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帮助吗？比方说毛巾之类的？”
从刚刚开始一直待在旁边观看这幕闹剧的服务生走到桌旁向我搭话道。
“如果你有的话可就太好了。”
“那么请用。”
接过他递过来的白色软毛巾，我将脸和身上的水珠粗略地擦去，湿漉漉地感觉不再，视野总算恢复正常了。
“谢了。”
深深吐了一口气，稍微挤出平常礼貌性的微笑的我将毛巾递回，他接过后则回到吧台，为我端了一杯的柠檬水。
正好现在我口渴的不行；酸中带涩的清凉液体流过舌尖，让我好受了不少。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介绍了，从一开始为我们送水的服务生其实就是李亨，从这学期开始就一直在这家咖啡店做服务生打零工。
他与我的关系大概勉强算半个朋友吧。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比较复杂，无法三言两语简单概括；不过这种程度的互相帮助肯定是能够提供的。
“都听到了吗？”
放下玻璃杯的我打开手机，无意义地浏览着朋友圈的内容并搭话道。
“差不多全部都听到了呢。”身穿服务生黑白制服的李亨发出轻佻的声音，“虽然还有点内容不是很能搞清楚，但大概我还是可以了解个所以然的。”
在之前一小时我和周雨晴谈话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平安夜大家都去校外疯狂了，店内并没有其他的客人，闲得发慌的他理所当然坐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座位，默默听着我们的对话。
“那个女生蛮有意思啊，想不到悠零君老是能勾搭上这种奇怪的女生，真是令我羡慕的要死呢……”说到一半，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摆摆手，“哦不好意思，你好像说觉得这样称呼你蛮恶心的，那我以后还是不要……”
“罢了罢了，那只是我一时的说辞而已……你的话随便怎么称呼我我都无所谓了……”
“没想到你对女生如此严格，蛮硬女权的。”
“哈哈，谢谢你的硬核女权玩笑哦，现在我感觉还蛮轻松的。”
“这种程度的逞强也演的太假了吧？”
“随你怎么说吧。”
手指划过朋友圈一张又一张图片，我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只是像这样进行着没头没脑的对话。
他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翘起二郎腿坐在我旁边，与我一同保持沉默。
“你就不稍微为我的行为评价些什么？”
结果我还是耐不住性子，率先打破静默。
“评价……我该怎么评价呢？”李亨夸张地皱皱眉头，而后露出戏谑般的笑容，“难道让我表扬你做的不错吗？是不是还要奖励一朵小红花呢？你也太自恋了吧哈哈哈。”
“我这样做是错的吗？”
我无视他的插科打诨，满是无奈地问道。
这是我真心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当然做错了啊……”李亨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你替周雨晴做伪证的话，这可是违反法律的行为呢。这要是被发现了，你知道你的结果会怎么样呢？”
“关于这一点，我会用记忆模糊了来糊弄过去。毕竟除我以外，半年前早就有人用过这个技俩，只不过现在我也学会了。”我面不改色地说道，内心平静如水。
但提起半年前的事件，不禁又让我一阵难过。
我已经决定不再去考虑这种事了，却还是无法从中逃脱。
“想法很不错，可行性应该也蛮高的。正如你所想的，如果你不主动提起的话，我想警方根本不会发现吧？”
“但愿吧。”
其实我还是对自己很自信的。
可能我本身已经坏掉到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但是除去法律因素这些无聊的东西之外，我还有做错什么吗？”
我的内心平静地可怕，就像聊天的主体不是自己一般。
“呃呃，其实我也不清楚呢。因为周雨晴同学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作为局外人的我看到的只有你们彼此相互伤害了一波罢了。”他仿佛感到很伤脑筋地揉着太阳穴，“对与错这种问题，不是你主观认为就好了。我们这些其他人的看法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认为你做错了，你就会马上反悔之前的言论吗？”
“当然不可能的啦……”
“哟，那不就得了，你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不就得了。”
“可我说了谎，而且我也伤害了她……”
我明明知道她是喜欢我的。
我了解他希望我能够拯救她。
我也知道她可能因为是我所以才将真正的自己暴露无遗。
可我只是理所当然地利用了那个理所当然地相信着我的她……从其口中骗出一切真相，然后、然后……我……
“不伤害任何人是不可能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然后缓缓点点头，“至少你伤害他人的目的是为了让某人不再受伤，所以啊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支持你的所作为的。”
“她太可怜了不是吗？”
“可怜……？如果你认为周雨晴同学这样的人值得同情的话……要我说的话，我不觉得像她这样能够面不改色陷害、伤害他人的家伙能够被原谅，她也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而做出什么重大的改变……”他靠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为了达成目的，某些不重要的东西必须要被舍弃，然后你们将会找到最适合彼此的距离，这才是成长的真谛啊。”
我划着手机屏幕的手指停下了。
这种大道理非常让人不快，可我只能接受他的理论。
为了不再伤害彼此，就要刻意制造出距离，而且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样的距离是越远越好的，最好能远至地球的另一面也无所谓。
那么制造出无限距离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理解那家伙早就告诉过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这太简单了，甚至想都不用想，对于她来说答案脱口而出：舍弃、摧毁我们之间的关系，埋葬所有的感情与爱。
所以我因此而哑然，为自己流畅清晰的思路而感到震惊。
她冷笑的话语，永远铭刻在了我的心中，无法消逝。
为此，我必须舍弃自己的感情。
而更可怕的地方在于：我竟然真的将这个答案付诸于实践，成为了谎言的执行人。
谎言成为了现实。
这真是，心灵被冒犯的、疼痛。
而李亨不等我开口，又继续仰头对着天花板说道。
“其实要出于私心地说啊，虽然我是个男生，可我还是觉得刚刚的悠零君非常帅气哦……在我看来，为了守护女生而努力做出牺牲的男生的身影永远是最帅的呢。
“我很欣赏这样的你。”
守护的代价却是牺牲，这样的行为被如此称赞，我只能泛起苦笑。
“被全世界最帅的李亨男神这样说帅我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
“啊哈哈，当然帅还是帅不过我啦……”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他永远是这么善于察言观色，善于打破这种僵硬的气氛。回应他人的期待对他来说宛若家常便饭。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似乎是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又出于同情主动开口询问道，“你最后说出来的话，可真是恐怖呀。”
“或许我也和她一样，觉得这样对待别人自己心里会暗爽吧？可我并没有这种感觉，留给我的没有施虐的**，而只有失去一切的空虚……”
“……”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我看到她们俩再会面时，那家伙看见周雨晴后露出我不曾见过的温柔笑容开始，我就已经决定好了呢……”
这就叫我要守护这个笑容吧，哈哈哈——
可是，那个总是在我身旁吐槽我的梗的女生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没有说出这句玩笑话，只是将其埋在心底，小心翼翼地存放在那谁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我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是希望那家伙周围的世界能够更加美好一点……”
我或许多多少少明白了她邀我看的那片星空的涵义，所以我也想作为回报，为她做点什么——我无法言说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或许只不过是出于至高无上自我满足的同情与怜悯——也是那家伙最厌恶的东西之一。
所以我如此淡淡地说道，拼命压抑着自己气息以及疼痛的胸口，希望不要让他看见我不成人样的表情。
“哪怕只是好一点点、微乎其微的距离，这都无所谓……我也只是为了这么单纯的愿望而在努力……所以我希望周雨晴不要再对她赋予憎恶的感情了，我只是用着最低劣、笨拙的方法为她创造了一个新的可以去责怪然后逃避的对象……反正我也不会怎么样，我还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活下去，我的人生根本不缺少这样女生的爱与恨……啧，这种小事啊，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啊……而这样的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我没能等到李亨的回答。
他只是轻轻摇摇头，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着玻璃窗上映照着惨淡灯光下我憔悴的脸庞，我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带周雨晴同学来这呢？”李亨改变了话题反问道，“你也知道，把她带到这来谈话的话，我肯定是会听到你们在说些什么呢？难道说你是故意想让我听到的吗？”
“谁知道呢？或许，我真的只是个相当自私的人吧。我不希望我白白做出这样惨痛的牺牲，我希望有人能够看到我牺牲而受伤的样子，能够为这样的我感到心疼、能够为我分担一些痛苦、能够将我所做的事情铭记在心……毕竟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牺牲、不被任何人所知晓的牺牲，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存在过啊……”
“……”
“我不想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痛苦啊……要是有谁能够安慰我、肯定我，或者否定我都好啊……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哽咽住了。我不是说给他听的，我不知道我自说给谁听这样的话，“所以请铭记这样自私任性的我吧，这个废物曾经也这么努力过、痛苦过，也一直为了那家伙奋斗到现在，这真的很难得不是吗？如果哪天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也希望有人能够代替我继续实现我小小的心愿啊……我这样说，你能够明白吗？”
“……”
李亨少有地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似乎仔细回味着我刚刚讲的话，紧蹙着眉头，目光如同刀刃般锐利，仿佛窥探我反应般沉默半响。而后他仔细拿捏着语言开口：
“如果选的人是我话，你可能选错人了吧……”
“噗——其实我根本没这么想过。”忍不住咧开嘴笑出声来，抬起头对一本正经的他露出投去忧郁的笑容，“其实只是不是我们等会要出校外和她们过平安夜吗？我只是顺路到这来和你汇合，好等下一起行动呢。”
“这样吗？被骗了呢。”
轻声冷笑一声后，李亨再度恢复成标志的优质青年的微笑只不过用了不到一秒，仿佛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自己被我的玩笑骗到的事实。
“那么时候也不早了呢，我也是时候该准备换衣服下班了。摸了摸了。”
他站起身，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我们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到此结束。
“那我在这先等你。”我说。
“请慢用，我先去收拾一下咯。”
他爽朗地笑着，仿佛打气一般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稍微振作起精神后离开了。
留给我的柠檬水还剩下半杯，我轻轻举起玻璃杯将其一饮而尽。
化作伤口铭刻在心头、成为谎言般的回忆活下去，然后彻底消失——
我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是否有过后悔的想法。可至少此时此刻，望着窗外漆黑夜空，宛若弹丸贯穿我胸口的疼痛与真实，不知何时才能连同这悲伤回忆一起，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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