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缪拉在一家热闹非凡的酒馆找到了我。两人迎着朝阳穿过熙来攘往的街道，向法军司令部走去。
路上，缪拉告诉我海娜已经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她。迪昂则因失血过多被送进了医院，不过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我们走进拿破仑的办公室时，她正在一张纸上奋笔疾书。秋日的艳阳透过窗户，照耀在她乌黑的长发上。
听完缪拉讲完事情经过后，她几乎要气炸了。“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找你，你却在一家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她对我喊道。
我在皮椅上坐下，脑袋因宿醉痛的厉害。“我每做一件看似荒唐的事，都是有理由的。这次也不例外。”
拿破仑皱眉看着我，发出一声呻吟。“好吧，说说你的理由吧。”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同苏茗分别后，我独自一人又逃了很久，最后冲进一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酒馆。喧嚣的人群让我多了些安全感，却没法彻底消除心中的恐惧。于是在酒店老板的怂恿下，我灌了不少酒，不知不觉便喝高了。
我讲完之后，缪拉显得有些怀疑。“房间里藏了那么多戴面具的杀手，您却浑然不知？”
“我要是知道会这么狼狈？被人从自己的司令部赶出去？”我忍不住吼道。“真是奇耻大辱！”
“昨晚司令部的多处地方都着了火，也许就是那些人干的。”拿破仑微微蹙眉。“为的是将守卫们引开。”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那帮家伙失了手。”我望向窗外，零星的流云高挂天际，看来又是酷热难当的一天。“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亲自光顾阿克堡，让他们付出代价。”
拿破仑放下羽毛笔。“嗯，休整一段时间后，我们便进军阿克城堡。”
之后，我拉上拿破仑一起到简陋的医院看望伤兵。这实在不算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所谓的医院只是一个略带阴森，死气沉沉的双层建筑，墙皮饱受风雨侵蚀，早已脱落大半，门和桌子遍布划痕，医疗器械由于经年累月的使用，大多破旧不堪。酒精和血的味道充溢每个角落，令我泫然欲呕。还有更不堪忍受的，伤员被截肢时发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总司令的到来在医院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一些伤兵开始欢呼雀跃，拿破仑也微笑着向他们致以问候。
我却感到头晕目眩，只想看望一下迪昂后即刻抽身离开。
最后，我们终于在一间狭小的病房内找到了还在昏睡的迪昂。除他之外，房间里还躺着五名病患，全都奄奄一息，面无血色。
苏菲娜坐在靠窗的一张床铺上，一名年轻的伤兵躺在她身边。他大概只有十八岁，至多不超过二十岁。
“你爱我吗，护士？”我听见伤兵呢喃道。
接着，苏菲娜轻轻执起他的手，温柔地回了一句。“爱。”
当伤员流着泪合上双眼时，我看向拿破仑。“她是出于同情，才会这么说的，对吗？”
拿破仑久久凝视着我，最后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同情这些伤员吗？”
“当然。”
“可你很少来看望他们。”拿破仑说，语气里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只有当你在意的人受伤时，你才会走进医院。”
“我……”
她露出微笑。“你讨厌血的气味，渴望欢乐和笑颜。这点我们大家都一样。”
拉雷医生突然出现在门口，神色严峻地把拿破仑单独叫了出去。
我目送她和医生一起消失在长廊拐角，接着走到苏菲娜身边。女护士看上去非常疲惫，眼睛布满血丝，亮如火焰的红发随性地披散着，仿佛女妖美杜莎。
我在伤员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老旧的木床还是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怪响。“他怎么样？”
“他快死了。”苏菲娜静静地说。
我有些受不了这压抑感伤的气氛，便开始讲起自己的童年轶事。“当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时，曾疯狂地迷恋上一个女孩。那年我好像只有七岁。”
苏菲娜蹙起眉头。“七岁。”
“没错。”我耸耸肩。“至今，我仍依稀记得她的面容。记得某个周日的上午，她从学校里走出来，轻盈的长裙在腿边婆娑，发丝随着每一缕轻风飘动，美得无与伦比。她是那么高贵纯洁，令我自惭形秽。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然后呢？”苏菲娜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说可以先和我做男女朋友。但我必须每天给她买个棒棒糖，否则就不算真爱。于是我离开了她，因为我觉得自己对她确实不算是真爱。”为了不笑出声，我拼命咬住嘴唇。“后来她长残了，变得越来越胖。不禁让人感慨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敌不过时间啊！”
苏菲娜只是用那双冰冷的蓝眼睛注视着我。“您来就是为了讲这个笑话？”
这番责备让我收起了所有笑容。“我……我只是想逗你开心。”
“这些伤员被救活，我才会开心。”
“我也很同情他们。但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
“您同情他们，这点我不怀疑。”她神色落寞，目光散乱。“但您的同情心太肤浅，只能让自己感到满足，却无法体会到别人的苦难，否则您就不会在一群快死的人当中讲这种无聊的笑话了。”
我哑然，起身离开房间。
走廊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行色匆匆地从我面前走过。
我拦住一名医生，打发他去告诉拿破仑，说我要先走一步了，随即步下了楼梯。
几名卫兵正等在街上。我径直朝他们走过去。外面的空气非常清新，却没让我的心情有一丝改观。
有人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马库斯将军。”
我转过身，看到了海娜。不，他不是海娜。尽管来人长得和海娜非常相像，身材也同样纤细优雅，但却是个男孩。他穿着朴素的亚麻短袍，蓝色的头发留得很长，双眼充满笑意。
“你是谁？”我疑惑地问。
“那天想要砍你却砍错了人的暗杀者。”对方平静地说。
“你竟敢独自一人出现在我面前。”我立刻伸手拔出枪，指着那人的脸。
卫兵们也举起刺刀围了过来。
“别紧张，将军。”男孩冷静地举起手，在他左手纤细的中指上，一枚银色的戒指闪烁着柔光。“我没带武器。你应该很好奇海娜现在怎么样了吧？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但不能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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