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村旅店的客房内，换上粉色大衣的田果儿正坐在床边，晃着两只小白腿，但膝盖擦伤的那一只始终晃得不自然。
“唔——！哥哥你对我的腿做了什么！？上了药后就越来越疼了。就算我经常乱跑，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限制我的行动啊！简直残忍！恶魔！要是害我没办法走路，你今天就要像刚刚背我回来一样，负责背我四处去玩。我指哪你就得去哪。”
沈渊把从旅店借来的外伤药还回去，顺便端来早餐放在桌子上，接着就听见妹妹这样的抱怨，不禁觉得哭笑不得。
他知道妹妹的伤才没那么严重，只是在找个理由对自己撒气而已。
“还指哪去哪，别想得太美了。如果走不了路，那今天就乖乖躺床上睡觉吧，我一个人外出更轻松。等晚上玩够回来，我再讲给你听有多好玩。”
“哼！你觉得我可能会乖乖在床上呆一整天吗？”
沈渊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也对，当然不可能，恐怕你就算爬也要爬出去吧？「野果」可不是我瞎起的。”
“你才野！野哥哥！野渊！”
「野渊」二字刚被妹妹说出口，沈渊有些忍俊不禁。小孩子的吵嘴果然简单到可爱。
“用哥哥的名字来玩可真没礼貌。”
“拿妹妹的名字来玩也一样，我还不是学你的。”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早饭已经拿过来了，想出去玩就先吃完。”
沈渊不想在这种话题上纠缠，敷衍几句打断了话题，接着拎起挂在椅子上的灰色外套，甩去上面的泥沙。
田果儿本想耍耍任性，动用伤员的特权命令哥哥将自己抱到桌子前吃早餐。她很清楚，现在受了伤的自己绝对享有这种优待。
不过转念一想，为了提前适应这点小伤痛，也为了表达自己的倔强，她最后是伸直双腿蹦下床，自己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居然在心里为“如此坚强”的自己感到自豪。
今天的早餐是煎蛋配稀饭，是当下民间很普遍的食物。
每当看见这种简简单单的菜式，田果儿总会想起哥哥对自己说过的一句歪理。
「不可以浪费食物，但可以挑食。」
为什么挑食就可以？田果儿曾经也这么问过他。
他的解释是，不浪费食物是理所当然。但说到不可以挑食，不喜欢吃的东西就是不喜欢吃，有什么办法？如果怀着厌恶的心情，皱着眉头咽到肚子里去，那对食物才是大不敬。至于挑食是否会涉及到浪费食物，把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留给喜欢吃的人就不会了吧。反正世界上千百种人有千百种口味，不必担心有些食物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却无人问津。
明明感觉是歪理，却不知道怎么反驳。田果儿有时候都不禁担心自己会不会这个人教坏。
不过因为这一点，她现在每天吃的东西虽说不上最喜欢，但也绝对不讨厌。
就好比眼前的早餐。
田果儿从早餐中拿出自己的份，再给盘中的煎蛋淋上酱汁，在咬上一口的同时，她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哥哥身上。
准确的说，是哥哥手中的灰色外套上。
那件是她之前偷偷穿出门并弄脏了的外套，虽然上面的泥沙已经清理干净，但湿漉漉的衣摆却没那么容易干。
田果儿看着哥哥那郁闷的表情，预料他待会又要啰里八嗦，便在心里提前酝酿好应付的话。
果然，不一会，沈渊就皱着眉头望过来。
“你这是穿着我的衣服游泳去了吧？我穿了几天都干干净净，结果被你一趟就弄成这样。你怎么不穿你自己的？”
“嘿嘿~就是想穿嘛！哥哥的衣服上有哥哥的气味，我穿着不仅觉得温暖，还很安心~”
田果儿用侧脸蹭了蹭自己的肩头，像只撒娇的小猫咪似的。不过嘴上说得好听，她其实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搞得最后被哥哥骂罢了。
沈渊不经意被她这个举动逗笑，干咳了两声，“哦？难怪你不仅敢在大冷天下游泳，还敢一人迎战异祸。”
闻言，田果儿吃饭的动作一顿，举起拿着筷子的手，理直气壮外加严肃地强调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在游泳，我是在捉鱼！”
“可你这下场不和穿着衣服游泳没两样吗？”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不准再取笑我！”
光听妹妹这语气就能联想出她一副准备扑咬过来的超凶架势，沈渊无奈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他将衣服晾在窗边的床柜上后，坐到妹妹对面吃起了早餐。
房间暂时就这么安静下来。
随着盘中的食物逐渐减少，田果儿开始有意无意地瞥向专心吃早饭的哥哥，渐渐表现得心不在焉。
直到自己先吃完后，田果儿仍没有离开座位，而是整个身子在椅子上转过去，望向窗口。
“哥哥，天气这么冷，你不换一件衣服穿吗？”
“头发、头发，快落到盘子里了。”
“啊……！”
沈渊突如其来的提醒让田果儿慌忙转过头，将两条马尾顺到肩前，随后才听见哥哥的回应。
“我觉得还能凑合几天，等到了青兰镇再说吧，反正途中说不定还要弄脏。这件衣服今天先放在这里晾一晾，明天离开也能继续穿。”
田果儿不自觉抿了下嘴，悻悻地摩挲自己厚实的衣袖。这小心翼翼的感觉就像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又不好意思承认一样。
“那你今天就只穿这么少吗？”
沈渊不禁感到意外，手头上的动作一顿，“嗯？你在小看你哥哥吗？你哥哥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很有自信的~”
“哼……自大，最好记住这句话。要是敢感冒，我就用被子把你裹成大粽子！”
“是是是~那时候就任你处置。”
“哼~哼~你说的。”
“毫无意义的期待，别忘了你哥哥可不是普通人。”
听见哥哥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这么说，田果儿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挣脱束缚般的轻松感觉，不禁伸了个懒腰。
她看着从窗外落在床柜上的阳光，也看着床柜上那件灰色的外套。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今天的天气其实还挺暖和的，而且欢欣摆动的双腿也根本一点都不疼。心中的一切小烦恼，似乎本来就能如此豁然。
“哥哥~~”
“干嘛？别叫得这么恶心。”
“吃快点~我想马上出去玩！”
*
随着天边的太阳渐渐抬升，在泥土街道上来往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只不过到了现在，街上来往的人影反而不如之前那般密集了。
白茶村庆祝会的场地已经布置得七七八八。
可以见到，村子中心处这一片空阔的圆形区域中，周边搭起了足以遮天蔽日的篷布，只有正中间暴露在阳光下，留着晚上燃起篝火。
篷布底下整齐摆着一排排长桌长椅、堆着小山般的柴火，至于村民们聚集起来的酒肉水果之类的食材，则集中起来暂时搁置在附近的粮仓中。
看这副阵仗，颇有几分「就算晚上突然下起暴雨、燃不起篝火，也要开开心心地开完这个庆祝会」的气魄。
此时村民们大多已经散去，除了负责在场地检查与看守的人之外，其他人不是回去歇息就是开始忙自己的活。
不过之前倒是有一群小孩迫不及待地在这里玩起捉鬼游戏，结果惹来负看守人的呵斥，最终他们只能悻悻地停下胡闹，围坐在周边的长桌前。
这些小孩中三男两女，大多都露出被呵斥后的苦闷表情，但也有人仍然笑脸嘻嘻的。
“林德叔今天好凶。看来在庆祝会开始之前，我们不能在这里玩了。”
“真是的，我们平时都是在这里玩的，这里可算是我们的地盘啊。”
他们之中两个年岁较大的男孩拍着桌子，率先表达出不满，可这并不能带起节奏，小伙伴们都有各自的看法。
露着虎牙的单马尾小女孩学着大人样，耸了耸肩撇嘴，“这也没办法，他肯定怕我们弄坏东西吧？我们去年就把上面的篷布弄掉过，这次肯定不让我们在这里玩了。”
听见这句话，另一个比较文静的小女孩反而来了精神。毕竟她本来没想出门，最后却被身边的单马尾小女孩硬拉出来。
“那么我们还是等晚上吧。我现在想回家帮忙带弟弟，我弟弟他今天一大早就醒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闹。”
闻言，单马尾小女孩立马抱住她的手臂，呲牙一笑，“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出来，我不准你跑。”
文静小女孩呜咽一声，瞬间泄了气。
随后脸上带笑的小男孩也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别的地方玩吧？等到晚上再来这里玩个够。”
“现在千万别去田地和牧场那边，被爸爸妈妈看见的话，说不定会被拉去帮忙。啊，对了，小龙你之前不是在溪边遇到异祸吗？听说后来猎人到场时，他们已经跑了。要不我们到那边探探险？”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男孩站起身这么说完，结果惹来一众小伙伴的强烈反对。
“不要。”
“好可怕，我不去……”
“那可不是能玩的地方。”
而被叫到名字的小龙却一言不发，郁闷抿着嘴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
遭到反对的男孩尴尬地笑笑，又坐了下去，“好啦，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现在不如……小龙你给我们说说当时发生的事吧？”
“你们想听吗？其实我对这件事也一直很在意。”
于是，小龙将溪边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当时，我跟着大人们去到溪边捉鱼，就在差不多要回去的时候，那个狼人…异祸就突然出现了。大家一看见异祸就慌了起来，连忙聚集在一起，接着还有人让小孩都回村躲避。于是我就想跑回村里再顺便通知猎人，后来……我在回来半路上遇见一位大哥哥，就告诉他溪边出现了异祸，最好不要过去。而他却他告诉我，他是猎人……”
见到小龙说到这里就犹犹豫豫地停下来，小伙伴们不禁有些疑惑，“猎人，那不是刚好吗？让他去打倒异祸啊。”
“我当时就是这么拜托他的，可是…他却一脸嫌麻烦的样子，对我说，先看情况再说，能不打最好。”
讲到最后，小龙开始忍不住代入自己的情绪，说出自己的抱怨来，“这就很奇怪啊！猎人不一直都是消灭异祸异兽的英雄吗？那个大哥哥为什么会嫌麻烦，而且他到最后真的没有去消灭异祸，眼睁睁看着异祸逃走。我看他分明就是嫌麻烦，故意放跑异祸的。真丢猎人的脸！大人们在后来都很感谢大哥哥帮忙赶走异祸，可当我对爸爸妈妈说了自己的想法时，他们反而骂了我一顿，还让我不准乱说……”
讲述到此告一段落，小龙吐了口气，将心中的郁闷一律吐出来。
小伙伴们则露出一副认真分析的模样。
“听你这么说，还真有点嫌麻烦的感觉。”
“他会不会是有其他顾虑？”
“我听大人们说……异祸发起狂来很可怕的，说不定他只是不想牵连无辜。”
“你别太放在心上啦！现在没人出事不就挺好嘛。那异祸以后肯定不敢再来了。”
“要我说，那个家伙不是胆小就是自私。”
四个表达各自看法的小孩子中，突然冒出第五个声音，还是个大少年的声音。
小孩们顺着声音往隔壁桌望去，见到有位背着剑的红发少年背倚着桌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
他的年龄并不大，可在这些孩子面前却也算得上前辈。在这种不远不近的年龄差距下，他的一言一行在小孩子眼里，反倒既有亲近感，又有说服力。
“大哥哥也这么认为吗？”
小龙问道，其他小伙伴也投来求解的目光。
红发少年抱着胸，嘲讽似的哼了一声。
“猎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家伙。无论是实力、意志还是素质，基本没几个靠谱的。每次接赏金的活都挑剔得要命，要么嫌钱太少，要么嫌太危险。你们不给他钱，他当然懒得理这种事，能帮你们把异祸赶跑已经很不错了。”
这话让小伙伴们不禁面面相觑。
小龙面露不快，质疑道，“我觉得那种人只是一小部分而已，猎人还是有很多勇敢又热心的。还有，大哥哥，你自己不也是猎人吗？为什么要这样说猎人？”
红发少年嘚瑟地摇了摇头，甚至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笑出声。
“我才不是什么猎人，我可是……勇者。”
……
一众小孩顿时哑口无言。
勇者是什么？他们当然知道，大人们所讲的故事就经常提到这样一个人物。在故事中，他强大、勇敢又富有正义感，近乎完美，可却根本不存在于现实，只是个虚构的人物。
沉默了一会，五个小孩全然用厌恶的眼神盯着红发少年。
恐怕他们心中已经把眼前这个人当成诋毁猎人、还把他们这些小孩当笨蛋耍的坏家伙了吧！
“还勇者嘞？那种东西才不存在！”
“哼！骗人的家伙，别以为我们是小孩就好骗，不和你这种人聊了，我们走，去别的地方玩！”
“走！”
小孩们站起身离开了这里，其中那个虎牙单马尾的小女孩还回头对着坏家伙扮了个鬼脸。
红发少年没有目送小孩们离开，而是一直抬着头远目着天空，露出自嘲的微笑。那抱着胸、背靠桌子的身姿并没有想象中的潇洒，反倒十分狼狈。
他觉得今天的太阳很刺眼，刺眼到眼睛发酸，偏偏天气还依然这么冷，冷到浑身直冒鸡皮疙瘩。讽刺的是，这刺眼阳光与寒冷气息的交织，反而是此时此刻最好的掩藏。
许久过后，他彻底放松下来，摇头叹了口气。
“唉……勇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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