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余波仍在肆虐,碎屑、砂石、树枝齐齐盖在一名剑鸽的背上,布甲抵御不了这样猛烈的攻势,脊椎发出崩裂声,肋骨刺穿了体内脏器,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的新兵伏在地上,再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眼前的景象宛如炼狱,炮兵在后头发射了一轮开花火弹,干燥的野草上滚起一团团烈焰,在火幕的另一头,数之不尽敌人缓缓推进。是昔日的伙伴,他们无端无由地失去理智,疯狂地攻击各个城寨、哨站,以致剑鸽节节败退,龟缩至此。
谁能想到,本统治这里的剑鸽,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就到了要覆灭的境地。
新兵挣扎地翻过身来,喉咙里,阵阵的甜腻顺着肺里吐出的浊气淌出来,夜空星点,令人眼花缭乱。
“封少端呢?!”
炸雷一样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战场。
遍体鳞伤的指挥官挥剑斩开一人的身体,血污爬满了他的全身,一颗炮弹在他身侧炸开,膝盖骨半月板顶受不住冲击波,登时迸出血来。他身体一僵,半跪地上,用剑强撑着躯体——白剑已经失去魔力,只能用寻常铁剑代替。
“开炮看人啊!想把老子射死吗!”
他怒喝一声,以剑柄猛击自己小腹,催动体内的气封住伤口。
“封少端呢!那孙子死哪去了?!”
这话一喊出,他自己也愣了一愣,非是因为下克上的等级问题,而是封少端在此时失踪,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那个”。
剑鸽们虽是不敌,负隅顽抗下,还是把被包围圈缩小到了这附近,再过个几个小时,大概所有被控制的剑鸽,都会来这里集中吧——也就是说,这可能是放出“秘密武器”,一举歼灭他们最好的机会。
“战争,要结束了吗?”
从他杀死第一个同门开始,痛苦、愤恨、悲哀,乃至麻木。
封长修不知所踪,封少仪叛变出逃,这场可谓是充满黑暗的战争,终于随着这个长夜,即将迎来黎明了吗?
寂静,第一次出现在了喧嚣的战场上。
远处的山坡上,三匹马奔袭而下,另一侧,炮兵们透过望远镜看见了这几位不速之客,是来这里的游侠,还是……
“开炮吗?”
“没那个功夫了!专心御敌!”
长官一挥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度响起,他的眼球鼓胀充血,血丝随着心跳阵阵收缩,脑子共鼓膜一同发颤。他如此紧张,以至于没能发现四人中,有一个正是封少仪。
“妈的……他们怎么这么疯?”
稍早时候,被控制的剑鸽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展开了战争开始以来规模最大的冲击。自杀式的袭击方法,打得整个剑鸽措手不及。
血光、火光,交织错叠,不分彼此,在战场之上,被无数云层掩盖的高空,一轮火红的巨日升起,像是回光返照的夕阳。日光大作,压得血红色沉淀下来,倒映在血泊里,这片被污染的土地,熠熠生辉。
像极了一幅厚涂油画。
封少仪游走在战场之外,厚重凝实的杀意扑面而来,这真是能在现实里出现的场景吗?平生所见,只有百年一月,才有这样残酷的景象。
她一咬舌尖,加速奔驰。
偏冢距离此处,只有不到十公里了。
杀伐之声渐渐远去,四人闯入了偏冢之前最后的防线——一片静谧而寒冷的树林。
这里的树木全部都枯死了,只要轻轻一碰,碗口大小的针叶树木就会拦腰折断,松鼠麻雀之类的小动物也早就不复存在。马儿踏着坚硬的冻土,发出不安的嘶鸣声,夷人的那匹更是止步不前,只管哀鸣。
最终,鱼仔也停了下来。
封少仪望着森林的最深处,暗影之中,仿佛饱含着无穷无尽的深邃,无论其中埋藏着多么骇人的玩意,她也不会有半分惊讶。
“步行吧。”
封少仪抬头下了马。
“我……”
在她牵起白巫的手帮她下马时,后者却难得发出了有些迟疑的声音。
“怎么了?”
“我跟着你们。”
白巫仿佛是下定了什么非常重要的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走吧。”邹颀昌拍了拍鱼仔的屁股,翻身下马,从兜里掏出一点面饼样的食物,喂给马儿,“一个月也辛苦你了,歇歇吧。”
鱼仔用舌头卷起饼,吃叶子似得把它送进嘴里大嚼。
“那个……”
夷人脸色发白,她还坐在马上,没有挪动半分,“我就不去了。”
“诶?”
“反正四个人里……我又没什么本事,去了拖累你们……”
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细不可闻。
“傻蛋,我们在意这个——”
邹颀昌刚想过去敲打妹妹,白巫就拉住她的袖子,道:
“她不想去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夷人看着白巫,眼神中满是一种怪异,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包含在其中,让人难以分辨。她叹一口气,跳下马来,对白巫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
“谢什么,我们最棒了,对不对?”白巫轻轻走上去,把额头贴在对方紧闭的左眼前,“没关系的。”
“好罢,那你别让马跑了,回家还指着用它们呢。”
邹颀昌上前摸了摸妹妹的头,露出温暖的笑容来。
“嗯。”
交代了几句后,三人步行前进,走完这距离偏冢的最后一公里——沿着这条小河,便能看见前方有一个地势稍高的湖泊,大概是冬天结冰,现在解冻而成的。
紊乱的能量、难以形容的威压,这一切都表明,这是正确的路。
走到山坡的顶端,他们才发现这是一个陨石湖,一颗巨树,其根系盘纠在湖底,仅仅露出树冠和枝条,即便这样,也比她们所知的任何一种树来得大。巨树透体呈现泛黄的奶白色,犹如凝固的奶冻,泛着油脂的光泽,光秃秃的树干上没有一片叶子,却能见到一些嫩芽正在生长。
这是白树。
它的周围,形成了一圈沙洲,上面盛开着冬季时,在冰冷却不至于结冰的水面附近才会盛开的淡蓝色花朵,花瓣点缀在湖水上,荡起阵阵涟漪。
这片生命禁区中,还有这样的绝景。
白树之前,站着一人。
他原本光鲜的红白色衣装已经碎裂,露出剑鸽的内衬,绣着的鹤、豹子也全数沾染着洗不掉的血污,曾经被端正地束着的一头乌黑长发,此时随意地披散在背上,却见不到一丝一毫的狼狈。
即便遭逢失败,也不曾丢失身为剑鸽的意志。
他正把玩着手里的什么物件,一双眼睛空洞地抬头望着天空中连绵不绝的雪山,熟悉的旋律若有若无,那是鬼音哼唱的那一首《未成者之歌》。只是,由他来唱,这首童谣没有半点阴森的气息,只有无尽的悲凉。
“原来如此……接下来的战斗,请让我,一人前往。”
封少仪解下腰间的捕影短刀,双手奉还给邹颀昌。
“如果我不敌,师兄又下不了死手的话,等我回来,请务必用此刀,为我介错。”
“好。”
“邹姐,我要是赢了,你可得好好教我,别敷衍了事了。”
“敷衍了事?我已经把阴阳家最奥秘的东西教给你了。只是你还没学会而已。”
“哈。”
封少仪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迈步走进陨石湖中,沿着沙洲走向湖中心的大树。水波阵阵袭来,令封少仪这个灵体之躯也感到寒意。
“师兄。”
封少端低下头,疲惫的眼神中放出一丝光彩。
“到头来……还是要动用禁忌的力量……我等凡人……根本……无力抵抗。”
“不是的。”封少仪向前垮了一步,“白树是通过它们的成员来控制剑鸽,只要我们找到——”
“傻妹妹,那样无济于事。为什么……那么多种方法,白树要选择让剑鸽内斗?”封少端踉跄着走上前来,显然,一周前的那一次爆炸,令他受了重伤,“究其原因,不过是不想弄脏手罢了,要毁灭剑鸽,白树有千百种手段。”
“……”
“要我说来,剑鸽的毁灭,从爷爷失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或早或晚罢了。白树重写剑谱,授吾以权柄,从那时起,剑鸽魂已不在,剑……也扭曲。”
“师兄……”
“但是,我却不曾放弃……”封少端抽出残破不堪的白剑,无数的战斗几乎要完全摧毁它,剑身已经满是锯齿和裂纹,“恐怕是这偏冢里的‘东西’,连白树都感觉恐惧,它才会发动进攻吧。
“爷爷的剑术救不了剑鸽,我的妥协救不了剑鸽,上下一心的信念救不了剑鸽,唯有……唯有静静躺在偏冢里的东西,唯一的‘成者’,才能把剑鸽,从黄泉里拉出来。”
“师兄,不要说胡话了!”封少仪伸出手,却还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以前惊才绝艳的封少端去哪里了?现在还有机会,大不了……大不了一同死在白树——”
“惊才绝艳?你说我是‘惊才绝艳’么?”
封少端抬头,发出刺耳的苦笑:
“我不过是一个懦弱的人,直到此时此刻,我也依旧是懦弱的人。我和你不同,要是可以,我不会拿起剑,对于战斗,我也没什么好渴求的……六百多条鲜活的生命,这样的罪孽付诸在我身上,实在太过沉重,太过沉重了。”
“你一直说什么‘成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封少端的表情僵住,旋即,他咧开了一个眼睛没有笑意的笑容:
“跨过我的尸体,你就会知道答案。”
“你——”
“从小,我就害怕选择,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和雪山里的老爹走散。”封少端闭上眼睛,“爷爷说‘少端,你要不要学习剑术’,我就说‘我不知道’。我是温和善意的人……但剑鸽,这个庇护我,收容我的地方,就是我的一切。”
血红的眼睛睁开,一股锋锐无比的磅礴剑气绽放,与陨石湖产生回响,这力量就连在远处观望的邹颀昌,都脸色微变。
“为了剑鸽的存活,我不在意用什么样的方法;我不在乎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任何惩罚,即使是来自风神大人的惩罚……”
激扬的剑气上升到最高潮,战斗,一触即发。
“吾,封少端,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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