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
“是。”
时间已经是晚上，早些时候，在夷人出示了鬼音所持左轮枪的碎片后，便有经历过百年一月的长者认出它来。两人这才洗脱嫌疑，被安顿在一处村屋里休息，颀昌失血过多，却无大碍。
但眼下的情形，是愈发棘手了。
鬼音复活，无论是什么原理，都说明圣树不满如今的形式，要动用一些人类看来禁忌的手段，快速消灭剑鸽了。
“就在孤山寺遗迹附近，雨水倒流，天空放晴，同行的术师也查探到周遭能量紊乱，似被神秘的力量压制。”
“知道了，去休息吧。”
封少仪遣走斥候，她愈发感觉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无用之功，或是说，她逐渐失去动力了。
究竟该不该援助剑鸽，这件事在她心中依然没个底，最好的情况，便是期待师兄所说的“秘密武器”能够阻挡圣树攻势，再由自己毁灭——如是假设，只是天真的幻想罢了。
心情烦闷至极，封少仪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练习起邹颀昌交给自己的“阴发决”来，晚风吹拂过每一颗松树，封少仪就把沙沙作响的枝叶都当做敌人。
她起身一跃，再一踩松树的主干，正好有一根树枝被风拨弄，那架势，就像是要横扫的剑刃一般，她举起手中“武器”，偏斜开树枝的轨迹，同时攻防互换，挥出一剑。尚未脱落的树枝十分强韧，受到攻击后立刻弹回，封少仪不料此果，只得用剑指将它斩断。
堂堂剑鸽传人，封长修的孙女，要被一棵树抽脸，这传出去可太丢人了。
树依旧迎风，叶片的摩擦声仿佛是轻柔的嘲笑。
“哼……”
这阴发决说到底，只是对抗的思路，而非真正有威力的招式，但在邹颀昌手里，却是行云流水。封少仪虽知对方无论根基还是腕力都胜过自己，但颀昌出手的几次，都不是靠这些压制对手，相反的，她每一次挥刀，不是恰好抓住防无可防的时刻，就是后发先至，总能诡异的占到便宜。
就不知道她是如何击败鬼音……
就在刚才，快要被树枝抽中脸的一刹那，封少仪似乎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深邃的武理，细细想来，又是空无一物。
“唉……”
封少仪哀叹一声，剑鸽追求的是“空明”的空，不是“空无”的空啊。
不管怎么样，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往最后的地点前进了，她这么想着，魂不守舍地迈开一步，正好踩中一个草坑，身子骨碌一下就要掉下去。
手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眼前的事物也从泥土变成了高悬在天上的满月。
“你也不用自尽吧。”
“呸！我才没！”
封少仪本来还想稍微夸奖一下白巫，结果后者的白目话语让她嗓子里的赞美之词变成了嘴臭。白巫正跪坐在泥地上，雪白的肌肤在月华的照耀下蒙上一层辉光，不过，擦去眼睛里的灰尘后，封少仪才发现，那只是自己的眼睛被迷住了罢了。
“哼……明天就要启程去找你同族的麻烦了，你莫不是来刺杀我的？”
“才不会，就算是母亲，我也没亲眼见过，这个自然是不会有感觉……但……”白巫欲言又止，不断响动的铜铃，代表她的心乱了，“……那家伙被杀的时候，我却有感应。”
“这样啊。”
封少仪垂下头，还好人类不会有这种感应，否则要是师兄或者爷爷遭遇不测……
“蓝鸽子，我应该悲痛吗？为我‘同族’被杀这件事？”
“……阿巫。”
“嗯？”
白巫扭过头，茫然地看着封少仪，不料对方伸手戳住自己的嘴角，食指上提，帮着白巫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没法理解这个动作的白巫脖子稍稍前倾，仔细盯着对方的双眼，直到封少仪别过头。
“你这不是，能、能笑出来吗？”
“我自己又控制不了，再说，欢喜就非得笑出来么？”
封少仪听罢，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外衣，指尖闪烁着电弧一般的剑气锋刃，随着手腕的翻转，在黑暗中拖出长长的轨迹。剑气凝聚之后，反倒柔和许多，像是烟花的尾线，在夜空下画出各种图形。
“你们是怎么看我们的？怎么看人类和妖怪的？”
“这个啊，蓝鸽子又是怎么看待那群乡勇游侠的？是真正打算收他们当剑鸽预备军吗？”
这两个问题令封少仪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诚然，自己没有怎么正眼看过这帮散兵游勇，即使他们救出镇民立了大功，但把这群人带去和树族作战，还是太异想天开了一些。
“蓝鸽子，无论是我还是鬼音，都只是母亲的‘造物’罢了，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狗差不多。至于人类和妖怪……母亲的眼里，恐怕根本就没有你们。”
“……切。”
封少仪继续剑舞，想的事情，却不同了。
“你和花臂的，只是触碰到母亲的冰山一角罢了。”
“冰山一角就冰山一角好了。”封少仪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剑气弧光四散而去，“真要神通广大，就亲自攻过来，玩这种精神控制算什么？ 反正我现在也不是剑鸽，此去也只是把残害孩童的始作俑者干掉而已，不管是树族还是剑鸽，能干掉最好，不能就死在那里，有什么好说的？”
“……呵，蓝鸽子一如既往，也难怪老鸽子会选你当继承人了。”
“啐，说得好像你认识我很久一样。”
“诶嘿。”
白巫也站起来，一步步向封少仪走去，这样一尊绝美的偶像缓缓走来，封少仪竟是有些不知所措。来者伸出双臂，在半空停滞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抱住封少仪，后者大概是想起几天前被强迫亲密的不好回忆，立刻推开了这拥抱。
“你干啥啊！”
“呀，这个……只是想着蓝鸽子没有剑的话，到时候不会是红鸽子的对手，既然是白树做成的剑，那不如考虑一下我，如何？”
白巫这么说着，用手掌在自己胸前做了个划开的动作。
“你在说什么傻话！”
“你这是嫌弃我？”
“再说这种话就劈你当柴火，好了，我们回去吧。”
封少仪用食指猛戳了一下对方的额头，一阵打闹后，两人走出了这片树林——边陲镇居民和游侠们已经着手改造这个小村庄，不少屋子内都点起了灯火，这帮人也算是能够安居乐业了。
不过这光景可能不会长久，如果自己回不来的话。
“呼——”
既然目的地是偏冢的话，镇守的会不会是师兄？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居民们向她打招呼，一开始封少仪还有些许的工夫认真地回应，到第十五个打招呼的人开始，她就只是麻木地点头。
白巫自始至终都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尺的距离。
最终，她来到了夷人和邹颀昌休息的房屋前，已经是深夜了，她本想敲门，手却在离木门寸许的位置停下，转而移步从窗外观望：颀昌仍躺在床上，夷人则是借了个蒲团垫在膝盖上，就这么跪着，双手轻轻搭着姐姐的手臂上，趴在床沿睡着了。
封少端那个家伙，此时在干什么呢？
封少仪摇了摇头，这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无论师兄现在如何，下一次他们见面，都是要向彼此挥剑相杀的。
在百年一月的战场上，出来捡食物的自己与师兄第一次相遇，便是挥刀相向，这场十余年的同门友谊，再过不久，就要彻底结束。
封少仪抑制着下眼睑的抽动，眼眶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白巫已经轻轻贴了上来。
“蓝鸽子前几天还说什么羡慕我，好笨哦，要说羡慕，也该是我羡慕你才是。”
白巫嗅着对方头发若有若无的香味，像是在寻回一位认识许久的老友。
“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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