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半夜,莎米恩才总算借助困意击溃失落和悲伤的联军,小睡了一会儿。第二天唤醒她的是空气中的湿冷。她将哈里克宽大的上衣披到肩上,走出船舱。
哈里克蹲坐在船尾,一只手伸进水里,不知在做什么。塞维克斯则一动不动地站在船头,两眼望着渔船行进的方向,右手提着剑。
“起雾了?”
黑发少年瞥了她一眼,“瞎子才会这么问。”
莎米恩缩起肩膀。我不过问了一句而已嘛,干嘛这么凶?“晨雾很快就会散吧?”
“晨雾会,”塞维克斯回答,“这个不会。你最好小声点,附近有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她往少年身边靠了靠。“我什么也没看见呀。”
“我也没看见。”哈里克的声音自船尾响起,“但我闻得见……血的味道。”
“越来越近了。”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她使劲吸吸鼻子,除了雾的潮湿以外什么也没嗅到。“‘血’?是血对吗?可我怎么——”
“女孩,”哈里克朝她说,“你是这里唯一有学问的人,动动你的脑子。”
我以前又没出过海,她心想,也没有狗的鼻子。血……会是海盗吗?照塞维的意思,雾气并非自然生成,海盗没这本事。难道我们已经偏离方向,误入东边的迷雾之海了?但是四天来太阳和星辰一直在指引方向,蛇岛的位置大致是伊西及里亚正北偏东二十五度,迷雾之海则接近正东。塞维和哈里克一直轮流值班,不可能发生如此之大的偏差。可这雾……
“迷雾之海难道会‘长大’?”塞维克斯问道。
他想用的词儿是“扩散”吧。“至少过去的几千年内没有,”莎米恩回答,如果有,伊西人一定会有所记录。“你觉得这是迷雾之海的雾?”
如果伊西东岸不是迷雾之海而是普通海域,那么商人便无需穿过永夜之地,只要搭船就可以前往印伽王国,甚至安夏。曾有一本古书描绘过这样的景象,但希瓦多罗斯说那不过是美好的幻梦。迷雾之海自世界诞生伊始就已是今天的模样,浓重的雾气不止会隔绝日光与星辰,使水手无法辨别方向,还有许多被神话与传奇遗忘的妖魔怪物生活在这片海域之中,随时准备取人性命。蛇岛仍被卓曼人的蛇王统治时有二十二种死刑,其中一种是将死刑犯们拴在一艘大帆船上,送进迷雾——据说从未有人逃出生天。
“我见过迷雾之海。”少年轻声说,似乎害怕惊动水里或雾里的东西。“和它很像,却又不太像。”
“我只对它不像的那部分感兴趣,”哈里克的声音也变得很小,幸好这艘船不大,站在船首也能听清。“否则咱们一辈子也到不了蛇岛。”
莎米恩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塞维克斯手里的东西。那把剑并非寻常钢铁,而是一种他头发的黑与眼睛的紫交织而成东西,利刃的部分像金属,中间的部分却又像石头。她打了个冷颤,不,我不会死在这里的,这一定不是迷雾之海。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但绝对不是要为此付出性命的错……
然而方向已无从辨别。哈里克将风帆收起,靠划桨推动渔船前行。莎米恩回到船舱,找出一只捕鱼工人的木匣子,里面有两把生锈短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短斧头,还有半罐灯油。她将木匣子搬到哈里克面前,这些武器的规格对苏芬洛战士来说简直像孩子的玩具。他让莎米恩把短刀留下。面对能不能拿得动斧头的询问,伊西女孩点了点头。她没贝勒奈西那么健壮,但在同龄的女孩里算是力气大的。“看好灯油,”哈里克一边划船一边说,“这东西也许能救我们的命。”
我宁可它永远都不会派上用场,莎米恩心想。
“你杀过东西吗?”这次他总算没叫她“孩子”。
“没有。”
“斧头怎么用你也不知道,对吧?”
她摇摇头。“我马上就得学?”
“很简单。”哈里克说,“双手握住斧柄——左手往下一点,右手往上一点……对,就这么握,握紧,我可不想看见你被自己的武器给伤到。现在,站起来,两脚分开,弯点腰和膝盖,对,站稳。”
幸好阿密洛不在这,她琢磨,这姿势太奇怪了……但也可能只是因为我太矮太瘦。
“当你挥斧头的时候,要从右上往左下挥,别光用你的胳膊,要用你的腰带动你的上半身,这样才使得出力。”
莎米恩慢慢呼出一口气。“就这些?”
“要是你觉得自己砍不中,就干脆别砍,用它护住你的胸口和脸。最后一条,跟紧塞维克斯。”
她使劲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波纹随船桨一次又一次向两侧漾开,消失在清冷的水气中,和全世界的其他所有事物没什么两样。莎米恩眼前只剩下两样东西,船和雾。她所能看见的海面加起来还不及先前阿芙洛狄亚的卧房大,更可怕的是随着船只前行,四周双眼可见的范围在不断缩减。到最后,雾会把这艘船也给吞掉。
然而在此之前,灰绿色海水中浮现些许淡红。是血,莎米恩不由战栗。
“是船。”塞维克斯说。“还有……岛。”
隐隐约约的沙滩上,一艘上面用通用语漆着“庇佑号”的商船搁了浅,船名旁边破了一个足有屋门那么大的洞,一个褐黄头发的青年瞪着眼睛悬在那里,上半身一片腥红,破碎的脏器滑出体外。他没死太久,莎米恩提着斧头心想。那张脸还没有开始变色。
哈里克将渔船靠岸,塞维克斯跳下船首,踏进水里。浅滩上也有好些水手尸体,死状都和那青年区别不大。血腥味是这里传来的,她跟着少年下了船,即使不知道他要去哪里。高大的苏芬洛战士跟在她身后,这一点本来令人安心,可他只是走到船头,并没有下船。
“我在这看着。”他简短地说,“别走太远。”
“那我也留下。”
“你跟着我。”塞维克斯拉住她的手腕,“他只能照顾他自己。”
莎米恩小心地从那些尸体之间穿过去。他们都是男子,有棕色或深褐色的头发,留着各式各样的胡子,脖子上大多挂着木头雕的十字花,有些人拿着剑,但大部分不仅两手空空,还丢了鞋子。有两个明显还是少年的被堆在三个年长水手身上,裸露的胸前有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是野兽杀了他们?什么样的野兽会把人的尸体给堆起来?又是什么样的野兽会把坚固的商船撞出那么大的一个洞?
塞维克斯走到商船跟前,奋力一跃,跳了上去。喂,我怎么办?莎米恩想喊,却不敢出声。片刻之后,一根缆绳垂下来。她把短斧用哈里克的上衣绑在后背上,抓住绳子开始爬。
船舱宽阔,有楼梯通往甲板。这里没有尸体,只有货箱。莎米恩轻轻掀开其中一只,里面塞着上好的狮皮。我该找找有没有食物,生鱼能吃,但实在恶心。她一只箱子一只箱子地翻,却只找到象牙、银块、染料、琥珀、红宝石、紫晶、风干草药还有丝绸,每一样都价格不菲。如果是海盗,不可能不搜刮战利品。
“嘎吱。”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木头上,莎米恩循声望去,身体顿时紧绷。
那名悬在船舱破洞处的青年尸体旁,出现了一只长着女人身体的大鸟,她——或者说它,莎米恩注意到这看似披头散发女子的东西并没有女性的器官——用生出无数深灰色羽毛的手臂护着纤细得只比脖颈宽一丝的躯干,两条肌腱强壮的腿蹲坐着,一条蜥蜴般的尾巴从股骨延伸出来,本该是双脚的部位生出鹰的爪子。它好像没看到她,自顾自地弯下身子,翅膀张开。莎米恩看不见它的动作,但能听见它在啃食死尸。我见过它,她心想,我在书里见过,多罗斯老师讲过,一种生着女人的脸和腿、海鸟的翅膀和鹰的爪子的怪物,卓曼人给它取过名字:拉诺斯,海神婢女,恐怖之翼……
莎米恩解下斧头,握在手里,然后往后,往塞维克斯所在的方向,退了一小步。
脚下木板发出呻吟。
拉诺斯猛然转头。它生着稀疏的黑发,两眼近乎全黑,嘴鼻沾满鲜血。
它想吃我。
“真丑。”塞维克斯从她那里夺过斧头,随手一扔,正中怪物两眼之间。拉诺斯扑腾了一下便消失了,带着斧头一起。
“喂,那可是我的武器啊。”莎米恩惊魂未定地说。
“有我在,你用不着。”
她跟着少年朝船舱破洞处走去。还有一句话,关于拉诺斯,多罗斯老师说过一句话,古代蛇岛水手们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成群的拉诺斯,成群的死亡。
记忆回归的一瞬间,莎米恩停住脚步。
商船和渔船之间那十来步远的海滩成了深灰羽翼的海洋。无数只拉诺斯聚集在尸山四周,但只有一些个头较小的在争抢人肉盛宴,那些体型较大的、双腿健壮的、爪子锋利的、翅膀宽阔的,则通通朝她看来。几百只漆黑的眼睛,几百张饥饿的嘴巴。
塞维克斯举起剑,面无表情。鸟群上方,黑云开始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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