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后,城里的风雪比之前吹的更急,特兰背着精灵的干尸走起路来比谁都要焦急,梅尔邱那把拐杖在他耳边响个不停,让他不胜其烦地加快了脚步,走在最前面。
二人从盘绕在山顶的古道盘绕向下,刚好经过了特兰从奴隶之家逃出来后所停留的地点。
本该在夜光中惨白的山顶,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一片营地,从中还有火光闪现,若不是夹杂的鹅毛大雪太过碍眼,只需要稍微离近点就能看清楚有多少人在。
“再往前走一个小时,大概就能抵达一片平地,我们能从那过去吗?我想看看那营地是什么人在。”特兰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往远方有火光的营地走了几步后回头问梅尔邱。
“离得太远了,这种天气从这往那走起码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到,放弃吧!大雪之下我们都会被冻死在山顶,还有厚雪下的陡峭石头等着我们呢。”
梅尔邱看出了特兰的好奇心,不得不为年轻的孩子指出潜在的危险。
“好吧,我们走。”
营地里是什么人,会是反抗军吗?内心的好奇不断逼迫他进行新的尝试。
特兰在向下走动的过程里产生了种种疑问,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再去考证,尽快回到城里把卡尔斯告诉他的情报转达给格伦,才是他目前唯一要做的。
走了一个多小时后,从山顶盘旋城外墙壁而下的古道也总算被走完了一半,特兰与梅尔邱的鞋子和裤腿也早已被雪水浸透,一把步子从雪堆里迈出来就会被冷风吹出薄冰。
包括特兰的眼睫毛在内,梅尔邱的胡子一并结上了雪霜,在星光的反射下还有点泛蓝。
一路上特兰从未抱怨过一句话,速度也没有下降,甚至开始了雪中急行,经过锻炼的肉体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那个只会甩围巾的小鬼头了,哪怕背着一具不轻的干尸,也能应付来如此长的距离。
走的速度越快,特兰内心涌现出的自信也就越多,在快进入左城墙栈道的最后路途中,他加紧脚步在摇晃的栈道上奔跑起来,走上一段路就等待身后跟不上的老人一阵子,来回停留四五次后,他们终于进入城墙中,通过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往城里进发。
小道之间别无他物,只有每隔几米才会出现天花板矿石灯,与他曾经在奴隶之家里见到过的一模一样。
“这些路灯都是笛卡尔的杰作,据我了解他曾经在全国各地进行过相当多的研究与改造,全是为了这国家,结果却被国王背叛,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梅尔邱说道。
“国王背叛的东西也够多了。”特兰回答。
“致远花的秘密让王室不得不承担常人难以抵挡的厄运,从神话诅咒出现开始,这一切就没有改变过,兄弟相杀而又不会失去王位,每次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卡尔斯他也会变成那样子吗?摄政王贪恋于权力,试图好几次除掉卡尔斯,可那小子竟然还要凑过去。”
“我猜,每个人自身的命运,是他的性格、经历与内心的仁慈来决定的,这绝非神话诅咒所能影响,也许诅咒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对利益的贪婪,以及对身边人的猜疑。”
“那太好了。”
梅尔邱的话点醒了特兰,让他如释重负,在此之前他还生怕卡尔斯也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所扭曲。
“所以神话诅咒就真的只是个传说?这几个月来我见过太多超出常识的东西了。”
“传说?不不不,绝对不是传说那么简单。神话诅咒是确实存在的东西,这你应该应约感觉得到。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一切都有某种联系,像个侦探那样把秘密都发掘出来,就是我要做的。就现在从图书馆或十几年前学者研究的情报来讲,我知道王室的血脉被某种力量维系在这国家,只要诅咒还在,王就不会失去身份,若是他们家族全部死亡,将会有不可预期的巨灾降临。”
“哦?又有灾难降临,我已经习惯了。”
特兰调侃着诅咒的内容,完全不当成一回事,继续轻快的哼起小调,一次次在矿石灯的照耀下往出口走去。
就在快要抵达终点时,两侧空旷地带碎裂的墙壁下闪过某种眼睛,看上去很像夜里的猫狗,但形状更扁更小。
这些眼睛的数量逐渐增加,从零星几个很快凑到了十几双,让本不想去搭理的特兰不得不往那瞅了一眼。
“是地下的自由奴隶,小声点快步走出去,他们不敢追出来。”
梅尔邱大步向前,在特兰身边嘟哝一句后,连拐杖都用不上,直接扛在肩膀上迈起长腿奔跑,鞋跟砸到石砖上的声音刺激到那群黑暗中的奴隶,引来了巨大的反应。
“说好的小声点呢?”特兰顾不及那么多,立刻也跟着跑了上去。
奴隶似乎很在意他们的过激反应,一齐从远处靠近,密密麻麻的一群拥挤上来。
就在特兰快要逃出去时,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裤腿,面部朝下摔在地上,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无数只手就把特兰抓紧,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拼命将他往后拽动。
纵然现在的特兰力气比普通人要大,但没有着力点的撕扯中,面对奴隶们的控制毫无办法。
即将陷入绝望之际,一道光芒突然出现在特兰眼前的出口外。
强烈的白光有如利剑一般灼刺奴隶们的双眼,特兰则勉强能够眯眼适应,光芒所遍及的地方,奴隶们无不松开双手,遮挡被刺痛的眼部,很快就作鸟兽散,扔下特兰消失在黑暗里。
“还好吧?”梅尔邱把他从小路的入口拉出来。
“这年头连奴隶都耍流氓,怎么他们也喜欢男人吗?”特兰检查过后,发现精灵的干尸还在,这才放心下来,至于被如何对待到是次要的事情。
“北方可是很流行的。”
“流行这个?”特兰睁大眼睛问。
梅尔邱傻笑着,没有给出回答,拍了一把特兰乱糟糟的头发,即刻再次出发。
两人一早就预定好的目标正在头顶,那座悬挂在山崖上的王宫大殿,此时正被群星映照着。
“你知道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为什么你像把我弄到雪山上那样子再把我们都弄回王宫里,我可没带腰牌出来。”
特兰先是想起之前那回事,立刻察觉到自己竟然走了这么远,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路途上,故意说自己并未随身携带出入王宫的腰牌,期待梅尔邱的反应如何。
“我可不想损坏这具宝贵的精灵尸体,要是万一少了手脚可就麻烦了。”
“少了手脚?好吧!原来我差点就少了手脚。”
魔法的真相让特兰极为诧异,他竟然经历过这么危险的事情。
“起码你现在还很完整,不是吗?”梅尔邱眨了眨眼睛,一副没拆穿后过意不去的样子。
他主动弯腰,抬起一只手来,请特兰带路前行。
“好吧,好吧。”
少年再次开始前进,从城墙内侧一圈圈的开始环形兜绕,借此快速抵达城墙内有街道的地区,脚下老旧松散的褐色城砖逐渐开始紧实,青苔和融化的白雪也渐渐减少,温热的蒸汽在四周围开始逐渐浮现,这才确定真正的回到了城里。
城外东侧偶尔传来的吵闹声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直到越来越多平民走出屋子,这才意识到原本街上巡逻的黑甲军统统开始集合往王宫去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得快点。”
梅尔邱这回不再多嘴,以沉默认同了特兰的这段发言,路途上忽视了所有变得不寻常的景象,很快就抵达了王宫被损坏的入口处。
特兰还记得,之前白灯石的爆炸把一块巨石甩到他的面前,有几个人当场就丢了性命,如今这里还是那副模样,更多的碎片和不成模样的楼梯,先前洗不干净的血水到是淡了许多。
比起以往不同的是,门外的守卫更多,足足四五十人拔剑守候在外。
这幅场景正应了特兰内心的担忧,他窜了上去试图告诉守卫,速度快而又轻巧,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手臂刚搭过去,前面的人立刻吓了一跳,回身就对特兰甩了一剑。
“你疯了吗?”
特兰避开了,尽管安全无恙,心里却还是很不爽。
“滚开,平民。”
对他挥了一剑的人此时没有更多歉意,仅仅是冷漠的再次将剑锋对准特兰,身边几个同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难道就没人记得我的模样了吗?摄政王可是特许我作为临时特使负责执行任务的,现在我奉命带些只有殿下才能看的东西回来,别检查我或我的老随从,否则这腰牌就是你们活着见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故意骄奢的傲语全为了打消守卫们的戒心,也着实令在场的守卫心生疑惑,大致上检查一下后,其中一人跑到了前庭深处,过不久后又走了出来。
“你可以通行了。”
早已对守卫可能被换掉这一事实有所了解的特兰,继续发挥他那还算不错的表演天赋,咬着牙齿不断深呼吸,若无其事继续向前,经过内部的喷泉时,隐约还可以从水池附近的玻璃上看到剑影,不禁回头看着梅尔邱,试图从这位老人身上得到一点启示。
“继续走别停下。”
梅尔邱小声对他讲道。
按照这梅尔邱的吩咐,特兰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平时迎接的管家和侍从也换成了不认识的士兵,急匆匆地为他们打开大门后,就一把推到了可以自由行动的黑白大理石走廊里。
“刚才还真险,”
梅尔邱抹走头上的冷汗,开始直接往为闲杂人等准备的起居所出发。
“等等!”
特兰一把在将他拉住。
“先去面见摄政王。”
“那可不行,一回来就去见他肯定会引起那群人的疑心,到时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为特兰解释缘由后,梅尔邱冲着起居所的方向再次挪动脑袋,等待特兰的答复。
这一回,特兰不再想反驳梅尔邱,眼下看到的一切似乎还算正常,情况并未如他所想那么焦急,梅尔邱在艾兰思家里的朋友的确发挥了该有的作用。
走在起居所的路上漫长又枯燥,偶尔才能见到的侍从一看见是不好惹的特兰,大多迅速避开,提供了不错的谈话空间,让特兰放心大胆地询问梅尔邱。
“那么,你在艾兰思家族里的朋友究竟是谁?”
“拜亚·艾兰思,我想你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不过严格来讲我们彼此都不认识,只是他和我在利益上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都不喜欢混乱,只要猜到了他会做什么,我就可以告诉你摄政王还很安全。”
梅尔邱早就猜到了特兰会在这时候问他,故意又燃起烟斗,走在特兰前面一米多,让烟雾熏刺身后的特兰,令他呛得难以继续提问。
特兰想抢先一步继续提问,刚跨到梅尔邱的身前,却发现他已经停止不动,左右查看几眼,才发现他们到了目的地。
门内的人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立刻从某种嘎吱脆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单手收动双开门的其中一面,露出一头金色头发和大眼睛。
“特兰!”
“姐?”
瑟雅斯的声音立刻让特兰忘记问题,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门内的瑟雅斯迅速推开大门,把弟弟一把抱入怀中,仔细翻看他卷发下的每一寸皮肤,生怕有什么看不见的伤口,一见有淤青在特兰脸侧还没散去,就忍不住流出泪水。
“还好你没事。”
“看来你比以前有进步,要是过去你这个时候一定大惊小怪了。”
特兰摇摇头,推开左侧的另一扇门,走进了瑟雅斯临时居住的独立起居室内。
“他有些时候是会尖酸刻薄一些,别太在意。”
梅尔邱主动开口发言,摘下了帽子递给瑟雅斯,好像老熟人一样解开袍子,一下做到屋里的摇椅上,抽动起烟斗来。
“的确,你说的没错。”
瑟雅斯看着手里的帽子,条件反射地答了一句,然后立刻反应过来。
“等等!请问你是谁?”
“我?”梅尔邱装的很惊讶,嘴角憋着笑,其实在这完全没必要那样做,仅仅是为了耍弄瑟雅斯而已。
“我朋友,他叫梅尔邱,梅尔邱,这是我姐瑟雅斯。之前就是梅尔邱在艾兰思大宅救了我一命,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特兰放下装着精灵干尸的袋子后,总算找到了一张摆放不少软绵枕头的红沙发,毫无顾虑就躺了上去,冲着天花板介绍起梅尔邱。
“可能有吧,或许我忘了,最近心烦事太多了。”
瑟雅斯眨了下眼睛,回想起过去的记忆后也不能确定特兰说过的话,弯腰拿起装了茉莉酒的酒壶,在玻璃杯里倒上一杯递给了梅尔邱。
“谢谢!茶就可以了。”老人站起身来接下酒杯,没有喝下却表示了足够多的谢意。
等下一杯专门为沏好的热茶来到时,特兰已经休息了十多分钟的时间,借着这个机会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通通告诉给瑟雅斯听,相对应的,瑟雅斯也把她所知道近几个小时王宫内逼宫的事情告诉了特兰。
“要是我现在能知道夏洛特在哪就好了,反抗军最后的据点被攻破后我也没听到过胡斯的消息。”
瑟雅斯远离了特兰和梅尔邱,孤独的一个人坐到了靠近窗口的棉椅上,隔着红色窗纱往外望着天空上已经挂好了准备接替太阳的月亮。
“小女孩总是多愁善感。”梅尔邱小声说。
“朱利安尔斯呢?他怎么样了。”特兰提到了重点,他一直很担心这个。
提到朱利安尔斯时,姐姐带着沉重的表情往深处的房门望去,那里还有一层卧室在,结构与格伦的书房非常相似。
“他还在昏迷中,有时候醒来,有时候就晕过去,格伦派来的医生都帮不上忙,我也找不到穆纳先生,我能做的很有限,谁让我是个女人。”
到了这种时候,瑟雅斯再次开始自怨自艾,总是改不了这个老毛病,对自身的不认同也迎来了特兰的注意,可憋在心里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别太在意那些,小姑娘。”梅尔邱不再发笑,试着开导对方。
“虽然我想见一眼朱利安尔斯,但现在没时间打扰他了,你们想办法准备离开这,让梅尔邱帮你,明天婚礼宴会举行前一定不能继续留在王宫,越是平静越危险,我这就去面见摄政王。”
想好一切可能性后,特兰猛然从沙发上挺起身子跳了起来,检查好螺旋剑还在身上后,即刻走到了门口。
梅尔邱与瑟雅斯此时都沉默无言,静静看着特兰离开,彼此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默契,为即将到来的大风暴做好准备。
身为暴风眼的中心,一众人物做好了逐个登场的准备,只是其中一位陷入了迷茫,临时离开了人们关注的舞台,独自一人正在大街上晃荡,迟迟不肯离开城内。
军队的统帅,致远花唯一的公爵。
泽维埃·塔西洛,一个人在毫无护卫的情况下孤零零的游荡于大街小巷间,曾经以完美的家庭为人生目标的他,此时达到了许多人梦想的巅峰,获得了一支军队的控制权,时刻掌握整个国家的命运。
站分叉口上的他,却又失去了唯一的人生目标,拥有再多军队又能如何?
陷入矛盾中的泽维埃,一开始还注意着负责跟踪监视他的士兵,但很快连理都懒得理,既不愿意直接出城,也不肯回到王宫内听从不能兑现诺言的格伦。
渐渐地,夕阳消失了,月光照醒了他,在四下无人的小巷子里,他独自一人占领了所有的宁静,安心逃避战乱或面对至亲死亡的痛苦,心中想着但愿就这样渡过一辈子就好,别无其他奢求。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泽维埃的哭声从巷子里传了出去,瘫倒在地上的水潭间,嘴上一次次自我询问家人是否安全,像是在质疑自己的无能,而他比谁都清楚,没人能回答他。
“他们很安全。”
一把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泽维埃立刻惊醒,将配剑拔出,小心翼翼审视周围每个角落。
“谁?!”他怒吼着,心里打定主意要杀了胆敢戏弄自己的监视者。
“你的家人,他们都很安全。”
声音的主人没有遮遮掩掩,主动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我还记得你,叛逃的十二骑士,阿尔文·安斯艾尔。”
来者的衣着风格特殊,绝非国内人士的打扮,尤其是当初在收拾信魔内墨的战场时,泽维埃还记得朱利安尔斯附近跟他搭话的男人。
“不过,为什么你要遮着脸?”
心细的泽维埃还记得阿尔文的模样,哪怕看通缉令也早就可以背下来,冲着他逐渐走近的男人却始终用一块花布遮住脸部,让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面孔,面具,亦或者身份和名字,都只不过是一个人在世上为了自己存在感而进行的描述而已,对我来说不重要,对你亦然。”
眼前的“阿尔文”伸手撤掉了面罩,露出他的真面目来。
高挺的鼻子,漂亮的八字胡,有些高挑的双眉与惺忪睡眼,除了阿尔文外没有任何人会是这副面孔。
“真的是你......”
泽维埃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他很清楚动手的话,死的一定是自己,但还是跃跃欲试,他向来不是屈服于威胁之人。
“爱家人是好事,在我眼里一向是个奢求,毕竟我的家人并不是那么爱我,所以你是个值得被珍惜的人。”
阿尔文瞬间从泽维埃身旁擦肩而过,泽维埃手里的佩剑立刻被快到看不清的弹击振得难以控制,他回过神去望向阿尔文,已经看得见对方手里的金剑抽了出来。
“你们带走了我妻子和孩子?”
那把金剑是反抗军的领袖胡斯·沙罗温从启蒙者那继承来,不知为何如今落入了阿尔文手里,唯一合理的判断,便是他们都是一伙人,泽维埃以他多年的经验如是想。
阿尔文不曾回答他,泽维埃也没有扭头去继续追问,反倒是一股令人感到致命威胁的锐利感从后方迅速袭来,他即刻伸手去接,迎来的并没金剑,而是一样熟悉的旧物。
那是块镀银怀表,用小凿雕出一圈茉莉花,盖子正中间还镶嵌着泽维埃妻子的画像。
作为送给妻子的结婚纪念品,泽维埃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见到这样的私物从一个陌生人手里得来,即刻收起了佩剑,只求家人的平安。
“请容我带路,领你去见她们。”
脸上挂不住笑容的阿尔文转身就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进入了前方的黑暗中。
后方的泽维埃考虑了一阵,在军队与家人之间做出了选择,追随阿尔文的踪迹而去。
等待军队领袖归来的部下们,此刻都等候在草原夜晚的冷风中,入冬后的寒潮席卷了没有任何屏障的大草原,再微细的气流卷动时都跟冰刀子在脸上划了一下。
士兵们就地安置帐篷等待上级的命令,其中绝大部分人还没搞懂具体发生了什么,而明白整个事件过程的拉赫马一众人等,依旧保持着与军营的距离,在大营之外骑在马匹上等候泽维埃的归来。
卡尔斯作为人质的活动权似乎比预期的还要大上许多,只在脚上套了一条细小的铁链,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纯粹是拉赫马从来不担心抓不回逃跑的自己,论马术的话,在卡尔斯眼里大概整个致远花也没人能比得上这位前海盗。
此时他就在卡尔斯身旁等待,更后方还有比谁都要无聊的不夜光,所处的地点跟几个小时前没多大变化,唯独但罗回到营内。
“果然要维持军令吗?”卡尔斯问道。
“泽维埃还没回来,那么军队就不会进城,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军官们效忠的对象不是我。”拉赫马不曾扭动脖子,始终望向前方。
“可是......”
干着急的卡尔斯说不出任何话,他在此时调动不了一个兵卒,更别说拉赫马与不夜光。
比起坚定不移的拉赫马,身为外乡人的不夜光对此事有着独特的看法:
“几个小时了,要是还没有回来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城里发生了意外。拉赫马先生,你确定但罗可以被你控制住吗?泽维埃没准下达过只要他没有按照预期回来就立刻进攻的命令,如今但罗不过是听从泽维埃的命令屈服于你,他自己也有些主意。”
听到接连不断的质疑,拉赫马才总算开始给反应,无奈地瞅了瞅坐在地上的不夜光和卡尔斯,顺着风任由卷发飘动,目光也转到军营的点点火光之上。
“王子殿下,我们历经艰辛从死亡中挣扎求存,你认为是为了什么?”拉赫马提问道。
“不清楚,我没你们那么伟大,我只是不想看到家里人一个个离开我。”
卡尔斯没太仔细的去思考拉赫马的问题,仅仅是抱着反呛他一句的口气嘲讽说。
“那就对了,我们都不希望家人离开自己。”
拉赫马不再那么冷淡,一转面无表情的样子在卡尔斯身边的草坡那蹲了下来。
“事实上我就是为了家人而战。”
话语间透露的感情让卡尔斯对这位凶神恶煞的冷面剑客有了别样的认识,身体姿势变得僵硬,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应对他的话。
“你不相信吗?也没办法呢,毕竟我平时就是这个样子见人。”
拉赫马继续说着他的那点心底事,顺便把不大的酒瓶盖子掰开,对着就喝了一口。
他身旁的两人就这样等着他喝光所有茉莉酒,一言不发地寻思是不是要接下拉赫马的话,尤其是卡尔斯,他对身前的军官有某种说不出的疑惑。
“我信你,不过这都没意义,现在的我哪也去不了,只能在这听你抱怨。”卡尔斯说出了正在烦恼的事情,将心底所有情绪发泄出来。
“这可不一定。”
拉赫马扔掉酒瓶,站起身子走到卡尔斯正面。
“喂!难不成你想.......”不夜光看出了拉赫马的意图,立刻出口警告他。
“咔。”
他的话还没说完,卡尔斯脚上的铁链已经被黑夜里的一道白芒劈断,连带锁铐一起碎裂。
眼前的拉赫马此时已经将他的武器收回了剑鞘里,刚才那一幕便是他对卡尔斯的回应。
“走吧!西蒙之子!你是我心中英雄的血脉,去城里告诉你摄政王这发生的一切,拯救所有即将选入悲剧的家庭吧!”
独眼的冷面剑客慢慢往军营倒退,逆风高呼道。
“拉赫马先生!你疯了吗!”
不夜光拔出了他的长刀,开始逼近正在远离的拉赫马。
“你说的没错!不夜光,泽维埃也好,但罗也罢,他们也许都不算多糟糕,但每个人都只为了维护自己利益,往往会让这座城市里的无辜人受难。而我有责任维护国家,这是我对国王的誓言!”
拉赫马摘掉了他新选的风衣,穿着短袖的夹克顶住草原上的冷风,每次说话都呼出一大口的雾气,看上去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接下来他又转过身去,目标并不是身前的不夜光。
“瞧!他们来了!就跟你预期那样。”
弹簧剑再次出鞘,这次是被慢慢拔出,却依旧能闪滑出黑夜中令人兴奋的火花,锋刃所指之处,一大群士兵正举着火把从一百多米外的地方渐渐爬上草坡。
愣在原地的卡尔斯与不夜光看到后的反应并不一样,比起应该抓紧机会逃跑的卡尔斯,不夜光更为激动和恼火。
“我的部下都在营地里,但罗会认为我跟你一起放走了王子,你这样会害他们送命!”
不夜光道出了他愤怒的主要原因,一手举刀一手则用皮筋一层层开始捆住黑色的长直发,跟着拉赫马的节奏走下草坡,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没错,他们和你都不是这国家的人,让你们因此送命并不值得,所以才有这样的必要!”
拉赫马徐徐说完前半段,讲出最后的话语后用他平日里最快的速度冲向前方。
他的剑锋刺往不夜光的心窝,快要碰触到时又收力停住,接下来一秒不夜光便找到了机会用刀背弹开拉赫马的武器。
不夜光的长刀在半空饶了一圈,转到左侧斩出漂亮的十字火花,其后又闪到右下,对准拉赫马的左肋切去。
“啪呲。”
连续几道火光之下让人勉强看得清黑夜里战斗的两人动作,拉赫马的速度似乎慢了许多,不夜光则反过来越战越勇,好几次都削掉了拉赫马的卷发。
就在拉赫马的衣领被切走后,不夜光主动停下了进攻,横着长刀尝试冷静下来。
“够了!你根本不是我对手!别做无谓的牺牲!现在我没法顾虑摄政王对我的承诺来支持谁,我的部下还没办法立刻离开军营。”
“王子殿下现在不走等会就再也没机会离开了!正是因此,你只要装作是个努力追捕叛徒的合作者就好了!”
拉赫马再次展开猛攻,剑身多次翻动在空中,一个有一个假动作晃在不夜光的眼前,让这位对拉赫马仍有感激的年轻剑士被迫迎战,每一回都要应对他的拼命刺杀。
“走!”
那是拉赫马唯一有空暇喊得出的字句,在不夜光有限的反击下,拉赫马已经难以抽出更多时间说别的话来驱动卡尔斯。
仍处于疑惑中的王子认清了现实,短暂的喘息后决定退上草坡的顶端,不顾一切地拼命跨起双足,在凌晨时分奔向他的城市。
留在草坡上的两名剑士之间的战斗,引起了前来押解卡尔斯的但罗注意,尽管离的还不够近,但很快他就能得到答案。
在此之前,拉赫马知道是时候为这场短暂又不对等的冲突划上句号,对不夜光的死攻进一步加强,透支着他所有的体力,冷空气窜入肺部时的剧痛让他很难再坚持多一秒。
最终在不夜光的保守反击下,他失去了防御的能力,一道刀光冲入他的右腹之中,连带飞洒出的血液溅射到草地之上。
“他们看到了就好。”拉赫马捂住伤口,拼命地用呼吸代替疼痛。
不夜光这才想起往但罗那里看过去,意识到拉赫马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洗脱嫌疑,手里的刀柄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深呼吸后反省刚才所做的每一个动作。
“抱歉,我.......”不夜光的歉意从他紧皱的眉头上表现了出来。
“别为你的自尊道歉,年轻的剑士。别为了国家,别为了荣誉,为人的性命与人民的安危思考吧。”
留下最后的敬告后,拉赫马突然掏出怀中的火枪,对准不夜光的脑袋,在快要扣动扳机时又指向即将抵达的但罗等人,射死一名士兵后抢走了他的马匹,趴在马背之上向着左侧流往城内的白河支线疾奔。
马蹄撩起青草与泥土,蹄声之间伴随着但罗与士兵们的怒吼,唯独不夜光在此间静静独思,他身上此时还残留着敌人与拉赫马的血迹,望了眼手里的长刀后,他总算明白了究竟该为何而战。
纯洁的白刃在不夜光手中开始转动,在黑夜里形成一道光圈,贴着地面飞速跟上了疾驰的拉赫马。
跟着,一道光芒覆盖了他,半个草坡被削上了天空,数不尽的草根和冻土从天空掉落,光圈飞入了河水里,又激起另一片瀑布般的降水。
但罗为首的士兵停下了脚步,满意地看着不夜光,放下了最后的担忧,似乎没人能从那样的攻击中活下去,至少他们没见过。
尘埃落定的不止是城外的事务,城里某条夜间无人行走的小路上,特兰也正回想着一个多小时前面见摄政王后的事情,那一段的记忆让他意外的印象深刻。
他还记得一走入摄政王专用的办公书房时,格伦那有些超出常理的亲切感。
“你去哪了?我以为你跑了。”
格伦如此对他说,没有一点责问的意思。
“跟我姐姐在一起,我想是时候让她离开了。”
特兰没一开始就提他想讲的,而是由着格伦先,毕竟他看得出一切还算安好。
“明天参加完婚礼的,作为救回我未婚妻的人,我有理由给你一定的奖励。”格伦看上惆怅失意,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嗓子的声音比上次与特兰见面时哑了许多。
“好吧,殿下。但一定要听我说这个。”
比谁都清楚格伦内心想法的特兰猜得出格伦话里有话,他还不想让身为人质的瑟雅斯脱离自己控制,毕竟夏洛特究竟去了哪也没人知道,作为报复性的政策将目标的亲人软禁在王宫里,是再好不过的温和方法了。
要是非得去跟摄政王辩驳,非但得不到任何结果,只会进一步激怒这个喜怒不定的“大男孩”。
“没人堵着你的嘴。”
再一次的,格伦短暂地变成了以往的模样,看起来不满意特兰停停顿顿的节奏。
“艾兰思家族在王宫里安插了他们的人,也许就是前庭那些护卫,明天他们会趁着这个机会威胁你的安全,我们现在就要做出措施来解决这一点,离开王宫或离尽快让军队进城”
特兰走近格伦身后,诚恳地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那又如何?”
格伦的表情在听到消息时变得惊讶,而后转为失落,就好像世上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特兰被对方的回答堵住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一定听说过卡尔斯离开后贵族在彩排上的挑衅,以及我所做的。”格伦继续背对特兰,冲着火炉来回搓手。
“我想那就足够让你留意到保证自身的安全有多么迫切的需求了。”特兰点点头,说一半想了一半。
“没有军队的支持,国王也毫无权力可言,下午的事件过去后,黑甲军和城墙内剩余军官对我的调令反应一次比一次缓慢,现在甚至干脆可以不闻不问用借口搪塞。别看我还在这被人当做未来国王对待,但实际上除了这破王宫还有两三百人的侍从与亲卫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格伦站起来仰额看着天花板,根本不敢继续下移到窗口,那之外的景色是远方黑夜草原上军队扎营时的一堆堆火把,每次瞟见都能着实刺痛他。
“作为摄政王有时候不仅仅只能靠权力来维持一切,你还有家人,卡尔斯也在外面,不能就这样放弃了。”特兰说。
“我一次给军队开出了半年的军饷,还傻到以为泽维埃会是个听话的人,福克西纳这样靠不住的人又成了我最后的救命稻草,结果连个弱女人都带不回来,对这样的我你还觉得有什么需求坚持的吗?”格伦自暴自弃的语气反应了内心的无奈。
“从福克西纳那把人带回来就可以!”特兰喊叫着。
“带回来?王宫里又有多少人能做得到呢?大概也就一百多名卫兵直接听命于我,一离开王宫连前庭那群艾兰思家的走狗都过不去,就算我一个人走升降梯也没法走多远,更何况福克西纳家里的警卫比王宫的还要多,如果你去过你一定明白。”
格伦这会又觉得特兰有些天真透顶,本着不愿意承认自己放弃的想法,把问题归结于特兰的幼稚。
“我去福克西纳那里把人带回来!无论能不能找回泽维埃元帅的家人,都可以给他一个交代,然后把卡尔斯换回来。”
要说有什么东西能让格伦感到动容,无非也就是此时此刻此地之间特兰所说出的这句话了。
他无数次为自己的自大懊悔而后又一如既往般傲视他人,现在要沦落到靠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拯救自己,换做是以前的格伦,必然更多的是无止境的愤怒。
可这会,成长的并不只是卡尔斯、特兰亦或者任何一个与格伦无关的人。
正是格伦那种自我创造的困局之中,格伦本身开始了新的成长,不再用以往王室的目光看人,仅仅是把自己当做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特兰则在这一刻伸出了援手。
“谢谢你。”
特兰是这样回忆的,他在走上福克西纳大宅的路上反复尝试回忆说出那话后,格伦是用怎么样的词语表达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谢意。
来回想了好几次,特兰的窃窃欢心却开始影响原本的记忆,添油加醋有了不少多出来的内容。
等终于确定格伦说过的话是什么,他已经走到了福克西纳的大宅附近。
比起上次在这的经历,这一回特兰没有选择躲躲闪闪,即便卫兵明显比之前多上了好几倍。
眼前的大宅分成了三个院子,一层套一层,占据了一整条街的范围,四周围竖立着三座平时就用于巡查的箭塔,保护着三角形大宅的每个端点。
墙壁之间又有不少狭窄的建筑,空旷的道路要点还有全副武装的卫兵和佣兵把手,从特兰角度看过去,他也知道福克西纳清楚自己大祸临头,为了保命不惜一切代价的把大宅打造成安全的堡垒,恐怕城里此时最安全的地方,一个是艾兰思的庄园城堡,一个便是此处,哪怕王宫也不过尔尔。
特兰没有回避的意图,他觉得这事靠偷偷潜入解决不了,无论福克西纳有没有真的找到泽维埃的家人,都不可能轻悄悄的获得答案。
“没办法,凡事总有第一次。”
他慢慢抽出背后的螺旋剑,旋转一次后扛在肩膀上,围好脖子上红色的长巾,毫不避讳地走向大宅最外围的街道。
“喂喂!那面的大爷!今晚有酒喝吗?”
街道的拐角尽头处,刚好有两名卫兵经过,特兰立刻用平日里在鱼骨头酒吧常用的调调打招呼。
卫兵没有蠢到真以为有人会在大半夜卖酒,也没贸然轻易前进,反倒是叫来了更多同伴,两个人变成了六个人,一齐以包围装堵住特兰前后的出口。
“该死的小说,什么引诱战术,根本什么用都不顶。”
抱怨的同时,特兰从腰后包里掏出一本小尺寸的书籍,当场撕成碎片,暗自发誓以后不信任何小说里的东西,纸片被他攥紧在手中,正前方的卫兵刚好靠近,被他扔了一脸。
前方三个卫兵绕过了拐角也见到了特兰,但被这突然的一晃吓的忘了防御,特兰的螺旋剑立刻砸打到了他们肋骨上,一次扫中三人,刹那间剑身似乎变长许多,剑刃的螺旋纹理产生一种破坏力,碾碎了挡在士兵身上的皮甲。
“嘭”的一声,并排站立的三名卫兵被九十度直角砸到了墙上,前后夹击产生的剧痛让他们无法站立,手里的矛也握不住,只能在那干呕。
特兰惊讶于手里武器的神奇特性,反复检查后看上去仅仅是自己的幻觉,但身后绕过来的另外三名卫兵则看见了特兰的背影,即刻赶了上来。
还是在同一个地方,特兰没有着急逃离,三名卫兵又在拐角看不到的地方吃了一记重击,这回扫断的是他们的小腿骨。
扔下六个不断哀叫的卫兵,特兰发挥了他那异于常人的速度,一整条大街上站岗或巡逻的十几人,都在没反应过来前就被特兰打倒,得益于梅尔邱提供的螺旋剑有着不错的杀伤力,用起来也很顺手。
大门外很快就不再有人站立,唯一麻烦的是箭塔上的弓箭手,只在其中一面便要受到两侧夹击,有好几次差点射中了特兰,向外拱出的大门设计也让特兰无险可守。
趁着弓箭手们换箭筒的机会,特兰拼命砸起橡木门来,发现这玩意背后加了铁块,怎么打都没有反应,情急之下被迫踩着墙壁一路跳了上去,空中还伴随着新一轮射击出来的箭矢。
落地后的特兰并未感到任何轻松,反而觉得外面或许更为安全。
成群的持械者站在第一层庭院里,其中衣着不整的肯定是城里的佣兵,虎视眈眈的看着孤零零一人跳进来的特兰,他们看起来也不准轻易离开院子,而那扇刚才他还敲打的橡木门后,原来已经用一整块铁饼浇筑在墙壁上。
“喔!有事好商量,文明的......”
特兰尝试说点轻松的话缓解气氛,卫兵们的长矛倾斜度越来越高,佣兵们也更为兴奋。
“文明的协商.........”
他的话音刚落,口水还未及吞咽,至少上百人的男性张牙舞爪冲了上来,对准特兰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发难。
但他们下一秒又不得不接受现实,特兰在他们的进攻中来去自如,盔甲笨重的卫兵无法有效地在人群里使用长矛,有人刺中特兰的残影时伤害到其他人,先在内部制造了不少矛盾。
佣兵的盔甲并不算轻盈,比起卫兵还是要快上不少,把特兰围住后刀剑相交,准备把他堵死在这。
特兰高举螺旋剑,从高空劈下来,砸开挡住他的兵器,任谁不得不防御头顶的要害,随后特兰的手轻轻横甩,击断他们没有防御的手指,逼迫挡路的佣兵放下武器,再一脚踹开。
趁佣兵尚未倒地,特兰支起螺旋剑将佣兵当做踏板,一跃跳过数人,落到了庭院的大后方。
几乎所有站在最后排看不见特兰的人,此时只能感受到有某个影子在头顶掠过,还没想清楚就感到小腿前面的骨头传来剧痛,有的人则是脚脖。
倒下那一刻还能看见特兰用力甩打着其他人的下肢,时不时对裤裆中间补上一脚。
“失礼了。”
得益于力量与技巧的加强,特兰对自己比这么多人还要敏捷与强大感到沾沾自喜,说话的时候不忘为被他踢了蛋蛋的人做出鞠躬礼,将螺旋剑当做拐杖,另一手微微抬高,露出一丝坏笑。
拥挤的卫兵和佣兵互相抱怨,他们显然意识到这么做的错误,原本用于对付大量敌人的阵型对特兰这样的男孩完全起不到任何效果,反成了妨碍他们回身继续追杀特兰的关键。
趁着时间足够,特兰这次选择直接走过正门,一伸手去拉,那道门却被从内打开,露出一块凸出的镜子,映照出特兰身后士兵们的模样。
“泽国的波尔多!”
特兰身后的佣兵们纷纷如此称呼第二层庭院的看守者,仔细看着面前的“镜子”,那群人纷纷退后,看上去都不想卷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在门内的镜子突然动了起来,空出了更多的位置让人看清全貌,那并不是一块镜子,而是一副巨大的腹甲,刚好填满了一米多高的圆门。
里面的庭院主人走了出来,用巨大的身躯塞住了特兰进入内部的去路,那层圆门瞬间就被他挤垮,成了一堆废墟,流出来的只剩下砖瓦碎了一地的台阶。
被人称呼为“泽国的波尔多”之人,脸上套了巨大圆形头盔,满面横肉的眉毛高耸,眼睛细小甚至看不出眼白,地包天的嘴巴里还嚼着着半只烤羊,活像一只吃撑了的沙皮狗。
他的肩甲到胸甲全都是椭圆形的钢罩,身躯足有三米高,大腹便便的模样看上去比牛还要健壮,肥肉甚至从盔甲边缘露了出来,手里握了一根通体打造的钢锤,没有任何钉刺,纯粹的反光铁球。
“一群没用的废物,竟然要让本大爷出马。”
波尔多斥责守护第一层庭院的卫兵和佣兵,立刻把他们吓到跪倒在地俯首叩拜。
“这家伙.......是人类吗?”
特兰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人类,哪怕他印象中见过的巨汉,也不过是丰塞卡、哥夫或塔鲁那般的男人。
而眼前这家伙的身形,却与人类二字毫无瓜葛。
“无礼的闯入者,胆敢质疑我的血统!我可是天生神力的泽国男子汉波尔多!人类中的英杰,救世之才,无声潜入者的典范!”
小巨人波尔多对别人的评价异常敏感,看上去八成听力不错,还很在意他的身形。
当他说完后发现佣兵们都在盯着他,仔细一瞧才留意到特兰已经绕开了他跑进了第二层的庭院中,穿过了一座亭子正准备寻找下一个出路
“别跑!”
雄牛般的闷厚声音传出的同时,他手里的钢锤也飞了出去,自身旋转的速度加上抛出时的力度即刻将挡路的树木撕裂,斜着砸到特兰的脚下,亭子也被破坏的一干二净,整座亭盖都塌倒压下来。
“死了吗?”
波尔多上前检查废墟,发现特兰并不在其中,等反应过来时,发现左上方有人影闪过,手里的锤子已经跟不上速度,特兰的螺旋剑在他的左脸护甲上蹭出了强烈的火花,接着扫中他的面部,在左眼附近印出一道深红色的瘀伤,让他的左眼因此难以睁开。
大概是很少被人如此轻易的打脸,波尔多即刻开始不分目标的在左右乱砸,但这种基于愤怒而漫无目的的破坏,只能引起一阵烟尘,特兰静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打算故技重施给他的腿骨重重一击。
但还没动手,波尔多好像预判到他的位置般转身用钢锤再次甩来,特兰有限的幸运用光了,锤子本身被他用螺旋剑挡住,随着而来的巨大撞击力还是将他从地面弹起,飞到了半空后落在一堆还没用过的砖头上,狠狠摔碎好几块砖才滚落到地面。
“别太小看我!就算没了视力,靠听力我也能对付你这种杂鱼,我可是驱赶了切割者与铁之牙狼的波尔多!”
声音落下时,空气里的灰尘开始转动,特兰立刻爬起身,捂住脱臼的肩膀翻滚到另一侧。
下一秒果然如同他预期那样波尔多的铁拳打碎了他刚才爬过的砖头。
哪怕一丁点声音,此刻都会引来波尔多的注意,特兰没法不发出声响,尤其是当肩膀脱臼的剧痛不断刺激他时,头顶还有流淌在左额头的血线,让人难以一声不出。
“声音吗?”特兰想到了对策,内心制定好了针对波尔多的计划。
“啪嗒。”
特兰扔出了一块石头,然后再忍着一次疼痛袭来的颓废感翻滚到另一个地方。
波尔多立刻做出了反应,在石块落地的地点开始,将锤子砸在地面,一直滚到特兰扔出石块的地方。
之后寂静再次传来,佣兵们也没人胆敢闯入这片灰尘之中,都怕一不小心就成了波尔多锤下亡魂,特兰则借着机会在翻滚时抓了一大把碎石子,扔到了波尔多上方,让他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
石块落地那一刻,波尔多露出了明显的慌乱,他很意外于特兰一个瘦小男孩的破坏力竟然能给他造成如此麻烦的伤害,要是再被打到几下估计就算是他也撑不下去,起码那把螺旋剑钝击所带来的疼痛感远超普通刀剑。
为了解决身边的乱况,波尔多将钢锤围绕身躯顺时针旋转,够重的实心钢锤形成了牵扯着波尔多的另一点,在这块满是尘埃的庭院里卷起了旋风,将所有灰尘卷到了以波尔多为中心的攻击范围内。
“要来就吃下这一招吧!猪龙卷!”
波尔多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到了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程度,灰尘很快就被卷到了天上,身旁的景物一下就清晰起来。
“人呢?”
旋转之中波尔多没有看到任何有关特兰的影子,让他产生了新的疑问。
波尔多并不蠢,没准特兰趁着自己刚才卷起旋风时就逃跑了,但直觉告诉着他,对方并不是个胆小鬼,就在疑问还没结束前,答案已经自己爬了上来。
“难不成!”
他感到身后有东西正套在他的脖子上,刚好就是在左眼的死角处,低头一看才发现一条红色围巾套住了他的脖子,特兰此刻爬在肩膀上,露出粉红色的牙龈正在坏笑。
“偶尔也听听别人的真话吧!”
猛然冒出来的特兰摘掉了扣在波尔多头上的钢盔,露出了他没多少头发的脑袋和那双大耳朵。
就是这双大过常人多倍的猪耳朵,成了特兰获胜的关键。
“吼~~~~~~!”
一声在波尔多耳边响起的吼叫刺激着他的脑子,特兰又接连用嘴贴近波尔多耳边连续吼了数次,没几秒后波尔多便晕了过去,口吐白沫地顺着惯性在地面旋转,然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把特兰也甩出近十米远,连带滚了好几圈才算停下。
“我家婆婆可没少唠叨,我家姐姐跟人吵架也是好手,从她们那学到的技巧对付你绰绰有余。”
特兰站起身来,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地装起内行来,但他知道这个时候波尔多听不到任何东西了。
若不是趁着波尔多忙着的时候强行把脱臼的身子扭回去,恐怕根本找不到机会爬上波尔多的身子,更别提利用他对声音敏感的特点反败为胜。
“多亏了赫伯特。”
刚才的战斗让特兰想起了赫伯特教过他的战术,还有将脱臼肩膀拧回原位的方法,但尘埃落定后他还需要继续前行。
佣兵和卫兵们看到这一幕后没人敢上前靠近特兰,反倒是纷纷退避一旁,论水分大概没人比他们更糟糕,福克西纳的饥不择食让他浪费了一大笔钱选择错误的对象守卫大宅,也就波尔多算的上是货真价实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特兰继续深入大宅内部,似乎再也不曾遇到阻拦,侍女们也没有逃跑的意思,都在主厅等待特兰的来到。
“啪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两侧楼梯的正中间处传来,轻盈又不失节奏,刚好在特兰留意到鼓掌者时停下,任谁都知道谁在鼓掌。
“小特兰!你还真让人意想不到。”
福克西纳素服站在楼梯顶端,看上去他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
“第三层庭院的看守者就是你吗?”
特兰算是习惯了福克西纳那种矫情的姿态,甩起螺旋剑就准备冲上去殴打这名步入老年的中年人。
“唉。”
福克西纳没有直接回答,他哀叹了一声。
“上来吧,我知道你来这为了什么。”
老狐狸的邀请的确不值得让人相信,但特兰没有其他选择,就这样上去抓住福克西纳也无法把他带回王宫,体力还够支撑一段时间,可要带着人闯出好几百人的包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权衡利弊后特兰还是选择跟上了福克西纳,一路上又跟以往一样有侍女为他清理身上的伤势,到饿了要换走衣服时则被特兰所拒绝,流水线似的服务被他所打断,吓得侍女们立刻跪在地上对特兰和福克西纳握拳道歉。
“算了,你们都离开这。”
给仆人下了吩咐后,福克西纳光脚走在铺满地毯的楼梯走廊,重新引领特兰前进,来到了一间极为朴素的屋子,没有装饰或修缮,墙壁上的刷漆都已经开始脱落,露出红色的砖头来。
“别废话了大人,泽维埃的家人呢?”
特兰不肯走进去,就停在大门外。
“他们不在这,但你也别想把我抓去见摄政王,他肯定不会让我活着离开王宫,或者说我想你是来把我押回去交给泽维埃公爵,以此暂时为摄政王换取军队的支持吧?”
福克西纳坐在椅子上回答。
“那你想怎么对付我,杀了我?反正你已经抗命了,黑甲军很快就会来惩处你。”特兰在吓唬人时面不改色,试探着福克西纳的底线,甚至走入大门内徘徊在福克西纳身边。
“如果黑甲军或者城墙里的任何老弱病残能对付我,我早就已经死了。若是巡逻军没有被格伦那愚蠢的偏见所解散,现在他就还会拥有一支还算听话的部队,现在没有了巡逻军的情况,什么样的人都敢跳出来对王室指指点点。而斯科尔兹尼是我的老朋友,他喜欢杀人,我喜欢某些人被杀,这层关系从来不用你担心,至于你么......”
狡诈的狐狸一口气戳破特兰的谎言,看来他早就知道格伦的情况并不理想。
“我答应别人,不会让你受伤害,本来你没有兑现承诺是该受惩罚的,但我的人生梦想就快完成,那一切我都可以忽视掉,在那之前我不会为我的失败对格伦负责,也不想去死。”
听到福克西纳肯定的回答后,特兰暂时放下心头的挂念,生怕走不出这大宅,还一度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恼。
“夏洛特?”
特兰问的时候依旧不肯收回螺旋剑,他总觉得有必要拿在手里才是真的安全。
“你可以自己问她。”
福克西纳的双眼从特兰的脸上稍稍移动到门口,特兰也很自然地跟着望去,才发现庇护者就站在门口。
玛丽峰以一副让人难以理解的姿态,一如既往般像老师一样站在特兰身前,准备好答对一切问题。
“福克西纳大人!你所谓的代价就是绑架一个无力还击的女孩吗?”
特兰当即想起福克西纳曾经对他的警告,反手抽出螺旋剑顶在那满是抬头纹的额头上。
老狐狸并没惊慌,也没平日里那般诡笑,抿嘴将脖子往后挪动,试着避开特兰的武器。
“特兰,是我自愿来这的。”
来自于玛丽峰的答案听上去太过简单,也远超特兰的意外,让这名难以确定真假的少年来回扭动眼睛,试着从福克西纳与玛丽峰的面部表情上找出蛛丝马迹。
“告诉我她说的不是真的!”特兰没勇气直接问玛丽峰,反过来揪住福克西纳的领子开始质问这位曾经显赫的高官。
“特兰,我说了我是自愿来的,放开福克西纳先生你。”
玛丽峰轻声了一次,满是各种无奈。
攥紧的拳头在玛丽峰劝解下渐渐松开,本来差一点就砸到福克西纳脸上,特兰此时庆幸自己没有被一时的愤怒所控制。
“我到哪都找不到你,也见不到夏洛特,不过知道你在这也算不上让人兴奋的好消息。”
特兰收起了螺旋剑,看上去不再那么紧张。
“尤其是跟福克西纳在一起!现在可没人再需要接受他的趾高气昂了,亏我以前还叫他做福克西纳大人,竟然在关键时刻背叛摄政王。”他特意强调道。
“这件事上也许你就冤枉我了,小特兰。”
福克西纳站起身来,从他的手指上摘下了一枚戒指,有意展示给特兰看。
“泽维埃的家人被劫走并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穿着阿尔文·安斯艾尔的衣物,手里拿的是反抗军领袖胡斯·沙罗温的软剑,情报就这些。如果你愿意,就去告诉格伦。也许当时我可以直接回宫复命在众人面前撒个谎,但就再也没机会活着回来了。”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躲在家里,迟早有一天也会死,而且很快就会有你外面那些佣兵都挡不住的军队来解决你!贵族的人随便找个厉害点的佣兵假扮阿尔文再拿把假的武器就能糊弄你了吗?”
特兰对福克西纳的想法完全不能理解,手掌在空中连续挥动,试着给他说清楚简单的道理,但仔细一想,老狐狸又怎么会不明白。
“在我完成心愿前,我绝对不能死。如果你还记得大概三四个月前我给你的委托,还记得我要追回一笔财产对吧?那里有我妻子的遗物,在确保遗物安全前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舍弃性命。”
福克西纳此刻看起来异常的正直,给人感觉他骨子里就不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
“我跟你说过了,财产的下落根本无法追查。何况你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五枚戒指的事情吗?无论你过世的妻子怎么获得那枚戒指都好,别打戒指的注意!我看过地下的奴隶之王位了戒指付出多大的代价,没有王室或艾兰思家族血统的人绝不可能掌控。”
不知怎么地,特兰内心的善意让他主动提醒起眼前看起来与以往不同的福克西纳,警告出所有的可能性,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我妻子没过世,不过至少在几天前我还以为她确实逝去了。”
提起这个内容,在场每个人都感受得到福克西纳那种难以自控的欣喜若狂,哪怕今天依旧在回忆当初重新听闻消息时的兴奋,让本来不多真笑的他展开了满足的笑脸。
“那就别再对我或我身边的人纠缠不休,玛丽姐可什么都不知道,她可是我未来的家人!”
已经认准夏洛特与玛丽峰有某种特殊羁绊的特兰,放心大胆的把这话说了出来,并且借此再次警告福克西纳,时不时还望着一直未曾发言的玛丽峰。
“特兰......谢谢,但你还记得我母亲的事情吗?”玛丽峰先是羞愧,可没保持超过一秒又转为难堪,似乎有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憋了一阵还是告诉了他。
“难道......”
特兰猜到了某种可能性,对他来说这未必有些太过出乎意料。
“没错。”
玛丽峰点点头。
“我母亲蒂亚夫人就是福克西纳先生的妻子。”
能将人与人关系锁链扯断的力量顿时勾住了特兰内心扉侧,即便这事跟他没多大关系,可怎么都能说得出有些让人失望。
亲近的人竟然跟一直有所厌恶的福克西纳有所牵连,纵然是谁也很难理解这里的周折。
也许是他要求的太高,毕竟没人都必须寻得他的欢心。
特兰不得不将这件事平淡的去看待,装作有些惊讶的样子,掩盖住更大的吃惊。
他旁站立的玛丽峰闭口不言,跟做了亏心事似的连连退后,大概也有着跟特兰一样的心境,生怕被这层关系所连累,可不说出来却会更加苦恼。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
福克西纳作为成熟的男人,从没因其他事情放下过对特兰的观察,毕竟这关系很多。
“玛丽姐是你女儿?”特兰皱纹摇头自问。
“我没子嗣,年轻的小特兰。蒂亚嫁给我是在玛丽峰小姐出生后,有些难听的来讲,是她的家族安排了这门婚事,从她原本的家庭那把她交给了我。”
福克西纳保持着中气十足的样子,说到句末时稍有惭愧地声音变淡。
“无论蒂亚喜欢与否,我都很爱她,作为我生命力唯一爱过并且深爱的女人,她就在某天消失不见了,玛丽峰小姐以为母亲死了,我也一样,很幸运的是她后来又出现在了艾兰思大宅里,我从一切能获得情报的途径试图寻找她,结果还是没下落。”
“所以你就把玛丽姐叫来这地方?”特兰已经顾不得摄政王的事情,被当下的各种谜团所吸引。
“我对母亲的离开也有许多同样的疑问,上次见面她除了改嫁到哪从来没告诉我太多细节,这次是我自己来求证答案的,我们双方都有说不完的话,恰巧我母亲蒂亚夫人对我们来说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玛丽峰推了推眼镜,几次不镇定的颤抖后深呼吸将眼眶里泪水抽了回去。
“要是没有玛丽峰小姐在这,你今天肯定会死,小特兰,你该庆幸命运总是眷顾着你,作为对你的照顾和对玛丽峰小姐的承诺,你可以安全的离开这里了。”
善于变换的福克西纳不再友善或温和,语速不快地劝说中透露出突然冒起的杀意,将想要展示的一面轻松从有些伤感的情绪中切换出来。
气氛变换的太快,特兰来不及反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他没法就这样离开,答应了格伦的事情若是办不到,未来会比他能想象到的更糟糕。
“好,你赢了。”他没法不答应,玛丽峰的在场让他难以施展拳脚,被迫接受了沮丧的现实。
“没人赢,暂时还没有,我让你进来,就是为了让你明白到我为何还不能回去,在见到妻子前我不会放弃对任何事物的追求,尤其是生命。我也满足了玛丽峰小姐对你的顾虑,别再做无谓的打斗,这城市很快就会陷入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冲突,我这里会非常安全,你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危,我会像女儿一样照看她。”
从未有过如此模样的福克西纳,一本正经地与特兰解说着他内心的想法与动机,要说过去那么多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全是扣分项目,那今天这一次大概就能扳回特兰记忆里所有的负面印象了,他也头一次意识到,真正的福克西纳并非平日所见的奸诈模样。
正相反,那才是他伪装出来的“面具”,让人以为一个城府虽深却总是败于各种小聪明的贪婪公卿便是他的全部。
今天在特兰与玛丽峰面前,福克西纳无保留的展示了他的真面目。
“特兰,跟瑟雅斯他们离开城市吧,致远花再也不安全了。”
玛丽峰走到特兰面前,两手捏住他的肩膀道。
“那你呢?夏洛特也一样担心着你。”特兰还是不能理解。
“我没法离开我母亲,她是我仅存的至亲了。”玛丽峰摇摇头讲。
“是时候离开了!现在已经到了凌晨,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赶快走吧。”
福克西纳给出了临别的期限,看上去他也希望特兰早点回去复命。
特兰憋着对福克西纳的不爽,在踏出房门之前突然回过头冲上去抱住了玛丽峰,用手大力拍打她的背部,然后才倒退出房门。
“保重!你是个能让人受益良多的好朋友!”
每次往后走一步,福克西纳都会跟在特兰身后前进一点,留下不愿再引起特兰不安的玛丽峰一个人在房内。
进来时的道路畅顺如以往那般,没了女仆与仆人,到是多了十来名走进来的卫兵,一见到特兰与福克西纳走在同一条走廊上,纷纷让开了道路,好似都了解到特兰身份的特殊性。
“不得不说你还是个有能力的男孩,我从未对外面的人说过不可以杀死你,但你也撑住并且走进来了,果然人不可貌相,你让我对你有所改观,我为几个月前对你说过的话致歉。”
快要走出大宅时,福克西纳对特兰说。
“没人会记得几个月前被人嘲讽的事情,对你我也有同新的看法,福克西纳大人。不如说真正的你大概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不可预测吧?”
特兰想起了福克西纳这么长时间以来可能做过的事情,从他建议刺杀卡尔斯再到为格伦组织奴隶军队,哪怕后来黑甲军的种种行为也离不开福克西纳的参与,原本不过是个坏的让人厌恶的家伙,现在看起来比谁都要有计划。
“彼此彼此,安全离开吧,下次没有这种机会了。”福克西纳送特兰一直走到第二层庭院的大门废墟处才停下。
苏醒的波尔多也站了起来,看到福克西纳后一脸惭愧的神情,特兰没去搭话,在庭院外几百人的目光下从人群间穿过。
经过的地方佣兵们都避开了他,在人群里划出一条直线,不同恶意或敬佩的目光全都聚焦在特兰身上,让他头一回感到自己与他人的不一样。
走到大门口时,被铁块塞住的门已经得到解放,想起进来时的种种费力,让特兰更加悱恻难过,离开的路上他没有多少麻烦,却也不抱着任何希望,甚至是绝望的要回到王宫之上。
这就是现实,不是某个孩子自认为可行就能做得到的幻想,特兰认清了他的幼稚,走出了福克西纳的大宅,门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响巨大的关门声。
平安地步出大门,与他爬墙进来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再威胁他的塔楼更是能让人清楚记得几小时前那一刻的紧张感。
“唉。”
特兰独自哀叹着,已经习惯了失败和不安,抬起脚步走路时都显得软弱无力,有意减慢速度,让自己晚一点去面对要回复格伦的事实。
远离福克西纳大宅的两个多小时后,在特兰磨蹭的速度下连四分之一路程都没走完,始终还在地面的街道间游荡,太阳还有不久就将在远方的天空升起,而特兰还是那副模样,一点都没变化。
空无一人的街上,要是在经济不好时,或许还会有强盗什么的。
但今晚的月光下,连只虫子都见不到,到处充满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路上突然出现了动静,一只长身大老鼠突然从街角蹿过,在被灯石照亮的道路中央停顿。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好。”
那老鼠突然开口对他说话,就在几米远的地方。
“什么?”
特兰下意识回答了一句,但也明白到这件事的荒唐。
“说实话,我觉得你确实该离开这城市。”
长身老鼠又说了句,听上去似乎是个女孩声音。
尽管有凡人远不能及的特殊经历,特兰也从来没听说过动物可以说话,而眼前那只老鼠依旧站立在那,一对小爪子还来回摩擦粉红色的鼻尖。
没等特兰再次答复,那老鼠反倒先开始行动,四肢飞快运作在地砖上,奔着特兰迅速跑来,不过几米的路程一眨眼就爬到了特兰身上,顺着他的左脚跳到肩膀,又在半空中将特兰当做跳板一跃而过。
特兰顺着那只老鼠往身后望去,一个熟悉的女孩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梅丽尔!?”
灯光照耀下,梅丽尔瘦矮的身材和清秀的面孔让人一眼就认得出来,双眉堆在中间,眼神冷酷无情。
“你.......”特兰哑口无言,不该出现的人现在正在跟他说话。
“我?我怎么了?”梅丽尔刚才装出来的表情立刻变得诙谐,又是以往那副狡诈的模样。
“你应该死在地下的大爆炸里才对。”
特兰失声叫喊,他并非只为梅丽尔的生还感到兴奋,更多的还是期待着梅丽尔之外的其他朋友们也依然健在。
“一言难尽。”梅丽尔想起了这件事,说出口时却支支吾吾。
“其他人呢?”
特兰想要走进几步继续询问,梅丽尔则连连倒退。
“别问不该问的,我只是来警告你,离开这国家吧,要不然会失去最后的机会。切割者失败了,一切都随他而去,留下来的人只会成为牺牲品,这国家需要彻底的清洗与重塑,我们没法只在面具之下为了活命而挣扎求存,哪怕是切割者的面具也好,是时候换人了。”
梅丽尔提到切割者时的语气明显要比之前低落,看上去她早就知道切割者的死讯。
能从梅丽尔口风中晓得少许情报,是特兰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可对他来讲哪怕知道答案,也不能将之改变,反倒无法继续回答梅丽尔的话。
“你说的我不明白。”特兰摇摇脑袋说。
“不,你早就明白了,你不过是才开始在乎而已。”梅丽尔从裤兜里掏出一封信件,从半空中用手指甩了出去。
在灯下旋转几次后,信件以优美的弧形划破空气,被特兰一把接住在手里。
这封信的表面印了许多卷起的纹路,红底黑边的封面在光线下透出一种让人着迷的光彩,但让人意外的是,这封信并没有任何蜡印或开口处,不知怎么地用整张纸包住了里面的东西。
打不开的信封让特兰瞬间失去了兴趣,他抬头再去看梅丽尔时,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不见。
“离开吧,当做我这个朋友给你最后终告。”
街道间开始回响起梅丽尔的声音,渐渐地也归于无声。
天空变红了,捎带一些白亮的色彩在天际边缘,城里大部分蓝灰色的建筑开始被映出黑色的影子。
就在这一天,国王的寿宴与王储的婚礼将同时举办,致远花的国庆将非比寻常。
太阳已经在城外升起,致远花城内却依旧寂静,仍旧站在街道之间的特兰则已感受到那看不见的风波即将来临,从未有过的大混乱注定要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风暴所掠过处,哪怕旦夕之间,也不会有人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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