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芫从来未曾踏足这里,从她第一次拒绝这里、披上红衣的那刻开始,然而她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曾经红衣掩面的她,把世人称道的艺术之都沽朴森看作物质过剩的副产物,或者维持稳定必要的麻醉剂,就像她过往在数据的权力**中疲惫时给自己注射的那些东西一样。
然而切实地踏上这里的土地,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和垃圾堆还是有所不同的,毕竟这是倾注生命堆砌起来的垃圾堆,光是将之踩在脚下加以蔑视都能得到非凡的满足。
这种蔑视的满足,哪怕是褪下红衣的现在,依然鲜明着。
这就是她自认为比那个男人高明的地方——你支配的不过是虚无的世界,而我掌控的,是实际的世界。
但是褪下红衣换来的,物理上的自由,让她稍稍地动摇了,她开始怀疑,最初的他们无论怎么选择,结果都只有被囚禁。区别只是,他被囚禁在了沽朴森,而她被囚禁在了ZZ0-00。
反而观之,他那别扭的想法、任性的思考被他自己歪曲成一个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流传开去,也像是获得了自由;而曾经的她,虽然能够立刻,以优于全世界人类、甚至翼神的权限到达任何地方,然而却没有一点闲暇想想自己、作为卑芫这个人类想要到哪里去。
“活得快活的,一开始就是你啊……”
无不自嘲地笑着,卑芫来到了悬浮窗标示的住宅口,推开了那个男人的房门。
果然如各大媒体大肆作弄的,“沽朴森的屋子没有门锁,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除了思想以外不拥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个男人的房门也毫无列外的没有设锁。
然而卑芫遭遇到了比门锁更加强力的拒绝,一股呛鼻的灰尘味弄得她咳嗽不止。
尽管卑芫已经对“大艺术家”们的生活环境有些心理准备了,但是实际面对的时候还是让几天前还身处在除菌室般的办公室里的她,难以接受。
她在门口站了足足有一刻钟,才鼓足勇气往里走,并且走得蹑手蹑脚,生怕激怒地上好不容易安分下去的灰尘。然而呈现在她前进道路上的,是堆得又尖又高的杂物堆群,在这其间迂回前行,让她很难做到完全蹑手蹑脚,结果还是有很多灰尘扑腾起来了。
卑芫敏感的鼻腔终于受不了灰尘的侵袭,牵动神经发出了巨大的喷嚏声——这动作让她之前迂回前进的成果,完全化为乌有——周围和她差不多高的杂物堆群因为这一下碰撞像复杂的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塌了。
勉力让自己没有被埋在杂物堆下,卑芫却在完全腾起的尘幕中连续打起了喷嚏。
好不容易止住骚动的鼻腔,也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想大声诅咒这里的冲动,卑芫挣扎着爬起来,却到看到了她早该料想到、但亲眼目睹之后还是颇为震惊的一幕——足足有一个小花园大小的室内被淹没在及膝的杂物之下,然而除此之外似乎只有一盏落地灯,此外再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而那个男人,就蜷坐在那盏没有熄灭的落地灯下,垂着脑袋似乎在看什么东西,部分杂物落到他的身上,却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姿势。
卑芫意识到不太对劲,试探着拨开杂物堆走过去。
“夕业?”
她轻轻拍打男人的肩膀,却没有得到半点反应。抚上他的胸口,她终于意识到他已经死了,而且死了不止一时半刻——他连身体都僵硬了,以至于落下的杂物竟然没法动摇他的坐姿。
卑芫很快发现了致使他死亡的物品,那是男人左手手腕上手环样的东西。那东西一般是用来观察体征的人体检测仪,但这一个似乎被追加了瞬间结束佩戴者生命的功能。
男人的右手还按着手环的功能键,尸体僵硬的效果将他生命最后一刻的动作很好地保留了下来。
“自杀?”
卑芫难以相信夕业这样的人会自杀,但是沽朴森这里的人真像各个媒体渲染的那样“除了思想以外不拥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其中包括他们的生命——没有人会真正在意沽朴森人的死活,他们能被社会毫无违和感地终生囚禁在这里就证明了这点;至于那些为他们的艺术感动的人们,换上别的作品那些人同样能痛哭流涕;就算有这么鲜少地几个真正的同类,恐怕也迟早被关进这座孤岛。
因此,卑芫不觉得有人会想要索取夕业的生命,甚至就算是翼神或者虫魔都不可能。
她拨弄着夕业手腕上的体征检测环,终于找到了他自杀的决定性证据。
那是一则全息影像,把这个邋遢的中老年男人还原得和她记忆里年轻的帅气男子竟是分毫不差。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则影像,说明我已经死了,不过无需担心,我一定是用生命体征检测环自杀的,这则影像才会播放出来。”
“不管看到它的是谁,你所来找的人又是谁——诺勒瓦或者夕业……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说,我终于是选择了‘维持现状’。”
“现状指的是现在的这个世界,人类、翼神,甚至是虫魔,啊……如果你对我说的东西感到困扰,我很抱歉,你可以立刻关掉影像离开,这个影像会从它结束的那一刻开始自行销毁。”
“但如果你能够听明白我说的,我希望你能够鼓起勇气听下去。”
“人类的社会是一种多元关系网的集合体,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维持这种多元关系网。在由所谓‘圈子’也好、‘阶级’也好,等等的多元组成的复杂的网中,信息的传递难免出现误差和延迟,当然我不否认有人刻意利用了这种误差和延迟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终归是我们人类自己的社会——是无数代人经历波折和考究建立的现状。”
“当然,你也可以说前代人经历的波折和考究中也不乏推翻和重建,但设想推翻和重建的你,真的了解他们走过的路吗?这在信息高度发达也高度伪装的今天,并不容易。而如果没有真正了解,就敢妄谈推翻和重建吗?”
“什么?你说你是和我一样的‘守旧派’?那就当我多想了哈哈。”
邋遢的男人竟然咳嗽着笑了起来,像个看到伙伴来访的孩子。
“但我想告诉你,新旧并非分得那么清楚,就像世间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剧作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善恶一样,大部分人都是混杂着善恶黑白的灰色,你把他们解读成什么,纯粹只是看你的需要而已。”
“在‘旧’的废墟上开出的‘新’的花,才是真正的‘新’,而这废墟绝对不是推翻得来的。或多或少,所谓‘旧’就是人们眼中的废墟,不是吗?那何必要把已经是废墟的古物再重新推掉呢?”
“真正的‘新’,在它绽放的那一刻,‘旧’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废墟了、成了历史,根本不需要那么声嘶力竭地去‘推翻’。”
孩子般的老男人笑得更加欢畅了。
“哈——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该发现我其实是个‘拓新派’的呢?”
“其实新旧就是这样的东西啊——不了解旧的人没资格说新,不想求新的人也不会钻在旧的东西里吞饮。”
……
随着全息影像里男人的诉说,卑芫想起了曾经繁忙之际也有所耳闻的新旧两派,他们都是沽朴森艺术品的支持者,却总在各个网络平台上吵得不可开交。卑芫曾经把他们当做闲人的自娱置之不理了,现在想来,那无疑标示着左右社会的两股洪流。
“所以,我想说的是,选择‘守旧’,这只是我的选择,我当然希望你跟我一样,但如果你选择了‘拓新’,我也很高兴,因为你代替了没能那样选择的我。”
“而如果,硬要问到,是什么致使了我这样选择……我想那是因为我的儿子。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尽的唯一的一点责任吧。”
“哈,说了那么多,也没有什么有效的信息,但我还是想厚颜无耻地请求,请你一定……”
卑芫没等老男人把话说完,就按灭了全息影像,她脸上挂满了讥讽的笑和泪水,她机械地离开这个地方,像个坏了的人偶般重复着同样的句子。
“没人能帮你带话,因为你想要的听者早就死了,在你和创造他的那个女人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
“没人能帮你带话,因为你想要的听者早就死了,在你和创造他的那个女人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
“没人能帮你带话,因为你想要的听者早就死了,在你和创造他的那个女人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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