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枯枝落旧城，长风犹彻恨归人
小城出于交通咽喉，不管是打南边来朝北去，还是打北边来向南下，都不可避免的药经过它。因而不少酒家都纷纷落户在其中，城东有京城御厨开的山珍楼，城南有歌舞表演的百花仙子们的百仙楼，城西则有专门提供小道消息的通世楼，城北呢？则是武林人士们最爱待的地方，合顺楼。当然还有不少不了的窑子，其中戏水楼最为甚者。
自然城中也不少小酒楼，虽然名气不多，但是来客也不至于太难看，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它们离有名气的酒楼较远，而且价格实惠。而不笑楼的掌柜洛书生在别人眼里算是倒霉透顶了，对面竟然开的正是合顺楼。
因而每一天，不笑楼都冷清至极，就像凌晨时的大街一般，空荡荡。
“哟哟哟！我们的三儿大掌柜今儿怎么还这么无聊啊？”门口处传来故意拉高音调的难听嗓音，店小二虽然不情愿还是起身要去招待。
“蚯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把您给招来了？”
通姓男子款步而进，坐在一长木板凳上，脸上是得意的神情。“还这么记恨我呀？我当初也是不得已这样做的嘛，况且你现在不也成掌柜的了吗？”
“第一！我一点也不恨你，你把我卖去戏水楼当兔儿先生，我怎么会恨你呢？我感谢您祖宗十八代还来不及呢！第二！我不是掌柜，我不过是一个店小二！第三！您要是来吃东西，我欢迎你，但你若是来找不自在，恕不招待了！！！”三儿努力扬起嘴角，扮作笑容可掬之态，用抹布在通姓男子身旁身上不断甩来甩去。
“当初还不是你绑住我喂我吃那怪药先的？礼尚往来不算过分吧？好了好了！别闹了！三儿，我来不是来挖苦你的。”他的神情开始变得肃穆起来，声音甚至有些阴冷。“他露头了。”
店小二三儿听闻，默默低下了头，思索什么，当他再次抬头，似乎变了一副模样，冷漠的可怕。“还有多久？”
“不清楚，最快中秋，最慢重阳。”通姓男子说道。“你要怎么办？”
“我还未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中秋还远不急。”
“合顺楼那边，我已经派人当眼线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会给你消息的。”通姓男子默默起身，准备离开，当他到门口时，又说：“当年之事，三儿你……”
“莫要再提了，过去的就过去了，这次还是有劳你了。”
通姓男子没有多说什么，短叹一声就离开了，门口处乔装等待已久的护卫，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不过谁也想不到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通世楼老板会进一个默默无名的小酒楼，所以行人多未认出，而且附近也还有合顺楼，就算认出了，也只会认为通老板刚从合顺楼出来。
但是总有人眼尖的人能发现。
通老板前脚刚走，就有一行脚商进来。店小二立马恢复老样子，笑脸相迎。“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打尖，来壶果子酒，再上一些花生小菜和肉就好了。”
“这位爷您要什么肉？红烧财鱼如何？本店名菜，绝对让客官你回味！”
“去去去！不吉利！烧什么财的！有其它鱼吗？”商人皱眉，觉得不好。
“斑鱼孝鱼乌鱼花鱼生鱼火头鱼蛇头鱼！都是今天刚捞上来的！保证新鲜！”店小二几乎是脱口而出，这类自以为精明的客人就得这么招呼，说慢了他说你不会做生意，净让客人干等着。最重要的是胖大厨未出去采购，店里就剩下一条鱼了。
“那就来一份红烧斑鱼吧！”商人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
后边坐着嗑瓜子的胖大厨一听，几乎将入了喉咙的瓜子仁咳出，肉脸都被涨红了，趁商人还为注意自己就跑进了后厨，最后厨房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笑声。
“这……”
“您别介意，他今天遇到一傻子了，非水糖葫芦不要，说什么冰糖葫芦，有冰吃着咯牙，非逼人家老板把两点水去掉。哈哈哈……”说着说着三儿也开始笑了起来，旁边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儿的商人也跟着笑，“哈哈哈！你知道我家乡管这叫什么吗？二愣子哈哈哈哈……”一时间后厨传来了更加丧心病狂的笑声。
不笑楼内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三儿忍住笑意，去为他取酒来，然后装模作样的在厨房前喊了一声，“红烧斑鱼一份！抄青菜一碟！凉拌菜一份！花生一份！”
回应他的是声音扭曲变形的笑声，就像是吃到满足的老**的叫声“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待店小二三儿把酒端上，菜肴上齐，商人才开口问道：“刚刚我来，看到一人有些面善，有些记不起来了。”
三儿为他倒酒，漫不经心说道：“噢，那是通世楼的老板，通世昌。”
“哦哦哦！原来是通老板，我道是谁呢，怎么他也来这喝酒吃饭？”
“客官认识他？”三儿问。
“以前走西门去过一次通世楼。见过一面，只是没想到岁月催人老，通掌柜变化这么大，一时间还认不出来了。本来我还想去合顺楼的，一时好奇就来你们店里了。”
“原来如此。嘿嘿嘿！本店牌面虽小，人脉还是不算小的。”三儿话里藏话。
“你也认识他？”
三儿一听，边拍胸脯边说：“那是自然！不然怎么会来我们这吃饭。”
“难怪放着合顺楼不去，来你们这地儿。”商人说道，话虽难听可在理，三儿倒是看得开了笑了笑。
“来来来！你也来吃，这么大一条鱼，我可吃不完。”
“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有什么啊？嘿，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通世昌的？”商人见三儿捂着肚子，知道有机会了，也不再掩饰，直接发话问他。
三儿扔开抹布，坐下，神秘兮兮的看着商人，压低嗓门说：“这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听。”
商人笑了笑：“我是个生意人，虽然生意不大，但是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小兄弟你尽管放心好了。”
“那我可说了，你吃好喝好且听好了！”
多年以前，不笑楼刚开业未久，店小二和三儿刚刚成为伙计。因为掌柜不喜欢吵闹，所以开业选在了子夜，只剪彩不少炮仗庆贺。
而不笑楼的第一个顾客便在剪彩之后来了，只是他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找人的也是来寻仇的。
这人便是通世昌，东城名门通家的子嗣。只见他披着一身的伤，进门便喊道：“那个是姓洛的！给我滚出来！”
洛书生不解，从后院出来，一旁是三儿和胖大厨，酒具什么的幸好还没有放置好，不然被打坏的就不只是家具这么简单了。
“我是洛丹阳，不知有何赐教？”洛掌柜倒是气定神闲的自我介绍了一番。
“快说！我的清儿在哪里？！”他持剑欲劈砍洛掌柜，可是没注意脚下被踢烂的破木凳，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本就见过世面的胖大厨和三儿一开始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见到这人自己打趴了自己，忍不住干笑了几声。
洛掌柜蹲下想扶起他，却被用剑柄推开。“滚开！用不着你猫哭耗子！我只要你告诉我清儿在哪里？”
三儿和掌柜的说：“这人八成是喝多了，你看他脸色，红的喝猴屁股一样。”
“我知道。”
“我才没醉！醉的是你们！有本事待着别动，看看小爷的剑快，还是你们快。别走！”
“咚！”通世昌撑剑一点一点的起身，但是手腕还是颤抖了一下，剑一扭一斜，连人带剑都倒在了地上，起不了身，走进仔细一瞧，醉死过去了。
“三，你去开一间客房给他。”说完，洛书生就上前把门关上，看了一眼地上的通世昌，回后院去了。
“别傻愣着啊！过来台把手啊！掌勺的！”
“噢噢！好的好的！”催促声打断胖大厨的笑容。
不笑楼无声无息的开张在一条冷冷清清的路上。
“怎么会冷清呢？对面不是合顺楼吗？”商人问。
“合顺楼在之后才开张的。”
“原来是这样，您继续您继续？对了，有瓜子吗？鱼吃多了有点腻。”
“有有有，不过要另外收钱。”
商人点了点头，只见店小二起身进了厨房，向胖大厨要了一碗瓜子。
商人吃了几颗，连连夸赞，“好香的瓜子。呵！这味道！唔！好吃！”
三儿笑了笑，继续开口讲。
第二天清晨，就听到客房各种砸摔，洛掌柜觉得甚是不吉，就带着我上去了，留下胖大厨在楼下看店，不过不笑楼也没有多少个人来吃。一是不甚喜欢洛丹阳这穷书生穷掌柜，二是胖大厨嘴笨，出口直率，容易伤着人。
一开门就见到被绑住的通世昌在地上拼命的挣扎，口中大骂着姓洛的是个畜牲，禽兽不如。洛掌柜见到这幅场景，扭头看向在偷笑的三儿，说：“你干的？”
三儿极力辩解，“这家伙一直乱扭乱动，不在床上老老实实待着，我就和掌勺的一起把他绑住了。掌柜你看他现在活蹦乱跳，不是挺好的吗？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招呼客人了啊，哈哈哈哈……”
“站住！去给他松绑。”
“掌柜的！我看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不还是绑着先吧？”
“快去！”
“行行行！您就等着给你的伙计收尸吧！”三儿怨声载道的朝通世昌走去，心中跳得快极了。
“张嘴！”三儿手中拿出一颗尾指指头大的绿色小药丸，喊道。
“你这小畜牲！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唔！”三儿用力捏着他的双颊，将嘴撑开，把药丸扔了进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
“给你张脑子的东西。”
渐渐地通世昌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精神在肉体上游走，却无法操控。
“这是几？”
“二……二……”
“行了行了，掌柜的你问吧！”三儿让开路，示意让洛掌柜上前问话。
“你究竟是谁？我以前是否得罪过在下？”
“我……我是东城通家的大公子……你抢了……抢了我的……女人！”
此话一出，三儿表情倒是不正常了，“掌柜的他……”
“嘘。你在这里候着先。哪里都不要去。”洛掌柜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你是说清菊？”
“不是她还能是谁！她是我的女人！你抢走了我的女人！”药物有些压制不住他的愤怒，一点一点的掌握身体的主控权。
“可是……清菊从未和我，说起过你呀……”洛掌柜回答道。
“没有提起过？怎么会没提起过？！你把她叫来，她肯定记得的！快去！”通世昌在地上难忍的翻滚着。三儿有些看不下去了：“不要乱动，不然会更疼的。”
可他不管，依然扭曲着，像只蚯蚓一样。这样子倒是更令三儿发笑了。
“你听他说，不要乱动了。清菊……她一年前就……”
不祥的预感涌上通世昌的心头，这种感觉切实感受到，才知道什么是恐惧。“就什么？”
“走了。”
“走了？还好还好只是走了？请问她去哪里了？”
洛掌柜自己也已是遍体鳞伤，不忍再说下去。
三儿摇了摇头，很失望的插嘴道：“西去。”
“西边？这么巧！我也是打西边来的！没有见到她啊？她究竟走那一条路？你快告诉我！小兄弟？”
洛丹阳别过头去，三儿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真的傻了？”
“我叫你不要再用这些怪药了，你就是不听！现在怎么办！人都傻了！”洛掌柜有些生气的骂道，三儿则是委屈巴巴的上前看蚯蚓的情况。
“我没傻！”通世昌突入起来的一声吓退了三儿几步。
“我不信，她真的就这么去了。我还以为那些人都是骗我的！他们嫉妒我获得了清菊的芳心。”世昌像个小孩一样难过的哭了起来，哭态再丑，三儿却再也笑不出来。“她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
“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啊？”
“我带三儿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我实在无能为力。”洛掌柜转身边说便为他解开绳子。三儿默默站在一旁，再也不敢擅自搭话。
“那清菊是谁呀？怎么这么多男人喜欢她吗？为何我从来未听过。”
“嘘！掌柜下了死命令，不让在店里说这个！”三儿降低声音，斥责道。
“那你……”
“嘘嘘嘘！爱听你就接着听，不爱听我就收拾东西了！”
“别别别！您继续！”
洛掌柜将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通世昌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她居然对你笑了……却未对我笑一回……这么说，去西绝崖采千年灵芝然后嫁给我，也是假的了……”
“我的灵芝呢？”他摸了摸身后的小包囊。
“我拿去保管了，那个只有十几年而已……并没有千年……”三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又被洛掌柜瞪了一眼，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清儿！你骗的我好苦啊……”通世昌此时此刻就是一个孩子，委屈的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心如同被千刀万剐再拿去油炸。
突然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
“姑娘……姑娘！”
“噔噔噔！”一女子踩着楼梯上来，一间间房门踹开，终于看到了自己苦苦追寻已久的心上人。“世昌！你终于回来了！我总算找到你了！”女子穿过洛掌柜和三儿抱向六神无主的通世昌。
通世昌没有说话，女子一看，不由得生了气，剑指身后二人，“你们对我的世昌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真的真的！”三儿知道掌柜肯定解释不清楚，连忙抢着回答。
“还敢狡辩！”说时迟那时快，女子一剑挑向三儿，三儿被吓得连连倒退。
“住手！此事与他无关！”洛丹阳看不下去，出声骂道。
女子接受不了刺激，转身有砍向掌柜。掌柜却没有一丝害怕，脚步站定，纹丝未动。
“都住手！”世昌怒喝
“我们又没动！”三儿插嘴。
“闭嘴！三儿！”洛掌柜骂向三儿。
女子停下身形，转身又看向通世昌，“太好了太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世昌和我回去吧，成亲的日子就快到了！”女子不知是喜极而涕还是悲伤而涕。
洛掌柜和三儿倒是始料未及，他有婚约了？
“刚才多有得罪了！这是我的夫君通世昌，我是通世楼的掌柜安同意。”
“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洛掌柜刚想回女子，就被通世昌打搅了。女子努力的维持笑容，不让它坍塌下来，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你说什么世昌？我刚刚没听清楚。”
“我说，你回去吧，我不会和你回去成亲的。”
“姓通的你再说一遍？！”三儿骂道。
女子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脸上的笑容愈发难堪，眼泪真的夺眶而出，不再愿意逗留片刻。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我死心踏地心甘情愿地追随了你五年，结果你就这样对我？”
通世昌没有回话，躺在床上，盖上被衾，“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你们出去先吧，我要休息了。”寒心如他，铁石心肠如他，女子却不肯就此离开。直到他发出呼噜声，沉睡在梦中，又一次将女子的心意击得粉碎，她才不舍的一步一步从房间中离开，一步一步下楼梯，胖大海看着她，觉得难受，不愿再看，任由她一步一步离开了不笑楼，朝西边的方向走过去。
“你这又是为何要害了这姑娘？”洛掌柜不明白，愤然的扭头离开。
三儿心中来气，又不得解，见掌柜离开之后，他冲上去拉起通世昌，才发现他的衣服已经被泪水浸湿透了，虽然闭着眼，但是眼泪还是不断从眼角挤出，两行清泪像源源不断的小溪。“唉！你这又是何苦呢？”三儿松手，任他继续睡在床上，关了门慢慢离开。
“好薄情的负心汉！我从未想过通世昌是这样一幅铁石心肠！”
“此言差矣……蚯蚓他……世昌是我见过最重情义之人……”三儿说完，低头自顾自的沉默。
倚在厨房门框处的胖大海，依旧磕着瓜子，怨恨着自己，若是当时拦住了安姑娘，事情也不至于更糟糕。
“这样就结束了吗？那他又是如何成为通世楼的楼主的？”
“你别急，我去拿些瓜子。”
胖大海听闻，赶忙进了厨房，要藏着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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