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公历三五零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凌晨六点二十七分。我坐在一栋废弃楼房的顶楼上,看着太阳从金红色的海面上冉冉升起。
这个被人们称为塞罗萨里亚的世界是一个环形的平面。北方的格林洛什地区,极东七国,南部的封圣省和苏维内尔行政区,以及最西端的无尽盐原和冬贝路特,都环绕唯一的一片海洋分布着,被称为“中枢塔”的黑色巨塔矗立在海中的岛屿上。而在这些地区之外,是被称作边界的虚空。
两百年前曾有一个学者试图证明世界是个球体,他和几十个相信他理论的人走进了世界边缘的虚空中。他们再也没能从那里回来。从那以后,持律者议会立法禁止了一切对边界的探索行为。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相信世界是平的。
海上笼罩着一层苍白的雾气,所以只能模糊地看到中枢塔的黑色轮廓,在更近一些的地方是航船和海鸥组成的群列。初冬的清晨冷得要命。我抱住膝盖,靠着断裂的墙壁努力蜷缩成一团。
“歌络丝。”
我回过头,K正站在我身后,用平静至极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却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潜行和隐匿,这只是他身为“胧月”的首席杀手所依赖的许多技能之一。而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反应。
“早上好,K。”我并没有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K当然有他自己的手段。“多久以前来的?”
“刚到而已。我那边坐了一会儿,这里风景很不错。”K在我旁边坐下,从背包里掏出被挤扁的袋装三明治和矿泉水,“用行动资金买的,请随意。”
K今天倒是好好刮了胡子,穿了件非常休闲的短风衣。看起来就不那么像连续加过一星期夜班的上班族了。但他的眼睛里还是带着一点血丝。我耸耸肩,抓起一个芝士火腿三明治,用牙齿把包装撕开。
“好吃吗?”
“不好吃。”我拿矿泉水漱了漱口,很诚实地告诉他,“便利店买的吧。也许配上奶茶会好一点儿。”
K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他受不了茶和酒精饮料之类的东西,只喝不加糖和奶的咖啡。我很久以前曾经拿这事儿嘲笑过他。呃,其实也没多久,最多五年前吧。
那时候这个在军用水壶里装满黑咖啡的男人把我从维序者的某个研究设施里救了出来。我从他那里知道了由阿梅尔镇的幸存者组成的杀手组织“胧月”的存在,以及那个一再在噩梦中出现,被称为“血腥的十二月”的事件。
他们所谓的秩序,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正义。这是“胧月”的宣传标语。而我把这句话如座右铭般熟记于心。
德拉图尔咬了一口沙拉金枪鱼三明治,就着矿泉水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我一直怀疑他其实已经失去味觉了,因为他吃任何东西的时候都是一副“这东西只是能吃而已”的表情。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好吃”或者“难吃”这几个字来。
“我吃饱了。”虽然还是有点饿,但仅仅是他例行公事的表情就让我失去了胃口。德拉图尔面不改色地把最后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东西装进背包,“我也吃饱了。”
总的来说,K是个温柔而平和的男人。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竭力掩盖的那个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
“我们先去拿东西。”K把车开进一段没什么人的街道,“然后去伏击点。”
K在洛斯维德尔有自己的协助者。他和我的协助者奥伦特几乎没什么来往,或者说,他们之间完全就是相互憎恨的关系。我只看到过一次他们见面的场景。奥伦特显得非常冷淡,但似乎压抑着愤怒。而K的表情比他好不了多少。我怀疑如果我不在场的话,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话又说回来,那两个人平时都会尽量避开对方。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们这辈子估计都难得见面吧。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一个失忆的杀手,还有协助“胧月”的前走私犯,很难想象这两个人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我不知道的事儿其实有很多。比如露莎之死的真相,或者K只喝咖啡的原因。我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要去问问他们。
“下车。”
K把车停在一家看起来很平常的琴行前面,当然,这里肯定不止是琴行那么简单。
“我找夏洛特·安夏尔先生。”K对琴行的接待员说,“我跟他预约过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难道是巧合吗。
“请稍等,先生。”接待员打了个电话,半分钟后,他告诉我们,“威尔纳斯先生在二楼的第三练习室。呃,您有个很漂亮的女儿,先生,”
“也许是随她妈妈多一点吧。”我刚想要否认,K却微笑着搂住了我的肩膀,“谢谢您。”
我狠狠踩了K一脚,但他笑得更开心了。
我们在二楼见到了那个名叫夏洛特·安夏尔的金发男人。他看起来比K要年轻一些,戴着眼镜,嘴角有职业化的微笑。
“哎呀,K,我的朋友——”夏洛特行了个宫廷风格的屈膝礼,然后他转头打量着站在一旁的我,“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歌络丝。初次见面。”我歪歪头,冲他伸出右手,“K的同事兼搭档。”
“真是有趣的小姐啊。我还一直以为K的搭档是我呢。”夏洛特大笑着握了握我的手,“初次见面,我是夏洛特·安夏尔,当然是假名啦。职业是钢琴师。小提琴也略有研究。如果您想要学习乐器的话,我其实可以推荐——”
“咳咳。”K清了清嗓子。
“呃,对了。还有正事儿来着。”夏洛特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K,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就拿走吗?”
“没错。”
“好好好。”夏洛特从另一个房间拎过来两个看起来很重的黑色皮箱,“呐,就是这些。SGMS-45‘夜神’,是极东那边过来的走私货来着。”
SGMS-45“夜神”,据说是由发源于极东七国的犯罪组织“黑色天堂”出资研发的半自动狙击枪。虽然又长又笨重,但精度非常高。在佣兵和杀手的小圈子里有着比维序者的标准装备RS-II“LanceofTundra(冻原之枪)”更好的风评。
当然,就我个人而言,反正被打中脑袋就会死。所以用哪个其实都差不多。
K打开箱子,仔细检查着里面的每一个零件。大概五分钟后,他点了点头,把箱子锁起来。
“子弹有点少,只有十发来着。”夏洛特咧开一口洁白的牙齿,表情似乎有些狰狞,“不过都是小口径穿甲弹。嗯嗯。虽然没法对付SSKS,但是一般的车辆被打中之后一定会‘砰’地一声掀翻吧。要记得打油箱哦。”
“……”
“——而且因为动量足够大所以会产生相当壮观的伤口。如果打头的话估计会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碎掉……”
“……喂,夏洛特先生……”我睁大眼睛,转头看着K。但他只是耸了耸肩,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如果你们是在公开场合用这种东西的话,那么场面大概会很可怕吧……估计可以把周围的人吓得屁滚尿流来着,想想都觉得有趣啊哈哈哈……”
“……”
“……其实你们可以试试45mm对机甲无坐力炮,记得叫啥“天堂之拳”什么的,能一下轰飞一间屋子的人来着。呃,歌络丝小姐,你在听吗?”
“……我们先走了,夏洛特。”
接着,K拽着我逃出了这个房间。
“你觉得夏洛特怎么样?”K开车驶向中心广场,“他是个挺有趣的人吧。”
“……”
“其实他多数时候还是挺有趣的。知识渊博,而且很有绅士风度。啊,当然了。最好别提和他的职业范畴有关系的任何事情。”
“……疯子。”
“……啊,其实这么说也没错。”K用没握住方向盘的那只手挠了挠头,“PTSD,听说过吗?”
“没有。那是英文吗?”
“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创伤后应激障碍。或者用通俗点儿的话说,战后心理综合症,或者杀伤症候群。”K停顿了一秒钟,声音变得低沉下来,“也许我不该告诉你的,歌络丝。夏洛特·安夏尔曾经是一名维序者,在‘血腥的十六日’期间服役于阿梅尔镇警备队。”阿梅尔镇。维序者。“血腥的十六日”。唔。那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了。我抬起头看着K的侧脸,倒没有多么生气。K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参与了那次屠杀,因为害怕被送上军事法庭所以就逃到了‘胧月’。而你们收留了他。是这样吧,K?”
“……不是。”
“那么,我该杀掉他吗?”
“当然不行。”
“理由。”
“夏洛特在那次事件中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甚至没开过一枪。”K一边说着,一边放慢了车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抱着枪藏在阿梅尔的一个仓库里。阿梅尔发生的惨案超出了夏洛特最黑暗的想象,也让他对支撑着他的,所谓维序者的信条产生了怀疑。所以那时候他已经濒临崩溃了。”
“总之,他也是个受害者。只不过没你坚强而已。”K苦涩地笑了笑,“站在我的角度看,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的。战争把夏洛特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疯子,也让你失去了一切。还记得那句话吧,歌络丝?”
我看着窗外的景色,恍然间有些失神,“为了我们的正义,是这句吗?”
“没错,为了……为了我们的正义。所以我们需要战斗,至少为了那些我们曾深爱过的人,和那些未曾失落的回忆。所以,歌络丝。我们才需要结束这一切。”
回忆吗?我眨眨眼,车窗的玻璃上似乎蒙了一层雾,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而已。我悄悄地叹了口气。
“不要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好吗,这句话不适合你啦,K。”我笑着摇摇头,决定至少把话题从这个沉重的方向引开,“呃,话说因为夏洛特以前是个维序者,所以他对武器才那么感兴趣吧。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脑袋被酒精和吗啡烧坏掉的佣兵来着。”
“佣兵从不滥用吗啡,歌络丝。吗啡会降低反应能力,在战场上用那种东西会死的。”K很认真地告诉我,就好像我连这种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我曾经在北境和‘泰兰达尔之子’合作过两次。他们……这么说呢,纪律至少比我们要严格得多。唔,不能再说了。说的太多会被他们干掉的。”
“……”
“呃,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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