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着温暖的光的狭小屋子里,四方节的声音断绝了,光的温度立刻随之跌落,以至于整个屋子的暖色都像一种欺骗。唯有老俞和流末旁若无人地享用着四方节端上来的餐品,像是家族聚会上信任晚辈的长辈般不参话局。
“真正的神?又来了,你们一个二个都是这样。”朝月避开四方节的目光,他的直视让她痛苦,“真正的、真相、真实……全都沉浸在自己看到的世界里自我满足。”
朝月惊讶于自己竟然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对作为虫魔的四方节作出对敌反应,反而像是要从敌人身上寻求答案一样。
“一边叫嚣着真相至重的意义,一边又宣称真相的多样性、逃开人与人之间真相的悖论。”
“啊——人们根本不想看得真切,只想活在相安无事的雾里——这不就是你这类家伙最擅长的台词吗?”
不知觉地,朝月竟然对上了四方节的视线,她不再惧怕他眼中的太阳,开始散发自己的光和热。四方节也不回避,反而像是肯定学生的老师般欣慰地笑了起来,尽管这笑容呈现在他年幼的脸上分外的诡异。
“要是你能早一点提出这样的质疑,你质疑的那个人也会更坦率地把他的真相拿出来吧。说白了,不这么去较真、质疑的你,也是只想活在相安无事的雾里罢了。”
“但是,你这一刻,这么说出来了,我就让你看看你所谓的、我自我满足的真相吧。跟我来。”
话落,四方节转身跳下比自己还高的椅子,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了。朝月回头看看老俞和流末,他们也正抬头看着自己,他们正向自己点头,于是朝月也点头回应、转身追着四方节出去了。
四方节站在公寓廊道的尽头等着朝月,他身后虚浮着幽蓝的“门”,那是通向四方家待客厅的传送回廊,世界上仅有的无视距离的通道。
朝月很快地跟上来了,他们一起穿过幽蓝的空间裂口。
而再一次到访,朝月却惊讶于待客厅的变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沽朴森顶级设计师的设计,也没有奢华的装饰物——或高悬的顶灯,或考究的浮雕墙纹,或简约典雅的陈设……什么都没有,真如字面意思的是“空间”。
四方节抬手划开这个时代每一个屋子里都会有的全息投影控制面板,进行了简单的操作,这个空间立时变成了清空白日下的原野,远处还能依稀看到山峦和湖泊,再远一点就是氤氲的雾气了。看日光照射的角度,这个美丽的地方应该是被设定在清晨刚过未过的时候。
朝月喜欢这个环境,更喜欢这个环境的这个时候,扑面而来的全都是一种莫名熟稔的青绿和蔚蓝。
“很漂亮的蓝色和绿色,对吧?”
“嗯。”
肯定的回答根本没经过大脑,就条件反射地出口了,以至于朝月甚至没有自己回答过的实感。
“这里是人类曾经的母星。”
“我用四方家数据库中所有的资料还原了这个最美的地方的最美的时候。”
“现在呢?这颗星球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兴许已经毁灭了,兴许荒凉一片,也兴许因为人类的离开变得更加美丽了。”
“为什么是兴许?”
朝月从对美的沉醉上回过神来,她皱着眉头看向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四方节,他年幼的脸上呈现着的表情实在不像个孩子,反而自己倒像个不懂事、总提些任性问题的孩子。
“因为我们和人类的母星不在同一个宇宙。”
“不在同一个宇宙?”
“这一旦讲起来,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四方节调手边的全息投影控制面板,空间里的原野立刻成了被按上加速键的影像——人群来到这里、建起了一栋木制的屋子,然而他们带来的材料却完全不止是建一栋简陋木屋的质和量,品种多样、数量巨大的材料被这栋木屋吃掉,然后他们走了,只留下两个人在这里安居。那两个人日复一日地老了。
“那是一群伟大的人,他们志愿把人类送出母星去拥抱宽广的宇宙,他们为此而走到一起,为此而倾尽大半辈子,也为此而分崩离析。”
四方节按下手边的暂停键,天上的云、地上的草、木屋前晒太阳的两个老人全都停了下来。他拉着朝月走进木屋,来到一个看似书房的窄间,推开书柜后面的暗门,他们来到了地下,看到了被木屋吃掉的诸多材料都被用到了哪里——木屋的地下空间,是一个偌大的研究室,从陈设的丰富多样来看,研究的内容几乎包括人类社会的全部。
“如果仅仅是‘把全人类送入宇宙’这件事,他们是彻底地成功了。在他们的一系列研究成果发布的那天,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类都欣然同意离开母星,因为他们切实地向全人类展示了更美好的生活,又怎么会有太多人拒绝呢?”
“然而处在研究核心的夫妇,却始终对这成功抱有一丝怀疑。”
四方节带着朝月离开了宽广的地下空间,走出木屋,看向正在原野边晒太阳的两个老人。
“他们成了拒绝离开母星的那百分之十里的两个人。他们的研究伙伴们没有太在意,认为只是两人过于舍不得这颗星球,就纷纷离开了。”
“但是他们担心的终究还是出现了。”
重新调整控制面板,四方节让美丽的风景统统化作粒子飞去,粒子再度重组起来的时候,空间成了浩瀚无垠的宇宙,众星在悠长的黑暗中交替闪耀着微渺却灿烂的光。
“两个老人的担心要从他们的研究说起,也就是‘把全人类送入宇宙’这个计划的核心新项目——钥匙。”
四方节覆手之间宇宙的光景飞速倒退,最后那满满的浩瀚被关进了可以目测方寸的荧幕里,至于周围,他们所在的地方,成了毫无陈设的狭小室内,一如这趟旅程出发时候的“空间”。
然而这不是绕行一圈的终点,这才是旅途的真正开始。
“这是人类最早的太空城中枢,简约得甚至让人觉得枯燥吧——毕竟这是处理一整个太空城信息的地方,在辅助系统没有完善之前,人类高层们都是时时刻刻绷紧神经,生怕有一丁点疏漏。”
“因此这里也就被设计成了如你所见的‘空间’,完全没有什么东西能分散这里面人的注意力。”
四方节散漫地沿着“空间”的边缘绕行,单手抚上洁净而冰冷的墙壁,蓦地一面墙壁因为他的抚摸凹陷了——那是光滑的曲线凹陷,仿佛硬质的墙壁部分变作了柔软的液体——圆形的“门”洞开了。
“但是这种过分的简约也给里面的人带了一定的压抑,所以为了缓解这种压抑,类似‘门’这样的东西就做成了这种富具变化的形态——这些都是写在历史上的东西,我不可能不知道吧。”
朝月蹙眉,四方节没有作答,只是拉着她穿过“门”,答案就自然而然地呈现在了她面前——“门”后面的空间像是巨大的水族馆,蔚蓝的底色,通透的空间,只不过这玻璃墙的另一面仅有同一种生物。
“翼神!?”
“答对了百分之五十。准确地来说,是虫魔和翼神的起源,也就是‘钥匙’。”
四方节放开朝月,独自走过那面巨大的玻璃墙,一一打量着那无数漂浮着的、长着光翼的生命,像是在检阅自己军队的将帅。
“人类和翼神的历史中记载着宇宙物种虫魔威胁到了人类的生存,而与之相对的翼神帮助人类传承了文明的星火。”
“的确没错,但无论虫魔还是翼神,它们在是宇宙物种之前,却是人类的造物啊!”
驻足在蔚蓝的边缘,四方节展开双臂,仿佛在高声地赞叹,又像是轻蔑地嘲笑。
“人类为了开拓不适宜自己生存的宇宙空间而制造了‘钥匙’,它们和远古时代的石斧、长矛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也如你所知,采伐木材的石斧和狩猎食物的长矛最终进化成了夺取同胞生命的战争兵器,人类冷兵器的战争史开始了!”
“人类的历史在重演,毫无区别地——‘钥匙’渐渐地偏离了‘宇宙开拓装置’的概念,成了最先进的战争兵器。”
四方节扬手划开全息投影的控制面板,水族馆般的蔚蓝背景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苍凉的星球表面,巨大的金属骨架支起了望不到头的工业基地,高耸的检视塔顶上蹲坐着展翅的“钥匙”,枯白的光束碰巧扫过它的面庞,仿佛欧洲中世纪在暗夜中端视人间的恶魔。
“最初一起进行‘把全人类送入宇宙’的研究者,分成了几个势力。而这里,是其中一个势力最大的核工业基地。人们安排‘钥匙’守备,也派遣‘钥匙’袭击。”
检视塔顶上的恶魔睁开了眼睛,化作虚影扑向建筑阴影里闪过的光翼,旋即两对翅膀消失在望不到头的钢架密林中。
“这一次的事件,引起了藏匿在工业基地下方的恒星级核弹的爆炸,间接导致了一个恒星系的死亡。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事件让你和孤星军国的起源漂流到了人类的母星,见到了留守在那里的两个老人……”
四方节的话音被湮灭在工业基地下升起的白光之中,钢架森林的形貌如碰到烙铁的蜡烛般消融了。当空白吞噬掉一切,四方节再次操作起悬浮窗口,光粒重组,漂亮的蓝绿色又重新填满了视野。
“‘父与母’,后世这么称呼他们,哪怕这后世仅仅维持了屈指可数的几代,他们的存在就被人类高层列入了禁域。”
“这一切的转折是在那个恒星系死亡的时候开始的——人类的战争如千万年来一样,没有对文明自身造成完全的毁灭,反而一定程度上成了推动进化的力,这个力、这个让恒星系死亡的力,让宇宙中的高级文明意识到了威胁。”
“于是人类自身的战争没有造成的毁灭,由高等文明带来了——没有人能目睹那次天外打击而活着下来,描述给后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人类差点以毁灭的形式达成了永久的、彻底的和平。”
推门,四方节走进碧绿原野上的那栋木制别墅,两个老人正手忙脚乱地抬着水盆和沾血的纱布从二楼往下走。
“某种程度上,你和孤星军国的起源是幸运的,核爆的余波让你们漂流宇宙、坠落母星,躲过了高级文明的打击。”
“当然,幸运的不止有你们,人类之中也有一小部分不在太空城群落,幸免于难。这部分人后来就成了你今天看到的人类,而他们的领袖就是最早的红衣X。”
四方节加快了时间的流逝,苟延残喘在木制别墅阁楼间的两具残骸终于解下绷带,走出了这栋屋子。然而它们走出去,就再没回来,代替它们回来的,只有一个水灵灵的孩子。
“她是!?”
“很眼熟,对吗?它就是你的起源,最早的翼神。”
“那孤行的军国呢?”
朝月凝视着不曾存在的记忆,难以接受却仍旧顺着这条逻辑链走下去了,因为这是混沌的泥沼中唯一的窄道。
“这里当然看不到它,毕竟它是‘人类无法认知的虫魔’的起源。”
全息影像继续进行,那孩子渐渐显现出怪异——她就算一个人也能开心地玩上很久,并且让旁人错觉她不是一个人在玩。
“没错,那个时候,能够认知到他的,大概全世界只有你,因为他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
“但是……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相互对立、敌视、厮杀,就像你们在毁灭那个恒星系的时候所做的。”
巨大的太空船降落在木制别墅前,让这栋两层高的屋子就像个玩具。红衣X带着装束整洁的队伍造访了“父与母”,然而两个老人已然离世,只剩下他们留在地下实验室的资料。那份资料描述着虫魔与翼神的起源,以及人类自保的唯一道路——清道夫文明。
“清道夫文明为人类造就了自我保护同时也自我封闭、束缚的壳。”
“高等级文明从人类这里感受到的威胁,是‘战争成了推动文明前进的力’,那么人类只需要永远地‘和平’就行了。构成这‘和平’的有两个成分,对和错。”
“对即是翼神,是人类理想的道德人性等一切美好的综合体。”
“错则是虫魔,是人类鄙弃的肮脏**等一切丑恶的综合体。”
太空船带离了恋家的孩子,这家立刻变成了红黑的深渊,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孩子永远也没法离家。孩子似乎在一瞬之间改变了,变得勇敢、坚定,面对漆黑的宇宙头也不回。
从此以后,万千翼神成了人类道德的至高点,紧接着它们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坠落成虫魔,变作封闭人类这片小小宇宙的壳。
“将对错彻底分离,教人们尊敬翼神而厌憎虫魔,再由翼神来讨伐虫魔守护人类,人类就永远活在了美好的童话里,停止了成长——美德驱使人们这样做,而美德是人造的,为了佐证美德,人便也造出了恶行……”
“不,别说了!”
朝月感觉自己的脑颅痛得几乎出现意识断层,扭曲的、撕裂的画面在她的视网膜上如雪花般飞舞,梦魇不允许她认知这些,她的存在本身不应许她理解这些——你必须什么的都不记得!所以你是翼神——她又想起了孤行军国最后的声音。
然而四方节仿佛完全没听到她的挣扎般地,继续轻缓却不容置疑地描述下去。
“人类的光芒被清道夫文明遮蔽了,真正的宇宙遗忘了人类——哈,一个永远不会生长又能靠啃食垃圾自给自足的婴儿,谁又会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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