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1784年,我终于要从布里埃纳军校毕业了。
我并非不喜欢这里,只是外面的世界无限广阔,令人神往。由于我自身的努力和父亲必不可少的斡旋,巴黎军官学校为我敞开了大门。和我一同被推荐到这座著名学府的还有拿破仑、亚历山大、里昂和霍斯。
“你们是布里埃纳军校的骄傲。”毕业典礼上,父亲动情地说,拥抱了我们五个人。
老师们也都向我们投来赞许的目光,只有菲利普除外。他坐在教师席中间的位置,不时向拿破仑投去怀疑的一瞥。只有数学老师蒙日待拿破仑还算亲切,给了她一个拥抱,并称赞拿破仑是他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我插了进来,“我们也很荣幸能在各位优秀的老师以及优秀老师们的同事菲利普老师的课堂上受教。”
我高兴地看到这句话让菲利普那张闷闷不乐的臭脸涨红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挑衅菲利普。
富丽堂皇的巴黎军官学校直属法国皇室,拥有第一流的教员。学生们不仅可以在这里学习军事知识,还能享受到极其奢华的生活。
大多数人对这样的学校都不会有什么怨言,可拿破仑却满腹牢骚。一天用午餐时,拿破仑面前的盘子上盛着一块厚厚的牛排,鲜嫩诱人,浸泡在血水和酱汁里。可她却没有开动,而是在一旁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我好奇地问。
“陈情书。”拿破仑答道。
“什么陈情书?”
“马库斯,你觉得这里的生活比起布里埃纳军校如何?”拿破仑问,仍然握着羽毛笔,白皙纤细的手还被墨水染黑了一小片。
“很不错啊!”我说,“比布里埃纳军校好多了。”
“但军人不该过这么娇生惯养的生活。”拿破仑凛然断言。“我要写信给校长,让他改善学校的教育方式,对学生们严格要求。”
只有在教官的立场上才会说出这种话吧?有没有搞错?我在心里暗忖。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拿破仑的关系越发亲密了。有时候我会忘记她是个在历史教科书上留下大量篇幅的伟人,仅仅把她看做一位朋友。但她总会说些中二的话,或者做些不同凡响的事,于是我会忽然想到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拿破仑,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也蛮不错的。”我说,“军人又不是苦行僧。”
“艰苦的生活才能使人变得坚强,马库斯。”拿破仑放下笔,开始掏出纸巾擦拭手上的墨水。“而坚强的人才有勇气面对人生的挫折。”
我知道继续争辩徒劳无益,便决定改变策略,装出一副被打动的样子。“说得太好了,拿破仑 。你做得对。让我也为这一壮举尽份绵薄之力吧。我现在就帮你把陈情书送到校长办公室,你先吃饭吧。”
拿破仑笑着点点头,将墨迹未干的羊皮纸递给我。我把它折好装进口袋,向校长室走去。经过一个拐角后,我掏出那张纸,慢悠悠地踱步到二楼平台。
这封陈情书写得很长。生活方式对于"清寒士绅"而言,过于奢华和娇生惯养,不利于学生们日后回到质朴的家庭或适应军营的艰苦生活云云;仆从和马夫等等都应该取消云云;应该强制学生做些个人生活琐事云云;让学生吃为士兵配制的粗面包云云;戒酒和有节制饮酒会使学生们体格健壮,经得住四季寒暑,不怕战争疲劳……
都是十分合理的建议,我暗自叹道,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女写出来的。但是这些建议一旦真的被校方采纳,我会很不高兴。于是那张陈情书在二楼平台上变成了一个黑白相间的纸飞机,向着光芒万丈的太阳飞去。
“交给校长了吗?”我刚一回到餐厅,拿破仑便问道。
“嗯嗯。”我答道,目光飘向远方,感到有些内疚。
“校长怎么说?”
“校长读过了,”尽管我待人接物不算特别诚实,但要我当面撒一连串的慌,心里还是慌得一批。于是我赶忙低头假装在专心吃饭,“但是校长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啊!所有,拿破仑,校长他大概不会采纳你的建议。”说完这番话后,我的脸已经烧得很厉害了。
谢天谢地,这时亚历山大朝我们走了过来。他简短地向我们打了招呼,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亚历山大在拿破仑身边坐下,将食物放在桌子上。“拿破仑,我刚刚在楼梯上捡到一个用纸折成的怪东西,上面还写着你的名字。”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纸飞机。
我被一小块胡萝卜噎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差点就死翘翘。我刚喝完一杯红酒冲下卡在喉咙里的食物。拿破仑的质问便到了。
“你为什么扔掉我的陈情书?”
我错了,我应该把那玩意揉皱扔进厕所的。“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没必要改变。”
“不向着积极的方向改变,一味地维持现状,寻欢作乐。这就是你觉得挺好的生活?”
我讨厌同龄人趾高气扬地对我说教。“听着,拿破仑。追求快乐,逃避痛苦是人的本性。而这世上的快乐已经够少了……”
“对你而言很少吧?”她冷冷地说。
我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了。“军官学校是由陆军大臣负责的,这里的教员比你更清楚如何培养出优秀的军人,根本用不着你来操心。”
“我有自己的思考方式。”拿破仑回道,“我不会像你那样随遇而安,将一切交给别人。”
“这些意见都很棒啊!拿破仑。”亚历山大插了进来,手中拿着展开了的陈情书。
“可是强求所有人都像她那么自律,未免太不讲理了吧?”我怒道。
“如果不够自律,不够优秀,就没法做到……”拿破仑欲言又止。
“做到什么?”我问。
拿破仑不知为何喘了口粗气,朝我投来满含痛楚的目光。我突然想到自己在那个漫天风雪的寒夜向她许下的诺言。我答应拿破仑会一直陪着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进行一场看似荒谬的实验。
拿破仑抓起自己的酒,当头泼下。酒液刺痛了我的眼睛,模糊了视线。我没看到她离开,却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亚历山大递过来一块纸巾,我用它擦干了脸,眼睛却还在痛。
“拿破仑今天怎么回事?”亚历山大问。
“很明显,”我晃晃脑袋,甩掉头发上的红酒,“她想喂我喝酒,可惜洒了。”
到了晚上,我向拿破仑道歉,并告诉她我并没有忘记和她的约定,却发现自己碰到了一堵冰冷而充满戒心的墙。
更让我沮丧的是,拿破仑的陈情书最后还是递交到了校长手中,但却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我完全是多此一举。
学校的双人宿舍是可以自主选择的。我花了几天的时间对亚历山大循循善诱,终于让他同意和我交换寝室了。就这样,我顺理成章地搬到了拿破仑的寝室,希望能通过朝夕相处来弥合友谊的裂痕。她却没给我好脸色看。
翌日清晨,我还是好梦方酣的时候,突然被“砰砰”的声音惊醒。“这是炮声吗?”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床上坐起来,问道。
“你睡傻了吧?”拿破仑昨晚看书看到很晚,此刻但没有一丝倦容。
话一说完,她便在原地跳了一下,又一下……所谓的“炮声”原来是拿破仑原地跳跃发出的声响。
“你在干嘛?”我问道。
“跳跃啊!”她说,仿佛在早上六点于房间里上蹿下跳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你干嘛要跳来跳去的?”我真是无法理解。
拿破仑停住了,“为了长高。”
我不禁笑出了声,却惹得拿破仑不高兴了。
最终,我还是无法忍受每天天没亮就被“砰砰”的声音吵醒的生活,和拿破仑同住了两天之后,便又灰溜溜地搬回自己的宿舍了,还因此被里昂奚落一番。我和拿破仑的关系开始逐渐变得生疏,渐渐形同陌路。也许,我和她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一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在教堂祈祷。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在群星的衬托下,一个女人步出暗夜,缓缓向我走来。
“谁?”我问。
来人没有回答,她的脸在阴影中浮现,烛光在那双澄澈的黑眸中舞蹈。噢,我认识这个女孩!好久好久以前……父亲让我报考军校,她想要考美院。她找到我,吻了我。“你要军装,还是我。”那晚,她在我耳边如此细语。天亮之后,国防科技大学,父亲的期望……一切都不重要了。我选择了她,和她约定一起考上央美……
“小冰!你忘记我了吗?”她问
“不,我没有忘,我想要你。我爱你。”
昏暗的教堂泛起一片回音。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两行泪水流下她的脸颊,女孩转身离开。我呼唤她,她却充耳不闻,洁白的丝裙发出轻微的婆娑声,擦着地板渐行渐远。我追过去,教堂的大门却缓缓闭合,遮住了她模糊的背影,将我们隔离。
我好想回家,好想继续作为李冰生活下去。真的好想好想……
军校生活中最为枯燥的是在石头庭院里操练。在我看来这不仅无聊至极,而且毫无意义。苏沃洛夫说过:“在检阅场上走得最整齐的军队是最不能打仗的军队。”对此,我举双手赞成。军队应该是能让敌人畏惧的存在,而不是注重表演的杂技团。
拿破仑在操练时总是出洋相,动作经常与教官的指令不符。
“我现在说的是‘枪放下’,不是‘举枪致敬’。科西嘉的笨蛋,训练鸭子走正步都比训练你容易。”教官对着拿破仑咆哮道。
但这样的训斥对她毫无效果。
当天的操练结束后,教官对我命令道。“马库斯,驯化这个危险的岛民。”
我已经开始对拿破仑和这个世界感到厌烦了。我昨晚又梦见原来世界的家人,泪眼模糊地醒来。“我还是训练鸭子走正步吧,先生。”
因为这句无理的话,教官重重地给我了一枪托,打得我踉跄着后退几步。
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就让它结束吧!如果我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就让这场人生结束吧!我还要和她一起考上央美……
我在一片哗然中将滑膛枪举到肩头,对着教官扣动了扳机。火药炸开,枪口升起袅袅白烟。
教官的反应非常迅速,他躲过了那一枪,咒骂连连。接着他也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
“住手,把枪放下。”这是拿破仑的声音。
她紧咬着嘴唇,将滑膛枪的枪口对准了教官。那把武器的枪身在阳光下闪烁,细长的刺刀闪烁寒芒。
“把枪放下,科西嘉的蛮子。”教官咆哮道。“否则我发誓,会把你和这个家伙一起送进监狱。”
“他只是操练时不小心走火了。”拿破仑说。
“放屁,他是想杀我。放下枪。”教官气急败坏。
“决不。”
所有的学生都看向拿破仑和教官。他们两个也在恶狠狠地彼此瞪视。
我缓缓地向那个正对着我的枪口走去。教官察觉到我的逼近,便收回了与拿破仑交锋的目光,充满戒心地看向我。指着我的枪口抬高了些,我已经不希望它炸响了。
“先生,很抱歉。”我在离教官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我的枪没有保养好,走了火,差点伤到您。可我很惊讶,您居然会神经质到这种程度,竟然认为我要蓄意杀害您。”
教官放下了枪,我也没进监狱或被送上军事法庭,我猜想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我那身居高位的父亲。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教官要我在操场跑到死。
遗憾的是,到了深夜我还在苟延残喘。里昂、亚历山大和霍斯结伴来看了我,陪着我跑了一小段距离便离开了。
当我终于筋疲力竭,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时,才听到她的脚步声。
“你今天是怎么了?”拿破仑问,“里昂说你最近一直有些怪怪的,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想杀掉教官,仅仅因为他揍了你一下。”
“我最近一直做梦。”我哑着嗓子回道。“好悲伤,好悲伤的梦。”
拿破仑在我身边跪下,“你梦见了什么?”
“家。”在我吐出这个字时,全部的哀拗和思念一齐涌上心头。 一声啜泣从我胸中发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我颤抖着侧过身,感觉到泪水在两颊灼灼发热。
“我也好想家,好想约瑟夫,吕西安,母亲和姐姐……”身后传来了拿破仑的低语。她没有触碰我,对此我感到非常庆幸。
天上,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于群星间留下属于自己的条纹,紧接着便永远消逝了。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永远也不可能和她一起考上央美了。
我违背了约定,辜负了她,但我绝不会再辜负拿破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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