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枪对立,不到一尺的距离,两人,身躯不曾移动半分,意识之中,却交战了不止上百回。一者,招数尽施,一击不中,再无可击;一者,弹丸耗尽,一发不中,便是任人宰割的绝境,无论是邹颀昌还是鬼音,接下来的一招失利,就要绝命于此。
忽然,颀昌猛地踏出一步,刀尖掠过自己头顶,却在半空停住,鬼音见状,拔枪后退半步,始终没有扣动扳机。颀昌手腕旋转,刀花护住周身,继续僵持。
“呼——”
颀昌的脸颊通红,上头可见一些细微的血丝,一双眼睛死死锁住对方的枪口,不断向外呼气调整自己的节奏。
鬼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缠绕它周身的黑雾全然散去,露出可怖的本来面貌——那腐烂如死尸的面容,皮肤肌肉都已经剥落,露出里头树木的筛管来。它是圣树重塑的躯体,还是鬼音其人,本就和白巫一样,是圣树造物?
持刀者来不及思考这些,脉动的本能告诉她,试探结束了。
刀刃缓缓接近对手,直到几乎要与枪口相抵,下一刻,鬼音暴起,左脚迈出,右腿弯曲,以一个怪异的姿势避开了这慢悠悠的一刀。这一招,在刚才几秒的时间里,在他的树神经中演练了几百次,所以,必不失败。
“砰。”
即使刀已经斩空,颀昌双眼仍然紧盯着对方手指最细微的动作,扳机扣到一半,颀昌就反应过来。枪口喷出火焰时,持刀者收回缓慢挥舞的弯刀,反手横在胸前。
枪声传入颀昌耳朵里,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搭住刀尖,将整把弯刀挎在自己头顶,同时双膝下沉,向鬼音处突袭。
然而,这一枪还是避不开——这一枪瞄准的是她胸口,压低身位,就要射中脑壳,颀昌双眼眼角不受控制地痉挛,眼眶几乎就要裂开。她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大的风险。
“锵!”
子弹不偏不倚地到达颀昌眉心前,却被正好挡在眉心处的刀刃末端阻挡,两人都是猛地一心悸,旋即,鬼音作出了判断:即使挡住,裂开的子弹会分成两块,打碎对手的左右脑半球,这个人类,就要死了。
但,子弹并没有裂开。
那把弯刀,名为捉风的弯刀,仿佛没有重量,颀昌握着刀尖的手掌鲜血直流,猛地往下一拉,另一只手再往上一抬,子弹竟是顺着刀锋的轨迹移动,不曾裂开,不曾偏斜,而是坐滑梯一般,滑行到了刀锋末端!
无数火星光点飞洒在空中,最终,子弹在安全的位置崩碎成无数铁砂,打在邹颀昌身上,与此同时,握着刀尖的手已经改握刀柄,两人的距离,无限地近了。
夷人的心脏在这瞬间一停,姐姐现在的姿势,半屈膝,双手弯曲着举过头顶,同时握着刀,看起来很像是剑道的起手式。
不妙。
邹颀昌在下,鬼音在上,双手这个架势,只能从上往下劈砍,这样力度必然不够,鬼音如果用枪或者肢体挡住攻击,就有翻盘的可能。
夷人可是见识过鬼音用石头扣扳机开枪的手法,这个家伙,就算双手全失,她也不敢断言能失去战斗力。
“你——”
蓦地,颀昌脚步一边,在刀刃就要斩出时回转身体,靴子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她迅速反握弯刀,以背对着鬼音。
一声闷响,寺庙的地板都被踏出了一个凹陷,颀昌停住身子,和鬼音站在一条横线上,反握武器的双手往上伸直,狠狠向斜下方戳刺。
“败了。”
这一招酷似天地同寿,倘若鬼音手里有一件副武器,必然是双杀的局面,然而,被命中小腹后,鬼音无计可施。
弯刀一划,腐烂到乌黑的圣树汁液从他体内喷出,这位昔日西南第一神秘的刺客,举枪瞄准,仿佛枪中还有子弹。下一刻,仅存的手腕被斩断,左轮枪也在空中被刀风切割成废铁,眨眼之间,弯刀洞穿鬼音喉颈。
“第二枪死的传说,不复存在。”
鬼音倒在佛堂里,体液沸腾蒸发。
“姐姐!”
夷人立刻进入寺庙,把姐姐搀扶出来,在迈出门槛的同一时间,大量的鲜血喷溅出来,那是铁砂造成的细小伤口,颀昌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
铁砂随着鲜血一同被喷了出来,除了失血过多,颀昌并无大碍。
“还好……”
夷人环顾四周,古寺、破碎的刀剑、甚至是天中飘散的浮云,都荡漾出扭曲的波纹,这里本来该是阴天……夷人眺望至远处的山峰,风,从刚才就能感受到的风,正是从那里吹来,吹散了阴雨和此地的结界。
“那里有什么人么……嗯?”
一滴血珠,从夷人手掌上飘起,随着风飘向天空,不仅如此,地上的积水重新化作雨滴,自下而上回归天空。佛塔的最顶端开始崩溃,瓦片、琉璃等等,全部被重力牵引似得凌空悬浮,盘旋而上。
“这……”
夷人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姐姐,生怕她也会被拉上去,送到深不见底的天空里。
这是如同奇迹一般的力量,绝不是咒术和武功能可比拟的,所幸,这力量并不对活人起作用,夷人放下心来,让姐姐平躺在地上,尝试寻找力量的源头。
是圣树的神力?
这片土地下,埋藏着难以估计的魔力,但这些无主的能量若是没有人引导,只会和煤炭一样被静静掩埋,而现在,某个伟大的存在,用某些手段调用了这些魔力……如果封少仪和姐姐未来要与这个东西为敌……夷人抖了抖身子,那可不敢想象。
鬼使神差地,她忽然想去看一看鬼音的情况,佛塔已经被拆成了露天建筑,一束光正好照在鬼音擦破的身体上,显得圣洁又怪异。
“草……和我……有趣啊,不吉啊,我的……目标……”
鬼音的声音有一部分从气管里出来,难以辨认。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鬼音一看到夷人,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伸直仅存的、断去手腕的臂膀,就要摩擦地面,把自己的身体拖拽过去。他没有内脏,身体里头全是把树木根茎切断后,能看见的导管筛管,像是一个扭曲的残次品。
“姐妹,救我……代替母亲,救我——”
夷人原本要触碰鬼音的手,闪电般缩回。
“你!”
他的手臂顿时垂下,幽幽地死了。
“呼……啊……”
夷人的脸色苍白至极,她鼓起勇气,终于将手指搭在了鬼音的残臂上,电流,或是磅礴而出的信息,如星光汇入她的脑海,这是记忆,是鬼音的记忆。
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天。
天气要比今年更加恶劣,就连野兔,也徘徊在自己的巢穴里,不敢踏出半步,视角逐渐向北,绿意生机浮现,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出现了一株株苍白如纸的白树。它们彼此的枝条交错在一起,呼吸着潮湿沉重的空气,像是在苟延残喘。
在这片不知名树林的最深处,有一棵白树的枝条不停抽动着,雕琢一块柔软的木料,其他的树木被微风吹拂着,发出“沙沙”声,嘈杂中听出一些呕哑的旋律来。那块木料被刻出五官,正是鬼音。
枝条停止工作,鬼音被浸入树底的池塘中,在池塘的底部,赫然是一具和鬼音一模一样的人类尸体。
“这——”
夷人撤回手指,恐惧爬满了她的脸,这令她连滚带爬地逃出寺庙,由地下魔力构成的结界已经消失,寺庙和低矮的围墙统统不复存在,自己和姐姐正站在一片枯黄的废墟上。她顾不得分析形势,立刻抱起昏迷的姐姐逃跑。
“鱼仔!”
老马嘶鸣一声,载起二人。
夕阳已经悄悄攀上西面的天空。
那座引发奇迹的山峰,空无一人。
“这个村子非常干净,诸位乡勇,请在此等待消息吧。”封少仪面前的游侠们行了个礼,叮嘱道,“唯有那座礼堂,内中有剑鸽圣物,等事情结束,我会亲自来取,你们不可进入。除此之外……这村子已经无主,田地房屋之类,你们自己分配吧。”
“二小姐,我们真的不……”
分水水獭自从确定了封少仪剑鸽传人的身份,便用“二小姐”称呼,至于谁是大的,自然是下落不明的封少端了。这老头迫切地想要北上建功立业,最好是把幕后黑手干个底朝天——即使他们并不知道圣树的存在。
“不必,这是剑鸽内务,家丑已经外扬,还希望各位给剑鸽留点尊严,不要施以援手。而且,我决定把这里作为剑鸽新的总部,还需要各位壮士添砖加瓦。”
“噫,这里是总部,我们岂不是剑鸽了?”
“如果想加入,也是可以,我不勉强,即便不是剑鸽成员,未来诸位,同是宗家待遇。”
众人笑逐颜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封少仪不曾想过这么多,毕竟这一去,会遇到什么,会和什么东西相杀,都是未定之数,搞不好自己人先死在北边了,还谈什么回来这里发展“总部”?
也就是安抚一下众人罢了。
白巫坐在高处的房顶上,无聊地踢踏着双腿,突然,她双眼瞳孔一缩,就有眼泪流下来。虽然没法做出惊讶的表情,但这一下子令她对身体的操控能力都受到干扰,手指好几次都没正确地擦去泪水。
这是什么情况?
胸口像是被大锤击中,怅然若失。
“……死了。”
一个晃神后,白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同根同族的一位白树造物死去了,这个信息经过土地下的无数根系,传导数公里来到自己意识中。
“为什么……”
从有意识开始,白巫从未与自己的同族碰过面,连精神的交流,都仅限于“母亲”。
她按住胸口,这种怪异的感觉虚无缥缈,不似真实。
这种“失去”的感觉,真的是自己的感觉吗?
“我会哭?”
众人并未注意到白巫的异状,欢喜的人群中,忽有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放罪人和你那位剑士走,没关系么?”
“这嘛……”
封少仪刚想辩解,就听见不远处马蹄声响。
“鱼仔?!”
正是那匹老马,载着精疲力竭的夷人归来。
她的身后,是满身血痂的邹颀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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