”就已经在他旗下作战,一些繁琐的贝加文化让英勇的将军远离了中央,并在此以镇长的身份死去。
就在乔诺还沉浸在悲伤时,贝辛格心里想的也许跟基利和纳托所考虑的完全一样,经历过法比安的事情后,在他们眼里大致都以为对尊贵的国王来讲,就算是养一条多年的老狗,离别时也会让人感到伤心,至于人能不能比得上狗,又是一个充满疑问的好问题。
“年轻人,你的名字,在场的人我唯独不知道你的。”乔诺并没沉浸在悲伤中太久,立刻就转过头去问早已跪在地上等待国王亲自询问的那名年轻军官。
“孟笛·西松苏徳。”
年轻人有条不紊地讲出了他的姓名,脑袋往地上的影子望去,发现国王的身影正在靠近自己,直到将他整个人都盖在其中才停下。
“一听到这发音奇怪的姓氏,我就知道跟弗雷斯特家一样,是罪臣家族。要是没记错,西松苏德这姓氏应该是我祖父外贬的一支贵族,富有又吝啬的要死,对喜欢骑马的人从骨子里瞧不起,按道理他们应该不会主动让任何潜在的继承人加入军队。”
提起眼前名为孟笛的年轻军官时,乔诺还不忘调侃弗雷斯特家,说的贝辛格无地自容,连看都不愿意,故意表现出一种倔强。
“我是家中的私生子,无权继承家产也不能使用家族姓氏,告诉您我的家族姓氏是不被允许的。”孟笛讲解缘由,说出了他的身份,也于说到此处才敢抬起脑袋。
乔诺似乎明白了什么,额头微微晃动,即刻手指对准雷纳德吩咐道:“我挺喜欢这家伙,第一个给他的奖赏就是允许他使用家族姓氏,我赐给你一个跟西松苏德一模一样的姓氏,无论他们喜不喜欢都好,你都可以对外自称西松苏德了,至于私生子的身份,我无权干涉,除非你自己能有足够的地位让你的家族承认你。”
孟笛没有感谢乔诺,更像是受宠若惊的仆从,行为始终非常拘谨,又看不出多少胆怯,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思考了哪些东西,对比之前的法比安,这个叫孟笛的人更难让人摸透。
“以及!从我们走后开始你就接手船镇以北到布鲁姆山平原以南的地区,那里有四个镇,平时大概有一千多人的军队需要管理,刚好缺一个千夫长,还算有些价值,别让杰宾斯城的人染指那,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话。”
看得出孟笛想争取更多的乔诺,直接将他提拔为地区军事长官,作为一种对他在这场战斗中杰出贡献的回报,也是为了重新提拔亲信,弥补镇长死后中央权力在杰宾斯一带的空缺,但对战争中孟笛的实际表现却只字不提。
“还有你!看上去很拽的小子,你拿着双枪的姿态还真是够勇猛的,尽管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叫什么,但去协助这位优秀的指挥官一定不会有所不满吧?”
对于稍微年长的纳托,乔诺显得没有多少兴趣,一脸不愿意的纳托却不知道乔诺早在战争开始时就一直在观摩,有一支部队最后才冲上战场,稍经打听就知道那是纳托的队伍,成见就此烙下,哪怕纳托有再多不满,在乔诺眼里都是活该。
没资格说出怨言的纳托还搞不懂到乔诺的不满来自于何处,却又不想跟法比安有同样的下场,唯有选择紧紧闭上嘴巴。在这点上,纳托与法比安唯一的不通过就在于两者的性格差异,只是纳托太愚钝,根本没察觉到乔诺不满的原因,而法比安虽然察觉到了,却始终无可奈何。
“两位,好好休息去吧。”雷纳德吩咐道。
垂头丧气的纳托与面容没有多余表情的孟笛,一后一前对国王重新施以敬礼,再次得到乔诺的允诺后离开了他们,只留下等待已久的贝辛格两人。
“抱歉,让你们两个等的有点久。”
“这是我们的本分,就跟战死在战场上一样,陛下。”
“当然,要不然骑士还能做什么呢?”
面对国王的调侃,贝辛格很难保持沉默不语,即便并没有得到任何册封,但他始终自认为是个骑士,想说些话来反驳,却不知该讲哪些。
“即便我不喜欢你们家族......”
乔诺国王开口言道。
“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你为这次任务付出的辛劳是值得肯定的。作为奖励,你将得到我的亲自册封后成为一名被联合帝国认可的世俗骑士,并且担任我随身禁卫军的指挥官。”
国王的话超出了贝辛格的预料,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也要落得跟法比安一样的下场,毕竟他曾经顶撞过乔诺国王,为此还陷入了一阵沉思。
“怎么?不喜欢吗?”乔诺用巴掌轻轻拍了贝辛格的脑门,用一种大人吓唬孩子的口气说。
“我愿意,陛下。”
“很好!你父亲一定会高兴的,至于你那小跟班可以在你权力范围内随意安排。其他详细的安排回到首都再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先到此为止。”
再一次的,乔诺把手扣在贝辛格额头前,慢慢用力把他推开,有些像个玩够的孩子一样调转脑袋,全力大步向前迈动,留下贝辛格与基利,一个人又不知要往哪前进。
作为国王的跟班,雷纳德没有立刻跟上去,他从腰后的牛皮夹里掏出借来的长弓与箭袋,一口气扔给了贝辛格。
“之前管你借的是陛下的东西,不过陛下说可以赏赐给你,好好拿着吧,可别让陛下发现你搞丢了,他是个随时都会想起这些事的国王。”
对于雷纳德的话,贝辛格没有做出任何表态,仅仅是一头雾水地先收下了这份礼物,挂在身后再看着雷纳德追上已经走远的乔诺国王。
“也许我们该跟陛下说说安塞和斯派洛的事情,还有死去的兄弟们也是。”忍了许久的基利,总算找到机会喘口气说出心底话。
“他一个字都没提到奥格登先生,我们又能指望什么呢?”贝辛格比基利更懂得国王的意思,似乎已经看出了背后的端倪。
“出发吧,是时候见一见安塞他们了,但愿他们还好。”
两人在混乱的战场上目睹过发生在奥格登与老祖母身上的事情,他们很清楚要去的话,绝对不止是轻松拥抱彼此,就可以结束这次任务。
并不远的路程没有让贝辛格有太多机会思考如何去安抚他们,等到了峡谷入口处时,发现前去管制难民的士兵们并没有完成任何任务,更加不曾迁移难民离开这座峡谷,大批的人群聚居在某个正在被火焰包裹的巨大篝火前,青色的浓烟比峡谷还要高,盖住了整个天空。
数千难民们在篝火前围成圆圈,一排又一排的散开,后方的人选择站在石头上,形成了近似于首都大竞技场形状的阵型,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有蜡烛有火柴还要书籍,口鼻与喉咙默默发出低吟,交织成一首逐渐升起的奏歌。
歌声每句都很慢,模糊的有些让人听不清,唱完后已经过了几分钟,贝辛格也挤入最中心的地方,看见安塞正站在篝火正前,火光映在他的面庞上,瞧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希望从他身上飞离了。
“贝辛格?是你吗?”
安塞突然朝着他侧脸看过来,贝辛格这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安塞发现。
他在众人瞩目下走近过去,基利跟在身后,两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都各自盘算着怎么说出准备好的悼词。
“还好你们两个还在。”
安塞先说出他想讲的,不确定的眼神立刻又转往篝火,嘴唇并未停下。
“我们在为死者送行,每个在这次灾难里死去的人都该有个归宿,庄重的仪式能减轻悲伤,但大家都缺了些东西,说不上来有多难受,哪怕心底很痛也不知该如何说。”
“但愿有一天我能找到这样的归宿,我见过太多不必要的死亡了,人与人的厮杀比灾难带来的破坏还要大,到底什么才是大灾难。”
贝辛格不知为何说这句话很自然,想起那些曾经陪同他走过来的人们,如今剩下的却不多了,也不知一队人里,还有几个健在。
当他还在想着的时候,安塞让开了一条路,麦瑟林为首的几个人从后面赶了过来。
他眼角里勉强挤出一些泪水,这刻薄老头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有哭出来的一天,一见到老搭档贝辛格的脑袋还在肩膀上,就走到他面前死死抱住,用老鹰爪般的手掌狠狠拍打贝辛格的后背,好像看见亲人一样。
需要人搀扶的斯派洛在旁人的帮助下也躺在一块石头前,没多说其他的,只是对着贝辛格默默点头,两人之间好像有种默契,一见到斯派洛腿上的伤口,他就知道曾经有些自私的斯派洛经历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辛酸。
贝辛格瞧见更后面有些害羞的女人和孩子后,立刻猜到知道那是谁,主动走上前去。
“可能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但真的抱歉,让你们一家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你丈夫他是个勇敢的人,那名老人也一样。”
他诚恳地致以慰问,并且对篝火深深鞠了一躬。
安妮没有答话,一开始还有些愤怒,当看见贝辛格如此的诚恳后,便转为平和,好像一切都释然了。
“阿莫斯呢?海勒古人撤离以后就没见到过他,奥格登先生的遗体也不见了。”忍了半天的基利总算找到机会问些想说的,用目光搜索后发现阿莫斯并不在。
众人立刻想起阿莫斯的事情来,他们沉溺在悲伤中太久,忘记了最应该留意的人,此时突然想起奥格登的尸体也并未被收敛,心里无不愧疚自责,当即冲了出去,一抬头就见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峡谷之外,还是那个熟悉的悬崖,倔强的镇长曾在那被烫死,此时原地又换了一批人,悬崖下站着的也不是海勒古士兵,而是杰宾斯城赶来的贵族和部分富商,都仰望头顶,乔诺国王正站在最顶端,奥格登的尸体则被绑在一旁的柱子上,心口的黑剑还未被拔去,依旧连在他的身体内。
“老天爷,他们到底要干嘛?”麦瑟林捂住了嘴巴,哪怕作为一个长者,也无法从人生经验里获取任何有用的东西猜透乔诺的行为。
除了他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是闭口不言,过于惊讶眼前的一幕,完全想不出有话应该说出来,国王超出预期的行径却又刺激着他们的心底柔地。
“今天,我们徘徊在战争边缘!无论是难民还是贵族,差一点就因为某个人的一己私欲和冒险行为就被迫成为战争前线!”
乔诺大声对下方的人雄吼,不止是为了说给贵族,还有几个人专门负责传达乔诺所说的话语。
“每个贝加人都一定受够了海勒古人的侵略行径,但至少在我们惹他们之前一切都还算和平,联合帝国的协议始终在生效,而这个死去的罪人!主动进攻海勒古人的基地,导致了这场战事的发生。”
说到这时,安塞手里的拳头已经握紧,他完全都不认同眼前国王说出的每一个字,基利甚至拔出了剑想要做点事情来,却被贝辛格压在腰间,带着颤抖的喘息继续听那国王的演讲。
“他便是教团骑士之一,奥格登·德隆!即便作为罪人他以死结束了这次战争,但不代表国家原谅了他。由现在这一刻开始,他那不知去向的学生将以叛国罪被处车裂刑,任何有讯息的人都可予以举报。而奥格登本人的尸首.....”
国王的声音逐渐变小,好像还在犹豫,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没有结果时,又立刻说出了答案。
“他将被水晶基座固藏,以大罪人的身份永久陈列在首都的地下!
冲击性的言论让每个听到的人不分身份都张大嘴巴发出惊叹,身体微微后倾的姿势整齐地从前往后散开,如同一道被落水石块激起的涟漪,随后几万人的热议声与不满统统爆发出来。
名为水晶固藏的刑罚,即便在残酷的海勒古人眼里也是最极端的处刑方式,使用一种可以快速生长成型的特殊水晶,将人的躯体纳入其中,成为近似于琥珀中蚊虫一般的存在。
被囚禁者并不会死亡,无须任何食物或水,生命永久停留在被彻底包裹住的那一刻,可以保存千万年,意识却依旧清醒,没有比这更能好的折磨灵魂的最佳办法,逐渐化为腐朽的个人意志,比一瞬间或慢慢死去都要好得多。
对那些死去的人使用这一方法,象征性的惩罚已经大于实际的需求,大多人死时都不怎么好看,至少没人希望被人当成展品一般做成雕像,既是极大的侮辱,也代表对罪人的不耻。借以宣示任何人触犯底线的下场,以此警醒每个心中跃跃欲试的人。
历史上被施以这种刑罚的人有记录的屈指可数,普通的叛国者连享用这种刑罚的边都够不到,只有那些具有应被封存于历史中的大罪人或为王室所憎恨的囚犯,才会在古代偶尔被处以此刑。
毕竟,能用于行刑的水晶矿种是极其稀有的宝物,罕见的美丽事物匹配罕见的大罪人,从贝加人的角度来看,确实是互相般配的东西。
也许世上还存有不少被历史遗忘又不为人所知的受刑者仍然存活在贝加地下的某个角落里,但距离上一次使用这种刑罚,已经过了九十九年,而死去的奥格登将成为百年来第一位新的受刑者。
不知真相的难民们还来不及想别的,他们有的人的确看见奥格登在保护峡谷,可又说不出太多,说到底仇恨这东西还是有个先后次序,很多人又开始质疑起先行攻击海勒古人的行为,而他们当中几乎没人知道兽人曾在南面威胁所有人的安全。
看到无人反对,乔诺立刻挥下手臂,让侍从推出一座半径一米多的六角形金座,上面放了一块水晶矿种,下方被轮子垫了起来,刚好挪动在目标脚下。
质疑国王向来不是平民该做的事情,也许他们大多数会在私下嘲笑王室,但一到了关键时刻,就一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包括安塞也是,本来还想大胆放声的他,很庆幸被更冷静的贝辛格按住了嘴巴,有生以来头一次为自己的胆小和懦弱感到高兴。
在所有人还没真正搞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时,暗金色的六角形底座开始燃起蓝色的火焰,水晶即刻溶解成深蓝色的液体,窜入火焰之中,逐渐形成一道薄薄的晶体,层层叠加向上开始变厚扩大,化作纯蓝色的水晶将奥格登的尸体包入其中,以一种说不上多好的感觉永久停在那一刻,却让看的人又能感觉到水晶内的死者依旧栩栩如生。
行刑的过程中,也许难民们从这一景象里感受到了某种共鸣,纷纷自觉张口再次开启诗篇奏歌,众人的口中齐齐唱道:
自别去后,星斗轮轴。
再相逢时,可曾记否?
故人不见,乡草撩愁。
踏远旅途,意有优柔。
难苦艰辛,终若洪流。
归往别地,总在心头。
安塞想起来了,这歌在奶奶过世时,以及他亲手点起燃去奶奶的身躯后,难民们都曾自发吟唱,或许内容完全对不上现在的场景,却不知为何让人忍不住心底的泪水,不自觉地加入到合唱的队伍中。
歌声中能听到不少夹杂进来的哭音,人们借这个机会拼命的释放这些天来内心中累积的情感,并不只是为了蒙受冤罪的奥格登,还有许多说不出原因的东西。
也许并不准确或直接,可就是那么想让人哭出来。
哭个没完,哭个痛快,好像能回到过去似的,有点幼稚又有些无奈。
战争结束了。
真正的结束了,死亡人数超过八万人,杰宾斯城沿岸遭到了几乎毁灭性的的打击,以一位引发战争的骑士的死亡作为终点。
这便是“序幕日”,大灾难以来唯一一次几乎将整个大陆席卷进入联合帝国内战的战争,布鲁姆山脉一带的十万难民仅剩四万人,吉尔达镇的万余军民几乎死伤殆尽,即便海勒古三大军团之首的钢之军团损失近半,甚至为首的指挥官身受有生以来最致命的伤势,也不足以平息那以后的诸多争议。
作为解决争端的办法,联合帝国的万人大议会接纳贝加国王乔诺·艾兰思的呈请,宣判奥格登·德隆为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强迫海勒古人打消再次进攻贝加的念头,避免任何针对贝加的战争借口出现,多方的努力下的确做到了,代价却是牺牲米勒都司,坚守了数年后这弱小的国家还是沦陷于海勒古人手中,其后女武神的命运也不禁令人唏嘘。
尽管奥格登的所作所为被打上叛国罪的标签,私下依旧有许多人祭祀这位曾经走过歪路的骑士,一度介入的教团骑士们尝试调查真相,却从未找到过任何证据反驳,更无法得到相关人士的证明,无从入手后只有被迫接受结果
杰宾斯的城主依旧没有成为预想中的叛国贼,即便被抓到了把柄,也依旧我行我素,只是在杰宾斯家族的治下,不再有名为阿尔文的万能投手以及与他针锋相对的佣兵法比安了,没人知道究竟他们去了哪,但很快各地又出现了有关他们的传闻。
发生在杰宾斯城的悲剧时时刻刻正在世界各地上演,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愿意自我牺牲,总有些意外情况发生,各地的瘟疫也许被控制了,但地方冲突却并未被杜绝,心有不轨的小领主趁机摆脱别人的控制,可却并非每一处都有安塞或奥格登这样的人。
人祸作祟的平息,并不意味着大灾难所带来的影响就此结束,断掉的灯塔上成了另一道风景,岁月盖上风霜胡便被人誉为大令山脉,山下的白河主干被迫改道,在山脚形成不规则的水流与地下洞穴,从那时开始变成了穴居人与鸟羽土著的争夺地点,偶尔还能看见山脉中穿行的兽人部族,但它们再也不敢随意冒出头来。
北方冰墙在地震中断裂数百公里,露出适合居住的土地后,几乎没在灾难中遇险的弥诺斯人反而捡到了大便宜,北部贝加则遭受海啸的一次次洗礼,许多被飓风刮到山顶的深海生物腐烂后形成了瘟疫地带,深海带来的寄生物很快就组建出一个有别于地面的生态系统,原本就鲜有人去的地方,更是成了任何人类禁区。
东侧的陆桥因板块抬高的缘故形成了一大片可居住地带,一个让不同文化交流的新兴城市就此登场,作为代价则是南方原本就有够糟糕的经济遭到进一步的打击,南面的诸国更加保守封闭,甚至不愿与任何国家沟通,也彻底堵死了出口灯石的道路。
一望无际的沙漠上比山还要高的沙堆增加了许多,除此之外瞧不出别的差异,只有奴隶贩子们不断带回且持续增加中的奴隶数量,能够证明沙漠深处的确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原本的布鲁姆平原大部分土地已经变成碎裂的坑底,正中央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穴,雨季过后便填满了所有地方,将原本的平原中心化作河泊,两米多高的芦苇盖在上面,又成了一片靠着山脉的特殊地段,不少逃窜的不法分子躲在其中,成了最危险的“白山泊”。
大部分幸存的难民早早回到了还未彻底解冻的布鲁姆平原残迹,围绕着水域边缘剩余的平原地带再次开始重建,也有的选择留在杰宾斯城,围绕瓮城一带重建了港口,他们称之为无言港,一个伤心到说不出话的地方。
“若是有泪水的话,便让它们都流入白河吧。”
自那以后,无言港的居民都这样对人述说,久而久之似乎成了情侣们聚集的圣地,无论是否拥有伴侣,每个心中有困扰的人都会来此寻求慰藉,也有不少连同他们的肉体一齐投入白河之中。
也有的选择远离家乡,安塞正是其中之一,自打离开杰宾斯城开始,他一生中就再也没有踏回家乡,离家那刻更不曾会想到会经历如此多的事情。
“序幕日”结束的三个月里,安塞告别了不得不追随国王北上的贝辛格与基利后,尽管没拿到应允了的那份奖金,却还是收获了不少,在斯派洛的陪同下,一行人乘船沿着白河向北前进,再渡过米勒都司后往另一条河干的东南方向移动,最终达到了骑士城,斯派洛顺利的找到了他的妻子与儿子,于是打算定居在此。
安塞很自然的留了下来,没过多久又独自旅行,在周边的国家进行更多探索,以求将这些内容化作一本书籍出版,一开始他还在为收入发愁,却又发现能得到斯派洛的救济,直到一年半回家以后才意识到斯派洛并不只是个商人,还是数个银行背后的老板,出身自数个国家都出名的富豪家族。
现在他的家族只剩下他的小家庭,建立在悲哀上的幸福并没能让斯派洛真正开心,但时间或多或少能让他走出阴影。
距离“序幕日”已有两年后的一天,安塞终于外出归来,斯派洛为他特地在城里最高的地方准备了私人茶话会,家眷并未前来,这是一场只给男人的欢迎会,只可惜客人们似乎都失约了,订好的最高档客房里仅有斯派洛一个人享受上午九点最好的晨光。
“叮叮!”
门外的铃铛响个不停,专门守候在贵宾厅外的侍应似乎希望借此得到询问斯派洛的机会,此时他眼前正站着一个满面浓须的流浪汉。
斯派洛并没有予以任何指示,依旧悠闲有度地翘腿端杯喝茶,故意翘起尾指,让门外不时探头进来的人看个一清二楚。
“斯派洛爵士!容我打扰您,一位自称认识您的先生正在门外要挤进来,我们拦住了他,但不知是否有这个必要把他轰出去?”
侍应询问斯派洛的意见,已经做好准备。
“赶他走。”
斯派洛毫不犹豫地说。
“稍等!”他又补充道。“叫什么名字?”
“安塞,那人是这样自称的,您认识他吗?”侍应发现自己坏了大人物的好事,一副准备好受罚的样子。
“不!我完全不认识他,赶他走!”
“我们会的。”
侍应立刻回头,打算把这话传达给门外走廊里的其他帮手,但还没关上门,斯派洛又叫住了他。
“等下,我在开玩笑,我等的就是他,让他进来。”
斯派洛把喝进去的茶几乎都喷洒出来,晃了晃脑袋后招手让侍应打开大门。
一个浑身乌黑的流浪汉突然撞了进来,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已经没有大门阻挡,回归头去伸出手指好好用无声的语言辱骂了侍应们一番,等侍应没好气地关门退出后,才肯站起来。
“你迟到了!而且变得更没礼貌。安塞!”斯派洛不留情面的说。
“长期旅途总是会让人感到焦躁和不安,尤其是对少数语言不通的异国人沟通时,发脾气才能有效的帮助你。而迟到,我的朋友,迟到或许可以帮你避开本来要命中的厄运,例如飞来的斧头或路过的山熊。”安塞一点没有退让,说起来还不忘竖起一根手指,贴在餐桌的丝绸布上滑动,好似在感受这野外不曾拥有的繁华。
“但你要是早到了,同样可以避开那些。”
“随你,反正我说不过你不是吗?”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带笑眯着眼,靠近对方后来了一个紧紧的拥抱,之后才坐回各自的椅子上。
“一年多不见,真想不到你就成了这个样子,明明留在骑士城就好,银行大把清闲的职位给你,还有各地的商站,想要的话随便,非要自讨苦吃地去野外受罪?”
“是冒险!既然当初你要分一半家产给我我都拒绝了,那么更加不会只是找个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职位安心做富人了。你一向知道我喜欢冒险,无论能不能回来,我都希望有机会超过我叔叔,但当我真正踏上旅途时,才知道超越一个死人是那么的难。”
安塞说完低下头,从肮脏的破布包里掏出一样看起来与他衣着不符的精美笔记,上面裹了一层红色的山羊皮,又钉下十二枚铁钉,看上去是件精致的手工货。
就在安塞伸手去打开前,斯派洛又张开嘴巴发挥了话唠的本质。
“但愿安妮和孩子们能接受这点,自从你离开后瑞克就总吵着也想自己一个人去冒险,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要是丢了,全世界那么多叫瑞克的人,你根本找不到,所以说还是起个特殊点的名字更好,可别像我一样只能用姓氏当名字。”斯派洛自嘲起来,他说的安塞心里都明白。
“斯派洛是你家族的名号,一族只有一个斯派洛,所以不被认同的你,如今反成了唯一的斯派洛,倒也没什呢。反到是瑞克的名字,我的确想起来一件事,在吉尔达镇塔楼里翻查难民的注册录时,我才发现脚瑞克的人真的太多了。”安塞的脑袋不断上下晃动,表示对斯派洛说辞的认同。
“那就趁早帮孩子换了名字,越晚影响越大哟。”
“但是......我不能换。”
这话让斯派洛很意外,安塞接下来的解释却足以让他不再多说别的。
“那是名字是我奶奶起的,严格来讲那也是我爷爷的名字,他们小时候就是一个村里长大,也许爷爷过世后奶奶就总希望听到别人叫瑞克时回想起什么来,现在轮到我了,我会借此回忆她的。”
从老祖母去世的阴霾中走出来,对三十多岁的人来讲不算难事,但对安塞却别有不同,他心底依旧感到悲伤,但对别人说不出来,可大家都懂得他。
“太沉重的话题还是少说,讲点有趣的吧。你那本书怎么样了?传记?小说?还是别的什么,例如资料本。本地出版商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素材,毕竟你可是把我们在大灾难里的经历全写了进去,再加上你最近一年多的冒险,一定能成为畅销书。”斯派洛意识到那本红色羊皮正是安塞写好的原稿,即刻伸手想要拿来,迎来的则是安塞啪的一巴掌,轻打在手面后又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羊皮笔记。
“按理来说是应该这样,但当时还有很多竞争者,我输给了其中之一,是个写小说的剧作家,完全把我比下去了。”
“那我可以稍微施压,你懂的,出版社不会不给我面子。”
“不,完全不用,他把稿权免费给了出版社,但却要求在他允许前都不准出版,所以我还有大把机会。而且我自认不如那人写的出色,他写了一座城市被奴役,然后奴隶们又在百年后由英雄们所解放,但结局又在一开始就已经写好,所以他自称预言家。”
“世界上总是有许多怪人,不是吗?”
斯派洛又喝下一杯红茶,刚放在桌面,身后的大门又开始响动。
他们一同回头看去,一个猫头从门缝里探出,吓得两人抖了下,之后才发现门外站着老朋友,一个阔别已久的朋友。
“基利?”
安塞和斯派洛一同叫道,其中斯派洛特意站了起来,拿来搭在椅背的拐杖,亲自为基利打开大门。
进了大门后,安塞才发现基利身上的变化也不小,个子看上去比以前更高,头发也更长,鬓角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条辫子,嘴上没那么多大男孩才有的胡茬,看起来更年轻也更为稳重,身上穿的比过去体面得多,兜帽甚至都编了金丝,大概是在首都的工作比预期还要顺利。
先前看到的猫头也是一直在他肩膀和脖子间盘踞的猫儿,安塞还记得它叫梅角,在金伯利镇上发现的,差点就成为备用粮食。
“安塞?真的是你?”
就跟斯派洛一眼,基利对安塞的打扮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说来话长,其他人呢?麦瑟林和贝辛格没来?”
当基利身后的门彻底合上后,安塞才发现只有基利一个。
“我的老上司太忙了,不止没时间,连国王也不准他随意离开首都,也许未来几年有机会的话会到这。至于麦瑟林,他不知是哪开了窍,主动脱离军队,说要去西面的沙漠见识还没看完的人生,总而言之,到最后来的就我一个。”
基利说完后找了张椅子坐在斯派洛的身边,这才发现斯派洛的腿出了些问题。
“斯派洛,你的腿?”
“残废了,我下半辈子都要拄着拐杖才行。剧烈运动、冒险、快跑、爬山,都跟我永远说再见,好消息在我上次寄给你的信件里也提到了,至少吃穿不愁有人照顾。”
斯派洛有些气愤又无处发泄,只能用力拍打瘸腿。
“阿莫斯他.....”基利停顿数秒,把目光移到基利茶杯的缺口上。“还是没消息吗?”
另外两人给不出合适的答复,只好咬紧嘴唇默默摇头。
“我四处派人散布关于我们在这的消息,但阿莫斯从没有来过。他一定是躲的很深,不愿意出来。”斯派洛说道。
“奥格登临死前的那一幕一定刺激到了他,从没有人会想到付出一切后,换来的却是背叛,还好我们没去邀功,国王是个充满不确定的人。”一提起奥格登,安塞就无法不回想起伤心事。
“也不是一丁点传闻都没有过,北方一带有人谣传带着铃铛响的剑士漫步在贝加边境,那是欢角骑士团的驻地,据说去年发生荒野狂欢时就有人听到过铃铛声,据我所知奥格登先生的剑装了铃铛,并且被阿莫斯拿走了。”基利想了一阵,说出了他知道的所有情报。
“按道理,我们没义务继续再去找任何无关的人,可这回我不会反对,只要阿莫斯还活着,我们就应该继续找下去,为他提供庇护,这是我们欠奥格登先生的,无论怎么样也要有有个交代。”喜欢卖关子的斯派洛一如既往地表达了他内心的想法。
“除此之外,曾经与我们随行而死去的士兵们,我都给他们的家属送去一笔额外的费用,或者提供一份稳定的工作,希望或多或少能帮上他们,只可惜我找不到咬牙狗的家人。”
“他没家人,是个孤儿,跟队里许多人一样,牵挂太多又无从下手显得更让人伤心。不过好消息是,要是还有人记得那个被我们留在杰宾斯城郊外的孩子,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找到他了。”基利尝试转换心情,说些更开心的。
“我记得是叫斯特劳德?而且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安塞瞪大眼睛,一边听一边拿出纸笔,开始记录基利接下来所要讲的一切。
“那孩子躲在附近的森林里,速度快的离谱,骑上偷回来的石角后根本没人能追的上,他一直以为杰宾斯城背叛了国家,四处对山贼的围剿把他也当成了其中一份子,刚好又没人告诉他战争根本没有打起来,到最后还是靠烈古先生帮忙才把他抓住,之后我把他安排在禁卫军里,还有不少以前的手足现在都能聚在一起了。”
“看起来我们当初渲染的气氛对他影响太深了,他还是个孩子。”安塞说。
“谁又是烈古?”斯派洛留意到了细节。
“就跟安塞的外表一样,这事说来话长,不过我还是尽量说些给你们,他是我们往南阻击兽人时救下我们的另一名烈兽人,是个负责追查挂在天空的那些绿色南瓜灯的教团骑士,你们应该有印象,他也是奥格登先生的好友,听说他知道奥格登先生的遭遇后一个人独闯王宫,只为讨个公道,要不是那天恰巧只有预命公在,后果不堪设想。”基利又说了一大串,听上去是在抱怨日常工作里的诸多繁琐事务。
“还真多!自愿开化的烈兽人可是非常少见的族群,还有那我们遇到又完全没头绪的南瓜灯,也许你该留在这几天,看看你能为我的新书提供哪些奇妙的思路。”安塞已经写完了刚才所有的内容,椅子也凑的更近。
“事实上我请了假,打算在这留几个星期,你肯定有足够时间听我好好说道,毕竟我拿出去跟首都的人吹嘘也没人信。”
“对了,你的新书叫什么名?”斯派洛打岔道。
“还没想好,你觉得该叫什么?出版社的商人都跟我说最好晚点起书名,市面上的书名越来越长,生怕起错了读者就不会看下去,有的书名干脆占据了整个封面。”安塞翘起眉毛,对这事不知所措,询问起更有经验的斯派洛。
“我记得你在给我的信里,好像有提到过是写关于大灾难后的经历以及之后冒险里遇到的事情。那么直接叫大灾难不就得了。”基利摊开一只手,另一只则顶在下巴上,对这事似乎不怎么上心。
“但你一直想成为一个冒险者对吧?那就叫冒险者进行时,你永远都有冒险的时候。”斯派洛琢磨的更像是从普通人角度深入着手该思考的东西。
“很棒的格式,不过我想还有别的可说。”安塞揉了揉腮帮的胡须。“我想一个冒险者本身更期望成为一名英雄,所有人的英雄,就跟我在吉尔达镇瓮城里所做过的一样。”
“英雄?故事里的那种?还是童话诗篇中的?”斯派洛和基利一齐问。
“叫英雄进行时如何?”
安塞顿时觉得想到了一个好名字,高兴地跳了起来,满桌的茶都被洒到桌布上。
“有够难听的,换一个成吗?”
“斯派洛说得多,或许你就不该那么着急起名字。”
“真的?”
“真的!要我说就叫灾后七日谈。”
斯派洛高呼着,还拍起了桌面,弄翻了桌子上的一个玻璃罐,在安塞眼前被摔碎。
“当然不!”那名字跟恐怖小说一样,大部分恐怖小说家都是死后才会被人熟知。”基利予以反驳道。
“那又能叫什么呢?除非你能拿出一个更好的名字来!”
“总会有的!”
“现在就拿出来!”
两个人的持续争吵中,忽视了早就注意力不在这个话题上的安塞。
此时安塞独独盯着地上的玻璃罐,上面有些许裂痕,可还没至于碎裂的地步。
他弯腰捡了起来,抓在手中翻看,发现里面装了他最喜欢的糖渍菠萝,不过他一直担心孩子们跟自己一样不受控地贪吃,生怕吃坏了牙齿,自打儿女断奶后就再也没吃过了,就跟奶奶过去管他一样。
安塞下意识地伸手打开了罐子,从中拿出一片,摆到嘴唇上打算吃下去,突然又觉得哪些地方有点不妥,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思索过一段时间后才正式吃进嘴里,擦擦眼角后才去品尝糖渍菠萝的甘味。
身后的两人依旧在有说有笑的互相嘲弄中不断转换争吵的话题,安塞也乐于听取朋友们的调侃,只不过手上一直未停下来,菠萝不断被他吃下。
一片,两片,三片,菠萝都进了他的肚子里,比菜盘中的萝卜片还不耐吃。
也许蜇嘴令人苦恼,但直到菠萝被吃完为止,安塞都开心的享受着这个让人颇为开心的上午,跟吃到嘴里去的蜜一样甜。
The End
英雄进行时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