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无畏的她怎么会选了你这个废物。”
即使隔着缭绕云雾与呼啸狂风,安塞仍能毫无障碍地体察到来自同伴的不满情绪。被称作“寒冰守望者”的洛奇维尔多年前便已经由塔罗萨的法术化作人形,可那语气和表情仍然没有多少人味,因此安塞是从措辞里体会到的。他并不想对此言论作出任何回应——不止因为他自己也对此心怀疑惑,还因为以前有个人曾经骑着拉哈克却不乐意闭上那张高谈阔论的嘴,结果叫一块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冰晶卡住喉咙,活活憋死。
他的学徒波尔和塔罗萨的学徒玛林共乘另一头坐骑,跟随在后。这就是他安塞·莫莱森蛇岛之行的全部随从。近来每每从瞌睡中苏醒时,他都不禁产生自己遭到主君流放的错觉。
那次会议隔天的傍晚时分,“女武神”派洛奇维尔前来传口信。安塞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带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和昏昏沉沉的脑袋翻上马背,一路随蓝发少年骑行至营地外围某处山坳。平日里总是一身耀眼银色戎装的帝丽安披了一件长及鞋跟的厚绒布袍子,颜色一如烈焰燃烧后留下的灰白余烬——那是龙族的丧服。她站在一口碧蓝湖泊旁,背对着安塞和恶魔使仆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大理石雕像。
安塞规规矩矩地下马行礼。“殿下,您找我?”
对方长叹一声:“局势变了,安塞。你知道,无论我有多么想飞到伊西掐断那个凡人女王的喉咙,我都去不了。我能飞,可我的军队不行。”
现在掉头攻打伊西绝对是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举,对于军队不能飞过泪海这个事实安塞反倒有几分心存感激。白城近在咫尺,这片冬季营地亦是扎在了一个令鹰人王国、密语森林和白城都难以主动出击的战略优异之地,后方已被攻陷且纳入埃斯洛特式管理的赫罗美亚诸城邦亦能解决补给之忧。只待来年开春阿帕希斯山雪融,白城便触手可得。若这时将目标转向泪海南岸的伊西,只会让胜势转为劣势,面临四方乃至五方夹击的局面。
“若要取伊西,必先取蛇岛。”安塞小心地说,他不想触动主君的悲哀之情,但这似乎在所难免。“我们的舰队完好无损,只是面临着卓曼人鸠占鹊巢的风险。您最好尽快派出人手援助塔罗萨大人和凯维希尔将军。他们……如今理应重新归您指挥才是。”
“这正是我传唤你的原因。我要你去蛇岛,带上洛奇,把那些该死的蛇神信徒全部解决掉。”
“我?”他心底一惊。
“该死。”蓝发少年低声嘀咕,帝丽安对此充耳不闻。
“怎么,伟大的'智者安塞达'之子莫非怕了区区几个伪神奴仆不成?”她冷笑道,“如果塔罗萨的消息属实,敌人在暗我们在明,除掉他们不止需要力量,更需要聪明的脑袋。”
安塞脑袋直发晕。
当晚,他便披上貂皮斗篷,跨上拉哈克的背,趁夜色启程。
冒着冬季风暴即将来临的危险跨越泪海、和完全不想同行的家伙同行,以及必须舍弃掉自己一向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藏书,他实在不知道哪个最叫人崩溃。好在学徒波尔可以随行照料起居,他还非常幸运地在极其有限的行礼里塞进了那本《夜鸦王庭纪实》。换个角度想想,能被派来也不见得是坏事——可以睡在石头而不是布料搭的屋子里、每天都能吃上顿像样的热餐、无需参加各种军事会议、不用担心早晨被营地操练声吵醒……除了得面对一个古老得连史书中都罕有记载的异邦神灵及其信徒,不过这应该不是难事,何况自己并非孤军奋战。一路上,他都这样拼命自我安慰,并借此阻止自己去想这次派遣和杰卡利亚殒命之间的关联。
没从安塞这得到回应,洛奇未扯缰绳的左手一动,微妙的风流使其身下的坐骑稍稍减慢速度。安塞听见他向玛林询问蛇岛的情况。即使已经问了好些次,这少年模样的怪物仍然期望从对方的记忆里挖出点蛛丝马迹来。洛奇起初似乎根本不想动身,甚至还一副“宁可赤手空拳去单挑圣子的六骑士”也坚决不离开主君身侧半步的架势,现在却恨不能脚一沾地就把蛇神信徒杀个干净,以便能早些回去复命。
或许对他来说,这趟蛇岛之行本质上就跟猎人被派去猎几头鹿当晚餐没什么区别,只要能找到心仪的雇主,局面如何变幻,是不干杀手的事的。
可安塞无从置身事外。
局势变了。帝丽安是这么说的,局势变了。
他隔着粗布摸了摸包裹里塞着的旧书,眉头微微皱起。
我应该……不会成为见证龙族帝国毁灭的那一辈人吧?
塔罗萨大人会怎么看待杰卡利亚身亡这件事?父亲又会怎么想?他会后悔当年把妹妹嫁给索隆里斯吗?如果开战,莫莱森家会因此被推向其他克尼克斯大贵族的对立面吗?
到目前为止,十二个曾经的夜鸦王庭家族中尚未出现一名力量能够对帝丽安产生威胁的成员,就连塔罗萨也没有机会。自狄伊利亚斯自封夜帝数万年来,龙族的统治便是屹立在绝对的实力之上。这样想来,索隆里斯失去的是杰卡利亚而非帝丽安,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唉,还是别瞎担心的好,或许她派我或许的确只是认定我比其他人更适合解决这个麻烦罢了。若要清除身侧的乌鸦,头一个被赶走的肯定是萨帝厄斯,更别提她麾下还有一群个个出身名门的夜司书,说什么也不会轮到我这个连暗影箭都摆弄不利索的表弟才是。
抵达蛇岛时天色已晚。纵使是为帝丽安效力的最优秀的驯兽师培养的坐骑,也足足在午夜浓重的雾气中盘旋了四五圈方才寻到这处用某种深绿木料搭建于两座高塔之间的平台。安塞伸出裹着皮手套的手掌,轻轻拍了两下“堕落之翼”的脑袋。后者嘶叫了一声后便乖乖匍匐在地,他从鞍座上翻下身来,还没站稳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这里比他想象中还要冷上不少。
木质平台的位置恰好能够容他居高临下地将整个蛇岛东海湾的情形一览无余:帆布高高收起的战舰错落有致地停靠在岸边,泛白潮水来来回回地冲刷卵石浅滩,市井街巷的灯火仿佛游弋的橙黄幽灵,令他不仅慨叹杰卡利亚攻占这座海上堡垒与东西方贸易必经之地时该是何等的威风……谁能想到不过短短数月,那个名字就已成为历史。
他朝伊西的方向望去,视线所及之处不过是与头顶夜空同样辽阔深寂的海面,却无法阻止安塞在意念中描绘沙漠绿洲上屹立的古老王城。
也许杰卡利亚的死根本不是伊西人的杰作,而是——
一个女子的倩影自记忆深处浮现,紧随其后的是“出卖”、“背叛”一类的字眼。她虽不懂法术,但杰卡利亚对她根本不会防范半分。莫非……
“喂,废物。”
洛奇冷不丁地喊了一句,安塞回过头。自己的学徒波尔正跪在平台边缘呕吐不止,玛林在一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蓝发少年的视线乃是落在自己身上。
“你在叫我?”
洛奇一耸肩。“别看风景了,那个老不死的应该在等我们。我有话要问他。”
玛林不声不响地将两头坐骑拴好,面露尴尬,“其实……老师的行踪我也摸不准,希望他还在这儿。”
“他肯定离这不远,”洛奇吸吸鼻子,“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了。”
平台通过木桥与两座高塔中的一座相连,门扉显然是硬生生凿开原本的墙体后建的。步入之后,空间骤然变得狭小,空气亦湿咸沉重。
玛林走在最前面摸黑带路,周围紧紧挤成一团的石壁令他稚气未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滑稽。“西边那座塔底下有个挺大的藏书室,”他解释道,“自从来到蛇岛,他就特别喜欢在那儿打发时间。”
“藏书室?”安塞顿时来了兴趣,“里面可有蛇王时代遗留下来的书卷?”
“我不太确定,大人。”
“你没进去过?”
“是王子殿下的命令,除了他自己,老师还有赫里斯大人,其他人都不准进入,除非得到他的准许——不过……”
“命令已经不作数了。”洛奇抢先说出了安塞想说的话,“但无畏的她不是派我们来看书的。”
玛林缩了缩肩膀,他似乎有几分害怕洛奇。波尔反倒自始至终走与洛奇并肩而行。万一蛇神爪牙事先在王宫里设了埋伏,这小子倒是给自己挑了个最安全的位置。学徒替他背着的包裹有一截纤细光滑的黑铁露在外面。那是安塞的权杖,一根新的,用军队铸造装备后剩下的一点边角料打造而成,杖头镶的则是从某个赫罗美亚富人家的大餐杯上抠来的白水晶。他原先那根在一次敌人的刺杀行动中被某个鹰人战士的雷霆给击了个粉碎。若不是萨帝厄斯及时一剑架开对方的钉头锤,他的脑袋铁定要成一滩肉酱。
想到这儿,安塞瞥了洛奇一眼。论反应速度,蓝发少年决不在自己的挚友之下,只是……也许来之前该请求帝丽安给他下个“别让跟你同行这人缺胳膊少腿”的命令。
四人顺着楼梯下行。“我没看见什么守卫。”
“他们……”玛林挠了挠那头微卷的黑发,又挠了挠胸前皮衣上的交叉铁链图案,“自从伊西传来噩耗之后,很多人都离开了。”
安塞皱眉。“什么叫‘离开了’?谁给他们下的令?”
“没人,但也没人能让他们留下。他们中大多数都是王子亲卫队的成员,只听从殿下本人和哈里克大人的命令。”
杰卡利亚死了,哈里克肯定也是凶多吉少。“塔罗萨大人怎么说?”
“他说‘他们会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洛奇冷哼一声,“除非杰卡利亚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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