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生实验
“马库斯，你一定要在吃晚饭时玩雪吗？”里昂皱眉问道。
“你知道龟派气功波吗？里昂。”我反问，一边看着雪水自指缝间滴落。
“那是什么?”
“是一种靠双手聚出的白色圆球，威力足够炸毁这个餐厅。”
“那应该是魔法。可你手里的是个雪球，快把它扔了好好吃饭吧。”
“雪球。”我看向里昂，“没错，这只是个雪球。但此时此刻，它与龟派气功波的意义相同，代表着正义，代表着复仇。”
我奋力甩动胳膊。雪球直直地飞向亚历山大的脑袋，留下一道模糊不清的苍白轨迹。不巧的是，亚历山大的餐刀刚好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雪球掠过亚历山大头顶，正好命中了菲利普的脸，爆裂开来。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谁扔的？”菲利普怒不可遏地吼道，洪钟般的声音震动屋檐。
我连忙俯在餐盘上，“都怪你，里昂，是你让我把雪球扔掉好好吃饭的。”
“谁扔的，给我站出来。”
我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去，只见菲利普已经自座位上起身，正擦拭着脸上凝结的雪快。他朝我这边走过来了。
就在菲利普离我仅十步远时，一声金属般空洞的声音突然响起。“先生，是我扔的，但我不是故意的。”
我诧异地望向说话的人，发现那竟是拿破仑。
菲利普转向拿破仑，紧抿着的嘴唇折出蛇一般的微笑。“不是故意的是吧。”
“但我仍然愿意接受惩罚。”拿破仑平静地说。
“很好。”菲利普抱起手臂，语气显得非常非常的疲惫，非常非常的腻烦。“我就罚你在操场跑10圈算了。”
十圈！这是个恐怖的数字。我望向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仍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积雪深达膝盖，简直寸步难行，更不要说在操场跑10圈了。
但拿破仑什么也没说，独自走出了餐厅，毫无违拗。今天的她有些奇怪，不仅比平时安静许多，也比平时顺从得多。
吃过晚餐后，学生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宿舍。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景，暗自庆幸被罚的不是自己。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月亮缓缓爬上漆黑的天幕，犹如层层雪帘后偷窥的眼睛。拿破仑是为了还我的人情，我阴郁地想。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令睡在我上铺的里昂也难以成眠。
“觉得内疚的话就出去看看吧。”他说。
“外面看起来很冷，我能裹着被子去吗？”我盯着朦胧的窗子问道。
“可以，光着身子去也无所谓。反正现在已经夜深了，外面没人。”
“如果我的被子被雪打湿了，能和你一起睡吗？”
“可以，但我做梦时喜欢乱踢，很可能会无意间把你踹下去。”
我没再搭话，静静地穿好衣服，又裹上一件很厚的斗篷，拉起兜帽，戴上最保暖的手套。一切就绪之后，我推开房门，步入寒风的利齿之中。
外面道路上积雪经过学生们的踩踏，早已变成湿滑的泥泞，宿舍的窗户在月光下闪烁。一堆堆雪被推到墙边，宛如一座座白色的小丘。雪花盘旋着飘落，不时拂过我的面颊。
在漫天飞雪中，一个朦胧的人影独自伫立在操场中央的梧桐树前。我艰难地走过去，冷得浑身打颤，呼啸的寒风比奴隶贩子的皮鞭还要无情。梧桐树前的人影是拿破仑。我站在她身后，呼唤她的名字。听见了声音的拿破仑缓缓地转身。
她哭了！
我楞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但拿破仑真的在哭，眼泪冻结在她的脸颊上，在月光下闪烁。我一时无言，她也沉默不语，连风也安静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苍白缄默的雪，自冰冷浩瀚的天空悄无声息地飘落。
“马库斯。”过了一会儿，她木然地唤道。
“嗯。”我也找回了声音。
“我父亲去世了。”拿破仑直直地看着我，眼神显得空洞，仿佛没有了灵魂。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什么样的言语，都无法弥合这样的伤痛吧？可拿破仑就站在那里，等着我敷衍些安慰的话。她就在那里，不过几步之远，却如此遥不可及，仿佛是在千里之外。
我踉跄着，蹒跚着向前走去，靴子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嘎吱作响。拿破仑没有说话，没有躲避，静静地被我揽入怀中。从这个女孩胸中传出了令人心碎的啜泣。
在那一刹那，我知道该说什么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母亲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我的眼里不知不觉也盈满了泪水。
静静地，轻轻地，我说起了那个故事。“从前，有个国王召集本国所有的智者，要他们打造一枚能让佩戴者永远幸福的魔法戒指。几个月后，魔法戒指被造了出来。它是用普通金属打造而成的，黯淡无光，平凡无奇。这枚戒指的全部魔力都来自于上面刻着的一行字:这也会过去的。”
“这也会过去的。”拿破仑缓缓地复诵。
“是啊！这也会过去的。”我不由自主地将她搂得更紧。怀中的她温暖而柔软，透着暖意，仿佛稍一触碰就会被伤到，柔弱得让人放不下。“一切都在变得更好啊！拿破仑。我父亲很喜欢你，菲利普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过分刁难你了。连同学们都开始喜欢你。同学们……拿破仑，我们真的不是你的敌人。”
“我也好孤独，可是……”
我哆嗦着打了个喷嚏。
“谢谢你，马库斯。”拿破仑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嗯。”能做的我都做了，来安慰一颗破碎的心。现在，我确实该考虑一下自己了，再呆十分钟，我肯定会冻死的。
回宿舍的路和来时一样艰辛。我几度伸手想扶拿破仑跨过积雪，都被她挥手拒绝了。她要独自走自己的路，一如她的一生。
我陪着拿破仑走进她的寝室，里面光线很暗。她摸黑点亮一盏蜡烛。我发现原本应该躺在下铺的亚历山大不在，一问才知道他在回宿舍时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正在医务室里静养。
“真是天理报应。”我脱口而出。
“天理报应？”拿破仑皱眉道。
大概是我的表达过于东方化，她没听明白。“意思就是宇宙之间存在着平衡。”我说着便躺到亚历山大的床上。“我躺一会儿再回去。”
等到拿破仑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时，我仍没有离开，心中思绪万千。最后，我心烦意乱地从床上坐起来。“拿破仑，你以后的理想是什么？解放科西嘉？”
“没错。”她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的祖国需要一个救世主，而我责无旁贷。”
这话如果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我只能断定那人是个中二病。但这是拿破仑。
“你就是为此才来法国军校的吗？”我问。
“不对，”拿破仑答道，“是我父亲逼我来的。我一直想当一名科学家。”
我差点从床上一骨碌摔下来。接着不知怎地，我吃吃地笑了起来。人生真是个反复无常，难以捉摸的家伙。希特勒想当一名画家，可命运转了个弯，他成了个杀人魔王。拿破仑想当科学家，可他父亲为他选了一条更艰难的路，道路的尽头是一顶王冠。
“你觉得这很可笑吗？”拿破仑问，声音里有些恼怒。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了《叛逆的鲁路修》，便问道，“拿破仑，你知道朱雀吗？”
从上铺再度传来了她的声音。“生活在东方的一种鸟类？”
“不是。他是一个人。”我回道。“当他的国家被侵略者吞并时，他既不悲伤也不愤怒，更不曾反抗。相反，他选择了加入敌军，梦想着在敌国获得高位，来为自己饱受压迫的同胞赢得平等和自由。”
“在敌国获得高位。”拿破仑说，“他成功了吗？”
“是的。”
“这个朱雀，他是真实存在的某人吗？”
“他是故事中的人物。”我不得不承认。
拿破仑轻笑了一声，“马库斯，人生不比故事。而通过在敌国掌权来解救自己的人民这种事，只能发生在故事里。”
“你父亲把你送到这来真是明智之举，因为你不可能成为优秀的科学家。”
“你为什么这么说？”拿破仑有些生气地从床上坐起来，纤细的小腿垂在半空中。
我拉着她的脚踝从床上站起，“哪个优秀的科学家会在进行实验前就否定某个假设？”
拿破仑沉默了一会儿。“你要我用自己的一生来进行这场荒谬的实验？”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发誓，不是作为军人，而是作为一名科学家的助手。来试试朱雀的救国之道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吧！”我在黑暗中找到她的手，轻轻握住。“我们提出了问题，作出了猜想，设计了实验。既然已经万事俱备，就让我们放手一搏，将这场人生的实验进行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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