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刀刃便撕开袖口,切入手臂,牵起一阵剧痛。
布莱克将军大喊着将自己发疯的妹妹拉开。她还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疯狂地挥着那把血淋淋的匕首。房门被轰然撞开,掷弹兵们大步走了进来。
“别误会,我妹妹有疯病,她不是有意的。”布莱克将军叫道。
“我要杀了你。”珂莱欧夫人厉声尖叫。突然间,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丢掉了匕首。她的肩膀也开始剧烈颤抖,但眼睛仍死死盯着我,遍布血丝,充满仇恨。两名女仆这时也冲进门,推开士兵,走向自己的女主人。
期间,我始终淌着血注视着这一幕,手臂阵阵抽痛。
“请稍等一会儿。”布莱克将军说,接着便抱起自己的妹妹离开大厅。两名女仆亦步亦趋地紧随在后。
一名士官走过来,问我的伤势是否严重。我看了眼地上那把沾满血的匕首,径自转身离去,怒火在心中蔓延。“留下一半人守住大门,再去通知塞律里埃,让他立刻派兵围住这座房子,不许任何人进出。也许被限制一段时间的自由后,这帮意大利人就没那么多戏了。”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走出大门时,等在马车旁的蒂拉拖曳着长裙快步走来,震惊地看着我血流不止的手臂。
“你受伤了。”她说。
“没必要说明显而易见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没心情解释。”我用没受伤的手掀开帘子,走进马车。
蒂拉让我等她一会儿,接着走进了四名掷弹兵把守的大门。半个小时后,她带着一个白色的小箱子走了出来,登上马车。
“如果我因为失血过多死了……”
“您不会死的?”蒂拉的微笑里隐隐透着悲哀。她打开精致的箱子,露出里面的酒精和丝质绷带。“昨天您为我讲了个恶龙史矛革的故事。我也为您讲个关于珂莱欧夫人的故事吧,这么也许能分散您的注意力,包扎时就不会那么痛了。”
我不发一语地戴上兜帽,颤抖着伸出受伤的手臂。
“十六年前,奥地利侵略军兵临意大利首都米兰,意大利国王抛弃自己的人民,不顾将领们的反对引军遁逃,让奥军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了米兰。”蒂拉说着,将沾满血渍的衣袖细细割开。“破城后的奥军大肆劫掠,平民死伤无数。”
“好痛……”我拼命咬住衣领,尽量不让自己喊出声。
“当晚暴雨倾盆,不断劈落的闪电将世界映照得恍如白昼。柯莱欧夫人当时正呆在自己的卧室,和两个孩子一起缩在床边,看着已成人间地狱的首都。一名奥地利军官带着手下闯进皇宫,踢开了卧室的门。微弱的烛火一阵摇曳。”
“他们**了她?”我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没有。”蒂拉回答。“珂莱欧夫人挡在孩子们面前,要求奥地利人尊重她王室成员的不可侵犯性。”
我忍俊不禁。“天真。”
“当年的她才19岁。”
“奥地利人乖乖走开了吗?”我饶有兴趣地问。
“那名军官下令将夫人拉开,接着走到两个孩子身边。大儿子才3岁,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女儿只有一岁,在襁褓中嗷嗷啼哭。军官问珂莱欧夫人,想要哪个孩子死?夫人一时有些不理解,她提出愿意付给军官一大笔钱,只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但那奥地利人无动于衷,再度重复了一遍问题,微笑的眼睛对着珂莱欧闪烁。”
“你讲得好像自己亲眼见到了这一幕似的,蒂拉。”我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刚刚告诉我这件往事的女管家是这么说的,她讲故事的水平可比您厉害多了。”
我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珂莱欧没有忍痛做出选择,最后两个孩子全死了,对吗?《东京喰种》里有类似的桥段。”
“事实并非如此。当时的她啜泣着选择了小女儿,军官却挥刀砍下了另一个孩子的头。”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剧痛立刻如尖刀般贯穿手臂。
“别动。”蒂拉说。“当奥地利军官抱起嚎啕大哭的女婴,将血淋淋的军刀抵在孩子柔软的咽喉时,珂莱欧夫人尖叫着挣脱士兵的手,冲了过去。女孩却在厮打中被抛出了窗户,落下高塔。当珂莱欧奔到窗边时,波涛已经将她的女儿吞噬。然而噩梦还远没有结束……”
“够了,蒂拉。”我打断女仆。“总之那晚过后她疯了,对吗?”
蒂拉摇摇头。“她并没有疯。”
“那她为什么拿刀捅我?”
“在那个昏暗的卧室里,珂莱欧夫人没有看清杀人凶手的脸。但在两人扭打在一起时,闪电突然亮起,她看清了对方手里军刀的握柄。刀柄末端装饰着金色的鹰头,鹰眼是两颗闪耀的红宝石。”
我掀开斗篷,看向自己的佩刀,黄金打造的鹰头刀柄上点缀着两颗明亮的蓝宝石。蓝宝石,不是红宝石,我意识到,但那可怜的女人可能没注意到这么多。
“蒂拉,我真是要谢谢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了。”
“如果我没记错,这把刀原本是我给拿破仑先生挑选的礼物。”蒂拉撇撇嘴。
我没有回答,只是觉得阵阵作呕,伤口痛得厉害。周围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马车驶入了人声鼎沸的街道。
“蒂拉,如果我见到那种畜牲,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用没受伤的手掀开车窗的帘子,城市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形形色色的人正在各自忙碌,男男女女在街上相伴而行。他们当中有几个人还记得16年前发生的这出惨剧。
我突然想起明乔河畔那个在雨中向我索要船费的老头,不禁苦笑。是啊!人总是健忘的。恩仇也罢、信仰也罢、知识也罢、自我也罢、耻辱也罢、痛苦也罢……统统只是记忆中的匆匆过客。它们穿过大脑,来了又去,不留一丝痕迹。但是有些东西,值得人们铭记于心,永不遗忘。可他却忘了,亦或根本不愿想起,最后被奥地利人射杀在自己赖以为生的平底船上。
回到塞律里埃为我们准备的公寓时已近黄昏。我匆匆洗了个澡,倒在床上睡去。
第二天,塞律里埃为我送来了10万金法郎。“布莱克将军给你的赔偿,他说很抱歉自己的妹妹伤到了你。”
我接过钱,抬手的刹那,手臂一阵剧痛,提醒着我这钱有多么来之不易。当天下午,队伍起程前往巴黎。
离开米兰一周后,伊丽莎白醒了过来。她坚持要骑在马上,和我并辔而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肩头和发梢。我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汗水之下是冰凉的皮肤,高烧已退,伤口也已愈合。只是一度在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已经不若之前那么明亮。
有天晚上,我独坐在篝火边,看着摇曳的火苗舔着汤锅。伊丽莎白走了过来。
“我想回米兰。”她说。“我独自一人回去就行。”
“我想上天。”我抬头看向女孩。“然而事实是,没人能随心所欲。你现在还太虚弱,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对了,你为什么要回去?”
伊丽莎白怏怏不乐地转身离去,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队伍风雨无阻地西行,进入法国境内时,受到了百姓们欣喜若狂的欢迎,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随行将士对此全都乐在其中,只有我感到不胜其烦。
于此同时,前线捷报频传。抵达马赛时,我收到了拿破仑的一封信。意大利军团在白雪皑皑的山脊和原野上苦战了七天七夜,终于粉碎了博利厄的军队和奥地利派来的援军,之后,这支坚强如钢的军队没作一丝休整,便马不停蹄地冲向奥军在意大利的最后一个要塞——曼图亚。
为什么我甫一离开你便开始了如此积极的军事行动,拿破仑?我不禁怀疑她把我遣回巴黎其实另有目的——把意大利军团不听号令的骑兵指挥弄走,确保他不会碍手碍脚。当然,也可能是她担心我战死沙场。我更愿意相信后者。
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巴黎出现在众人眼前。整座城市笼罩在黑夜的幕布中,闪烁的灯光犹如千颗遮遮掩掩的星星。
我本打算连夜进城,但下属军官却不愿让我称心如意。他们希望在晨光照耀下排着整齐的队列大摇大摆地走向都城,沐浴在民众的欢呼声中。
于是我留下大队人马,在群星之下赶往夜色中的巴黎,随行的只有蒂拉和伊丽莎白。当伊丽莎白夸我淡泊名利时,我差点笑出声。
她没见过杜戈米埃将军被处决的情景,那时在旁围观的民众也在欢呼;当蛋糕踏上断头台时,他们同样欣喜若狂。
我们从一扇狭窄的边门进入城区,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未沉的月亮一路相随,在耸立的高楼后默默徘徊。
到家后,蒂拉像猫一般安静地走进我的房间,摸黑点燃了蜡烛。桌子上的信几乎堆积如山。我随便拣了一封,是拿破仑寄来的,里面的内容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寒暄和她在行军中的所见所闻。
就着昏暗的烛光,我发现这些信几乎都是她写的,只有一封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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