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凝寒煞秋风,故园春色不成声。
快到正午了,小城里走动的人少了许多,艳阳虽高照,但是却感觉不到热意,倒是秋风穿堂,引得人一耸一耸的发抖,嘴中还碎碎念:“今年秋分,还真是冷了不少呐。”
赶不巧的是,天空阴蒙蒙的,本应该早晨就该来的雨,活生生被拖到了正午,走商小贩叫苦连天,早上还犹豫过不过来,现在可好了,收回去吧!哎呀!生意又做不成了。不久之后,阴风怪雨不断吹袭着小城,不笑楼的小旗子被吹得卷成一团。店小二不忿地出来将旗子拉直,“真是煞气,哎哟喂!真的是冷啊!”店小二赶紧回到了店内,看了看掌柜的位置,叹息说道:“啥时候才回来呀!”
一旁磕着瓜子的胖大厨笑了笑:“三儿,还惦记着呢?”
唤作三儿的小儿,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声音低沉:“掌勺的,你就不想拿银子吗?听说东家的戏台建好了,每天都有小曲儿可以听!”
胖大厨眼珠子一转,估摸着什么,突然拉开了腔,有模有样地唱了一段:“郎啊郎!何日与你再共兰桥会,莫待人老珠黄,空留灰,漫朱鸾铜镜——”
三儿笑骂:“好你个掌勺的!去听曲儿也不叫我!”
“谁让你是个跑堂的,有客没客都要干候着,哪像我,清闲的很。”
三儿心中有些羡慕,又问:“那角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那演寡妇的角儿?水灵吗?”
“嗨!那姑娘长得,啧啧啧!”胖大厨表情夸张,店小二三儿却是看不出,着迷的很。
小二想追问,可听声响,店里来了客人了,只得转身照顾客人。
“小二!看茶!”
小二提着茶壶,挂着抹布,看向来的两位客人。一位锦绣丝缎,着两对带玉官靴,斯斯文文;另一位则是一身黑衣,腰里还别着把刀,端的威武雄壮。
小二这才不敢怠慢,赶忙地端上了热茶,掌勺的也看出了端倪扔下瓜子便进了后厨,生火热油锅,候着干活。
小二:“二位客官,面生的很,打哪来的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黑衣的男子干瞪了一眼,答道:“别多管闲事。”
斯文的男子倒是有些不悦了,说:“你这臭脾气一定要改!”
“小……我知道了!”
小二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小的多嘴了,两位客官喝茶!喝茶!这是本店的上等好茶,是……”
“行了行了!茶我喝过了,你去拿两坛子烧酒来罢。还要四两牛肉和一碟小菜。”斯文男子打断店小二,茶是好茶,香浓醇厚,入口郁馥是上好的佳品,但就是喝不惯。
小二倒是没想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会和自家掌柜的一个模样,站着不动,像个石头一样矗着。
黑衣人顿时不快,怒的快要拔刀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沙昭!不许胡闹!”斯文男子压低嗓门呵斥道。
小二被吓了一跳,转身立马离开,但是又觉肩头凉飕飕的,又转身拿过桌上的抹布,倒退着,赔礼道歉地离开。
“这小二虽傻头傻脑的,也无做错事,你劳甚子吓他?”斯文男子与黑衣说道。
“沙昭不敢了,请大……您息怒。”
“再有下次,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是!是!是!”
不一会儿,外头雨势似乎又大了一点,斯文男子有些心急,雨势若再不停歇,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赶路啊?
这时店小二拎着三坛子酒,端着一大盘牛肉朝两位客官走来。
“我说你这小二是怎么回事?明明说了要两……”沙昭怒气又起,但是当小儿放下牛肉和两坛子酒,又走向门口的时候,才晓得原来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全身湿透,脸上没有了一丝的精气,垂头丧气拉长了脸。
“来,你的酒,喝个够,不够店里还有!”小二笑着说。这倒是令另外两人觉得奇怪,哪有酒家送酒给乞丐喝的?
乞丐没有说话,接过酒就坐在了店门口,大口大口喝着酒,神情舒缓了不少,眼神仍是空洞异常。小二看他的样子,觉得有些伤感,叹了口气。“这儿雨大,要不进来坐一会儿吧?”
乞丐没有回他,店小二知道是这样,就不再管他,回店里继续招呼客人。
“这是?”斯文男子问小二。
小二答道:“噢!让客官见笑了,这乞丐是掌柜的朋友,掌柜吩咐我们好生招待他的。”
“原来如此。哈哈哈。”
小二就坐在旁边的桌子,打量着客官,又将目光移向店外的滂沱大雨,似有千言万语却道不出一句话,而沙昭则是谨慎的看着小二,确认这小厮不再看自己二人时,才开了酒坛子要喝。
“慢!”
斯文男子突然发话,沙昭和小儿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他。随后他开口说道:“你这是作甚?”
沙昭回:“饮酒呀。”
斯文男子摇了摇头,“不可如此饮法,这一口牛饮下去二两八钱酒,下肚之后管让你晕的找不着东南西北。”
小二听闻,觉得有意思,脸上不看,耳朵却竖的直直的。
“一口一口喝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我闻这酒气味大的惊人,一点也不似寻常酒家的酒。你的酒量怕是消不了。况且如此喝法,入喉化苦,返口即馊,反而糟蹋了一摊子好酒!还是一点一点喝罢。”
“是吗?哎,这几日受了风寒,鼻子堵住,什么也闻不到。”沙昭有些后悔,差点就要喝下去了。他慢慢抿了一小口,觉得酒意横扫大脑,突然大喊:“通了通了!”他大口大口的用鼻子呼吸着,闻着酒香,又觉醉意肆虐,根本控制不住。小二掩住嘴,强忍着笑意。
“只闻其香便能醉人,好酒!”斯文男子用碗盛酒,小口小口抿着,像热线穿喉,口鼻芬芳香气溢出,胸膛处暖而不烧,温暖延至水谷,再又小腹两侧向脚中输送着暖意。“好酒!敢问这”
“这酒唤作不羡仙。是我们不笑楼特产的酒,别的店家,那是想要都没有!来我们店,算你们没有走宝!”小二越是卖力吹嘘,沙昭则越频繁翻白眼,但是他对小儿的戒备并没有那么严重了。
“原来如此,只羡鸳鸯不羡仙,好一个不羡仙!这么说来,酒里面暗有玄机吧?”
“这位客官好生聪敏,不错,这不羡仙却是有个故事。”小二颇为自豪的说,“有兴致听小的给您们说说么?”他将长椅拉近靠近二人,开始慢慢说。
小城呀,以前有一个成天胡作非为的癞子,脑子和身体都有一身的好本领,但就是喜欢游手好闲,既不务农也不经商,因为与那些个纨绔子弟玩的开来,城中也没有人招惹他。饿了便随手拿包子铺的包子,渴了就去四处店铺讨水喝,日子倒也快活自在的很。
直到有一家酒家在这里落户之后,故事便开始了。酒家叫鸳鸯酒楼,卖出去的酒又香又好喝,很多客人都爱来这一家喝酒。名气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来了,二癞子见他们生意好,便上门打砸抢,要讨个说法。
“咣当!咣当!”酒坛子一坛一坛被打破,酒水流了一地,真叫人觉得浪费可惜。这癞子把饮酒的顾客全部哄走,一个人坐在长木椅上,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在我的地盘开酒馆,也不和小爷我打声招呼?!当我吃素的啊?!”说完,又是一坛酒,连喝都未喝就摔在了地上,香气从地上幽幽传来。
掌柜的虽不是任人欺负的羔羊,但心想强龙不压地头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勉强地弯了弯腰,给癞子道歉:“我初来乍到,未曾知道大爷您的名号,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不知道?不知道你来这儿干嘛?讨打吗?!”癞子见他吃软,态度更加强横。
“大爷!对不住了,我们……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哎!算了算了!以后长点脑子,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废话少说,拿一百两银子过来,算是交税了,知道吗?”癞子说道。
“交税?大爷!我开店时就已经像官府交了税了,不信你去问问,前两天刚交的。”掌柜解释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还是要说一下的。
癞子虽然无赖但是脑子不是一般的机智,“你拿官府压我?我看你是不想要这店了是吧?官府是官府的,我的是我的!知道吗?!”癞子上前薅着掌柜的衣领,威胁着他。
“明白明白!”掌柜原先也想动手,可那知这泼皮力气好生惊人,自己与几个打杂的怕是不是对手,而且听他的话,似乎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不应该相信那些个江湖术士的,什么风水宝地,呸!
“爹?”酒家后门出来一妙龄女子,头上绑着毛巾,**,脸颊粉扑扑水灵灵的。这是掌柜的掌上明珠,好像是叫作鞠小姝。癞子哪受得了这样姿色可人的刺激,慢慢走过去,眼中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
鞠小姝有些慌张地躲避着他,眼神不敢和他对视,最后躲在了父亲的后面。掌柜这时也挺直了腰,气也足了不少,将银两拿出,“一百两快拿走!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做生意。”癞子没有理会那钱,而是不断望着眼光避闪的女孩,当他终于得偿所愿与她对视一眼,不止是小姝,就连癞子的脸也红成了一片。“嘿嘿……嘿嘿!”
癞子一步一步后退着,踩到了碎酒坛,崴了一下,也还是嘿嘿地笑着,随手拿起了一坛酒,说道:“掌柜的!谈钱太俗气,这坛子酒就算是交税了,以后谁要是敢打扰你们做生意,就告诉他我的名号。”
癞子最后再看了一眼鞠小姝,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就退着像个公公一样低眉哈腰地离开了。掌柜是个明白人,早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转身看着闺女,她的手捏着刚从下巴拿下米粒,魂和神已经游历太虚去了。“唉,作孽了。”
沙昭怒拍桌子:“这癞子现在还在吗?让我去教训他一顿!太可恶了!”
小二咽了口口水,不知如何再讲。
只听斯文男子轻声说了说:“这孩子以前脑袋受过伤,不懂人情世故,见笑了见笑了。”
“大人!”沙昭忍不住喊出,但是却并没有受到责骂,不过仍是郁闷地继续吃着肉喝着酒,耳朵聪敏了不止一点点。
小二:“明白明白!”
就在当晚,癞子偷偷潜入了酒家后面的院子。院子中的草坪上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只见小姝坐在草地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身前的一排排被吊起的石头下面的木桶。木桶中空荡荡的,其中可以听到女孩的一声声叹息。
癞子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身边。鞠小姝以为是爹爹,并没有转身去看,而是失望地说道:“爹,这露水怕是收集不了了啊,酒店的生意可怎么办啊?”
“我……我不是你爹……”癞子寻思片刻,才鼓足勇气开口说话。
鞠小姝一听,害怕地弹起身子,躲在石头后看着癞子。“又是你!酒都被你毁了,你还要干什么?!”她虽然生气但却不敢喊出,而是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癞子也压低了嗓门,说:“今日的事情,是我莽撞了,我给你赔不是!”
“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快些离开罢!爹爹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不怕不怕,我既然能来,自然也能手。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问完你我就走。”
“你快问!”
“那个……嘿嘿……你欢喜我么?”
鞠小姝一听蒙了,这癞子好生无礼,哪有上来便问姑娘家是不是欢喜他的。
“你快答我,说了我就走。”
“我……我……”鞠小姝犹豫不定,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姝?”门口处传来爹爹的声音,鞠小姝放弃了回答,而癞子则是朝她说了一句:“不急不急,明日我再问你一遍。”
“咔哒,吱——”门被打开,鸳鸯酒楼的掌柜进来,“小姝你在和谁聊天?”
“没……没有。爹你的脸色怎么好了这么多?”
“是吗?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刚刚回酒店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呀?”
“店子前面摆了几大坛子的酒,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日后若是来登门拜访,要好生与他道谢了。”
“嗤。”鞠小姝一声轻笑,看了看围墙,围墙下是斑驳草影,围墙上面是一轮上弦新月。
很快到了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第五晚。每天晚上癞子都会出现在围墙上等着,鞠小姝试过偷偷躲起来,但是这人还是趴在围墙上,不肯离开,待到月光照进大堂,才肯离开。
平日来,癞子都会与公子哥到清美人的楼下叫喊,调戏,再去四五家青楼浪荡一番,可自打那一日来,他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天也找不到人影。包子铺,裁缝铺甚至是铁匠铺的人都会在私底下讨论,“凌家那小厮去哪儿了?”
“怎么的?你还惦记他了不成?”
“对嘛!会不会是被人打死了?”
“怎么可能,估计是在城外边被狼咬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西城的花婶说几日前看到他去外头边的林子去了。”
“原来是这样,死了……死了……死了也好。”
“……”
一众人有些说不出话,觉得甚是惋惜,他生性本就不坏,只是投错了胎,自幼就在这城中一个人长大,走也走不出去,怕走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差不多是第二十一个晚上,那小厮拿着一水壶子的东西,交给了鞠小姝。
“这是什么?”
“城西郊林子里的露水,我采了好久才才够的。”
“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酿一坛酒给我,用这个。”癞子提了提水袋,其中水声荡漾,似极了心跳的声音。
鞠小姝接过袋子,“放心!交给我包你喝上世上最好喝的酒。不过可能要两年之后才能喝到了,你要耐心的等啊。”
“是吗……”趁着月色不太明亮,癞子尽量将黯淡交给阴影,不愿小姝看到自己的模样。不过还是难逃小姝火眼。
“怎么了?”
“酒我先放在你这里,五年……五年……”
“什么五年?你快说呀。”鞠小姝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五年……之后我取来饮。”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要五年才能回来?”
保守估计是五年,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癞子不肯告诉她为什么,跳下围墙,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故事到这便结束了……
“你耍我呢?!”沙昭又是怒拍桌子。桌子底下木屑纷纷落下,看的小二揪心。“轻一点,打坏了这黄梨花木面,你赔的起吗?”
“十分抱歉,只是在下不明白,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是啊,你不是想要知道这酒的来历吗?我已经告诉你了啊……”
沙昭喊道:“可是……”
“嘿!你们这些人是来喝酒吃饭的还是来听故事歇脚的呀?就点了四两牛肉,两坛子酒,嘚吧嘚吧个没完啦?”
“你……大人,让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小兄弟,就不要卖关子了,要不这样,再来六两牛肉吧。”斯文先生和气道。
“这还差不多,你们等着。”
待小二上了牛肉之后。
小二道:“其实你们也应该猜到了,咱不笑楼的前身就是鸳鸯酒楼,这酿酒的记忆是鞠小姐留给我家掌柜的。方才能造出这酒。别的地方都没有。”
“那为什么那个癞子要无缘无故离开五年呢?五年之后呢?”
“哎,五年不到鞠小姐就离开了。癞子是七年之后才回来,至于去哪里了,谁也不知道,他也不肯说。”
“鞠小姐死了?”沙昭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震惊道。
“呸!乌鸦嘴!鞠小姐被安排嫁给另外一个小城的公子哥了。”
“唉。”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叹出这口寒气。
“雨势小了,要抓紧时间赶路了才行。”
“这六两牛肉还没吃完呀。”沙昭拼命的往嘴里塞牛肉,酒是不敢大口大口地喝,而是用茶,将喉咙里的食物撑下去。
“客官你们菜还没吃完呢?”
“劳烦小兄弟替我们解决了。”
小二闻言,眼睛发亮,可以大快朵颐了!
当两人走到门口处时,斯文先生看到了躺在地上,睡得深沉的乞丐,手中是被喝得干干净净的酒坛子。斯文先生似乎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弯腰将乞丐额头处的头发撩开。
“大人?”沙昭问道。
“原来如此呀……”
当二人离开不久,乞丐似乎有些清醒了,感觉额头有些清凉,吓得立刻将头发拨下去,将额头上的扭曲吐出如蚯蚓的烙铁印遮住,看向手中的酒坛子,不知道何时又多了不少,拿起坛子又是痛饮一番。
远处……
“大人,为什么要把酒给那个乞丐?这等酒可是上品啊!”沙昭惋惜道,看着自己手中的空坛子,心中不是滋味。
“都没有酒了,还留着个空坛子干什么?还不快扔了。”
“不急不急,等我再闻一闻香气,我的鼻子似乎更通畅了!”
“唉,你呀……就算我再舍不得那不羡仙,可是它本来就是不是留给我们喝的呀。”
只道是,心悲风雨为君哀,空坛醉里忆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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