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在封少仪的视野中飞快褪去,这个漫长的冬天即将迎来尽头。
四个人,三匹马飞奔在原野上,他们已经越过了所谓圣树保留地的边境线,来到了名义上属于这个古老族裔的地盘。
放在一周以前,没有人会认为圣树依旧存在,而如今,存在也好,不存在也罢,导致剑鸽自相残杀的祸乱源头,就隐藏在无边无际的树海之中。
“这里是剑鸽的龙兴之地。”
封少仪眺望着还算熟悉的山川河流,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战争结束后,自己就被爷爷和师兄带回到剑鸽之内,再几年,就是封长修战败被断去一臂,剑鸽改剑谱、迁址。有趣的是,爷爷来到指定的地点后,战败的苦痛却一扫而空,他发现这里正是早年自己做工,又揭竿起义的地方。
只是当时,昔日的房屋已成废墟,过往亲朋也散落天涯。
那“最重要的偏冢”,应该就在这里了。
“回家的感觉如何?”
邹颀昌的脸色还有些发白,但也足够应付这旅程了——这天气情况,可比南边好上太多,此时,她顺手折断路边的一支杂草,棕色纤维在空中烈烈作响,仿佛一面小旗子。
“不怎么好,不知道总部是否也受到袭击……总之,找到偏冢,一切都会结束。”
“这么肯定?”
“不……这些天我有在想,圣树到底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覆灭我们,或许和偏冢里的东西有关……”
就在这时,在前方探路的夷人调转马头飞奔回来,向她们打招呼道:
“前面有一个骑马的过来了!”
“……”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加快速度。
“骑这么快,你们是终于看到人,要打劫哦?”
““闭嘴!””
三匹马并排骑行,很快就抵达了能和这位路过旅人对峙的距离,本来她们是想友好交流,但四个全副武装满身泥灰的家伙往地上一杵,怎么看都是要打架。
旅者登时就给吓个不轻。
“阁下是从北……”
“交出钱——”
白巫的话才喊到一半,就被封少仪强行摁住了。
邹颀昌则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旅者:是骑着马没错,然而,她分明是个妖怪而不是人类,从两根从头顶深处的螺旋状鹿角就能看出身份来了,更别提那五官和长着毛发的皮肤。她身着深棕色的轻便袍子,一双蹄子踩在特制的马镫上,圆溜溜的双眼吓地发直,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疑惑。
据说一些羊啊鹿啊什么的,在遭遇危险时会全身麻痹瘫倒在地,看来即使变成妖怪,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也改不掉啊。
“那个——”
“哇啊啊啊啊啊!”
旅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遇上劫道的了。
“冷静冷静,那个人脑子有问题的,你不要理她。我们是听闻剑鸽内乱,前来襄助的民兵团,阁下是?”
“你们……真、真是民兵?”
旅人不知何时拆下了背上的二胡,拿着琴弓当做短剑,这一幕实在是有点滑稽。
“当然啊。”
鹿角少女放下“武器”,呼吸稍微平缓一些了。
邹颀昌眉头一皱,这孩子,还真是老实,也不看看证明什么的,这样轻而易举地相信陌生人,可是要出事情的。
“我……我本是杨坪地附近小镇的教坊学徒,后来镇长说剑鸽要叛乱,阿妈就让我们逃难去了。”
杨坪地?那是保留地最东边,几乎要和荒境中部接壤的地方了,也是曾经剑鸽极盛时,所能达到最东边的地盘。这样偏远的地方都受到波及,看来圣树在剑鸽之内埋了不少暗桩。
“谁与你说的叛乱?据我所知,杨坪地离这里不止一周的路程。”
封少仪骑行上来,质问道。
“是、是一个拉二胡的女人!”
“蛤?”
一个卖艺的,能说服一镇之长遣散整个镇去逃难?!
“阿妈让我们逃去东边,不过那个二胡声……”旅人忽然拿手掌抵住额头,脸上泛起陶醉的神色,“实在是太美丽了,所以……所以我就一直跟着它,来到这里……”
“二胡声?”
邹颀昌狐疑地看了封少仪一眼,鬼音的事情以后,她就被这一套死者苏生的手段搞怕了,好在封少仪回了个安全的眼神,意思就是“放心,我们这里没有用二胡的”。
“笨啊你!”
“唉哟!”
夷人忽然敲打了一下鹿角少女的头,又从怀里取出一枚银元和十几个通宝塞到她手里,对方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本人拉二胡好听就跟着走?你万一死在荒郊野岭,你老爸老妈怎么办?”
旅人一双鹿眼闪烁着,道:“都进教坊学艺了,哪还有什么……”
“好了。”封少仪上前阻止她再说下去,从怀里拿出一卷文书来,“往南走个几小时就有个小村庄,拿着这个,暂且住下,等叛乱结束后再追吧。”
“嗯。”
“现在来讲讲,这里的情况如何——这附近算是剑鸽的大本营,料想情况还可控吧?”
对方点点头,道:
“叛军实在太可恶!我一路走到这里,就没遇到一个完整的聚落,不过听其他灾民说,叛军只杀剑鸽,其他人是不杀的。然后……剑鸽好像有一支部队,固守大本营来着,据说为首的那个是个年轻小哥……”
“年轻小哥?”
“对,是什么剑鸽直系传人来着……那个难民跟我讲了很久,剑网啦,白树妖法啦,还有……凌万顷然后……”
“‘凌万顷得触空明’。”
封少仪的脸完全黑了下来。
“对!”
“哪一个人告诉你这些?”
“一个一起逃灾的老头子,断了只手,我还分了他半块饼——”
“嗯?”
从她刚才讲剑鸽详细的战况时,邹颀昌就警觉起来,此时,她已经偷偷骑到了少女后方,当即运起杀气凝聚在手掌上,对着对方肩头一抓。
不料其肩头一寸的位置,竟是荡漾起一层折光,逼得杀气难以推进,锋锐的护盾,令邹颀昌的掌心都刺痛起来。颀昌立刻受了力道和杀念,护盾便自行消散,她也拍中了鹿角少女的肩膀。
连这样的杀念都感应不到,体内也没有任何气的流动,是普通人没错。
“万事小心。”
封少仪对她叮嘱了一句,便目送着旅人往南边渐行渐远。
“你家爷爷还真有精力啊。”
“不管怎么说,爷爷都来了这附近,邹姐,你还记得那团紫光么?”
“是救走封长修的那个?”
两人相顾无言,她们倒是都知道封长修没有这么轻易死去,但那团紫色在叛乱之前对封长修说了什么,显然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它或许就是圣树的一员,甚至是白巫口中的“母亲”也说不定。
遇见妖怪后,四人沉默许多,当前形势,比她们想得更加严峻。
夕阳西下。
马儿们罕见地出汗,几人里穿的最多的邹颀昌还感觉有些热,不过,等日头落下,这里肯定又要降温。一路上,她们也看见了一些残破的废墟——多是些给旅者服务的茶棚之类的地方,也有一两个村落,恐怕都是原本居民逃难后,被土匪洗劫造成的。
“百年一月的战场,要比这个残酷百倍。”
封少仪选了一处依靠着小山坡的农场废墟作为遮掩,就在后头搭了一个简单的营地,她神色漠然地伸出手指,钻进绒草里取火。这么多天过去,她是越来越精于此道。
“我突然在想……”
夷人取下水壶,灌了自己一大口,道:“白树的目的可能不是要消灭剑鸽,那位‘母亲’神通广大,连剑圣都不是她的对手,覆灭整个剑鸽,挥挥手的功夫而已。”
“你说的没错。”
封少仪叹了一口气。
“本来剑鸽也有和白树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邹颀昌盘坐下来,往火堆里添柴火,“不要怪姐姐阴谋论,我想这事情背后,还有第三个势力。”
众人心中虽然都有这个猜想,但颀昌真正说出,还是让她们一惊。
“你是说……风神大人?”
封少仪捏紧拳头。
“大修剑谱后,剑鸽其实已经是白树的傀儡势力,只是寻常弟子不知白树的存在,只当它们是做剑的材料罢了。或许,白树也不希望这个人间的喉舌灭亡。”
“哼……”封少仪不屑地扭过头,“你是说,白树是被威胁做掉我们的咯?”
“猜想而已,不过,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邹颀昌久违地摊开那张地图,她们目前正在两条不知名小河的交汇处,顺着这个地形特点,她们在地图上找到了相应的位置。
此地,距离偏冢,三十公里。
“呼——”
封少仪长长舒了一口气,其他人早就发现了她的习惯:紧张时就会深呼吸。
这条路,就要走到尽头了。
“我说你们……”
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白巫,忽然说道。
“没有听到什么吗?”
此言一出,万籁俱静,这个温度,就连虫鸣也不会有,整个营地只剩下火苗攒动的细小噪音。白巫空洞的双眼望着山坡,上头只有几颗稀稀拉拉的针叶树木,一切如常,但为何,心中却有异样的危机感传来?
若有若无的旋律,钻进其他三人耳中。
那是一种凄厉的、无比哀怨的音色,一拉一响之间,就要把人的思绪从身体里抽出去,邹颀昌立刻反应,刀风吹灭火堆,找寻声音的来源。
“上面!”
夷人一指山坡上的模糊人影,众人皆是一拥而上,那影子却左右闪避,羞于见人似得。
四人追赶许久,除了一步步走到坡顶,和影子距离是一点儿也没有拉近。
“这家伙恐怕就是那个‘拉二胡的’!”
封少仪挥指斩断一从树枝,旋即发号施令:
“分四路往山顶包围!”
那条身影已经上到了山坡的最顶端,二胡戛然而止。
四人已是从不同的方位包抄上来,却发现无论是哪一个角度,都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只知道此人身材高挑,背上负一二胡,独立坡顶,手持一杆烟枪,升起一丝苍白的薄雾来。
她呼出一口烟气来,用食指端着烟枪,一指北边。
“看。”
话音未落,轰然爆炸声响彻云霄,卷起滔天火光,正是一如当日边陲镇数十大炮齐发——前方爆发了战斗,而且规模不小,一轮轰炸后,无数剑光交织闪烁,都是来自剑鸽。
“你!”
封少仪睁大双眼,但此刻光华散去,眼前空无一人,哪来什么拉二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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